县官接受葫芦赠  舅母尸掩皇城坡
      
        我的青春梦是在饥饿中充满幻想。那时新中国建立才十年左右的时间,国民经
      济还没有摆脱一穷二白的面貌,大多数的中国人还在贫困线上挣扎。吃的东西越来
      越紧张,粮食及粮票,食油都控制得很严,城市户口的粮油一律凭证供应,中学生
      的供应标准每月二十四斤粮、二两清油。现在的人们也许不可能理解,每月二十四
      斤粮吃不饱肚子。孰知那时的副食品很少,蔬菜限量供应,肉类和蛋类更是奇缺,
      肚子没有油水,每顿吃上八两还感到没有吃饱,何况八两是全天的定量标准。商店
      里几乎没有什么零食可买;糖类也不知道到那里去了,偶尔有糕点也是限量销售,
      后来这些东西在柜台里也不见了。饭馆里吃饭不仅要凭粮票,还要凭介绍信。粮票
      更是金贵,几斤就可以换一块手表。城里人的生活状况是这样,农村就可想而知了。
      
        在新关的食堂靠拨供应粮维持的同时,城里的街道也办起了公共食堂,年近九
      岁的大妹妹不得不辍学,每天领着五岁的小妹妹到达府街的街道食堂吃饭,回来时
      把奶奶的那份饭打上。饭提回来早就冰凉了,奶奶饿的等不及了,顾不得冷热就吃,
      没有多长时间胃病又犯了。我把实情告诉了粮站的站长兼食堂的管理员,好在他通
      情达理,允许把奶奶的粮打回家,两个妹妹仍在食堂吃饭。食堂离武师附小不远,
      这所学校还设有学前班,为了使两个妹妹吃饭学习两不误,我搬出学校,住在一个
      亲戚家的旮旯屋里照顾两个妹妹。
      
        那间旮旯屋,原是亲戚盛杂物的仓房,只有门没有窗户,不见阳光,成日一片
      昏暗,可以说是一个阴暗的角落。腾屋的时候有不少檩木未能搬出,屋里只能按一
      个小床,晚上两个妹妹睡在小床上,我睡在摆平的檩木上,那檩木陈旧肮脏,有一
      股浓浓的烟尘味,每天刚睡下我就被檩木缝里爬出来的臭虫包围,两个妹也难免此
      苦,我们都爬起来消灭臭虫,睡的很晚,第二天起床先照顾妹妹上学,第一节课常
      常迟到,进教室后数学老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又迟到了。”班主任老师知
      道我第一节课经常迟到后,来看过我们兄妹三人生活的条件,对我们十分同情,我
      的同桌也来过,她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会住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为了不辜负班主任
      老师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力争按时到校,但总是力不从心。
      
        我的数学老师对同学们的要求非常严格,几乎到了刻薄和冷酷的程度。由于睡
      眠不足,再加上缺乏营养,有时第一节课坐不下来就打瞌睡,本来就迟到了,又在
      座位上打瞌睡,老师那能容忍,就在课堂大声点名批评,之后老师罚我站在座位上
      听课。一次我站在座位上也睡着了。老师气极了,一个粉笔头朝我打来,正着额头
      把我打醒。
      
        我的这位数学老师在学校也有点名气,虽然那时在批判“只专不红”,但他还
      是竭尽全力把自己所代的数学课教好,使每个同学有好的学习成绩,但不少同学对
      他刻板的要求难以接受,他布置的作业量很大,多数同学都不能按时完成;对错的
      作业题要求反复重作,引起同学们的反感。一次我的数学作业错了几道题,把我叫
      去不问青红皂白地狠狠批评了一顿,我和他发生了顶牛现像,作业本批下来要求重
      作时,我在作业本上写“我不会,请老师给做一遍。”他还好,能把我作业本上的
      错题改过来,不过他对我的看法越来越坏,认为我是一个调皮难办的学生。以后他
      担任了我的班主任,我们又发生过几次矛盾,他还说我能考上大学他就要改姓。后
      来我成了他的时候,认识到了自己性格的弱点,对他的严教、刻板和“改姓”的那
      句话有了深层次的理解,他是一位难得的严师。
      
        我和两个妹妹在那间旮旯屋里一直住到了第二年的秋天,这时武威开始下放城
      市居民,首先动员五八年入城的农户返乡,奶奶她们四人的户口又迁到了新关。我
      清楚地记得,婶婶把党组织关系的介绍信交给了“枣园子”,但党员开会却没有婶
      婶参加。当时饥荒已经到来,人心惶惶,人们都顾着吃饭的事,婶婶也就没有在乎
      让她开不开会。直到我参加工作后,申请入党时,组织上调查我的家庭历史情况时,
      得出的是婶婶自动脱党的结论,成了我要求进步的一个疑点。两个妹妹返乡后,我
      虽然得到了解脱,学校又接受了修南营水库的劳动任务,家里的吃粮问题遇到了很
      大难题。这里话分两头。
      
        为什么把学生们派去修水库,这里面的根本问题是个粮食问题。当时南营水库
      受益的农村已经闹起了饥荒,人们陆陆续续地出外逃荒,能派出劳动力的社队也无
      力支付工夫的口粮,学生们每月还有二十多斤的供应粮,就是体力差,还能应付告
      急的收尾工程,整个高中年级的学生都集中在了南营水库的大坝上。天气已经秋凉,
      能量和营养的摄入量跟不上体力的消耗,生病的人越来越多,逼迫中途撤回了,那
      个水库的收尾工程当年还没有完成。
      
        我后来的外婆家住在十贯儿,距南营水库不远,在一个休息日我去看她,外婆
      又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我这隔山的外孙有心看她,为难的是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给我,她从面柜里拿出一个残破的升子,里面还有一把面,和灰条粉掺在一起,又
      加了些野菜,做了两碗拌汤。在吃饭的时候我问外婆,舅舅和舅母那里去了,外婆
      说:“我们这里的榆树皮也剥光了,能吃的灰条、苦苦菜、马英英、猪耳朵、蒲公
      英也搜寻得差不多了,听说鸡瓜草人能吃,他们挖鸡瓜草去了。”我见外婆如此可
      怜,临走的时候,掏出身上唯有的两元钱给了外婆,外婆指着院前晾晒的山药杆说
      :“听说这山药杆人能吃,把它晒干了磨成粉试试。”山药杆(土豆秧)磨成粉能
      不能吃我不知道,在那饥饿的年代里,麸糠,包米杆磨成的粉和外婆说的那些野菜
      我都吃过。十贯儿原本就是一个填不满的穷坑,又基本上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
      农民生活的底子很薄,干旱更使他们雪上加霜。这里的人们为了生存,想尽了各种
      办法,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到邻近的天祝县偷杀牧民的牛养。这个地方最早闹起了饥
      荒,是武威人面临大灾难的一个先兆。
      
        新关虽比十贯儿的条件好的多,但是社员们也是面临着吃粮难的问题,公共食
      堂解散后各家基本上是靠供应粮和救济粮维持生活。供应粮和救济粮的分配都掌握
      在“枣园子”的手里,他想给谁就给谁就给谁。一时“枣园子”成了新关的“救星”,
      社员们更是不能对他说三道四,在救济粮和供应粮上做足了文章。他按自己的意愿
      把社员分成三六九等;先是把社员分成普通户和分子(五类分子)户;又把普通户
      分为纯农户和职工户(后来叫两半户);在配粮时两半户和分子户同样对待。后来
      又把纯农户分为缺粮户和无粮户,这就使平静和睦的邻里关系产生了尖锐的矛盾,
      各家相互盯着谁家的烟囱冒烟,向他报告,把烟囱冒烟与否做为分配粮食一条依据,
      于是在新关就出现了深更半夜做饭的现像,一些还能吃几顿饭的人家堵上烟囱半夜
      里把门窗关得严严的偷着点火做饭。我的好朋友张全家庭是地主成份,长期没有得
      到供应粮,饥病交夹饿死在了家中。
      
        “枣园子”一心想把我家置于死地,别说救济粮,就连供应粮也不给,婶婶找
      到公社,他还是不给。后来他的老婆生孩子难产,婶婶不计前嫌,守侯了三天三夜
      生了一个儿子,感动他发了善心,开始每人每月供应五斤粮,总共二十斤全都是原
      粮,而且大部分是粗粮,有一部分用四斤土豆折算一斤,后来用炸过油的豆饼和油
      渣顶替,每人每天不到二两。好在爸爸每月还有工资,千方百计买高价粮维持生活。
      那时粮食根本不流通,粮站的粮食是凭粮本供应的,用粮票买粮也得凭介绍信,谁
      要无票证在粮站买到粮食比登天还难,私人的粮食就是出高价也不会轻易出手。爸
      爸被派到黄羊糖厂拉运输,私人手里的粮食价越来越高,捎来的那些钱也买不了多
      少粮食,后来就是出高价也买不到粮食了。
      
        那时还没有花钎之类的纺织品,人们的日常穿戴都是棉织品,布棉都是凭票供
      应,数量有限,用起来也是捉襟见肘,就这样无粮缺粮的人家宁可不穿受冻,拿布
      票和棉花票到有粮的地方换粮。天祝、古浪合并后的天祝藏族自治县大多是二阴地
      区,年年都有收成,再加上对少数民族地区政策的多项照顾,这里有余粮的人家不
      少,武威人络绎不绝地拿着布票和棉花票来这里换粮,还得高价付钱。棉花票、布
      票毕竟有限,新关的人们就拿着仅存的成衣,布料,甚至有新娘子还未上身的衣服
      和几辈人保存下来的嫁妆都拿出去换粮食
      
        。婶婶多次到天祝换粮,一件条绒裤子只换了一升麦麸子,一床丝绸被面换了
      不到一升青稞面。
      
        后来,学校执行劳逸结合的教学制度,半天上课,半天休息。这时国家允许农
      民开荒,在房前屋后种粮种菜,自种自收。我利用下午休息的时间和婶婶在我家房
      屋被拆后空闲的院子里开了一片荒地,种上了葫萝卜。一个星期六,我按往日的习
      惯中午放学后把午饭和晚饭要成馍馍带回来全家分着吃,两个馍馍总共不到八两,
      先让奶奶和两个妹妹分着吃了一个,小妹妹吃完后盯着那个剩下的馍馍还想吃,婶
      婶说:“这个馍馍谁也不能吃,等一会我和你哥你姐到黄羊川换粮,要走不少路,
      我们带上万一走不动了加点劲,等换回来粮食让你吃饱。”说着把那馍馍装进了我
      的口袋里。临走时我把那个馍馍悄悄地放在小妹妹的手里。
      
        上火车后大妹妹蔫不唧唧靠在婶婶的身边,婶婶说应慧饿极了,叫我剥一块馍
      再让她吃点,我说馍馍给李存了,婶婶还怪我顾小不顾大的。那时火车上每天给长
      途旅客供应两个面包,大小和形状与一个中等些的桔子差不多,大妹妹眼巴巴的望
      着列车员端着面包在车厢里走过。我们在十八里堡下车,走出车站不远,三人饿得
      谁也走不动了,婶婶还给我俩鼓励:“不远了,快到了”,其实还有很长一段路程。
      通往黄羊川的那条路是条两山夹道,山坡上的粮食都已经收完了,远处的山坡上能
      看到村庄,路上行人很少,偶尔过来一个人打听,他们也是来换粮食的。我们咬着
      牙走了一段路,心慌腿软全身虚汗,坐下来休息时,刚好路边有一块萝卜地,也顾
      不了许多,进到地里就拔萝卜吃,一个青年从地坡下的深沟里走上来,若无其事地
      走到我们的身边,他一见是我,惊奇地说:“怎么是你!”,这个青年就是我初中
      的同桌,外号叫“温度计”的高凌。高凌见我们疲惫不堪的样子不知说啥好,转身
      从地里拔了几个更大些的萝卜给我们吃。这时高凌已是生产大队的文书。多亏那些
      萝卜给我们解饿解渴,使我们有了点力气,刚天黑走到了黄羊川。
      
        到黄羊川我们找到换粮的人家也姓朱,对我们非常热情,把刚做好的饭端来给
      我们吃,饥饿难耐的我们,毫不推让,端起来就吃。饭后这家的主人和我们拉起了
      家常,巧的是这家两代人和我家的两代人排行相同。这家的主人能说会道,说我们
      是朱元璋的后代,六百年前是一家人,明朝灭亡后我们的祖先被发配充军,落户到
      了河西走廊。他也知道武威有不少姓朱的人家,就是没有联系过。还说我们同宗同
      祖,一个朱字剥不成两半,你们到这里就像到自己家一样,有啥难处就说,把两家
      的关系拉得越来越近。最后说这饥慌年养活一口人也很不容易,在你们那里少一张
      嘴比多一张嘴总是好些,我看你这小姑娘长得很俊,长大了更有出脱,就是饿得瘦
      骨伶丁的,不如留在我家还能吃顿饱饱。饥饿无奈的婶婶听了这番话心里热乎乎的,
      但把大妹妹留在他家还是犹豫不决。那人又说:“反正都是一个朱家,有什么怕的,
      黄羊川到武威也不是十万八千里,年成好了,长大些了你们把她领回去也行。”于
      是婶婶下了决心:“朱家人心真好,只要娃能活命,饿不死就在你家住上几天,下
      次我来换粮时把娃娃领走。”就这样决定把应慧留下。紧接着又谈起换粮食的事,
      那人说:“你们带的东西留下也行,不留下也行,我先给你们一斗粮食先吃着,等
      以后再说。”婶婶说:“把我的娃留下吃饭就够好的了,不要我们的东西,又给粮
      食,那能过意得去,把这些东西留下,再给你些钱!”那人说:“如今的粮食贵的
      像金子一样,给多少钱我也不卖,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什么也不要,你放心拿去
      吃好了。”
      
        那人张口一家人,闭口一家人,说得婶婶和我完全相信了他,第二天一大早大
      妹妹还没有醒来就背着粮食离开了这个“本家”,半路又遇到了高凌,高凌没见应
      慧就问我:“你妹妹呢?”婶婶把遇到的情况向高凌作了介绍,高凌说:“那人姓
      朱不错,是个倒插门的‘外来客’,近两年常在外活动,有人揭发他贩卖妇女儿童。”
      婶婶听了吓得两腿哆嗦,我也捏了一把冷汗。高凌说:“不要紧,他不会走远,我
      领你们去找人。”高凌背着粮食在前,我和婶婶在后,紧跟忙跑来到了这人的家门
      口,正赶上那人领着应慧出门,应慧见了我们,撕肝裂肺的哭叫着:“妈┄┄妈┄
      ┄!”扑到了婶婶的怀里。那人见势不妙,转身进门把院门扣上了。高凌装做不知,
      背着粮食一直往前走。原来高凌的家在离这不远的一个山坡上,我们三人跟着进了
      他的家门。
      
        进门后高凌向他的父母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和他的母亲,妹妹,差点被那
      ‘外来客’骗了。”说话间,高凌的媳妇端上了馍馍和开水。凌的父亲说:“吃!
      我们边吃边说。人世间啥人都有,就像我们后山的林子啥鸟都有,人肚子饿了顾不
      上许多,往往会受骗,有些人趁人之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们这后山背后,
      原先谁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到那里,听说自打今年,有的年青媳妇到那里逃荒住下
      来就不走了,给光棍汉当了媳妇,有的人用两三斗粮食就换了人家的黄花闺女,可
      怜啊!都是饿的,你们这事就算是一个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吧!”。高凌的父亲虽
      是个农民,也有些文化,十分健谈,还说了许多他的人生经历和经验,给我们压了
      那场虚惊。时候不早了,第二天我要上学,还要赶十八里堡那趟停靠的火车,就和
      高凌一家告别了。临走的时候高凌说:“这斗粮食是他的罪证,你们就不要管了,
      我来处理。”她母亲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一些粮食,其中有二升炒面和几个馍馍让
      我们带上赶路。
      
        正如高凌父亲说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尤其是
      
        在饥荒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四处觅食,乞讨要饭是很普遍的现像,行骗欺
      诈受骗上当也是屡见不解,男人饿上三天变成贼,女人饿上五天变成娼的事情也在
      发生,买儿鬻女的事也有,甚至还有人吃人的现像。这件件桩桩的一个根本问题是
      一个“粮”字。当时的新关好几家的媳妇外出逃荒没有回来,其中有我家邻居刚结
      婚不久的新娘和我姑父的嫂子抛弃了他的丈夫和三岁的儿子,在异地做了人妻。
      
        高凌给我们的那些粮食虽然不多,但解了燃眉之急,不久那块荒地里中的胡萝
      卜也可以吃了,我在学校把午饭的饭票换成粮票,有时爸爸也能从黄羊镇捎来几斤
      粮票,托城里的亲戚在粮店买上面粉,在胡萝卜汤里撒些面粉维持着生存,胡萝卜
      叶子也吃的干干净净。
      
        那年冬天,掀起了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运动,农村通过查账算账,用事实驳斥
      右倾机会主义者的滥言。放寒假的第二天,大队的文书兼会计找我,要我帮他去查
      账算账
      
        ,还说每天给半斤粮食,为那半斤粮食,我当然是救之不得,白天黑夜地坐在
      他的旁边翻帐本,打算盘。有时“枣园子”也来过问,当听到有些生产队的亩产没
      有达标时,“枣园子”说:“把他们叫来重算,难道那些麻雀吃了的,老鼠拉到洞
      里的,还有撒落在地里的都不是粮食吗?这些生产队长怕被拔了白旗,昧着良心虚
      报,麻雀吃了多少,老鼠偷了多少,撒落在地里多少,七拼八凑亩产超过了指标。
      其实这年干旱,除了少数能浇上井水的庄稼有些收成,多数浇山水的庄稼都严重欠
      收,有的甚至颗粒无收。
      
        在《三国演义》里有挖鼠仓的故事,这一次我领教了曹操和“枣园子”的聪明,
      曹操的聪明,是用在领兵打战上,而“枣园子”的聪明是用在欺骗上级、坑害百姓
      上。之于《诗经》说的硕鼠偷粮和“官仓老鼠大如斗”的故事,只听过没有见过,
      在查账算账中我确亲眼见到了“小老鼠偷油”。
      
        食堂化时,在大队部所在的那个场院里办了一个幼儿园,幼儿园里设有食堂,
      没有多长时间幼儿园就散伙了,但食堂和食堂的灶具还在,有时大队的干部借口开
      会忙,都不去所在生产队的食堂吃饭,把附近做饭好的年轻妇女叫来另起炉灶。后
      来有桃色传闻,那几个妇女也不敢去大队部做饭了,有好长一段时间那个食堂没有
      冒烟。平时到吃饭的时间我就回家了,吃过晚饭后再来干活。一天大队文书说,今
      晚你就不要回家吃了,书记说了,也叫你在这里改善改善。我们点上煤油灯继续工
      作,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羊肉香味,顿时又饿又馋,肚子叽哩咕噜地
      响,到了后半夜,大队文书把我领到了食堂,“枣园子”和几个大队干部都在,还
      有那个“姑父”,接着几个生产队长进来把背的粮食放下后,“枣园子”说“动手!”
      于是这些人七手八脚地撕羊肉,“枣园子”也给我撕了一块。羊肉吃着差不多了,
      大家又各自动手舀汤泡馍馍吃。不一会一只羊和一锅汤扫的一干二净。吃完了羊肉
      和羊肉汤泡馍,“枣园子”问我:“吃饱了没有?”这是我许多年来吃到的第一顿
      饱饭,我如实地告诉他说:“吃饱了。”“枣园子”说:“吃饱了就好,今天的这
      顿饭你也吃了,吃饭的是什么人你也见了,还有你在大队看到的其它事情,不能向
      任何人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念书人爱打抱不平,今天把你叫来,就是给你提个醒。”
      接着对那几个生产队长说:“你们在队里要注意影响,听说有的队干部在牛院子里
      打平伙,有的队长还把饲料粮拿回家,是谁我就不再点名了,你们背来的粮食就放
      在大队吧!以后你们会明白用在什么地方。”
      
        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我被“枣园子”一顿羊肉收
      买了,在查账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见到什么,他们怎么吃,怎样喝我都装做不知道。
      但使我心中不平的是社员们都在挨饿,可他们几乎每天晚上在大队吆五喊六,大吃
      大喝,更使人气愤的是“枣园子”对乡亲们的那种态度。一天大队隔壁的王老汉,
      全身浮肿,拄着拐杖步覆维艰地来到大队部,一进门就跪在“枣园子”的面前,王
      老汉还没有开口,“枣园子”站起来说了句“起来!耍什么死狗”,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王老汉就死了。一九六三年我在庄浪县搞“四清”时发现,“小老鼠偷油吃”
      的现像普遍存在,政策把这种行为界定为“多吃多占”。
      
        春节过后,家里又断粮了,我受到“枣园子”老鼠拉粮的启发,和婶婶到一块
      地里挖老鼠洞,挖了近两米深,不见有什么粮食,也不见老鼠出来,灰心丧气地要
      走时,突然从挖开的洞口跑出了几只老鼠,于是我们沿着那洞继续挖,果然看到已
      经发霉的粮食,顺着发霉粮食出处再挖时找到了鼠仓,里面有小麦、黄豆、大豆等
      粮食,不少颗粒还完好无损,那时也顾不上鼠仓里的粮食有毒无毒,如获至宝的拿
      回家吃了。
      
        虽然每天都感到肚子饿,但我对学习还是抓住不放,新的一年进入了高二的第
      二学期,学校里勤工俭学的劳动还是不断,先是每周两半天安排我班到离我家很近
      的窑沟开荒。学校想着要尽快地解决食堂蔬菜短缺的问题,要求我们快些把那块荒
      地整平好。那是一个坟滩,我们把坟堆铲平,捡掉地里的石头,打好了田埂,指导
      劳动的老师缺乏应有的经验,急急忙忙撒播了种子,浇水后那些有过坟堆的地方都
      塌陷了下去,到处坑坑洼洼,不得不进行二次平整。那时学校已经在远离县城三十
      里外的清源办起了一个农场,在我班开这块荒地的同时,另有班在那里搞春播,我
      们把窑沟的那块地二次整平种上蔬菜后,又轮到了我们班到清源劳动,这时已经过
      了清明。
      
        我们班到清源劳动,,因班主任老师去兰州看他生病的弟弟,代队的是两个辅
      课老师,一个老师是上海人,一个老师是本地人。那个上海老师是著名女作家的弟
      弟,原是上海一个造船厂的工程师,被打成右派后发配到武威。当时农场里只有小
      麦,在剩下的一块地里种什么的问题上两位老师发生了争执。上海老师说:“只有
      小麦那就种小麦吧!”本地老师一听这是外行话,轻蔑地说:“你种没有种过庄稼,
      啥也不懂瞎指挥。”上海老师好像受到了污辱,也不逊色地对本地老师说:“我是
      没有种过庄稼,但我会造船,你会造船么?”问得本地老师哑口无言。
      
        过了清明节,小麦肯定种不成了,于是用小麦在附近的生产队换了蚕豆,全班
      同学被分成了三伙,一伙种蚕豆,一伙修水渠、一伙翻肥料,我被分在了种蚕豆的
      那一伙。蚕豆可以点种,也可以犁种,在点种还是犁种的问题上两位老师又发生了
      争执。本地老师说:“蚕豆点种好,株距均匀,成活率高,产量也高。”上海老师
      说:“我们连一把铲子都没有,怎么点种。”本地老师说:“没有铲子可以找农民
      去借么!”于是我们这一伙的同学到农民家里借铲子,这已到了除草的季节,没有
      一个农民肯把他们的铲子借给我们,最后还是上海老师的意见占了上风,决定犁种
      蚕豆。
      
        在那人困马乏的年代,我们背着绳子拉犁铧种蚕豆,拉了不多会就拉不动了,
      大家坐在地头休息,不少同学说肚子饿,要是有些吃的就好了。我说:“吃的有没
      人敢吃”一个同学问我:“吃的在那儿?”我指着蚕豆种子说:“那东西就可以吃。”
      一个同学欣然抓了几颗蚕豆吃了起来,大家看他吃的津津有味,你一把我一把地抓
      蚕豆吃。那个上海老师看见了说:“生吃蚕豆不卫生,吃了会拉肚子的。”同学们
      都当没听见,仍在继续吃。第二天谁也没拉肚子,又去种蚕豆,休息时大家又抓着
      吃蚕豆种子,本地老师过来看见了对上海老师说:“把种子都吃了,你怎么麻木不
      仁。”这次的训斥,上海老师敢怒不敢言。本地老师对同学们说:“粮食种子吃不
      得的,吃了种子绝了根,就等于人没有后代一样;现在吃一颗,秋后少收几十颗。”
      尽管他这么说,还是有人在撒种子时边撒边吃。后来其他两伙同学都知道了,也来
      吃蚕豆种子,这时老师知道问题严重了,就召集全班同学开会,本地老师讲,他能
      理解同学们饥饿难忍的心情,但偷吃种子是严重的道德问题,是困难面前经不起考
      验的表现,要向革命前辈们学习,保持高尚的革命情操。那个上海老师还讲了“磋
      来之食”和朱子清绝食抗粮的故事。两为老师讲了这些,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
      少是共青团员们不再偷吃蚕豆种子了,可是这时的蚕豆种子也所剩无几了。古训讲
      “衣食足,知良耻。”饥饿难免冲破人们的道德防线。那块地里的蚕豆出苗后稀稀
      拉拉。
      
        入秋后武威还是没有滴一点雨,人们在绝望中挣扎,不少人到新疆、内蒙、陕
      西和附近的两个少数民族地区寻找出路。我的舅舅头年就盲流到了新疆,舅母领着
      两个孩子到肃南逃荒要饭时路过我家,他说他们吴家楼车门的二百多人口几乎全都
      跑光了,未跑出去的人大都已经饿死了,还有绝了户的人家。我的一个堂表哥,一
      家四口人饿死得无法可想,煮着吃收藏的苦杏仁,三口人中毒死了,只剩下了儿子,
      幸好留下了一个人根,病好后吴家人把他带到了新疆。舅母走后不久,舅舅得知舅
      母领着两个孩子到肃南逃荒,赶紧回来找人,在皇城见到了舅母的饿殍,表弟表妹
      也是生命垂危,舅舅把舅母的露尸埋在皇城的一个山坡下,领着两个孩子在我家住
      了两天后直接去了新疆。吴家楼车门所在的沙河大队是一个山泉二水的地方,是下
      双公社较富庶的村庄。五八年食堂化时,这个公社的党委书记率先提出了“食堂食
      堂,包子长面”的口号,加上队队放卫星,超吃超征,生产队的粮食消耗殆尽,困
      难时期这个公社成了武威有名的重灾区,老百姓遭了大难。
      
        进入高三第一学期不久,我班又被派到清源农场劳动,这个时候,夏田已经收
      完,秋庄稼也有半成熟了,附近的农民有时来偷农场的土豆、包米和西瓜。派我们
      去的主要任务是守护这些庄稼。最初我和班长与另外一个同学被派去看土豆。一天
      夜里,我们发觉土豆地里有响动,我们三人拿着棍子跑过去看动静,地沟里有两个
      身影在蹿动,我们大声喊:“抓贼!抓贼!”那两个人拔腿就跑,挖出的土豆不少
      还没有拿走,我们把土豆捡到窝棚里,都紧张得不敢睡觉。后半夜大家都饿了,班
      长问我:“土都能不能生吃?我说人饿极了,凡是能吃的东西都能生吃,不过我有
      办法把土豆弄熟。”旁边那一个同学说:“那就赶快弄,我是饿得受不住了。”这
      两个同学都是城里人,他们没有见过不用锅能把土豆弄熟,在我的指挥下,一个去
      捡柴草,一个去捡土疙瘩,我在地旁挖土坑。土坑挖成一个锅灶型,旁边开一个进
      柴口,然后在上面的口子上用土疙瘩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往上垒起一个蒙古包的
      形状,这也叫垒垒子。我两把垒子垒成了,班长把柴草也捡来了一大堆,于是从灶
      口开始点火,把垒起来的土疙瘩都烧红了,然后把土豆投入垒坑里,封住火门,七
      手八脚地把那个“蒙古包”捣进垒坑里,在上面压上湿土,半个钟头后土豆就熟了。
      班长和那个同学从来没有吃过垒子烧的土豆,边吃边说,好吃!吃完土豆后,不知
      班长是突发奇想,还是对农村同学的同情,便说:“家在城里的同学还有些添补的
      东西饿了吃,家在农村的同学就可怜了。”第二天晚上班长和那个同学没有来,派
      了几个农村的同学来和我守护,我明白了班长的意思,到后半夜又和那几个农村的
      同学垒起了垒子,之后守护的同学除我外每天轮换,最后一次团支部书记也来尝新
      鲜,自那以后烧土豆的事就败露了,我和另一个同学被派去看包米和西瓜。
      
        包米地旁有个窝棚,西瓜地就在包米地的旁边。之前学校拉走了一车西瓜,班
      主任老师怕我们偷吃西瓜,在交班时把地里的西瓜数了一遍,以后每天来数西瓜。
      秋天的西瓜长起来很快,开花后一两天就能长出瓜蛋,尤其在浇水后,夜深人静时,
      西瓜地里嘣嘣做响,第二天小小的西瓜猛然就长大了,我俩发现了这个秘密,就在
      夜里偷西瓜吃,把瓜皮仍在包米地背后的一个深沟里,老师来数西瓜时,不仅没有
      少,反而多了,还表扬我们,我们才知道老师是数呆子。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班长,
      班长说:“如果再让老师发现了,不会轻饶你。”我说:“反正有西瓜顶着,他也
      不会把我怎样。”班长说只要你心中有数,有同学去了,摘两个尝尝。自此以后每
      晚都有同学来吃西瓜,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老师数过的那些瓜娃长成的西瓜,差不
      多被同学吃光了,地里的西瓜数还是有增无减。一天西瓜要铲秧,全班同学都到西
      瓜地里劳动,把摘下的西瓜放在地旁,休息时老师开了口,让同学们吃西瓜,打开
      的西瓜没有一个瓜瓤是全红的,大多数同学都心中有数。
      
        班主任老师向来对我有偏见,在西瓜铲秧后的第二天,班长到学校办事回来告
      诉我,你奶奶病了,我到老师那儿请假去看奶奶,老师说:“你奶奶病了,你去看
      有什么用!”我一听这话有些不近人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反问了一句:
      “你的弟弟有了病,你到兰州去看,那又有什么用?”问得老师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这位老师平时说话有些口吃,气极败坏地说:“你……你……你走好了。”我听
      了这话就回家了。其实我这一反问是给班主任老师偏见的情绪上火上浇油。第二天
      晚饭前我赶到农场,饭后照去守护窝棚,晚上去了几个同学和我们二人商量要烧包
      米吃,我说这不行,这儿离场部很近,烧起来火光冲天,会被人发现的。有个同学
      说在地背后的沟里烧就看不见了,在场的同学都说这个办法好。于是大家分头搬包
      米、找柴草,不一会就点火烧起了包米。说来也巧,平时老师晚上从未来过窝棚,
      偏偏这天晚上来了,发现火光后,老远就喊我俩的名字,问:“你们在干什么?”
      其他同学听到老师的声音,都沿着沟坡跑了,我俩被挤在烧包米的火堆旁。老师非
      常生气地说:“包米别人没偷,你们都偷着烧,这不是鉴守自盗么”。
      
        第二天下午老师召集全班开会,对我来了一个突然袭击:“你站起来!”,我
      站在同学中间还不行,要我面朝同学站在地中间。老师说:“我班两次来农场劳动,
      出了不少怪事,先是吃蚕豆种子,这次烧土豆,昨晚又烧包米,这都是他领的头,
      破坏纪律,个人主义膨胀、损公利己,损害了我们班的名誉,大家要对他的错误思
      想和行为进行批判,帮助他改正错误。”老师讲完这些后老半天没人发言,于是说
      班干部带头。这时团支部书记站起来说:“你平时就顶撞老师,给老师和同学们的
      影响很不好,在清源发生的这些事,造成的影响也很坏,你还写了入团申请书要求
      进步,从此可见你言行不一,那里像个要求进步的样子,这完全是资产阶级、小资
      阶级思想作怪,你要深刻地认识自己的错误。”团支部书记说完后,班长站起来发
      言:“他的这些行为完全是经不起考验的表现,其实我也有责任,不仅没有管,而
      且和别人一起吃,不仅吃过蚕豆、土豆,还吃过西瓜。”讲到这里老师突然站起来
      严肃地说:“吃过这些东西的人都给我举手!”除了女同学之外,包括团支部书记
      在内的男生全都举了手。老师一看傻眼了,不知是法不责众,还是另有所思,突然
      宣布:“散会!”
      
        在饥饿难忍时,人性的渴望中最需要的是粮食,那怕是生的、脏的食物都能咽
      下肚子,见证过我们饿作剧的三位老师,虽然对我们当时的行为有过批评和指责,
      但后来谁也说不清楚这是不是品质问题,又从另一种侧面反映出人性善的一面。参
      加工作后,一次在省上开会时,我和那个团支部书记遇到了一起,此时他已成为省
      政府部门的一个处长,他很主动地回忆起那段往事,在谈话中曾对我的批判进行道
      歉。他说,当时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是逼出来的,我是心态有些扭曲,饱汉子不知饿
      汉子的饥,自己吃了还假装积极,和同学们过不去,现在看来那时我是多么幼稚,
      你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
      
        在困难面前人们的心情是紧迫的,在饥饿面前人们的需求是一样的。清源劳动
      完回来,我家那块荒地上种上的蔬菜都长成了,尤其是葫芦个头长的挺大,个个像
      个金娃娃。一天下午我在地里浇水时学校原党支部郭书记和原县委顾书记走过地旁,
      此时他们都被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者。我和郭书记在学校的砂锅厂里认识的,他还
      想派我到兰州通用机械厂培训,回来留在校办工厂工作,后来发现我断了食指,考
      虑到学习技术和回来工作都不方便就派另一个同学去了,他曾给过我饭票,也是有
      恩于我的人,他站在地旁问了我和我家里情况,并向我介绍说:“这是县委的郭书
      记,你见过吗?”我说:“见过,是地委在南门召开的那个誓师动员大会上知道的。”
      临走的时候我给他们每人摘了一个大葫芦,他俩谁也没有拒绝,抱着葫芦进城了。
      当时留给我的印像是,这些领导实在可亲,他们和老百姓一样,也在挨饿。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这一天,我们班开赴甘
      南藏族自州的夏河县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拉我们的大板车,刚过七道梁顶的一
      刹那,梁顶的山体滑坡塌方了,我们逃过了一劫。到夏河后我们食宿在县委的大院
      里,那时县委的干部们也在食堂里吃饭,在吃饭的时候顾书记认出了我,此时他是
      夏河县的县委书记。他把拉到他的办公室里叙谈,一进门说:“小伙子,你的葫芦
      真好吃,又甜又绵。”接着他谈了他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者前后的情况。他说:
      “那个地委书记(张掖武威合并以后的地委书记),左倾冒险,在会上大吹大擂,
      把他的老婆装扮成养鸡模范,说他老婆养的鸡一天能下两个蛋,离奇到极点,老百
      姓都饿的死去活来,他还在鼓吹瓜菜代,号召干部群众向他老婆学习,我在职时已
      有不少公社出现了饿死人的现像,我下令把农村的公共食堂散了。那次大会上他讲
      的实在是太出格了,不像我们党的领导干部讲的话,顶了他一句:“老百姓连饭都
      吃不上,那来的粮食养鸡!”。那次大会后我就被免了,武威的情况也越来越糟,
      饿死人的现像就更加普遍了。说到这里他点了一支烟接着说:“这个地方气候变化
      太大,阴冷潮湿,吃了青稞面肚子就涨,又把烟捡起来,”还问我抽不抽烟。最后
      他还嘱咐我:“这里是少数民族地区,情况比武威复杂,工作中一定要注意党的民
      族政策。”顾书记讲的地委书记的那些话是领导们的事,我不敢评头论足,但说到
      武威饿死人的问题,我完全相信。甘南是我第二次参加社会主义教育的地方,那里
      的所见所闻和许多有趣的故事,在以后的章节中还会写到。少数民族地区,情况比
      武威复杂,工作中一定要注意党的民族政策。”顾书记讲的地委书记的那些话是领
      导们的事,我不敢评头论足,但说到武威饿死人的问题,我完全相信。甘南是我第
      二次参加社会主义教育的地方,那里的所见所闻和许多有趣的故事,在以后的章节
      中还会写到。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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