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的婚礼
      
        第二天上午,徐明一脸白净,一身整洁,来到马寡妇逯孔雀的家里。自从那年
      阻婚不成,徐明已经五年了没有登过马寡妇的院门,住在一个村里有时同马寡妇碰
      面,谁也不同谁打招呼,谁也不看谁一眼,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都高昂着侧身
      而过。人们都知道他们俩人之间以前曾经有过的那种事,他俩都在心里说话,都在
      使怨气较劲呢,徐明走进马寡妇家门,他的脸红了,一脸尴尬,没敢再往里面走,
      不自然地笑着,局促地看着马寡妇说:“在家哩。”
      
        马寡妇看着徐明走进家,心里明白了,也证实了昨晚入睡前的猜测没有错,徐
      明这是看马改花来了。五年了,没和我说一句话,五年了,他徐明没登过王家的门
      槛,马改花昨天回村来到我家,他今天就到了,这不是秃子头上了虱子——明摆着
      吗?她原本对徐明有气,只是对着改花的面不好发作,只是淡淡的应说:“你终于
      来了。”
      
        马寡妇这句话说的够得体,够婉转,一语双关,既挖苦了徐明,也为徐明和改
      花之间心里架起一条回首往事感情的桥梁,在徐明和改花听来有种终子见面的意味,
      使人心里产生“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情景。
      
        徐明转脸看见改花,脸上做出一副偶然邂逅的表情说:“改花!?你啥时回来
      的?”
      
        改花说:“昨天。”并邀请徐明往里走,就坐,她看着徐明眼里似乎有一颗泪
      珠在滚动。
      
        在一片热情的邀请与礼节性的谦让声中,刚才徐明进门一刻的尴尬气氛逐渐缓
      和。今天徐明多亏了马改花,如果马改花不在场,满腹怨愤的马寡妇说不定会把徐
      明撵出去。此时当着马改花的面,也没说什么,拿出烟,沏了茶,放在徐明的面前。
      徐明坐下后,她推说喂鸡,就从家里出来,家里只留下徐明和马改花俩人便说起话
      来。
      
        逯孔雀喂了鸡,又走院门,有意地在左邻右舍串了几个门子,聊了一会儿家常,
      推延了一段时间,快中午的时候她才回到家里,徐明还没走。她发现改花眼泪汪汪
      一脸泪痕,徐明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浸润着泪渍。她彻底明白了,马改花回村是找
      徐明来了,她一个经历了男欢女喜感情纠葛的女人还看不出来吗?
      
        以后,每三天两日徐明就来到马寡妇的家里闲坐聊天,自从第一次他与马寡妇
      的僵局打破之后,俩人之间开始说话了。有了语言的勾通,思想就可以交流了,心
      中的怒气就可以消除了,马寡妇表面上也不给徐明难堪,相互说话时也嘻嘻哈哈地
      应答着,让外人看不出他们之间心中曾经有过怨愤。当然,马改花回村也使那些三
      四十岁,没有娶下老婆的光棍们也经常往马寡妇家跑,马寡妇明白,这些人是一相
      情愿,想目睹马改花的芳容,打马改花的主意,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人
      家改花心中早有徐明了,因此徐明一来,她有意地躲避了,也笑着催促那些光棍们
      快快离去。
      
        直到有一天傍晚,徐明出门走去,马改花礼节性地送出门时,机灵的马寡妇趴
      在窗玻璃上,看见徐明和马改花一边说话一边相跟着走出院门。
      
        快半夜的时候,改花才回到家里,逯孔雀问:“你去哪了?”
      
        改花脸红了,掩饰着说:“我跟徐明去咱村队部看了看,那办公室还挺排场呢。”
      
        逯孔雀心里笑了,我还不知道你干啥去了,还哄我呢。她笑了笑说:“明天白
      日里不能去,偏要黑灯瞎火的黑夜去。”语意间含有责备。
      
        马改花脸更红了,低下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停了一会儿,马改花抬起头来对逯孔雀说:“我明天想回五原,嫂子,你穿多
      大号鞋,我想给你买双皮鞋,买件红毛衣。”
      
        逯孔雀有意开一下改花的玩笑,看看她在自己面前的难堪,就说:“我不要,
      你快给徐明买一双吧,嫂子哪有徐明对你亲呢……”
      
        改花的脸又红了,向窗外看了一眼,笑着急忙上前捂逯孔雀的嘴巴,假装生气
      地说:“嫂子,你再说我明天真的走了。”
      
        逯孔雀不愠不火地说:“你去呀,现在就去,快去呀,外面有人等着你呢。”
      
        改花又笑了,笑得那样天真:“啊呀,嫂子你不说能不能?”
      
        逯孔雀看着笑着:“我就不能,就要说。”
      
        马改花笑着走过去把逯孔雀抱住了,逯孔雀翻手在她的腋下挠了几下,俩个女
      人都笑成一团,笑得前仰后合,她们似乎又回到那天真、活泼、亲密的少女时代,
      笑得流出眼泪,笑得喘不过气来。
      
        笑了一阵,逯孔雀对站在门边不住向外张望的马改花说:“改花,你过来,嫂
      子有话对你说。”
      
        改花走过来,挨着逯孔雀坐在炕沿边,逯孔雀一只手臂搭在改花肩上亲密地说
      :“你回泥瓦窑真是想咱泥瓦窑的白蘑菇、野山茶呢?还是想徐明,你要对嫂子说
      实话,家里没外人,我也不向外人说,你要是想徐明嫂子成全你。”
      
        改花信任地看了一眼逯孔雀,讲了自己少女时期同老牛倌徐明的初恋——
      
        马改花优裕的家庭生长环境和自身先天的素质,使她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出脱的
      如同出水芙蓉,含露的娇花,她那适中的身段,高挺的胸脯,秀美的面容,在泥瓦
      窑分外惹人注目。人们背后纷纷赞叹马家养下个出色闺女,侯二曾经感叹地说,马
      改花要是早出生一千年,说不定还是个妃嫔媵嫱呢。就这样马家有个好闺女,改花
      的出色美貌在哈达镇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出了名。自古红颜多不幸,它在十八岁那年
      便招来军官刘连长的抢亲。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当她的身体向成熟的青春期渐渐发育的时候,一种春心
      爱意也在她的心胸间暗暗滋生。泥瓦窑连绵几天的秋雨后,天气放晴了,一天中午
      徐明放牛回来,手里提着一大包白蘑菇、野韭菜、山葱,正好遇上改花,改花惊喜
      地说:“徐明哥,采这么多白蘑菇,山上的白蘑菇不是都让你采完了?”
      
        徐明憨憨地说:“多着哩,你想要,这些都给你吧。”说着把一包蘑菇、山葱
      都给了改花,马改花接过高兴地跑回家里。
      
        白蘑菇敦厚、细腻的口味,山葱、野韭菜辛辣奇异的香味,扎麻麻经素油一炝,
      弥漫整个屋宇的气味,使泥瓦窑人祖祖辈辈爱吃不厌,是他们生活中夏、秋两季最
      好的菜肴和佐料。第二天早上,马改花就随着徐明和大哑子踏着潮湿的露水上山了,
      在老牛倌和小牛倌大哑巴的热心帮助下,她今天上午的收获是丰硕的,到半前晌的
      时候,她篮里的蘑菇、野菜就装满了。在徐明一边放牛,把采到的白蘑菇送到她篮
      里的时候,她发现徐明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虽然衣着破旧,但眉清目秀,英
      俊白净,有着女人喜欢的一个漂亮脸蛋,在几次交接蘑菇的过程中,徐明也发现改
      花红着脸端详他。有一次,徐明在浓密的草丛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大蘑菇,这白蘑
      菇光泽,白亮、厚实的圆状冠顶直径有八寸盘大,顶冠下的蘑腿粗壮滚圆,闻一闻
      特香,徐明经常在山野里放牛也很少碰到,他拿着这个大蘑菇激动吆喊着:“改花,
      你来。”
      
        改花跑到徐明身边,她惊喜地看着徐明手中的白蘑菇,急不可耐地说:“徐明
      哥,给我吧。”
      
        徐明大度地说:“给你。”在改花接蘑菇的时候,大胆的徐明把改花的手捉住
      了,改花脸红了,低下头拿着蘑菇就要走,徐明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狠狠地亲了她
      几口,然后改花只是羞涩地低着头挎着蘑菇篮走了,她一个人回到泥瓦窑。回到村
      里改花还向人们炫耀她手中的那个大蘑菇呢。
      
        人们常说,媳妇是狼,闺女是羊,徐明正是抓住一个情窦初开少女所希冀的心
      理特点,在马改花的嘴上占了便宜,然而对于马改花来说,那亲嘴是甜蜜的,是她
      所希望的,在她心里留有深刻的印象。
      
        十多天以后,又下了一场彻夜的秋雨,第二天街上还是湿漉漉的,山沟里升起
      腾腾云雾,泥瓦窑的东山、南山只露着尖尖的几个山顶。马改花又随老牛倌徐明,
      小牛倌大哑巴上山采蘑菇了。徐明看着牛群后面走着改花,他有意地将牛群往深山
      里赶,深山里的蘑菇特大也特多。在徐明殷勤地帮助下,马改花的竹篮不大一阵就
      满了,她坐在徐明防雨的雨毡上小憩,徐明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就拉起家常话来,
      那雨毡是用羊毛做的,松软厚实坐上去给人以温热的感觉,改花坐着说:“这雨毡
      挺热,就像热炕头。”
      
        徐明接着说:“热炕头你就多坐一会儿。”
      
        这时一股浓雾飘来,几步以外看不清东西,这浓浓的雾气把牛群也遮住了,徐
      明猛地将她按倒,压在她身上,改花没叫喊,也没有反抗,心里既害怕又希冀,自
      己只是不知所措地该干些什么,任凭徐明的摆布,经过一番先痛苦后舒服之后,她
      把自己的贞操送给了徐明。
      
        以后就秋凉了,草枯了,山野里再也没有蘑菇了,接着就是冬季的到来,皑皑
      白雪覆盖了山野,这一阶段在人来人往的马家大院,徐明和改花再也没有机会约会,
      第二年春天,马改花就被刘占魁连长抢走了。
      
        人生的初恋是感人的、深刻的,使你终身难以忘怀。改花的初恋是动人的,带
      着一种野味、带着山岚雾气,她与徐明之间没有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也没有破镜
      重圆的互赠信物为凭,仅仅只是一次交媾,却使她终身难忘,在她坎坷的生活中,
      遇到更大的挫折和困难时候,她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自己初恋的情人。真是轻轻一
      个吻,深深一段情。
      
        马改花说到这里流出了眼泪,说:“嫂子,我可是把心掏给你,你说我现在该
      怎么办呢?”
      
        逯孔雀也无限感慨地舒了一口气说:“好吧,嫂嫂成全你。”
      
        第二天马改花走了,她回到后套五原县城。
      
        就在马改花离开泥瓦窑的当天下午,徐明乘王老头和大哑巴地里干活的时候,
      他一个人来到马寡妇家里。
      
        坐在家里的马寡妇逯孔雀看见徐明走进院门,心里说,这俩家伙倒热乎着呢,
      她前脚走,他又来了,干什么来了?人家上午就走了。同时心里也做好思想准备,
      一旦徐明你不知好歹,趁家中无人的时候对她施暴,我逯孔雀已经不是从前的逯孔
      雀了,政治上已经摘掉地主分子帽子,家里还有王老头,大哑子俩个坚强有力的后
      盾,你徐明再敢胡来,我定揍你不可,不信你等着瞧。
      
        徐明进了家门,看见炕沿边一脸不悦的马寡妇,搭讪着说:“改花走了?”
      
        马寡妇两眼盯着他没有做声回话。
      
        徐明无奈地唉了一声,他抬起头看着马寡妇说:“孔雀,我找你有件事。”
      
        马寡妇火了,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五年了,我没跟你说过一句话,五年了,你
      也没登过我家门,今天你有事找我了!?于是怒冲冲地说:“有屁你就放!”一个
      男人和一个女人,一旦有了那种事,有了肉体上的深入接触,他俩的感情应该是好
      的,如果关系破裂,一方对另一方造成伤害,他们之间能有共同语言吗?徐明和逯
      孔雀正是后面的一种情况。
      
        当徐明一脸窘迫地说:“孔雀,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马寡妇一脸怒气,
      什么也没说,来到徐明面前,伸手狠狠地给了徐明两个耳光,把徐明打得眼冒金星,
      徐明没还手,只是用手搓摸自己的脸蛋。也没出声分辨。
      
        马寡妇怒不可遏地说:“你个灰圪泡把你奶奶害苦了、害惨了!你差点把你奶
      奶害死!”说罢咬着牙用两拳头在徐明身上像擂鼓似的使劲擂着。
      
        徐明仍然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闪,只是闭着眼睛苦挨着,一个大男人还经不住
      你这小拳头打吗?
      
        马寡妇打了一阵,见徐明不动,她住手了,指着院中玩耍的儿子有根,仍余怒
      未息地说:“你不是向我要娃娃吗?我给你养下了,你抱去呀,,你抱去呀!?”
      
        徐明厚着脸皮说:“我知道有根不是我的,是小牛倌大哑巴的。”
      
        真正的男人要征服女人,真正的女人也要征服男人,男人征服女人靠的是霸气,
      女人征服男人靠的是机遇,只要你有求于她,她就绝不会放过你。连男人都征服不
      了的女人,她还算是真正的女人吗?逯孔雀是何等样的一个女人,她能被徐明这样
      的男人随意征服吗?今天徐明登上门来,向她赔礼道歉,正好给了她一个报复的机
      会,是天赐良机,五年了,积压在心头的怒愤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她哭着骂了
      徐明,打了徐明,还不解恨,一道阴影在她的脸上闪过,厉声说:“你要赔礼道歉,
      就要负荆请罪,你给你奶奶跪下!”
      
        徐明无奈地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马寡妇,真的给马寡妇逯孔雀跪下了。面对今
      天的情势他不能不跪,此刻他才真正领教到马寡妇逯孔雀的厉害,不是个一般平庸
      的女人。实际上五年前的阻婚,事后他也后悔了,多次搂了人家,抱了人家,还在
      大庭广众面前羞辱了人家,你徐明还算个人吗?太缺德了,结婚是婚姻自由,两相
      情愿,你不能当众羞辱强逼呀,后来,他也明白了,霸气的男人只能征服女人的身
      子,却征服不了女人的芳心。他今天来给马寡妇来赔礼道歉是有目的的,在与马改
      花多次的交谈中,他知道马改花目前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寡妇,他想让马寡妇逯
      孔雀为自己撮合,娶马改花做自己的老婆,他知道马改花同逯孔雀的关系,虽是嫂
      姑,亲如姐妹,马改花对逯孔雀是言听计从的,逯孔雀的每一句话对他和改花的婚
      事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说,他这老婆逯孔雀让你娶成,你就能娶成,逯孔
      雀不同意,你就娶不成。然而自己同逯孔雀的关系太糟糕了,积怨已久,如同仇人
      大敌,他不赔礼能行吗?他不下跪能行吗?
      
        逯孔雀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徐明,把脸扭过去看着窗外又骂着:“看你那
      孬种圪泡样儿,你还当男人呢,你连个女人也不如。”
      
        此时徐明哭了,哭得很伤心,泪流满面,或许是权宜之计,他俩从前毕竟有那
      种事,也许逯孔雀会同情他,可怜他,原谅他,或许是真的良心发现后悔了,只能
      他自己心里清楚。
      
        停了好大一会儿,逯孔雀回过头来说:“起来吧,我原谅你了。”徐明站起来
      却一把抱住她,哭着说:“我那样逼你,我是爱你,想娶你呀。”
      
        逯孔雀没动,两眼直视着他说:“有你那样娶老婆的吗?哪个女人想嫁给你。”
      
        徐明抱着逯孔雀哭着:“孔雀,我现在心里也只有你。”他似乎有点神魂颠倒
      了。
      
        逯孔雀一把推开他说:“徐明,晚了,一切都晚了。”一双眼睛雪亮,眼中没
      有泪水,那泪水让怒火烧干了,再没看徐明一眼走出门去。
      
        逯孔雀走出家门,拉起院中玩耍的儿子有根走到东墙边的菜地里拔起草来。
      
        呆在家里的徐明等着逯孔雀回来,还想进一步解释,以释前嫌,消除两人之间
      的隔阂。不大一会儿,只听见院中逯孔雀尖细地高声说:“有根,你爷爷回来了,
      快去。”
      
        徐明看见有根跑到院外看了看,回头说:“没有。”他心里明白了,这是逯孔
      雀叫自己走呢,于是走出家门,急急地向院外走去。他刚出院门,就听马寡妇逯孔
      雀意外地怪声尖笑起来,他猛然醒悟,他让逯孔雀耍了,她叫儿子有根让自己快去,
      把自己当成她的儿子啦,他没生气,心里笑了,这家伙真难对付。
      
        徐明与逯孔雀心灵上的冰层毕竟开始慢慢融化了。
      
        半个月以后,马改花又回到了家乡泥瓦窑。她这次回乡很顺利,在哈达镇下了
      长途汽车,又坐着王老头拉运的马车回村的。
      
        她走进马寡妇家的时候,手里提着两个大提包,提包装的满满的,里面装的是
      给嫂子逯孔雀买的皮鞋,红毛衣,给大哑子买的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还有给侄女马
      香香买的城里女孩喜欢穿的红色连衣裙,以及有根的糖果、奶食品,在哈达镇供销
      社还为王老头买了两条价格中等的香烟,她买这么多东西主要是讨好王家父子,她
      要在家乡泥瓦窑住一段日子,作为对他们一家人的酬谢。
      
        马改花再次回到泥瓦窑,王家大院又热闹了,每天傍晚来王家串门聊天的人络
      绎不绝,这些人大部分是泥瓦窑的光棍汉,他们已经知道马改花的丈夫刘连长在解
      放初被镇压了,马改花目前还是寡妇,对女人的价值取向泥瓦窑人是清楚的,十六
      七的姑娘身如银,三十岁的寡妇贵如金。这些光棍们谁不愿意娶马改花这个漂亮的
      女人做老婆呀?当然也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条件差娶不上,抱着来看一看,混
      一混的态度,来看热闹的。几天来,王家父子的两个屋子前半夜都有人说话聊天,
      侃大山,光头二光棍还买来两副新扑克与几个光棍要求马改花和他们玩扑克游戏,
      要是打起扑克至少半夜,要不就通宵达旦,又要戴纸帽,又要唱歌,搅得人一夜不
      能入睡。几天下来,王家父子的脸上就出现了阴影,傍晚王家的小屋一听见有人来
      王老头就吹熄了灯,人们都集中在马寡妇的屋里,大哑巴和逯孔雀只好都站在地下,
      炕,全让那些打扑克的光棍们霸占了。有天晚上,逯孔雀看见大哑巴一个人坐在板
      凳上打盹,皱着眉头像是瞌睡的样子,她看见儿子有根的旁边有一席空位,就示意
      大哑巴上炕睡去,可是大哑巴怎么也不肯上炕,逯孔雀心里明白了,她在大哑巴的
      肩上轻轻捏了一下,就走出门去,大哑巴随后也跟了出去,在西小屋里,俩口子都
      褪下裤子只好站着做爱,看着大哑巴火急火燎的样子,逯孔雀笑了,心说,没办法
      只好到这里与他穷将就,在那激动的瞬间,大哑巴紧紧地抱着她,差点抱得她缓不
      过气来。大哑巴回到家,脸上有了笑意,他没脱衣服挨着儿子有根睡了。
      
        一天,逯孔雀与马改花在东墙下的菜里里拔草,逯孔雀问改花:“你在五原,
      
        刘侉子死后,那里的人没有给你介绍对象?”
      
        改花说:“介绍了。”
      
        “那你十多年了咋还是一个人?”
      
        改花停下干活,悄悄说:“人家介绍的都是外地人侉子,嫂子,我也不知咋了,
      一听侉子肚里就心慌害怕,心就像从口里跳出来那样。”
      
        逯孔雀笑了:“侉子和咱本地人不都是一样人嘛,你怕啥呢?”
      
        改花认真地说:“不一样,侉子办那事动刀动枪呢,我就是叫那圪泡刘侉子吓
      出病了,一说是侉子心就跳的不行。刘侉子那年入洞房拿枪还打死一个士兵呢。”
      
        逯孔雀将信将疑地说:“还有这事?”
      
        马改花就向她诉说了那年被抢亲在洞房里的细节。对于马改花的侉子恐惧症,
      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太年轻了,缺乏性方面的知识,加之刘占魁超乎常人的残暴,
      使她处于稚嫩的心灵手到严重伤害,脆弱的神经经受了重大刺激,她没有成为一个
      神经病人就很万幸了。
      
        逯孔雀停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不是真想咱泥瓦窑?”
      
        改花说:“我想呀,做梦都想呢。”
      
        逯孔雀说:“要不你回来吧,在泥瓦窑找上个对象咱姐妹俩也有个伴儿。”
      
        改花为难地说:“嫂子,我也不知道泥瓦窑的光棍谁好,谁赖,该找人家谁呢?
      你给我选择吧。”
      
        “你看冯虎这人怎样?”
      
        改花说:“冯虎我十几岁的时候见过,后来人家当兵走了,我也不太了解,嫂
      子你说好就行。”
      
        逯孔雀又说:“你看二光棍行不行?”
      
        马改花笑了,说:“不行不行不行,我看见他那个光脑袋就恶心,就像日本人
      的三光政策,头上连毛都没有,谁还找他呢。”
      
        逯孔雀也笑了,说:“你看徐明呢?”
      
        马改花低下头考虑了一会儿说:“老牛倌徐明过去在咱家的时候,人还是不错,
      不知人家现在怎样了,我还是那句话,嫂子你说行就行。”
      
        聪明的马寡妇逯孔雀在为改花选择对象的时候,有意在泥瓦窑的光棍圈里绕了
      一圈,让马改花个人去选择,可是出生娇贵,命运坎坷的马改花却把个人的婚姻大
      事的抉择权给了她,她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这可大意
      不得。在马改花看来,冯虎和徐明这两个候选人都不错,谁都可以,但客观的事实
      是二者必择其一,到底应该选择谁呢?逯孔雀感到犯难了。就个人感情而言,逯孔
      雀对冯虎和徐明都没有好感,解放后这两个人为了把她娶回家作老婆,都不择手段
      地追求过她,伤害过她,冯虎作为泥瓦窑村生产队队长,是以改造四类分子的政策
      为由伤害她的,表面上可以说是出于公心,徐明就不同了,他完全出于个人私愤,
      在她那次嫁人的时候,他拦车阻婚并把她与他之间的私事抖露出来,把她羞辱的投
      了井,差点丢了性命,这伤害可太大了!逯孔雀如果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女人,她就
      可以在马改花面前说冯虎和徐明的坏话,打消了马改花嫁给这两个人的念头,她可
      以在别的光棍中间,或外村物色一个理想的光棍作为介绍对象。可是逯孔雀没有这
      样做,她心里太善良了,心胸太宽宏了,她在马改花面前没有说冯虎和徐明一句坏
      话,她只是帮改花对这两个人的年令性格劳动能力以及个人经济诸多方面进行分析
      比较,让改花个人选择,可改花还是让她做主,她为改花选择了徐明。
      
        为了谨慎起见,逯孔雀把改花嫁人的事向公公王老头说了,让王老头提点参考
      意见,王老头也认为徐明较冯虎年轻几岁,又有文化,就这样,马改花回乡择婿的
      绣球抛到徐明身上。
      
        几天后,徐明买了烟、酒、糖、差四色礼品,在马寡妇的家里与改花举行了订
      婚仪式,在推杯换盏的宴席上,徐明喝多了,哭着不住地向马寡妇逯孔雀道歉,说
      逯孔雀是他的好嫂子,自己不是人,对不起人家,对他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酒醉
      心明,这大概是徐明说的心里话。
      
        徐明与马改花订婚的消息第二天就在泥瓦窑传开了,当人们知道起关键作用的
      媒人是马寡妇逯孔雀的时候,人们都感到意外,在背后谈论的时候纷纷为逯孔雀抱
      不平,认为逯孔雀太仁慈,心眼太好了,特别是那些女人们,几乎都站在马寡妇一
      边。大骂徐明不是东西,坏事做尽,好事却偏让他遇上了,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
      心直口快的巧巧更是一针见血地说,我要是逯孔雀,我才不给徐明说改花呢,他打
      八辈子光棍我才高兴呢。有的女人说,要不是徐明害踩人家逯孔雀,人家逯孔雀现
      在肯定是一个国家干部的家属,供销社主任的老婆,吃供应口粮、住公房呢,结果
      让徐明二光棍把人家害得不能出村,嫁了残疾人哑巴。
      
        这些议论有人向马寡妇逯孔雀说了,逯孔雀听后很坦然地笑了,说:“我现在
      的日子也不错,人家改花看上徐明了,咱背后拆台没意思。”
      
        那人说:“那年你嫁人的时候,他徐明怎对待你?”
      
        逯孔雀平静地笑笑,说:“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计较他呢,如果你计较他,
      他谋害你,那还有个完结的时候。咱们还是安心过日子是正事。”
      
        徐明与改花结婚典礼的日期定于阴历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这是一个吉祥的日子。充满爱情的日子。
      
        徐明新婚洞房安置在队部办公室西面的小屋,小屋的墙上,窗上贴着红红的喜
      子,布置一新,外面的窗上贴着毛主席画像。当时娶嫁的礼仪是简单的,也是简陋
      的。徐明同村里的一个后生用两辆自行车就把马改花,逯孔雀带进队部大院,逯孔
      雀是以媒人和送亲的身份来的。
      
        队部大院站满了泥瓦窑的男女老少,大队管委会的几个干部来了,还有公社的
      几个干部也来为徐明捧场祝贺,他们来的目的主要想目睹一下徐明的新娘——解放
      前国民军官刘太太的芳容,当马改花随着徐明在队部大院闪亮登场的时候,在一片
      鞭炮声的同时,人群里一下发出唏嘘啧啧赞叹声:“好女人呀,怪不得那个刘连长
      要抢呢!”
      
        结婚典礼仪式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下举行,礼仪主持人由队长冯虎担任。
      
        典礼开始,第一项是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三鞠躬,饮水思源,翻身不忘共产党,
      幸福全靠毛主席。
      
        徐明和改花并站在一起,向毛主席的画像恭恭敬敬地行了鞠躬礼。
      
        第二项是向徐明的父母双亲三叩首,因徐明的父母已不在人世,这项就免了。
      
        “第三项”,冯虎高昂地吆喊着:“给宾公大人三叩首,感谢月老为一对新人
      的牵线之恩。”
      
        冯虎吆喊完之后,他以为逯孔雀一个妇道人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上这里来接
      受徐明和改花的礼拜,只是念一下仪程的程序内容就省略了。正要吆喊第四项,却
      看见马寡妇逯孔雀容光焕发,一脸绯红,端坐在毛主席像下的板凳上,似笑不笑地
      看看徐明,把右腿放在左腿上,做出等待徐明、改花礼拜的样子,显得一副得意,
      高贵。
      
        有人笑了。有人乐了,人群热闹了。
      
        徐明看着端坐在板凳上的逯孔雀,心里似乎有点胆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改花看着徐明,等待他弯腰作好一齐叩首的动作准备,可是徐明的脸红的像猪肝,
      两眼看着马寡妇逯孔雀毫无表情地傻笑着,他的腰僵硬地直着,在大庭广众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弯不下腰来。泥瓦窑不少人都知道徐明同逯孔雀以前的暧昧
      关系,见到今天他两人四目相对,僵硬的情景,来劲了,感兴趣了,一个热闹欢乐
      的高潮随之来到。站在一边的那些媳妇们同情地支持着马寡妇逯孔雀,欢叫着:
      “孔雀,徐明不给你扣头,你不要离开那凳子。”“孔雀,把身子坐端正,让徐明、
      改花俩口子标标准准地给你行个礼。”徐明的身边围了三四个年轻后生,有的拧胳
      膊,有的扳腿,有的按头,硬把徐明扳倒,跪爬在地上,巧巧乘机上前按了几下头,
      笑着跑了,等到几个后生一边一个拉着徐明的胳膊,按着徐明的脑袋,让逯孔雀重
      新接受徐明叩首礼拜的时候,逯孔雀已经离开了此刻倍受尊敬的那个板凳的位置。
      
        婚礼的第四项是夫妻对拜、鸳鸯交颈,第五项是自由活动,无论男女老少皆可
      出题目耍笑一对新婚夫妇,以达到心里的满足和快乐,马改花大方地与徐明做着男
      女间人们想看又不想看的亲密动作,大声地说着男女间人们想听又不想听的亲密话
      语,特别是那撩人的荤缎子把人们逗得合不上嘴巴。
      
        徐明的婚礼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结束了。
      
        小地主侯二在走出队部大院后,对身边的几个人感慨地说:“今天是农历七月
      七,天上牛郎会织女,那徐明解放前曾经给马家放过牛,今天是咱泥瓦窑的牛郎和
      织女改花配婚呢。”
      
        身边的几个人哈哈哈地笑了,有人忽然想起逯孔雀的男人大哑巴不也是牛郎吗?
      
        是呀,这可是个确确实实的事实。
      
        也许是世事沧桑的变化,也许是命运安排在作弄,解放前地主马掌柜家中的两
      个漂亮女人,解放后鬼使神差地都嫁给了曾经为马家干活受苦的两个牛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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