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一片爱
      
        徐明与马改花的婚礼举行不久,一天下午,在外跑运的车把式王老头赶着马车
      回到泥瓦窑,他的车上座着五个人,那男人五十多岁,姓蔡,老两口还有三个孩子,
      大儿子已经二十好几了。还没有媳妇,女儿十九岁,叫粉粉,二儿子只有十岁。这
      蔡家是山西晋南人,他们一家已经长途跋涉千里迢迢来到后山,是寻求落户的,在
      搭乘王老头的马车的时候说,只要哪个生产队同意他们一家落户,蔡家就将粉粉嫁
      给哪个生产对的一个年轻人。好心的王老头为了使泥瓦窑减少一个老光棍,就把蔡
      家五口顺路拉回村里。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由于计划生育政策还没有出台,后山各生产队的人口
      逐年增加,当时人们已经意识到,生产对人口的增加,对今后的生产、生活,以及
      生态环境必将造成威胁和破坏,如果在一个生产队落户,没有一点关系,普普通通
      的外地人是很困难的,因此蔡家就想出了嫁出闺女全家落户的办法。当时落户的手
      续也比较简便,只要接收地开上同意证明,回原籍开上迁移证,然后到接收地的公
      社一级办理登记手续,这户就落了。
      
        王老头回到家里,就让儿媳妇逯孔雀将西小屋打扫干净,安排蔡家五口暂时居
      住,并为蔡家准备了一顿上好的晚饭——羊肉面条泡白馍,他这样做是有用意,显
      示泥瓦窑的丰饶,家家户户生活的富裕、美好,让蔡家五口安下心来。
      
        吃完晚饭,王老头就到队部找到队长冯虎说了蔡家的情况,于是冯虎与王老头
      一起来到王老头院的西小屋。此时蔡家刚吃完饭,粉粉站在地上帮助逯孔雀收拾碗
      筷,洗刷锅灶,她梳着两根大辫子,细眉大眼,面色红润,整个面部给人的印象是
      不漂亮也不丑陋,属于那种相貌平平的女人。因为小屋闷热,她没有穿衫子,只穿
      一件女式背心,她那高挺的双乳与滚圆白皙的双臂,显示出女性青春的健美。冯虎
      同王老头的到来,使蔡家炕上的四口人改变了原来躺卧的姿势,一下都端坐起来,
      王老头就把冯虎作了介绍:“这是泥瓦窑生产队队长冯虎,以后有啥事,冯队长就
      可以给你们解决。”
      
        冯虎也大包大揽地说:“落户没问题,安心住下来,有困难向王老头或逯孔雀
      说一声,咱对里就能帮你们想办法。”
      
        冯虎同王老头从西小屋出来的时候,蔡家老俩口送出门来,看着冯虎这个男人
      渐渐消失在王家大门外,心理不知想了些什么。
      
        第二天傍晚,冯虎推着一辆自行车来了。他今天理了发、刮了胡子,穿一件白
      衬衫、衬衫的下摆束在黑裤里,显得精神、洒脱,一下年轻十岁。他给蔡家送来三
      十多斤白面,几斤油,这些东西都是小队集体的,他是队长有权使用,他是以关心
      贫下中农阶级兄弟的理由支用的,他把白面、油放下以后,和蔡家老俩口拉了几句
      家常。就来到王老头居住的正面小房。
      
        冯虎进门刚坐下,王老头就建议说:“粉粉那女娃不赖、看人样也长的忠厚,
      你给亮亮娶下吧,亮亮也二十好几了,该找对象了,你们爷孙三代家里没个女人,
      这吃饭就是困难。”
      
        冯虎没有做声。
      
        王老头又说:“娶这个媳妇花钱不多,那下户这不是你当队长叔叔一句话就办
      了。”
      
        冯虎低下头憋了一会说:“亮亮还年轻,找对象的日子还长呢,我不想给亮亮
      娶个外地媳妇,以后给亮亮找个本地闺女。”
      
        王老头不解的看着冯虎说:“找媳妇还管外地本地干什么。只要男女双方同意
      就好,我听人说,娶外地女人养下孩子还聪明呢。”
      
        冯虎也没接话茬,像在考虑什么。停了一会,他抬起头看着王老头说:“王叔,
      这事你给我办吧,蔡家如果嫌我年令大,你替我瞒上十几岁,我看也行,再说,他
      蔡家不就是落户吗,你向他们说,如果粉粉嫁给我冯虎,他一家的户口保证能落在
      咱泥瓦窑,要是粉粉嫁给别人那可不一定了。”
      
        对于冯虎的话,王老头将信将疑,信,是蔡家落户问题,因为冯虎是泥瓦窑的
      一队之长,有权能开上同意证明,疑,是冯虎的年龄太大了,是粉粉的二倍,已经
      三十八岁了,即使瞒上十岁,他比人家粉粉还大九岁呢,他觉得不合适,将来不是
      把粉粉这女娃给害了吗?但对着冯虎的面不好反驳,只好推委的说:“王叔这辈子
      没办过妁媒这事,你要想办,明天去东街找你二大娘,人家有经验,能说会道,肯
      定能办成。”
      
        在媒婆二大娘巧咀利舌说合下,在二大娘几经翰旋折衷的筹划下,蔡家人同意
      女儿粉粉嫁给冯虎。因冯虎年龄大,多了一个条件,让冯虎明年在泥瓦窑给他家盖
      三间新房,对这一要求,冯虎很慷慨的答应了,并备了两桌酒席,在马寡妇逯孔雀
      家里举行了订婚仪式。
      
        社员大会上讨论蔡家五口人落户问题的时候,有的社员不同意,认为一次落五
      口人的户口太多,只同意落两个,其余三人让冯虎到其他生产队想办法联系。冯虎
      急了、火了,当场就吧不同意的社员大骂了一顿:“泥瓦窑谁最穷?是我冯家,泥
      瓦窑谁家的光棍最多?是我冯家,我冯家爷孙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我冯家爷孙三代
      都是光棍!我冯虎已经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找下一个老婆,你们还不能体谅,你
      们有没有无产阶级感情?有没有良心?我冯虎解放前跟着共产党扛枪为穷人打天下,
      解放后带领贫下中农社员群众奔走农业生产合作化,十多年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
      劳哇,我哪里惹下你们了!?哪里得罪你们了!?就这一点小事刁难我,给我难堪。”
      经冯虎一顿训骂,社员们不在做声了,刚才那几个持反对意见的社员也不在说话了,
      在拳手表决的时候,一下成了百分百的同意,这冯虎真行。其实那几个持反对意见
      的社员也都是光棍,他们是抱怨冯虎利用职权捷足光登同蔡粉粉订了婚,泥瓦窑生
      产队是泥瓦窑四百多人的大家庭,不是你冯虎一个人的,每个光棍都有权利接受蔡
      粉粉的挑选。依他们的意见是,要泥瓦窑所有的年轻光棍排起队来,让蔡粉粉挑选,
      人家看上谁,就找谁,这种作法也太民主了。要说老冯头、冯虎、冯亮亮爷孙三口
      人过的日子也实在可怜,老冯头已经六七十岁了。还操持着家务,为儿子孙子做饭,
      操持家务。以前爷孙三人蜗居在南街的小屋里,一进门看见炕上那三卷铺盖就给人
      一种凄凉的感觉,那铺盖又黑又脏,老冯头的被面上还补了几块黑色和蓝色的大补
      丁,真是三卷铺盖三条棍,看了叫人心酸。特别是徐明同马改花婚礼以后,对冯虎
      的刺激就更大了,论年龄他比徐明大几岁,论能力,他比徐明强多了。没有一定的
      工作能力他能在泥瓦窑连任十多年的队长吗?但是徐明把泥瓦窑最漂亮的一个女人,
      刘连长的太太娶上了,自己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他心里能不哀伤吗?每当夜晚,他
      和老侯头睡在队部的大炕上,听到隔壁小屋里徐明和马改花做爱释放的呻吟声,唧
      唧嗷傲的情语声,他的心理作何感想呢?所以今天冯虎在社员大会上大发脾气,这
      正是他心理哀伤的一种表现,如果娶彩粉粉来泥瓦窑下户的不是冯虎,而是其他某
      一个光棍,开同意证明肯定没门儿。
      
        去年冯老头父子在泥瓦窑的一个平场上盖起三间大正房,这三间新房原先是为
      冯亮亮结婚娶媳妇准备的,今年冯虎娶上粉粉正好派上用场。他们结婚典礼的三间
      房就设在东边的一间大房里。由于是刚建新房,暂时还没有垒砌院墙,盖上储放杂
      物的东西小屋,院子还是一个平坦、宽敞的场地。
      
        由于冯虎娶了一个小于他年令一半的小媳妇,引起了泥瓦窑男女青年听房的兴
      趣与热情,他们都想听听或者看看冯虎这个将近四十岁的老光棍,在新婚初夜,对
      他的小媳妇,一个外地姑娘是怎样开始的那一幕。
      
        傍晚婚礼的宴席散去以后,冯虎走进洞房,为防备前来偷东西耍笑的人们,把
      门闩上了。洞房花烛夜人们偷了新郎和新娘的衣物,第二天东家要用烟、糖赎会的,
      这是新婚典礼耍笑的一个内容。冯虎刚上门栓,在场院的东面、西面、南面便走来
      三三两两听房的人们,这些人来到场院便凝声屏息,蹑手蹑足地向洞房窗台靠近,
      来的早的几个,已经趴在窗台上侧耳静听,人们用手指沾上口水放在窗纸上,那窗
      纸的麻纸便无声无息地咽成一个手指大的小口,然后把一只眼睛慢慢瞄上小孔,向
      里面慢慢的看着,屋内两支红烛高烧,烛光通亮,只见冯虎脱了上衣正在洗脸,那
      浓浓的香皂沫涂了一脸。洗完脸对着镜子梳他那别开生面的分头,反复梳理几次,
      然后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万紫千红面霜,挑了一点,涂在脸上,两手在脸上上下左
      右反复抹着,然后又拿出牙膏牙刷,就着脸盆刷起牙来,刷了好一阵,他还对着镜
      子眦开嘴巴。露出两行白牙仔细端详起来,端详了几次之后。他才觉得满意了,便
      端起脸盆开门倒水。院里听房的人们,像炸了窝的蜂“轰”的一声四处散去了。
      
        冯虎看着院中四处跑散的人们,笑了,又回到屋里。这时听房的男男女女又悄
      悄地潜来了,仍就是在窗外院中静静地站着,侧耳聆听房中的动静。这时冯虎上了
      炕,对靠着红缎子被的粉粉说:“睡吧。”
      
        粉粉身穿红缎上衣,一脸妩媚端正,听了冯虎的话却把脸背过去,没作声也没
      挪身。
      
        冯虎又问:“咋了?”就捉粉粉的手,粉粉把手抽去,瞅着冯虎说:“你再洗
      再涮,把脸上的那层皮洗涮没了,我也知道你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冯虎一惊,这闺女好毒的眼光,他以为是泥瓦窑有人把自己的实际年令偷偷地
      告诉粉粉了,便说:“你咋知道?”
      
        粉粉看看他说:“你抬头纹那么深,眼角纹又深又长,锁口纹已经超过口角快
      到下巴了。你还哄谁呢?”
      
        冯虎乐了,这粉粉自己的老婆还会看麻衣相呢,便说:“那是我当解放军,当
      队长操劳的,别听人们瞎说。”他似乎有意炫耀自己当兵的经历,当队长的能力。
      
        停了一会,冯虎又起来去抱粉粉,粉粉一甩手在他的膀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打得他好疼,冯虎胆怯了,怀疑这个不明底细的外地姑娘是否有武功,他不再对粉
      粉动手了,心想,既然已经结了婚。你迟早也是我的,便说:“你不睡,我睡了。”
      便揪开红缎被蒙着头睡了。粉粉伴着两支红烛仍然坐着。
      
        外面听房的人们,有的一直听到鸡叫的时候。洞房里也没发出一丝响声。最后
      那几个听房的光棍,遗憾的离开窗台,走在场院中的时候,还不住回头看那窗上的
      灯光,他们感到很纳闷,号称泥瓦窑铁杆嫖客的冯虎,在粉粉面前为啥这样孬呢?
      
        冯虎的洞房花烛之夜,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晚上,冯虎房里的灯熄了以后,听房的人们便从三面陆续到来,潜到窗
      台前,趴上窗台,侧耳聆听。家里传出冯虎与粉粉推拉扭动的声音,在手臂推拉,
      腿脚推碰的响声中,有冯虎低微的劝慰和讨好的话语声。忽然听到粉粉高声嚷道:
      “我的贞操不给你。”
      
        冯虎:“咋了?不给。”
      
        粉粉说:“你这家伙太老了,我看见你恶心。”
      
        听了粉粉的话,冯虎像泄了气的皮球,连声说:“好好好,不给我,你想给谁
      就给谁吧。”也许是冯虎听了粉粉的话,他那斗志昂扬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也许是
      冯虎对他的小媳妇有意宽容,接着便是冯虎在炕头上铺开被褥和脱衣服的声音,不
      一会儿,家里就沉寂了,发出了冯虎平静的呼吸声。
      
        在院中听房的人们,听了好大一阵,听不到家里的一点动静,有的不耐烦了,
      起哄了,用手电筒捅烂窗上的麻纸向里面照看,只是冯虎光着膀子睡在炕头上,粉
      粉没脱衣服睡在后炕边,炕的中间空着很大一片。
      
        第三天晚上,冯虎和粉粉睡的位置同第二天晚上一样。
      
        第四天晚上,冯虎和粉粉睡的位置同第三天晚上一样。
      
        他们是怎么了?是不是冯虎患了阳痿病了?听房的人们在猜测着。
      
        直到第八天晚上,那些听房坚持到最后的人们,才终于捕捉到粉粉是怎样把自
      己的贞操奉送给冯虎的,聪明的冯虎又是如何搂抱着占有粉粉的那一幕——
      
        原来,新婚的第二天晚上,冯虎听说粉粉还是处女的时候,他放心了,凭着自
      己多年触摸女人的经验,他对粉粉满有信心,这样的女娃好对付,不久他就会投入
      自己的怀抱,于是采取了欲擒故纵,放长线钓鱼的办法,从那天晚上以后,晚上睡
      觉冯虎再没理会粉粉,各自在炕头、后炕边睡着,他也观察到粉粉虽然晚上不和自
      己办那事,但白日里的做饭、扫家诸多家务活该干的都干,这更说明粉粉对自己的
      冷淡是暂时的,会有转机的。
      
        新婚第八天晚上,粉粉干完家务活早睡在后炕边,半夜的时候冯虎才走进家门,
      进家后,冯虎没点灯,黑暗中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长绳,绳子的一头栓着一个小铁
      钩,他把小铁钩套在灶门盖上,就上炕脱衣睡了。灶门盖是铁板铸成的,上面呈半
      圆行,下面是两个直角的长方形,可以插进铸铁灶门上的卡子里,用时由上向下一
      插就挡住了灶口门,不用时往上一提就取出来了。
      
        半夜以后,冯虎在炕头上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用手轻轻拉动手中的细长小绳,
      灶门盖就发生金属碰撞的“哗啦啦,哗啦啦”的响声。这响声在这沉寂的深夜,漆
      黑的家里,听的异常清晰,冯虎连续拉动几下,停下来,停上一阵又拉起来,这时
      他听到睡在后炕边的粉粉呼吸有点短促,不住掀动被子和翻身的声音。冯虎心理乐
      了,他知道粉粉孤零零的一个人睡在后炕边害怕了,停了好大一阵,他猛的把手中
      的绳子一拉,灶门盖“哗啦啦,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就在同时粉粉从后炕急忙趴
      起,带着哭腔:“我的妈呀,吓死人了。”以急快的速度越过中间那片空炕,钻入
      冯虎的被窝,冯虎便把她紧紧的抱住,并安慰说:“不用怕,有我呢,”接着冯虎
      和粉粉在被窝里办了男人和女人都想要办的那种事,粉粉尽了妻子的义务,献出了
      贞操,冯虎也付出了丈夫的责任,终于奏响了新婚初夜的第一乐章。
      
        从此以后,粉粉似乎尝到了男女做爱的愉悦与甜蜜,那魅力使她每天晚上都要。
      有次冯虎问:“你感觉怎样?”
      
        粉粉说:“就像飘在云彩里。你呢?”
      
        冯虎说:“我就像坐飞机那样舒服。”
      
        他们俩人的悄悄情语都让外面听房的人听到了。
      
        干什么事都要有尺度,适可而止,不然就会过正偏废,适得其反。冯虎和粉粉
      的新婚房事正是这样,粉粉无休止的要求,几天下来就使冯虎力不从心,没有了昔
      日的雄风,被粉粉折腾的筋疲力尽,人家粉粉年轻,处于青春旺盛时期,而冯虎已
      经奔四十的人了,身体精力自然开始减弱,十几天下来,他的面部就出现了倦容病
      态,心理也产生了对干那种事的厌倦。
      
        冯虎和粉粉双方对房事的变化,更激起泥瓦窑人听房的兴趣,出现了前所未有
      的听房热潮,在听房的人群里女人增加不少,有年轻的姑娘,二三十岁的小媳妇,
      还有四五十岁的二老板,也有夫妻俩一同来听的,徐明和马改花就是隔三天两日来
      听一次,特别是星期一、三、五政治夜校学习结束以后,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都悄
      无声息地向这里拥来。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团中央号召全国青少年向韩梅梅、邢燕子学习,到祖
      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到农村去,积极参加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铁蛋、强强、冯
      亮亮、二红、芳芳等十几个青年男女就是在这时代强音的召唤下,他们没有上中学、
      上大学,就陆续回乡务农了,他们成了泥瓦窑新一代有文化的农民。县委和政府为
      了发挥这些有文化青年在农村中的作用,今年春季县委宣传部和公社文化站指示,
      每个生产队办一所政治夜校,要求白天生产劳动,晚上进行政治学习和扫盲学习文
      化。泥瓦窑的政治夜校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冯虎任校长,铁蛋任常务副校长,
      强强文化最高,是高中毕业,担任扫盲教师。政治夜校学习的内容,每天开始主要
      学习毛泽东选集1—4卷和时势新闻,然后就是学习文化扫盲识字,时间定在每周
      的一、三、五晚上。
      
        铁蛋和强强等几个青年后生几乎每次都来听,他们都二十出头了,还没有成家
      娶媳妇。对于冯虎和粉粉近乎传奇色彩的新婚蜜月,他们感到好奇与向往,谁没有
      七情六欲?谁听后不受刺激?越受刺激越想听,越爱听,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政
      治夜校一下课,那些青年男女就往冯虎的新院落狂奔。
      
        在连续十几个晚上的听房过程中,人们慢慢发现,有的人在听房的中途就悄悄
      地走了,走的人都是一男一女,他们不是夫妻却相跟着走了,他们去哪了?干啥去
      了?一晚上一走就是好几对儿。这时有的人注意力开始转移,静静的站在窗台前不
      远的地方,像在听房里的动静,实际上他的目光在观察看场院中人的行动,谁和谁
      相跟着走了,谁和谁出去好一阵又返回来了。一天,铁蛋对强强悄悄说:“我看见
      二光棍同果果相跟着走了,咱们跟去看看?”
      
        强强的脸热起来,说:“你去吧,我不想去。”
      
        调皮的铁蛋一个人就悄悄地跟着那两个黑影走了。
      
        此时马香香不知从什么地方慢慢地踱到强强身边,马香香已读高一了,出脱地
      已经变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的容貌酷似她妈逯孔雀,个子又比她妈高了一截,昨天
      放了暑假回村的。她挨着强强紧紧的站着,身子几乎趴在前倾的强强身上,强强感
      到有只冰凉的手和他的手紧挨着,那手还在他手背上一点一点地移动,慢慢摸摩着。
      强强翻手一把就捉住了,拿手是绵软的,手指又细又长充满凉意,他的心里突然想
      起不知什么书里说过:美人的手是凉的,心是热的,他一下攥得更紧了。香香没有
      动,俩人就这样挤在人堆里静静地站着,因为客观环境的限制,谁也没说话,夜色
      中强强回过头来,看着香香用另一只手捂着嘴,两眼看着他无声的笑呢。
      
        正当强强和香香心灵在感应,彼此暗露爱意的时候,铁蛋来了,香香把手抽出,
      与强强拉开了一段距离,把头扭向一边。铁蛋对强强悄悄说:“二光棍和果果相跟
      着向村外走了。”
      
        强强没有说话,感到意外。铁蛋又说:“这俩家伙真是人精。”
      
        这时芳芳慢慢走过来,说她要回家,要铁蛋送她,香香也要回去,四个人就离
      开人群走了出来。
      
        当铁蛋、强强他们四人走出二百多米,在一个墙角的拐弯处,发现两个人影相
      对站着,他们四人就蹲下来,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亲上一口就行了,没完
      了!?”——这是二大娘的二姑娘在说话。
      
        又听见那个黑影讨好的说:“再亲亲,我就不了。”——这是冯亮亮的声音。
      
        那两个黑影又合在一起,忽然二姑娘不满的说:“亲,你就亲吧,咋解我的裤
      带呢?我妈说女孩子不能同男人办那种事,要是办了那种事就不值钱了。”
      
        冯亮亮嘻嘻地笑着说:“你爸,你妈不办那种事,你从哪来呢?这是爱情结晶
      的必经之路。”
      
        “那也不行,除非你娶了我。”二姑娘固执说。停了一会,又说:“我要回家,
      你送送我。”
      
        两个黑影相跟着,慢慢地向二大娘的院落走去。
      
        铁蛋他们站起来又往前走,正要往北街芳芳家的院门走,忽然在路旁的
      
        大树下跑出两个人,黑暗中没有看清是谁,把芳芳和香香惊的尖叫起来,那两
      个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跑了,从跑的步伐声可以判断往南跑的是个男的,步子
      大,脚落地有“咚咚咚”的声音,往北跑的是个女的,步子迈得小,脚落地声音也
      小。
      
        铁蛋和强强分别把芳芳和香香送回家后,时间也不早了,他俩也该回家睡觉了。
      当他俩走到饲养院草房窗口的时候,强强听到草房里有人说话,俩人停下来,原来
      是陈二旦和二塄的妹妹巧娥在里面呢。
      
        只听陈二旦说:“快脱吧,快脱吧,怕啥呢。”
      
        二塄妹妹说:“我听外面好象有人。”
      
        “没人,快脱吧,什么时候了还有人。”
      
        “不行,我总觉得不踏实。”
      
        这时铁蛋故意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假装咳嗽起来,草房的声音没了,铁蛋高声
      说:“政治夜校学习要你们思想先进,不要乱搞,有人就是不听。”他的话音刚落,
      草房里飞出一块半截土坯,正好打在铁蛋背上,打得他好疼,接着草房里发出一阵
      跑动声,陈二旦和二塄妹妹转移了,打了一枪,换了地方。
      
        强强笑着为铁蛋揉着背部:“你管人家干啥呀,白挨了一土坯。”
      
        铁蛋也笑了说:“我也不知道怎了,想起哄,吓一吓这俩家伙。”
      
        白天的泥瓦窑是美丽的,夜幕下的泥瓦窑更迷人,更诱人,处处闪耀着爱的火
      花。在听房的热潮中,有三对青年男女恋爱了,年终结成终身伴侣,其中有陈二旦
      和二塄的妹妹。
      
        一天傍晚,强强在家吃完晚饭,就往夜校走,今天是政治夜校学习的日子。他
      来到教室,汽灯已经亮了,已经有好几个男女青年比他先到了,只见几个小青年站
      在黑板前像念书时的中学生那样在黑板上胡写乱画,写几句就笑开了。强强见黑板
      上写着:
      
        老年娶上少年的妻,
      
        好比空中坐飞机。
      
        冯虎娶上粉粉睡,
      
        俩人空中一齐飞。
      
        这些只读了小学,初中的年轻人,在写诗时,只讲求顺口,押韵,也不懂平仄,
      诗句对仗,练句,等,只是随心想来,随手写来,表达一下心中的情绪快乐一番。
      强强看了也笑了,他似乎也来了灵感,拿起一支粉笔也在黑板上胡乱写起来,一首
      七言绝句一挥而来:
      
        泥瓦窑旁百花开,
      
        招来蜜蜂采花来。
      
        冯虎队长起带头,
      
        夜半三更一片爱。
      
        强强写完,站在一旁欣赏着自己龙飞凤舞的粉笔字体,心里觉得还不错,自己
      也觉得满意,下面几个男女青年看见有“冯虎队长起带头”字样,就乐了,拍起稀
      稀拉拉的掌声,这时,冯虎领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进教室。这个人一身灰色中山
      装,戴着眼睛,尖鼻子,进了教室就看黑板上的粉笔字。
      
        几个男女青年是见冯虎队长走进教室,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冯虎不识字,不
      知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强强和刚才在黑板上写字的那个小青年慌了,急忙找黑板擦,
      可是哪里也找不着,俩人急得团团乱转,那些坐在下面的人笑声更高了,笑成一片。
      强强好不容易从一张桌子底下找到黑板擦跑上讲台就要擦那些粉笔字,那个干部模
      样的人急忙上前制止,“别擦别擦”,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把黑板上两首
      戏耍的诗或叫顺口溜,都抄在他的小本上,嘴里还念叨道着:“夜半三更一片爱,
      好、好、好”边念边点头。他抄完以后,从强强手里拿过黑板擦,擦去粉笔字,最
      后又把“夜半三更一片爱”这一句,用红黄两色粉笔,端端正正的地写在黑板的正
      中央,才走下讲台。
      
        不一会儿,参加政治夜校学习的人们都来了,今天到校的人真不少,还有几个
      放了暑假的中小学生也来凑热闹。冯虎走上讲台,环顾了一下满教室的人,很满意,
      似乎也很兴奋,说:“我们泥瓦窑人干社会主义革命工作处处走在前头,别的生产
      队政治夜校只办了几天就垮了,我们泥瓦窑的政治夜校,越办人越多,越办越热闹,
      我作为队长,也作为校长,决心大力支持你们年轻人,使泥瓦窑的政治夜校成为学
      习文化,培养农业技术人才的学校。”他又指着台下那位干部模样的人说:“这位
      是我们县文化馆的王馆长,他今天来我们泥瓦窑是检查指导工作的,大家鼓掌欢迎
      王馆长的光临。”
      
        教室里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掌声甫落,王馆长走上讲台,面对满教室的人
      他扶了扶眼睛,彬彬有礼地向大家说,他不是来检查指导工作的,他是来向泥瓦窑
      群众学习的,讨教的,要拜泥瓦窑社员群众为师,劳动人民有着生动丰富的语言,
      是他最好的老师,他说,他要为人们群众提供一份精神食粮,要出版一本“后山信
      天游”或“后山爬山调”的书,书名未定,他是来采风的,收集民歌的。
      
        教室里又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比刚才拍的更响,拍的时间更长,人们在私
      下窃窃赞叹:“这人了不起,还能写书呢”“没两下能当文化馆长吗?”
      
        那热烈的掌声终于停下来以后,王馆长指着黑板说:“我初来乍到,发现泥瓦
      窑有不少秀才,我建议在你们夜校来一次诗歌比赛,题目是黑板上的“夜半三更一
      片爱”希望大家倾注激情,展开想象的翅膀,写出歌颂男女爱情的优秀诗章。但诗
      句不能太长,最多四句,最少两句,每句字数十字左右,要求押韵上口,新颖隽永,
      令人回味。”说完,他看了一眼冯虎,就从公文皮包里拿出一本稿纸撕下一半,,
      把另一半让铁蛋、强强每人一张分发给众人。
      
        那些不识字的男男女女,这一张重如千斤的稿纸他们自然是不敢要的,凡是拿
      到稿纸的年轻人受到王馆长的启发,都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诗文才华,他们掏出钢笔
      或铅笔在凝神构思,都想出语惊人,让王馆长赏识。
      
        不一会,强强的“蜜蜂与花”的诗就写成了,他交给了王馆长,王馆长看了以
      后让他抄写在黑板上:
      
        蜜蜂与花
      
        院内一杂鲜花栽,
      
        墙外飞进蜜蜂来。
      
        花喜蜜蜂翩翩舞,
      
        蜜蜂爱花静静开。
      
        强强刚在黑板上把自己的诗写完,在校生马香香也交了卷,王馆长看了也让她
      再写在黑板上,强强就代劳了。
      
        鹅
      
        河里游来两只鹅,
      
        母鹅后边叫哥哥。
      
        哥哥哥哥慢点游,
      
        妹妹有话对你说。
      
        接着五六个年青人也都交了卷,王馆长一个一个都看了,都让抄写在黑板上。
      再没有人交卷时,王馆长把这些诗卷都收了,,他要保存积累,他要根据需要再提
      炼,加工,去其糟粕,吸其精华。他对黑板上的诗作了指导点评,他先念了一便强
      强的“蜜蜂与花”说:“这首诗意境很美,是一首很好的七言绝句,格式也正确,
      符合律诗的平反格律。但用蜜蜂与花一动一静的两个事物比喻男女之间的爱情,有
      点俗套。”他看着强强像一位严师毫不留情地说:“文学创作贵在创新,要有新意,
      不能落入别人的俗套,有位文艺理论家曾经说过:‘第一个用花比喻女人的是天才,
      第二个用花比喻女人的是庸才,第三个用花比喻女人的是蠢才。’”
      
        强强脸红了,很同意的点了点头。
      
        王馆长又指着马香香的“鹅”诗念了一遍,点评说:“鹅诗立意新颖,耐人回
      味,以两只鹅在水中游象征着热恋中的两个男女情人,别有韵味,特别后两句用语
      言表达更具情趣,虽没说出话的内容,给人以猜想的余地让人回味,显示出小妹妹
      对情哥哥的一片依恋与不舍。”他看着马香香,似有赞赏的目光。
      
        王馆长对黑板上那五、六个小青年的诗也作了耐心的指导和启发性的点评。
      
        坐在教室后排的陈二旦忽然站起来,说:“像他们那样的诗,我也会写。”
      
        教室里的人们笑开了,你陈二旦不识字,八字不会写一撇,还想写诗?陈二旦
      说:“我说,别人给我写。”
      
        王馆长说:“行,”说着就掏出小本子。
      
        陈二旦说:“这诗题我不会定,就说那四句。”高声说:
      
        半夜叫门不给哥哥开,
      
        沮蛋蛋流下一窗台。
      
        哥哥对妹妹真不赖,
      
        妹妹你说该不该。
      
        人们“轰”的一声都笑了,这哪叫诗?这不是平常唱的烂蓆片吗?可是王馆长
      听了如获至宝,连声“好、好、好,”这正是他采风收集的内容,是他出书不可缺
      少的句子,他写完后,又让陈二旦说。
      
        陈二旦像说又像唱地来了几句:“想妹妹想得心发慌,饺子吃在嘴里也不香。”
      
        “想哥哥想得两腿酸,三天里没吃一顿饭。”
      
        陈二旦说唱的同时,王馆长飞快地在小本上记录着,深怕漏掉一个字,他又拿
      出中华烟让陈二旦抽,让陈二旦一边抽烟,一边回想。夜校学习快结束的时候陈二
      旦为王馆长说唱了四五十句这样的烂蓆片歌词,最后他还不服气地说:“像这样的
      诗,我三天三夜也写不完。”
      
        人们都笑了,这家伙没风放风筝——靠嘴吹了。
      
        人们回到家已经半夜了,一路上那爱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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