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寡妇嫁人
      
        六一年元旦即将到来之际,泥瓦窑生产队场收还没有全部结束的时候,村里的
      人们传说着马寡妇要改嫁的消息。
      
        泥瓦窑最漂亮的女人就要嫁人了!
      
        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向平静的水面,激起无数波澜。
      
        这消息最先是一个叫二大娘的女人口里说出来的,这二大娘是带着泥瓦窑会计
      徐明的使命来到马寡妇家的。事也凑巧,当二大娘带着徐明的使命来到马寡妇院中
      的时候,发现院中并摆着两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凭着一个媒人的本能和直觉,
      她猜测到这两辆崭新的自行车主人的来意,一定是给马寡妇说媒的,要不然怎能并
      摆着放在一起呢,那是暗示,是成双成对之意。再说,那个时候泥瓦窑全村还没有
      一辆自行车,没有一台缝纫机,没有一个暖水瓶的年代,主人骑着崭新名牌自行车
      来到马寡妇家里。这不是向马寡妇摆阔气显示富有吗?这不是向泥瓦窑人摆阔气显
      示富有吗?说实际的,那个时候拥有一辆名牌自行车的人,其经济实力相当于现在
      拥有一辆十几万的小汽车呢。
      
        二大娘的猜测没有错,当她进门以后,马寡妇就把炕上的两人作了介绍,并说
      明来意——是为我说媒的,其中一个是媒人,他的远方表叔,一个是相亲的。
      
        二大娘有点沮丧,感到徐明让自己来晚了一步。这两个男人年纪相仿,都在四
      十岁左右,马寡妇的表叔是个光头,他语言得体,态度温和,一副精明模样;那个
      相亲的中等身材留着分头油光可鉴,红光满面鼻直口阔,两个硕大的耳垂超过腮帮,
      这正是人们所说的福相。他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在上衣左边的小兜里插着两支钢
      笔,显示出五十年代半文盲炫耀文化高的特点。二大娘的到来,使炕上的两个男人
      热情起来,请二大娘上炕入座,喝茶抽烟,她寒暄推让了一番,就走出马寡妇的家
      门。在马寡妇礼节性地送二大娘走到院中的时候,二大娘试探地问马寡妇:“孔雀,
      你看那人怎样?”
      
        马寡妇说:“我看那人也可以,听我表叔说,人家还是红旗供销社的主任。”
      
        二大娘的心凉了,从马寡妇的话中她明白这逯孔雀已看上那个男人,再说人家
      还是一个国家干部职工,谁不清楚当时女人找对象的道理:一工二干三军人,死也
      不嫁老农民。她又问:“人家那边是怎态度?”
      
        马寡妇说:“那边什么也没说,只要我同意就成。”
      
        二大娘有意地说:“人家是国家干部,他不嫌你是地主分子?将来可要受影响
      呢。”
      
        马寡妇说:“人家说不怕。”
      
        听到这里,二大娘感到有点惊愕,对面前这位漂亮的小寡妇产生了既羡慕又妒
      忌的心情,一股醋意在胸中升起,说:“我看那人长相不如咱队的徐会计,那脸红
      的像猪肝。”她终于不失时机地说明自己的来意,语意间还含有离间的意味。
      
        马寡妇笑了一下说:“我快三十的人了,还看男人的脑袋漂亮不漂亮,只要能
      安心过日子就行。”
      
        二大娘说了句你回去吧,我走了,便心情索然地走出马寡妇的院门。
      
        马寡妇要嫁人了,成为泥瓦窑男女老少议论的中心话题,寡妇要嫁人,老天要
      下雨,这是人生的法规,自然的规律嘛,谁能抗拒得了。
      
        在谈论中最感到乏味,失落的是泥瓦窑的那一批光棍,他们没有把马寡妇娶回
      家的能力,也不愿意外人将这位漂亮的小寡妇娶走,于是就说出一条极端自私狭隘
      的不成理论的理论:寡妇不出村,秀女不离乡。抱怨泥瓦窑的人孬包透了。她马寡
      妇嫁人首先应从泥瓦窑的光棍中间选择男人,绝不能让外村人娶走。他们的心里感
      到惋惜,今后马寡妇逯孔雀在泥瓦窑的田野里、街道上消失了,他们再也没机会目
      睹她娇美的面容和秀丽的身影。这些人以冯虎、徐明为代表整日焦灼不安。
      
        冯虎在马寡妇面前多次讨好失败后,因为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农村干部,害
      怕组织影响,没有采取进一步过激行动,听说马寡妇要嫁人时他完全失望了。
      
        徐明这个多次强暴吃了马寡妇禁果的人,心情更是纷乱不安,他多次回味着马
      寡妇做爱的情景,每次马寡妇开始总是全力以赴奋力抗争,几个回合下,她就被自
      己征服,躺在自己腹下,他觉得每次都是经过一番艰苦奋斗之后,享受到胜利的喜
      悦,每次那感觉那使他荡气回肠、夺魄消魂。他不是党员,没有组织纪律约束,利
      用手中的权利可以玩泥瓦窑任何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可是泥瓦窑任何一个女人都
      没有马寡妇那样魅力无穷,让人激动,第一次强奸马寡妇后,他怕她告他,以后几
      次马寡妇一直没有声张,他以为马寡妇对自己有了好感,于是让二大娘为自己提亲。
      二大娘带回来的消息使他彻底失望焦虑难眠。
      
        干头二光棍晚上睡觉做梦都是和马寡妇做爱,他心里能好受吗?
      
        那些三四十岁的妇女,对老寡妇羡慕死了,妒忌死了,她们万万没想到这个被
      打倒在地,永世不得翻身的地主分子,竟能又找上一个挣薪水,吃供应粮的男人,
      她将成为一个基层供销社主任的妻子,一个国家干部的家属,今后泥瓦窑的女人谁
      比上她呀!在日常生活资料匮乏的年月,农村基层供销社主任的权力就大了,女人
      坐月子买二斤红塘,有人买一斤茶叶,都要从小队,大队开上证明介绍,然后让供
      销社主任签字同意你才能买到,马寡妇将来还缺糖吃,还缺茶喝吗?马寡妇可要享
      福了,她将要有自行车、缝纫机,居住公家的楼房宿舍,穿不完的新衣服,吃不完
      的可口食品。这些女人带着心中不平,怪声怪气地议论着。
      
        然而,对马寡妇要嫁人最知情的是老侯头。
      
        那天,老侯头在公社参加三级干部会,会议休息时,公社黄礴社长找到老侯头
      说:“我的一个战友红旗供销社主任,他妻子三年前病逝了,想续弦一个老伴,问
      老侯头泥瓦窑有没有合适的角色。”
      
        老侯头想到马寡妇,说:“有是有,地主分子行不行?”
      
        黄社长考虑一番说:“只要历史背景没问题,我看也行。”
      
        老侯头回村后,就把这事同马寡妇说了,起初,马寡妇还有点犹豫,老侯头为
      她分析了她在村里的处境,母女俩过得日子艰辛,说还是嫁出去好。马寡妇最后才
      同意了。
      
        在黄社长、老侯头热心的撺掇下,他们第一次相亲安排在哈达公社国营食堂见
      面。第一次见面是成功的,年轻漂亮的马寡妇取得了供销社主任的好感,黄社长征
      询他的意见时,这位供销社主任忙说:“没说的,只是人家同意,我这边也同意。”
      
        二大娘在马寡妇家见到的一切,已是马寡妇同这位供销社主任第三次见面了。
      
        马寡妇嫁人的诸关事宜在老侯头的筹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第一次相亲
      见面到互相调查个人背景,了解家庭经济状况以及个人性格特征,以致制作嫁妆,
      决定结婚日期,每个环节都没少了老侯头,这些公开场合,老侯头是以媒人,长辈
      的名义出现的。
      
        马寡妇再嫁结婚的日期定于61年元旦这一天。
      
        泥瓦窑的光棍们再也坐不住了,泥瓦窑最漂亮的女人就要被别人挖走了,他们
      心中妒忌、不平,心想即使自己娶不上也不让外村人顺顺当当娶走,他们要从中作
      梗,制造事端阻拦,让那人知道,泥瓦窑人不是好惹的!
      
        元旦前一天晚上,刮起了西北风,天空还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马寡妇吃过晚
      饭,抱着女儿香香坐着,家里没有点灯,静悄悄的,女儿已在怀中熟睡,她是在等
      老侯头。她望着窗外,看见破瓦盆里自己栽的一朵迎春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长
      长的茎杆上挑着小小的红色花朵,被外面吹进的寒风吹得轻轻摇曳,显得那样孤独、
      脆弱无力。屋里很安静,她环顾了一下母女多年居住的小屋,心里升起一种近乎惆
      怅和依恋的感情,在这小屋发生故事一幕一幕地浮现在她的脑际。明天自己就要离
      开这个小屋去另一个陌生男人居住生活在一起,自己的人生里程将是一个好的开端
      还是如同嫁给大烟鬼马长顺那样结局?她想起前夫马长顺,眼里流出泪珠。马长顺
      是一个扛不起家的男人,抽大烟使她颓废消沉,对家业不管,一个心思泡在烟枪里,
      可是他对自己却很好,从来没有打骂过她,她想穿什么、吃什么,他总想办法给她
      弄到,她想起后晌去马长顺墓前烧纸的情景——
      
        今天下午,马寡妇带着女儿香香冒着寒风来到马长顺的墓前,马长顺的墓已经
      成了一个扁平的土堆,上面长满枯槁杂草,这是马寡妇出嫁前对前夫的最后一次祭
      奠,她离开泥瓦窑以后,逢年过节再不可能回来为他烧纸祭奠了。她带着女儿香香
      也带着一种愧疚的心情来到这里。拿出供品和烧纸,在寒风里马寡妇几次擦划火柴
      总是点不燃,后来娘俩围成一个避风的小圈,终于把纸点燃了那些纸在火中燃烧腾
      起灼人的火苗,忽然一阵风吹来,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面前一个小旋风吹着火
      纸形成一个小圆圈迅速地转着,一张带火的纸飞到她的脸上,她急忙往后躲闪,那
      火纸就在她身上飞窜跳跃,几乎烧着了她的衣服,马寡妇慌了,害怕了,她想:他
      是阴魂不散,不愿意让我嫁人呀!等黄色的烧纸都变成黑蝴蝶随着西北风飞舞着,
      渐渐飘飞远去之后,她哇地一声趴在墓上哭了:“我的天呀,你不让嫁人,我娘俩
      怎么活呀——”
      
        她呼天抢地的哭着,那哭声发自肺腑,带着尖细的嗓音一声声诉说着,她诉说,
      丈夫死后,土改戴帽子时,在“打倒地主阶级”的口号声中,她被推进会场跪在地
      上,她,她是多么害怕呀,她,她是多么委屈呀,她诉说着,那些光棍们白天黑夜
      窥视她,想占有她,她被作践,被蹂躏,她昼夜提心吊胆呀,她诉说着,自己21岁
      守寡以来,自己孤苦无依的悲痛,戴着地主分子的大帽子在泥瓦窑,谁心疼她母女
      俩,谁可怜她母女俩呀,总的来说,我不嫁人不能活呀。
      
        那悲哀的哭声,在空旷的山野里响起,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中。她痛哭了一阵,
      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回到泥瓦窑。
      
        马寡妇想到这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门外响起橐橐的脚步声,走到门前
      说:“没人了,怎不点灯?”
      
        马寡妇听出是老侯头声音,忙说:“有人呢。”寻找火柴点亮了煤油灯,小屋
      一下亮了。
      
        老侯进屋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说:“明天那边娶的车是一辆旧小汽车,是老黄从
      县里一个单位借的,坐汽车你娘俩不冷。”
      
        马寡妇没有作声,给老侯倒水,并拿出一盒中华烟给了老侯头。老侯头说:
      “这烟我不抽,等明天村里来了人给他们抽吧,这可是喜烟呀。”
      
        马寡妇仍然没作声,老侯头有点奇怪,抬头一看,马寡妇背过脸去哭了。
      
        老侯头急忙宽慰着说,这是喜事要高兴才好。
      
        停了一会,马寡妇从柜里取出一个包袱,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花包,展开后
      是一枚金光闪闪的马蹬戒指,马寡妇拿起它放在老侯头手里说:“这只戒指我送给
      你,也算咱一老一少相好过一场,给你留个信物,我走后你看见它就会想起我。”
      说着泣不成声。
      
        老侯头也哭了,这沉甸甸的金戒指有十几克重,这戒指他不能不要,这是马寡
      妇对自己的一片情义,此刻,他忽然良心发现,后悔自己不应该在马寡妇身上办那
      种事,他深感愧疚地说:“孔雀,我对不起你。”
      
        马寡妇悲痛地叫了一声:“侯叔,”就扑在老侯头怀里。
      
        老侯头羞愧地说:“我这把年纪了和你办那种事,我觉得自己办了了缺德事,
      将来不会有好结果的。”
      
        马寡妇哭着说:“侯叔,你不要难过,我愿意,我不怕。”
      
        “你愿意?你不怕?”老侯头不解地看着马寡妇。
      
        马寡妇说:“我不是靠着你这颗大树,我一个寡妇地主分子能在泥瓦窑活到今
      天吗?我还怕啥呢?”说着又伤心地哭了。
      
        妇女儿童是社会的弱势群体,在民主法制社会里理应受到社会道德和法律的保
      护,然而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一个敌对阶级的地主分子,一个年轻漂亮的小
      寡妇谁去保护她呢,也许马寡妇的做法是正确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老侯头临走的时候,马寡妇动情地说,要求老侯头陪她最后一宿,老侯头摇摇
      头,说:“明天我去大队开会,娶车走时你痛痛快快哭一回,寡妇嫁人该哭呢。”
      
        此时队部办公室内一片烟雾,五六个年轻光棍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谈论着明天
      马寡妇嫁人的事。二光棍从火炉里抽出红铁钎,放在手指间捏着的安钠加药片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浓茶,嘴里吐出一股长长的白烟,说:“明天我叫那
      个主任好娶不成,给他点难堪看看,娶寡妇不安抚山神、土地,我保证他娶不成。”
      
        另一个光棍说:“二哥,你打头炮,我就开第二炮。”
      
        坐在桌旁的徐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会晴朗了,一会又阴暗了。一直没有说
      话,这时老侯头走进队部的门,看了众人一眼,五六个人谁也没说话抬起屁股走了。
      
        一阵悲哀的哭声,在冬日黎明的晨光中穿来,这是马寡妇一大早在村外啼哭。
      女人出嫁前啼哭是乡间的一种风俗。大闺女出嫁哭一场,叫离娘泪,感谢父母对自
      己的养育之恩,表达一番自己离开父母兄妹聚居多年家庭时的依恋眷爱之情,寡妇
      再嫁要哭一场,叫离乡泪,表达自己对居住生活多年村庄的依恋,对乡亲父老的难
      舍心情。这种乡间风俗,可以说是一种风俗文化,它是健康的,美好的,可以增进
      人与人之间思想感情的交流,增进人与人之间的友谊,试想一个女子出嫁,初作人
      妇也好,再作人妻也罢,这是她们人生道路上的里程碑。此时此刻她们的思想感情
      是丰富的激越的,喜怒哀乐尽在其中,需要表达,需要倾诉,发泄,哭,就是这种
      思想感情表达最好的一种方式。这是人之常情,然而对于地主分子马寡妇却遭到非
      礼和辱骂。
      
        当马寡妇哭了一阵返回村里的时候,被一个男人骂了一顿:“马寡妇你家死下
      人了,一大早就嚎丧,搅得人连觉都睡不成。”
      
        马寡妇站住没做声。
      
        那个男人又骂道:“今天是61年元旦新春,我们要搞农业生产大跃进,首创新
      春元旦开门红,你却一大早在泥瓦窑哭丧,他妈的,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地主分子
      真是花样多。”
      
        骂过之后,那个男人走进自己的院门,马寡妇低头走回自己的小屋。
      
        太阳露头的时候,一辆破旧的带布篷的小汽车冒着寒冷的雪花驶进泥瓦窑。小
      汽车一进村连二炮便在空中炸响,村街上也响起了噼里啪啦鞭炮声,小汽车缓缓地
      驶到马寡妇家门停了下来。这是娶马寡妇的喜车。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家门,来到
      村街上,看红火热闹,不大工夫街上就站满了泥瓦窑的男女老少。
      
        停了一会儿,小汽车从马寡妇门前徐徐开来,汽车头上缀着一朵硕大的红绸花,
      左右车门还贴着两个大红喜字。
      
        当汽车快到人群面前时,二光棍跨出人群,双臂交叉在胸前,站在路的中间,
      看到这种形势,那位供销社主任——马寡妇的未婚夫急忙让停车,同时马寡妇的那
      位表叔也推开车门来到二光棍面前,一脸讨好地笑着,并拿出中华牌香烟给人们分
      送着,每人一支,当他把烟送到二光棍手里时,二光棍把烟用两根手指一掰弄成两
      截,向一旁扔去。供销社主任和马寡妇的表叔都傻眼了,忙陪着笑脸说:“有什么
      事,请好说,请好说。”
      
        二光棍歪着头说:“马寡妇欠队里欠款没交清,不能走!”
      
        供销社主任忙说:“交了”,急忙掏出交款收据要二光棍验看。
      
        二光棍又说:“马寡妇还欠队里三百元股金没交!”
      
        农业合作化时期,按政策规定年满18——60周岁的劳力每人交150 元的股金,
      地主富农入社时,牛、马、羊及大型生产资料作价入社,这笔投资农业社不予归还
      地富本人,全部作为股金投入到农业合作中,因此,农业合作社也不要他们再交纳
      股金。显然这是二光棍故意刁难,无中生有。
      
        供销社主任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数了数,把300 元现金,送到二光棍面前,
      二光棍冷笑着没接。
      
        这时徐明跨出人群大步来到小汽车旁,打开车门把马寡妇从车里使劲拉出来,
      大声说:“马寡妇,你想走,把你肚里我那个娃掏出来,你再走,你掏不出来,不
      能走!”
      
        徐明的话说绝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庭广众的面前。
      
        人群骚动了,人群紧张了。
      
        要出事了!
      
        供销社主任,马寡妇的表叔一脸难看,羞辱地不敢看泥瓦窑的人们。
      
        今天马寡妇着意打扮了一番,上身穿红缎红花外罩衣一脸桃绯粉红,下身黑裤
      子,脑后梳一个插簪的发髻,给人以热烈秀丽的感觉。她开始听到徐明的话时,羞
      得无地自容,等徐明说完后,她反而坦然了,镇定了,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两眼喷
      火似的盯着徐明,一扬头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老牛倌,我死了也不嫁给你!”
      说完转身而去。
      
        人们惊呆了,这个地主分子还敢骂队干部,真是无法无天。
      
        人们议论了,狗不急跳墙,兔子不急不咬人。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马寡妇要跳井了。”
      
        只见马寡妇急急地走到村中的一口吃水井旁,爬上井口一头载了下去。
      
        这时人们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劫婚,劫出人命了!
      
        人们一齐向井口涌去,只见一丈深的水面,漾起一个一个的圆圈。
      
        这时小牛倌大哑子哇哇地叫着,他脱去棉衣终身跳进井里,水面腾起一片水花,
      人没影了。
      
        人们又拿出绳子长铁钩伸到井里,等待着井里的动静。
      
        停了一会,大哑子露出水面,他抓住绳子迅速地栓在自己身上又扎进水里。
      
        片刻之后,大哑子的头又露出水面,他摇了摇身上的绳子,人们一齐用劲拉动
      绳子,大哑子和马寡妇几乎是同时露出水面,大哑子把自己身上的绳子解下来,栓
      在马寡妇身上。马寡妇被救出井口,已经昏迷不醒,只有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
      
        一个小时之后,马寡妇吐出几口水,在慢慢苏醒过来。
      
        中午,公社黄礴社长来到泥瓦窑了解了马寡妇投井的全过程之后,把二光棍、
      徐明几个光棍叫到队部、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好在没有酿成人命,因工作忙,
      就回公社了。
      
        傍晚,老侯头来到马寡妇家里。马寡妇身体虚弱,还在躺着,她见老侯头进来
      眼里含满了泪水。老侯头坐在一旁抽起了闷烟。停了一会。老侯头说:“中午黄社
      长来泥瓦窑调查你投井的事,”并安慰马寡妇:“如今是新社会,男女婚姻自主,
      不准包办逼迫,有婚姻法,有政府做主,不要怕那几个家伙!”
      
        马寡妇没作声。
      
        老侯头又说:“那个供销社主任说,如果你没意见他改日还来娶你,就看你是
      什么态度,让我问问你。”
      
        马寡妇慢慢地坐起来,一滴泪珠,从她眼里流出,流过腮帮,落到胸前,看看
      老侯头说:“那边我不去了。”
      
        老侯头感到惊讶:“为啥?”
      
        马寡妇摇了摇头,说:“不为啥,”然后又赌气似的说:“我一辈子也不出泥
      瓦窑,我才二十多岁,他们都四十多岁了,我要看看他们一个一个是什么下场。”
      
        老侯头没作声。
      
        马寡妇看着老侯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老了,将来他们不会放过你,我
      走了,谁来照顾你呀。”
      
        老侯头心里一热,掉下几滴泪来,是呀,人老珠黄这不仅仅指的是女人,一个
      人年轻力壮的时候是一条美雄好汉,当他年老力衰的时候,当他步履执杖的时候,
      谁还畏惧你,害怕你,听说书人讲春秋五霸主齐恒公年老时还被易牙,公子,等几
      个小人奸佞禁闭冷宫,活活饿死,最后让老鼠把耳朵脚趾都咬了,何况自己是一个
      无依无靠的光棍呢?老侯头想到这里一阵凄惶袭上心头。
      
        马寡妇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窗子说:“我要嫁给小牛倌。”说完脸红了。
      
        老侯头不解地看着她,提醒说:“小牛倌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是婚姻大事,
      你可要仔细想想,不能胡来。”
      
        马寡妇坚定地说:“不怕,我早想好了。”
      
        过了春节,马寡妇和小牛倌大哑子结婚的消息传遍了泥瓦窑。
      
        这个消息使泥瓦窑那些三四十岁的年轻媳妇们心理平衡了,不再嫉妒不再眼红
      了。他们认为,这个地主分子寡妇嫁给一个哑巴残疾人,这才是她婚姻的合理归宿,
      如果她再嫁给一个工人或国家干部太便宜她了,她政治上、经济上仍然没被打倒,
      照样还可以享清福。她们带着这种心理去小牛倌大哑子家里帮忙筹办婚礼,缝制新
      棉被新婚衣物。
      
        马寡妇嫁给小牛倌大哑子的消息,把泥瓦窑几乎所有的光棍气坏了,他们背后
      纷纷大骂马寡妇不是个东西,他们认为泥瓦窑所有的光棍哪一个不比大哑子强,即
      使劳动不如他吧,我们每个人都会说话呀!
      
        这消息真把徐明、二光棍差点气死,他俩气愤的是:自己冒着坐大牢的危险,
      拼命拦车阻劫下来的胜利果实让小牛倌大哑子夺去了;他俩痛心的是:年轻的逯孔
      雀被小牛倌大哑子占有了;他俩失望的是:泥瓦窑最漂亮的女人让小牛倌大哑子这
      个残疾人搂定了。徐明气得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总想不出个办法,从此往后,
      马寡妇已经有了男人,他再不敢强吃马寡妇的禁果了,他再也没有机会触摸马寡妇
      雪白的肌肤了。看见小牛倌大哑子铁塔似的身躯,他心里就发怵。他想起每次同马
      寡妇做爱的情景,每次马寡妇总是奋力抗争,自己每次都能获得成功,他原以为马
      寡妇是一个爱意很重的女人,需要他这样蛮狠的男人,结果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他,
      他不住地唉声叹气,真是征服了人家的身子,征服不了人家的心呀。
      
        马寡妇和小牛倌大哑子的婚礼如期举行,村里的几个光棍去帮忙,祝贺,结果
      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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