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家回山东流离失所  精神病痊愈重获新生
      
        正当我们全家走头无路的时刻,政府来人了。他们对我们的情况了解以后,决
      定把我们送回老家博山。
      
        母亲从箱子里找了几件衣服,包了一个大包袱。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母亲
      对我说:“斌儿,咱走吧,共产党是无产阶级,这屋里的东西咱不要了!”
      
        我不懂什么是无产阶级,只觉得撇下这些家俱有些舍不得。大东西带不走,就
      把那本《国画名作大全》带上,又顺手拿了一只铝锅,我知道它能卖很多钱呢。我
      背着大包袱,弟弟提着铝锅,妹妹把门掩过去,就这样,我们离开了这所诡秘的楼
      房。
      
        步行两小时到了江边码头。我用铝锅换了两个烧饼,分给大家吃了。随即过江
      登上了去往山东的火车。
      
        火车徐徐地开动了,我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城市,心中暗暗地说:“再见,南
      京!”
      
        1950年,北方的初冬,寒风凌凌。阴沉沉的天下着小雨,时而夹杂着点点雪珠,
      落到人们的脸上和身上,使人不禁寒颤连连。
      
        我们跟着母亲走出了博山火车站,向左一拐,一座大铁桥横跨孝妇河两岸。桥
      下黄色的河水涓涓向北流淌,我们顺着河沿向上游走去。
      
        博山,古老的房屋,斑驳的墙壁,起伏不平的道路,狭长而弯曲的胡同,还有
      说着博山话的人们使我一切都感到新奇和亲切。
      
        横过一座大石桥,拐了两个弯,便是报恩寺,来到一个黑大门前,这是我们三
      舅的家。
      
        三舅是丁丰窑厂的会计,还有舅母,两个表姐,两个表弟,日子过得十分贫寒
      拮据。
      
        我们四口人的突然到来,使他们的生活增添了巨大的压力,因此舅父和舅母拌
      嘴不断。
      
        为了生活,三舅很快在车站附近为母亲找到一个画茶碗的活儿。
      
        画茶碗应该用毛笔蘸上颜料来画的。而母亲神志不清,精神恍惚,他却用手指
      点画。她点画的风景远山近水,绿树红花,最后再在天空点上一个红太阳,画面独
      出心裁,别具一格。每画完一个,她都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带着微笑连连点头。很
      快几百个茶碗全画完了。当她满怀喜悦的心情向老板交货时,老板却拿起茶碗皱起
      了眉头,边看边摇头生气地说:“这是画得些啥!画得这样谁要啊!把我的毛坯都
      糟蹋了!”尽管他十分不满,还是可怜我们,照数付给了工钱。
      
        画茶碗的活儿丢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母亲突然念叨:“济南,济南!”我
      们弄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正在迷惑中,她领着我们去了火车站,从旁门进了站台,
      上了去济南的火车。
      
        济南像南京一样,是一个喧闹的都市。在参差不齐的高楼前,在纵横交错的马
      路上,我们站在车水马龙的车站路口四处仿惶。
      
        “我们到底要上哪去呀?”我们问母亲。
      
        母亲只是不住的念叨:“上帝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吧!”
      
        天黑了,广场上亮起了路灯。我们又饥又渴,像游魂一样,走进了售票大厅,
      在大厅右角一个大石椅上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夜深了,火车走了一趟又一趟,旅客走了一拨又一拨,我们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过来一名民警向母亲询问,母亲前言不搭后语,答非所问。警察见她是精神病人,
      去了一会儿,拿来了几个馒头,我们狼吞虎咽吃过以后,我回答了警察的提问。
      
        我们白天在广场上到处游荡,晚上在这个大石椅上睡觉,迷迷茫茫渡过了七个
      昼夜,每天靠车站上的工作人员送吃送喝。到了第八天,警察又来了,他递给我们
      三张去博山的火车票,于是,我们结束了一周济南之旅,又回到了博山。
      
        博山大街高家胡同向南拐有一个黑大门,三舅在这里给我们租了一间屋,屋里
      面除了一张木板床外什么也没有。屋门外有一棵石榴树,还有几只不争气的石榴挂
      在上面,在这小小四合院里显得有些孤独。
      
        傍晚,母亲站在石榴树旁,一手扶着树枝,乘着月光放声高唱:
      
        空庭飞着流萤,
      
        高台走着魑魅,
      
        人儿伴着孤灯,
      
        梆儿敲着三更。
      
        风凄凄,雨淋淋,
      
        乱落叶飘零。
      
        在这漫漫的黑夜里,
      
        谁同我等待着天明!
      
        她唱得是电影《夜半歌声》插曲。歌声如泣如诉,充满凄凉和悲伤,像是要通
      过歌声把自己的苦闷和委屈一同发泄出去,把自己的烦脑和无助告诉世人,但是又
      有谁能理解呢?
      
        悲凉和伤心的歌声在静静的夜空中飘荡。众邻居纷纷走出屋门围拢过来,每当
      她唱到妙处,都为她鼓掌喝彩。
      
        然而,在我的耳朵里,这那是唱歌呀,这分明是凄惨的哀鸣!一种不可名状的
      恐惧感袭上心头。
      
        母亲她由精神失常转变成精神分裂症,她疯了!
      
        母亲她不洗脸,不梳头,整天在大街上来回游荡,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乱语。又
      加上她穿着一件乍眼的深蓝色旗袍,在这小小的山城里吸引了众多目光。我一步不
      离地紧跟在后面,护卫着她的安全。
      
        一天我们从福门桥派出所门前路过,突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民警。他一把就把
      母亲拽到院内,拖到一个地炉坑前,顺手就把她推了下去,深又狭小的炉坑把母亲
      卡在里面一动不动了。我立即惊恐地大叫起来:“妈被摔死了!妈被摔死了!”
      
        我一边叫喊,一边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拉母亲。这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震响了半
      条街,惊动了周围的人们迅速围拢过来。民警见人越来越多,赶快把人群驱散。
      
        我把母亲拉了上来,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和尘土。高度紧张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我搀扶着母亲,迈着蹒跚地步子,回到家中。
      
        夜里,我们四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我怕母亲出去,睡到半夜起来查看,母亲好
      像累了睡得正酣。黑暗中,忽然发现妹妹不见了,我赶紧四处寻找,摸摸屋门里面
      还插着,那这深更半夜里她能去哪呢?也许是神经绷得过于紧张了吧,我被吓得出
      了一身冷汗。正在纳闷呢,忽听见一声呓语从床底下传来,我随声找去,原来她在
      那里睡得正香呢,我情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
      
        三舅在被服厂给母亲找了个锁扣眼的活儿。母亲的病虽然没好,但除了一天到
      晚不住声地念叨以外,干起活来却安稳了许多。
      
        三舅为了给她治病,几经周折,四处求医,但是都没有疗效。正当三舅对治好
      她的病失去信心的时候,有一天奇迹发生了。
      
        这天早上我刚起床。忽听得母亲问我:“斌儿,咱这是在什么地方啊?”
      
        我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她。她那平时滞呆的眼睛变的炯炯有神,也不再念念叨
      叨。她分明是在与我说话呀!我急忙答话:“这是博山啊!”
      
        “咱不是在南京吗?什么时候来的博山呀?”她用奇怪的眼神四下张望着。
      
        我见她神智清醒,就把事情经过叙述给她听。她像听故事一样,不断地问这问
      那,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开心大笑。
      
        “上帝让我到地狱走了一趟,今日终于重见天日了!”母亲意味深长地舒出一
      口气说:“感谢主耶酥上帝,让我重获新生!”
      
        她的病好了,她确实好了。我和弟弟妹妹欣喜若狂,兴奋无比。上帝终于把母
      亲从深渊中解救出来。我们全家都得救了!我们立刻领着母亲去见三舅。
      
        三舅兴高彩烈地说:“好啊!好啊!没想到这几个大药丸子还真管用哩!这真
      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什么药丸啊?”母亲好奇地问。
      
        三舅加重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龙虎丸!”
      
        命运的安排,母亲获得了新生。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