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场露出破绽的木偶闹剧
      
          正式的审判会不过是一场精心安排和组织的木偶闹剧。
      
          审判长乌尔里赫首先例行公事地验明被告人的正式身份,逐一询问被告的履历,
      最后询问被告对法庭组成人员有什么异议,被告是否要请辩护律师。
      
          被告们一致回答说,对法庭没有异议,不请辩护律师。接着,法庭书记员宣读
      起诉书。起诉书的内容前已叙述。起诉书引证了1935  年1 月审判的材料,指控季
      诺维也夫及其同伙在那次审判中隐瞒了对基洛夫被害的直接责任。因为后来调查的
      结果表明,季诺维也夫分子和托洛茨基分子早已从事恐怖活动,到1932  年底他们
      就共同组成了一个恐怖犯罪集团。这个集团似乎还充实了洛米纳泽集团,并通过专
      门的特务,接受身居国外的托洛茨基的指示。按照托洛茨基的指示,被告们组织了
      恐怖小组和集团,筹划了许多实际措施,以谋害斯大林、伏罗希洛夫、卡冈诺维奇、
      基洛夫、奥尔忠尼启则、日丹诺夫、柯秀尔、波斯蒂舍夫等人。其中,一个恐怖小
      组成功地杀害了基洛夫。
      
          按照起诉书,这些十月革命的显赫的领导人,后来被打成反对派头目的政治家,
      居然在自己的政治活动中没有提出任何政治纲领,而仅仅是以暗杀现在当政的领导
      人为目标的恐怖集团。
      
          按照起诉书的说法,托洛茨基将他关于对党和国家领导人进行恐怖行动的书面
      指示交给了德赖采尔,后者转交穆拉奇科夫斯基。此外,托洛茨基和他的儿子谢多
      夫先后将奥利别尔格等5 人和霍尔茨曼派到国内协助执行恐怖行动。奥利别尔格还
      与德国的盖世太保保持联系。除斯米尔诺夫外,所有被告都承认了被起诉的罪行。
      斯米尔诺夫作了部分认罪,承认1933  年被捕前与托洛茨基有联系,属于“托—季
      联合中心”,1932  年曾得到托洛茨基关于恐怖活动的指示,但他否认自己参加过
      恐怖活动。不过他的罪行已由其他被告的供词证实。
      
          起诉书最后列举了一些人名,说他们的案子将另案处理,因为他们的案子还在
      侦查过程中。这些人有格尔季克、格林贝格、加文、卡列夫、库兹明、康斯坦特、
      马托林、帕维尔·奥利别尔格、拉金、萨福诺娃、法伊维洛维奇、德·施密特和
      埃斯特曼。在审判过程中,又一次提到季诺维也夫的秘书马托林,说他正在受到侦
      查,以后将另案处理。但是,上述这些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公开法庭上,也不知其命
      运如何。很显然,他们是秘密审判的牺牲品。
      
          宣读起诉书以后,被告们一个个表示服罪,只有斯米尔诺夫和霍尔茨曼例外。
      他们二人承认得到和传送过托洛茨基关于恐怖行动的指示,但否认参与恐怖活动。
      
          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等在法庭上
      
          经过长期的秘密审讯以及正式审判前的排练以后,正式审讯不过是检察长和审
      判长对每个被告的讯问以及被告们机械的和枯燥无味的回答。被告们的态度大致分
      三种:大部分被告顺从地重复着预审时的供词;几个认罪态度好的被告程度不同地
      表现出一定的热情,与法庭合作;只有斯米尔诺夫蔑视法庭,从容直言,他的态度
      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霍尔茨曼。对被告的审判从8 月19  日至21  日共进行了三天。
      
          第一个被点名站起来接受审讯的是穆拉奇科夫斯基。他在回答公诉人的问题时,
      叙述了“托—季联合中心”中托洛茨基阴谋中心的形成和恐怖行动的准备。他说,
      托洛茨基及其儿子谢多夫的指示是由德赖采尔转来的,其中部分指示使用了密写墨
      水。托洛茨基集团的领导人是斯米尔诺夫,领导成员有穆拉奇科夫斯基和捷尔—瓦
      加尼扬,参加人还有斯米尔诺夫的前妻萨福诺娃。洛米纳泽也参加了阴谋集团,他
      一年前自杀身亡。军队中有一个以师长德米特里·施密特为首的恐怖小组。后来的
      事实证明,交待施密特和军队的恐怖组织是上边用心险恶的精心安排。1937  年,
      军队中揪出了以图哈切夫斯基为首的所谓元帅将军阴谋集团。
      
          继穆拉奇科夫斯基之后受审的是叶甫多基莫夫。他首先声明他1935  年1 月欺
      骗了法庭,然后交待了他和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巴卡耶夫谋害基洛夫的前后经
      过。他说,按照计划,他们要同时刺杀斯大林和基洛夫。巴卡耶夫通知尼古拉耶夫
      及其同伙,他们要等待季诺维也夫的信号,在莫斯科和基辅同时开枪。叶甫多基莫
      夫在供词中提到了老布尔什维克、曾任政治局候补委员的格里戈里·索科利尼科夫。
      几个月以后,他成为莫斯科第二次公开审判的重要被告。
      
      
      
          晚上受审的是德赖采尔。他交待了与托洛茨基的儿子谢多夫的联系,供认自己
      组织了两个恐怖小组,分别刺杀斯大林和伏罗希洛夫。他把斯米尔诺夫称为托洛茨
      基在苏联的副手。
      
          下一个受审的是赖因霍尔德。他又有新的立功表现。他供认,阴谋中心曾与李
      可夫、布哈林和托姆斯基进行过谈判。他还点出了由右翼反对派分子斯列普科夫和
      艾斯蒙特领导的两个恐怖小组。他还供认说,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计划掌权后让
      巴卡耶夫担任内务人民委员,让他消灭内务部所有干部,因为这些人掌握阴谋的线
      索。赖因霍尔德积极“揭发”、“检举”重要人物的态度受到维辛斯基露骨的纵容
      和满意的夸奖。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被告的身份,在攻击其他被告方面表现出过分的
      热情和不同寻常的记忆力。有时别的被告在交待时与预先准备的台词有出入,他便
      会噌地站起来做一番纠正。甚至公诉人说话偶有差错,他也会坐立不安,跃跃欲试
      地请求对公诉人的话做一点补充。维辛斯基嘴角挂着宽容而善意的微笑,欣赏着这
      种奴才式的谄媚。
      
          巴卡耶夫接着受审。他承认策划了对基洛夫的谋杀,承认曾计划谋杀斯大林,
      但都垮台了。但巴卡耶夫说,他没有去列宁格勒会见尼古拉耶夫小组的成员列文,
      也没有与他讨论过恐怖行动的问题。这实际上是否定了他组织谋杀基洛夫的行动。
      但是,检察长和审判长都佯作不理,因为他们所需要的是一般的认罪。
      
          皮克尔受审时、承认自己同意参加对斯大林的谋杀。皮克尔重复了赖因霍尔德
      对主要被告的揭发。不过,他讲话时显得冷漠,缺乏赖因霍尔德那样的义愤和热情。
      维辛斯基在法庭上对此评价说:“审判员同志们,你们一定不难发现,赖因霍尔德
      和度克尔的认罪是真心诚意的。在这个法庭上,他们曾一次又一次地揭露季诺维也
      夫、加米涅夫和叶甫多基莫夫这几个十恶不赦的罪犯。”⑤
      
          8 月20  日上午,加米涅夫受审。在检察长的逼问下,加米涅夫承认了起诉书
      加给他的一切罪过。他还谴责了斯米尔诺夫的顽固态度,并且按预审中的供词端出
      了所谓托洛茨基的后备中心和以布哈林为首的所谓右派阴谋集团。
      
          加米涅夫:  在阴谋集团的领导人中可以再举出一个人来,他实际上是领导人
      之一,但是由于我们对他的工作有特别的计划,所以他没有参与实际的工作。我说
      的是索科利尼科夫。
      
          维辛斯基:你是说他是“中心”的成员,但其作用严格保密吗?
      
          加米涅夫:是的。我们知道我们会被揭露,因此我们任命了一个不大的小组继
      续我们的恐怖活动。为此,我们挑出了索科利尼科夫。我们当时觉得,托洛茨基分
      子方面能够成功地完成这种任务的是谢列布里亚科夫和拉狄克。
      
          ⑥关于右倾反对派,加米涅夫说:“在1932、1933、1934  年,我个人与托姆
      斯基和布哈林保持了联系,了解到他们的政治观点。他们对我们是同情的。
      
          当我问到托姆斯基关于李可夫的思想倾向时,他回答说:‘李可夫的想法与我
      一样’。对于我提出的布哈林的想法的问题,他回答说:‘布哈林的想法与我完全
      一样,不过他坚持有些不同的策略,他不同意党的路线,但是坚持对党进行顽强渗
      透以取得领导对本人信任的策略’。”⑦加米涅夫受审时,一个“证人”雅科夫列
      夫教授出庭作证。他说,加米涅夫让他领导科学院的恐怖小组。
      
          虽然加米涅夫按照上边的要求和预审中的排练,按照“党的需要”作出了安排
      好的供词,表示了对党的“忠诚”,但是检察长维辛斯基先生,这个曾是资产阶级
      鹰犬和站在街垒另一边的家伙,仍不放弃挖苦和贬斥昔日无产阶级领袖的机会。历
      史有时竟是这样把沉渣翻腾到浪尖,让他们炫耀自己。
      
          维辛斯基:您在1933  年写了声明表示了对党的忠诚,那么该怎么评价这样的
      声明呢?是欺骗吗?
      
          加米涅夫:不,要甚于欺骗。
      
          维辛斯基:背信弃义?
      
          加米涅夫:还要坏。
      
          维辛斯基:比欺骗坏,比背信弃义坏,找个什么词呢?背叛吗?
      
          加米涅夫:您终于找到了这个词。⑧
      
          最后,维辛斯基给加米涅夫的态度作了一个结论。他说,加米涅夫作为托洛茨
      基—季诺维也夫联合中心的一名组织者,在“大量的罪证”面前,被迫承认自己犯
      下了恐怖活动罪。表面上顺从的加米涅夫这时声明说,他承认自己有罪并不是因为
      存在针对他的罪证,而是因为他作为一个被捕的人并且被指控犯有这样的罪行,所
      以他才承认了它。加米涅夫一语道破了审判是虚假的这一实质。
      
          加米涅夫之后受审的是季诺维也夫。赫鲁晓夫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说:“当季诺
      维也夫、加米涅夫、托洛茨基、布哈林和李可夫在掌管这个国家的时候,像莫洛托
      夫、卡冈诺维奇、伏罗希洛夫或米高扬那样的人还在什么地方呢?”季诺维也夫和
      加米涅夫“在革命时期犯过一些错误,这是大家知道的。但大家也还知道另外一些
      东西。在他们认识了他们的做法的错误以后,列宁亲自吸收他们担任领导工作。在
      列宁左右,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对党的工作提供了有价值的指导。政府从列宁格
      勒迁到莫斯科时,季诺维也夫留在列宁格勒。他受托管理我们原来的首都——十月
      革命中举起造反旗帜的、我们的最革命的城市。莫斯科则曾托付给加米涅夫。”⑨
      可是,这样的革命领袖竟被内务部和一些攫取了实权的人任意摆布到了令人不能容
      忍的地步。粗暴的肉体折磨加上卑鄙下流的精神愚弄,使他们失去了革命家的常态,
      使他们甚至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变成了政治的木偶和牺牲品。当季诺维也夫站到
      法庭面前时,他显得惊惧不安,不知所措。他脸色发灰,脸面浮肿,说起话来不住
      地喘气。往昔雄辩的演说家今日张口结舌。他完全承认了自己的罪过。不但承认是
      他领导了阴谋恐怖集团,甚至承认了与莫·卢里耶的合作关系这样的细节。他还抨
      击了斯米尔诺夫顽固的态度,说他选择了继续欺骗党的道路。
      
          他用肯定的口气谈到了托姆斯基的罪过。
      
          到季诺维也夫受审,“托—季联合中心”季诺维也夫一翼的主要被告都已认罪,
      承认了组织阴谋集团,以恐怖行动为手段,妄图通过杀害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途径,
      推翻国家政权,复辟资本主义的罪行。与1935  年1 月他们受审时相比,法庭没有
      举出任何补充的犯罪事实,却让被告作出了性质不同的供词。托洛茨基曾在流亡国
      外的苏联侨民杂志《反对派通讯》上,把被告1935年1 月和1936  年8 月的供述进
      行过对比,有助于我们理解这次公开审判的虚假性。1935  年1 月1936  年8 月加
      米涅夫承认,他对分裂活动的维辛斯基:
      
          “因此,您承认你们斗争不够积极有力。这种分裂状曾有这样奇怪的计划(借
      助于恐况是反党活动的结果。由于这种怖夺取政权)吗?”分裂状况,这样的犯罪
      集团(尼加米涅夫:“是的,这一奇怪的古拉耶夫等人)才得以形成并犯计划是有
      的。”下了罪恶。维辛斯基:“杀害基洛夫是直接由你们干的吗?”加米涅夫:
      “是。”巴卡耶夫承认,季诺维也夫的信维辛斯基:“您接受了筹划杀害徒总是对
      党的最重要的措施进斯大林的同事的指示吗?”行含有敌意的恶毒的批评。巴卡耶
      夫:“接受了。”维辛斯基:“您参加了杀害基洛夫的行动吗?”巴卡耶夫:“参
      加了。”季诺维也夫:“在所发生的谋杀维辛斯基:“您,加米涅夫和其的政治责
      任问题上,党让党的敌他人参加了这个‘中心’吗?”人——前季诺维也夫集团负
      责。季诺维也夫:“参加了。”党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维辛斯基:“那么,是
      您对谋杀基洛夫的事件进行组织的吗?”季诺维也夫:“是的。”维辛斯基:“也
      就是说,是您杀害了基洛夫?”季诺维也夫:“是的。”叶甫多基莫夫:“我们应
      负责任,维辛斯基:
      
          “您承认谋杀基洛夫因为我们最近10  年来在我们周的行动是在您的协助下筹
      划的围散布的流毒,促进了罪恶的产吗?”生。”叶甫多基莫夫:“是的,我承认。”
      ⑩
      
          斯米尔诺夫在法庭上
      
          老布尔什维克革命家斯米尔诺夫是法庭的第9 位受审者。他刚直不阿,襟怀坦
      白,从容潇洒,充分表现了一个真正的革命家对虚伪审判的蔑视,在公开审判的一
      潭死水中激起了一抹浪花。
      
          当正式审讯一开始,穆拉奇科夫斯基供称斯米尔诺夫对恐怖活动实行直接的领
      导时,他就几次站起来予以坚决地驳斥,表明了自己不与法庭合作的态度。于是,
      他和维辛斯基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论。维辛斯基拿不出斯米尔诺夫犯罪的证据来,
      只能求助于其他被告的揭发和交待,用口供代替必要的证据。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
      夫先后被叫起来证明说,杀害基洛夫的行动是一次共同行动,季诺维也夫分子和托
      洛茨基分子都参加了,其中当然也包括斯米尔诺夫。这种不是以罪证而是以一个人
      或数人口供为依据的机械推证的办法,是后来在法庭上经常使用的方法。继穆拉奇
      科夫斯基之后,叶甫多基莫夫提到斯米尔诺夫的作用时,也遭到斯米尔诺夫的当面
      驳斥。当德赖采尔把斯米尔诺夫比作托洛茨基中心的乐队指挥时,他又站起来反驳
      说,他根本没有与德赖采尔讨论过恐怖行动的问题。加米涅夫供认时说,斯米尔诺
      夫对罪行的否认是可笑的诡辩。季诺维也夫作供时甚至说他在阴谋活动时期曾与斯
      米尔诺夫多次会见。这时候,斯米尔诺夫的前妻萨福诺娃作为证人出庭。在预审中,
      内务部使用萨福诺娃作人质胁迫斯米尔诺夫暂时屈服,作出了部分认罪。在法庭上,
      人质被宣布为证人。但是,无论斯米尔诺夫、萨福诺娃,还是维辛斯基、乌尔里赫,
      以及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等被告都知道,萨福诺娃的实际使用价值没有变。不同
      的只是名称和场合:秘密的刑堂换成了官冕堂皇的人民法庭,赤裸裸的讹诈变成了
      作戏,信以为真的人是那些感到惊异的听众和外国记者。萨福诺娃为了不使自己的
      虔诚前功尽弃,从而挽救自己和前夫的生命,在法庭上继续作证说,斯米尔诺夫传
      达并积极坚持了托洛茨基关于恐怖行动的指示。斯米尔诺夫这时已不用担心被诬陷
      后秘密处死,于是断然予以否认。别的被告再次被叫起为证人的话作证。维辛斯基
      与斯米尔诺夫之间又开始了一次交锋。
      
          维辛斯基:您和萨福诺娃的关系如何?
      
          斯米尔诺夫:关系良好。
      
          维:除此之外呢?
      
          斯:我们关系亲近。
      
          维:你们曾是夫妻吗?
      
          斯:是的。
      
          维: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个人恶感吗?
      
          斯:没有。(11)
      
          随着交锋,斯米尔诺夫开始受审。他像以前一样作了一定让步,作了部分交待。
      他这样做肯定是为了使萨福诺娃的处境稍微好一些。他承认传达了托洛茨基和谢多
      夫关于恐怖行动的意见,但他声明他当时并不赞成他们的想法。除此之外,他没有
      参加过任何非法行动。
      
          斯米尔诺夫:我承认,我曾属于托洛茨基的地下组织,参加了这个集团和这个
      集团的核心,1931  年在柏林与谢多夫见过面,倾听了他关于恐怖行动的意见并将
      这些意见传达给莫斯科。我承认,我从加文那里得到了托洛茨基关于恐怖行动的指
      示,尽管我不同意他的指示,但还是通过捷尔—瓦加尼扬传达给季诺维也夫。(12)
      
          维辛斯基:(挖苦地说)您什么时候脱离“中心”的?
      
          斯米尔诺夫: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脱离,没有什么要脱离的。
      
          维:中心存在吗?
      
          斯:什么“中心?”维:穆拉奇科夫斯基,中心有吗?
      
          穆拉奇科夫斯基:是的。
      
          维:季诺维也夫,中心有吗?
      
          季诺维也夫:有。
      
          维:叶甫多基莫夫,中心有吗?
      
          叶甫多基莫夫:是的。
      
          维:巴卡耶夫,中心有吗?
      
          巴卡耶夫:是的。
      
          维:您看,斯米尔诺夫,您现在还坚持中心不存在吗?(13)
      
          多么滑稽的表演!这简直不像在法庭,而像在开会。维辛斯基竟然要通过当面
      征求意见的方式,通过多数表决选举出一个中心来。
      
          斯米尔诺夫再次表示,这个所谓的中心任何时候都没有开过任何会议。
      
          这时中心的其他成员又被叫起来对他进行反驳,纷纷作证说他是阴谋中心的托
      洛茨基一翼的首脑。斯米尔诺夫转向揭发人,尖刻地嘲笑说:“怎么,你们还需要
      个领袖?那好,就选我吧!”(14)这一回答引得全场大笑不止,尽管听众事先都
      经过严格的选择和训练。斯米尔诺夫挥洒自如的言语是对法庭伪审判的辛辣的讽刺,
      它像一把犀利的短剑划开了罩着审判台的漂亮的纱幕。
      
          斯米尔诺夫还用如下方式表示他对法庭和审判的蔑视。他经常戏弄和嘲笑检察
      长。在回答检察长的询问时,他嘲讽地说,他觉得只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即法庭
      上的一切指控都是废品。他不止一次用辛辣的讽刺暗示,所谓的阴谋故事不过是彻
      头彻尾的捏造。有时他把维辛斯基搞得哭笑不得,有时则把他整得暴跳如雷。但检
      察长维辛斯基终究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物。人们选定他作前台导演并没有选错人。他
      能够随心所欲地调动自己的被告演员,让他们流畅地背诵预演中已经背好的台词,
      把戏演得自然圆满,不露汤水。他甚至成功地调动起斯米尔诺夫的前妻和被告的所
      有朋友,对斯米尔诺夫进行围攻。另外,斯米尔诺夫部分认罪的既定方针也有它的
      弊病。既然承认参加了阴谋中心并且传达了托洛茨基的指示,他就无法解释没有参
      与阴谋恐怖活动的原因,同时也拿不出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来。这是检察长和法庭
      遵循的有罪推定的原则的胜利。既然许多被告自己承认有罪,证人也说他们有罪,
      那么个别不老实的被告不承认自己有罪,就必须拿出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来,不然
      就是有罪的,难道这样的推论不是合情合理的吗?尽管法庭根本拿不出证明被告有
      罪的物证来,比如信件、日记、密码和行凶器械等,但是被告不是同样拿不出证据
      证明自己没有犯罪吗?一切就是这样在颠倒的逻辑推理中被颠倒了。不能证明无罪
      便是有罪,不能拿出证明无罪的物证就证明有罪。斯米尔诺夫在检察长组织的围攻
      中无路可退时,便以轻慢的让步对付法庭。但在让步之前,他总要对整个罪名作一
      番“刁难”,让人对它产生怀疑,然后才宽宏大量地让步说,“好吧,就算是这么
      一回事吧”(15)有时,斯米尔诺夫干脆拒绝回答检察长的问题。斯米尔诺夫的整
      个认罪态度使维辛斯基特别恼火。他在起诉发言中说,“斯米尔诺夫最顽固不化,
      最执迷不悟。
      
          他只承认自己是托洛茨基反革命地下组织领导人这一罪行。不错,他承认有罪,
      但态度是极为玩世不恭的。”(16)我们知道,第一次莫斯科公开审判的16  名被
      告是从50  多名被秘密审讯的人中挑出来的,是认罪态度好的和比较好的。如果让
      所有的人出庭,只怕大多数人都像斯米尔诺夫。
      
          在斯米尔诺夫之后,先后受审的是奥利别尔格、贝尔曼—尤林、霍尔茨曼、纳·
      卢里耶、莫·卢里耶、捷尔—瓦加尼扬和弗里茨·达维德。除了捷尔—瓦加尼扬和
      担任托洛茨基特使的霍尔茨曼以外,其他人都是恐怖计划和行动的具体执行者。他
      们的交待大都和具体事情相联系,出现的纰漏和露出的破绽也比较多。
      
          奥利别尔格痛痛快快地交待说,他一直是托洛茨基在德国组织的成员,常与谢
      多夫会面。他借助于一个伪造的洪都拉斯护照潜入苏联,在高尔基市师范学院策划
      了恐怖行动,拟定于1936  年5 月1 日在莫斯科动手。他谋杀斯大林的计划之所以
      破产,是因为在此之前他被捕了。奥利别尔格没有解释,他怎么凭借一个中美洲国
      家的护照和上面的旅游签证,谋取到高尔基市师范学院的工作,是谁帮助和利用了
      他。另外,他谈起话来爽快热情,不像是犯人认罪,倒像是讲述与己无关的故事。
      这是当时他被一些听众认为是内务部安插的奸细的一个原因。
      
          贝尔曼—尤林详细叙述了1932  年11  月他与托洛茨基及其侍从在哥本哈根会
      见的情景。他供认说,托洛茨基亲自派他在共产国际的大会上刺杀斯大林,但由于
      他未能搞到参加共产国际第八次全体会议的入场券,因此阴谋失败。且不说后来证
      明他与托洛茨基的会见是捏造的,会见情景是内务部帮助他编造的,就是得不到一
      张入场券的说法,也颇令人怀疑。人们不禁会问,机构严密庞大的反革命阴谋集团
      既然能把尼古拉耶夫派进戒备森严的斯莫尔尼官,为什么竟然连张会议的入场券也
      搞不到呢?
      
          纳·卢里耶是个外科医生。他交待说,托洛茨基派他到苏联来谋杀伏罗希洛夫。
      为了完成这项阴谋恐怖行动,从1932  年9 月到1933  年春,他和另外两个同伙带
      上手枪,到伏罗希洛夫经常经过的伏龙芝街一带散步以等待下手的时机。因为伏罗
      希洛夫的汽车跑得太快,他们便作罢了。此后纳·卢里耶被派到车里雅宾斯克,试
      图在卡冈诺维奇和奥尔忠尼启则视察该市和参观工厂的时候,向他们下手。可是,
      他也未能等到这样的机会。后来,纳·卢里耶又被派到列宁格勒刺杀日丹诺夫。他
      计划在五一节游行时实施他的计划。可是,因为他所参加的游行队伍离检阅台太远,
      所以未能得手。请看,阴谋集团竟把如此重大的谋杀行动的成功希望寄托于侥幸等
      来的机会上。
      
          莫·卢里耶与纳·卢里耶同姓,但不是兄弟。他供认说,他从托洛茨基和季诺
      维也夫两方得到了进行阴谋活动的指示。
      
          捷尔—瓦加尼扬供出了格鲁吉亚的所谓阴谋分子奥库贾瓦等人,以及他和他的
      好友洛米纳泽等人的关系。当他涉及到斯米尔诺夫时,遭到了后者的反驳。斯米尔
      诺夫又一次站起来请求法庭将他不承认自己有罪的话记录下来。
      
          最后一名受审者是弗里茨·达维德。他供认他是被托洛茨基和谢多夫派来实施
      两个谋害斯大林的具体计划的。一个计划是在共产国际执委会会议上刺杀斯大林,
      另一个是在共产国际的大会上。像阴谋集团其它许许多多的经过精心策划的计划一
      样,这两个计划也破产了。前一个计划破产是因为斯大林没有出席共产国际执委会
      会议,后一个计划破产是因为达维德未能靠近斯大林。
      
          以上就是愚蠢的阴谋集团的众多愚蠢的阴谋分子的种种愚蠢的阴谋计划。不但
      实施阴谋的一方是愚蠢的,破获阴谋的一方竟然也没有在预谋现场将阴谋分子抓住,
      事发后也没有获得阴谋分子的罪状罪证。不但刺杀所用的武器、器械和伪装物品等
      一件没有获得,连一个记载计划、指示之类的字条一类的东西也没有得到。世界上
      竟有这样的阴谋恐怖集团和如此的审案定案的审判!
      
          如果维辛斯基先生还活着,他会说:虽没有物证,但至少有被告的口供。
      
          那么,让我们看一看霍尔茨曼在法庭上的口供和“布利斯托里”饭店的奇谈吧。
      
          霍尔茨曼确实曾是一个地位不高的托洛茨基分子,是斯米尔诺夫的朋友。他是
      继奥利别尔格之后受审的,他受到斯米尔诺夫一身正气的影响,改变了过去完全认
      罪的态度,声明自己虽是托洛茨基组织的成员,转达过托洛茨基的意见,但并不赞
      成他关于恐怖行动的观点,也没有参与恐怖行动。法庭和检察长虽然对霍尔茨曼的
      态度转变极为不满,但使他们感到欣慰的是,霍尔茨曼至少没有否定原来赋予他的
      托洛茨基的特使的角色。可是,正好在这一点上,公开审判出了一个大纰漏,它当
      时几乎戳穿了整个公开审判的西洋景。
      
          霍尔茨曼供称,1932  年11  月他因公到柏林出差时,与托洛茨基的长子列夫·
      谢多夫见面,将斯米尔诺夫托他转送的文件和以后联系的密码交给了谢多夫,让他
      转交托洛茨基。第二次碰头时,谢多夫建议霍尔茨曼一道去见住在哥本哈根的托洛
      茨基。霍尔茨曼表示同意。为了保守秘密,不招人耳目,二人商定分别前往。两三
      天后,霍尔茨曼坐火车到达哥本哈根,下车后径直到约定会面的布利斯托里饭店。
      在饭店的前厅碰到了谢多夫,接着去见了托洛茨基。托洛茨基对他说,必须除掉斯
      大林,必须挑选合适的人去执行这一任务。
      
          霍尔茨曼的供词见报后,托洛茨基立即声明供词是伪造的谎言,并通过外国新
      闻社要求苏联的法庭询问一下霍尔茨曼,他进人丹麦时用的是什么护照和护照上的
      身份和名字。维辛斯基作贼心虚,懂得霍尔茨曼的供词是经不起调查的,而且他知
      道丹麦当局对出入境的外国人进行检查和登记的制度。
      
          但是,霍尔茨曼从哥本哈根带回来的托洛茨基的密令,是阴谋集团恐怖行动藉
      以成立的基础,是不能允许否定的。于是,维辛斯基和法庭对西方新闻界的质询采
      取了不予理会的态度。当时,苏联实行新闻封锁,苏联人民是不了解这一争执的。
      霍尔茨曼带着这样的供词于1936  年8 月25  日,与其他被告一齐被枪决,含冤去
      世。
      
          这一案子似乎成了“死无对证”的案子。但是,丹麦政府的官方报纸《社会民
      主》于9 月1 日刊登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布利斯托里”饭店早在1917年就拆除了。
      而霍尔茨曼却在这样一个已根本不存在的饭店进行他的间谍联络活动!这一消息由
      世界各大新闻单位转载及随之而来的向苏联政府的质疑,使苏联当局十分难堪。苏
      联当局面对事实陷入了窘境,便制造出一个补救的说法:霍尔茨曼与谢多夫会面的
      地点是布利斯托里咖啡馆,它距离霍尔茨曼下榻的叫另外一个名字的饭店不远。可
      是,这一说法与霍尔茨曼的供词不符。
      
          美国著名哲学家约翰·琼组织了一个调查托洛茨基的罪名的民间小组。
      
          这个小组仔细研究过“哥本哈根”事件后得出结论说,霍尔茨曼没有在那里与
      谢多夫会面,也没与他同去见托洛茨基,霍尔茨曼没在哥本哈根见过托洛茨基。该
      小组查明,在1932  年11  月23  日至12  月2 日期间,即托洛茨基在哥本哈根的
      那些日子里,谢多夫根本不在也不可能在哥本哈根,其主要证据有两条:一条是当
      时在柏林高级技术学校学习的谢多夫的成绩册、有校方签字盖章和教师签名的考卷、
      注有日期和签字的考勤簿。它们证明托洛茨基在哥本哈根时他的儿子一直在柏林考
      试。另一条是谢多夫给父母写的家信。这些家信证明1932  年11  月23  日到12  
      月3 日,谢多夫一直在柏林。其中一封是他父母即将离开丹麦时他写的一封信:
      “尊敬的父母,你们在距离柏林总共只有几小时路程的地方还能呆一天半,可我不
      能前来看望你们!德国人不愿意因我暂离柏林而延长我在德国居住的时间,德方不
      同意,我就得不到丹麦的入境签证。即使德方同意给我签证,也是要我离开后就不
      再返柏林。”(17)谢多娃—托洛茨卡娅在离开丹麦那天从埃斯堡寄给儿子谢多夫
      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的邮戳是:埃斯堡,1932  年12  月3 日。谢多娃一托洛茨
      卡娅伤心地写道,他们母子不能在离别前再见一面了。
      
          斯大林对审判中出现上述危及整个审判基础的严重纰漏非常生气,责怪内务部
      向被告提供了这么个饭店,并命令雅哥达对此事进行调查。雅哥达在调查的同时,
      派了一个有经验的人到哥本哈根现场观察以寻求一个补救办法。但这个人空手而归。
      内务部出现的丑闻使参与莫斯科公开审判的人困惑不解,他们不理解内务部为什么
      在饭店林立的哥本哈根偏偏选择了一个不存在的“布利斯托里”。调查结果如下:
      
          霍尔茨曼在审讯时忍受不住酷刑而同意接受强加于他的罪名。于是,审讯组织
      者要求手下人选择一个供霍尔茨曼与谢多夫会面的地点,这个地点便于前往托洛茨
      基的住所。叶若夫认为饭店是合适地点。内务部秘密政工局局长莫尔恰诺夫负责这
      一工作,决定求助于外交人民委员部专门收集外国情报的第一局。但他担心直接向
      外交部第一局索取哥本哈根饭店的名称可能会引起怀疑,便吩咐秘书打电话给外交
      部第一局,让他们提供几个奥斯陆和哥本哈根饭店的名称,似乎是为了内务部的人
      出差时使用。莫尔恰诺夫为上司打印所获得的饭店名单时,在哥本哈根一栏里错误
      地打上了奥斯陆饭店的名称。不了解情况的霍尔茨曼照本宣科,结果就出现了上述
      丑闻。
      
          布利斯托里饭店丑闻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它证明本来就不能作为判案主要根
      据的口供是内务部通过胁迫被告共同编造的。而“托一季反苏联合中心”存在的唯
      一根据就是被告们的口供。如果连被告口供都是编造的,那就无可辩驳他说明,
      “托—季中心”案是一个假案、冤案,莫斯科第一次公开审判不仅是一次错误的审
      判,而且是一次有预谋的消灭反对派的镇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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