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大换血(1)
      
          首辅李国?在此年五月致仕。他是魏忠贤的同乡,能入阁多少沾了点魏忠贤的
      光,别人一般也是这样想的。但李国?做事,尚有分寸,每持正论。他继黄立极出
      任首辅5 个月,日子极为难过。朝廷对魏忠贤集团的清算愈演愈烈,而他却是天启
      旧臣,靠魏忠贤提携才入了阁,因此有些话也说不出口。到五月初,他见事已不可
      为,便上疏乞归,返乡不久后就去世。临去职前,他推荐了韩鑛、孙承宗这两位带
      有东林色彩的大臣代替他。
      
          李国?去职后,来宗道出任内阁首辅。这位来宗道与魏忠贤的关系也说不清楚。
      他做事诡秘,为人圆滑。在魏忠贤时代,他与另一位内阁大学士杨景辰出任过《三
      朝要典》的副总裁,而到崇祯帝要毁该书时,他也举双手赞成。他对东林一案的平
      反,态度不是很积极。他曾笑着对倪元璐说:
      
          “你这人也真是多事! 按照成例,像你这样的翰林编修,只是香茗一杯而已。”
      
          意思是怪倪元璐为东林出头,是过于多事。因此当时朝野给了来宗道一个“雅
      号”,称他是“清客宰相”。当时朝廷的气氛,自然容他不得。东林派的官员,纷
      纷上疏弹劾。来宗道便与杨景辰一起,在六月被罢免。
      
          也就是在这个月,魏忠贤原先的两位干将魏秉谦、冯铨被削籍。这两位干将在
      魏忠贤擅权时,便因内部矛盾,卸职不干,至此也被处罚。另一位干将许显纯也在
      此时被斩首。据说在会审许显纯时,后来成为大思想家的黄宗羲,乘隙上去用铁锥
      狠狠地刺了一锥,算是为自己惨死在许显纯手里的父亲黄尊素报了一锥之仇。
      
          来宗道下台后,刘鸿训实际上就是内阁的当权派。这位刘鸿训做事刚正果断。
      他利用当时朝廷的局势,毅然罢斥杨维垣、李恒茂、杨所修、孙之獬、阮大铖等人,
      据说是人心大快,但也引起了对手的仇恨。到了十月份,刘鸿训竟被赶下了台,落
      得个充军戍边的惨局。
      
          刘鸿训在开始时深得崇祯帝的欣赏,也多次给崇祯帝出谋划策,所以他的对手
      一时也奈何他不得。但到了十月份,他最终还是被对手抓住了把柄。
      
          刘鸿训栽在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上,说起来也是够冤的。
      
          当时惠安伯张庆臻被命总督京营,但在皇帝给他的诏书中竟有“兼辖捕营”这
      样的内容。按朝廷成例,总督京营者不得兼辖巡捕军,免得兵权过于集中。因此上
      述的任命是严重违制行为,有一位名叫郑其心的提督立即向皇帝提出非议,认为这
      是不合适的。
      
          崇祯帝很生气,立即要追究责任。当然他不会追究自己的责任。虽然诏书是以
      他的名义下的,但事实上却由内阁预先起草好的。皇帝总揽天下大事,日理万机,
      像京营总督不能兼辖巡捕军这样的琐事,他很有可能就不太清楚,这也情有可原。
      但对内阁及兵部而言,这样的事就是大错误了。官已做到大学士这分上,就应该知
      道这些具体规定,绝不应该出错。现在出了这样的错误,说轻一点是疏忽,说重一
      点则是难以开口的大问题了,因为这涉及到京师的兵权。
      
          处理的结果是一位叫田嘉壁的中书舍人,被逮捕下狱,罪名是妄改敕语。这多
      少有点冤枉,这位中书舍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改这样的文件,而且中书舍
      人也只是负责誊写,即使想改,恐怕也无从改起。这一点明眼人一看即知。
      
          刘鸿训的对手们自然也知道这点。他们立即抓住这一把柄,猛攻刘鸿训。给事
      中李觉斯上疏说:
      
          “此事由兵部拟稿,再送内阁辅臣审定,中书舍人缮写。因此仅处理中书舍人
      一人,不合情理。内阁和兵部也应追究责任! ”
      
          多疑的崇祯帝仔细一想,此言也有道理,便亲自赶到便殿询问那些内阁大学士,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学士们个个说不知道。崇祯帝不禁大怒,令廷臣劾奏。这样一
      来,朝廷就像炸开了锅,热闹非凡。
      
          李觉斯立即上书,说刘鸿训接受了惠安伯张庆臻的贿赂。御史吴玉也上疏说妄
      改敕书一事,是由刘鸿训一手操纵的。细心的崇祯帝则去查阅内阁的有关文书,发
      现在兵部呈进内阁的揭帖原件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刘鸿训的批语:“批西司房。”
      这说明刘鸿训是看过这份文件的,并明确批示把这份揭帖下到西司房( 即制敕房) 
      去的。崇祯帝立即下令内阁说:
      
          “事情已十分明白。内阁立即拿出处理的意见来! ”
      
          内阁这下子慌了,全体大学士马上合奏申辩,但崇祯帝此时已听不进了。他立
      即下令,大学士刘鸿训撤职削籍,谪戍代州,最后死在戍所。兵部尚书王在晋削籍,
      惠安伯张庆臻因是世袭之臣,被停禄3 年,以示处罚。
      
          此案多少有点糊涂账的味道。刘鸿训即使有罪,也不至于要被处罚到这种地步。
      崇祯帝的这种做事风格,也令人不敢恭维。他大概是害怕廷臣结党营私,所以只要
      稍有迹象,便立即痛下杀手。这种做法,正好被刘鸿训、王在晋的对手所利用。
      
          当时崇祯帝的心境很不好。他本以为像自己这样英明的君主,即位后用不了多
      久就可以扭转乾坤,实现中兴。可现实中的许多事情,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简单。
      坏消息要比好消息多得多。辽东发生兵变,浙江发生海啸,陕西的饥民闹起了事。
      到九月份。京师又发生了地震。而去年的十月,南京就发生过地震。即位仅一年,
      南北二京就都震了一次,这莫非是什么不祥之兆? 因此,崇祯帝就更加谨慎从事,
      尤其对于吏治,更是盯得紧,不想让朝廷再出现以往那种结党营私的局面。
      
          不过,当时朝廷的形势,加上崇祯帝自己的为政作风,党争的局面在所难免。
      到十一月,朝廷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崇祯帝下令廷推阁臣。廷臣推举了吏部侍郎成基命、礼部侍郎钱谦益以及
      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薛三省、盛以宏、罗喻义、王永光等12人,钱谦益名列
      第二。钱谦益是常熟人,人称“东林浪子”,当时很有些声望,一般都认为他入阁
      应没有问题。没想到未能入围、心中不满的吏部尚书温体仁、侍郎周延儒,猜测到
      崇祯帝对这一廷推结果有怀疑,便谋划攻击这些人中最具东林色彩的钱谦益,阻止
      他入阁。
      
          温体仁突然上疏,揭发钱谦益在天启二年(1622)主持浙江乡试时,曾关节受
      贿,人品不佳,不应入阁。这一疏,真可以说是毁了钱谦益的前程。
      
          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有点冤枉了钱谦益。当时他主持的浙江乡试,确曾发生过舞
      弊行为,舞弊者已被惩处,主持乡试的钱谦益虽不知情,但因失察之过,也被夺俸
      两年。本来此事已过了7 年,世人也已淡忘。而老谋深算的温体仁此时突然重提此
      事,就是为了迎合崇祯帝肃清吏治、严惩贪官的想法,击中了要害。
      
          这一招果然厉害! 崇祯帝在第二天就召集阁部科道大员进文华殿,并令当事人
      温体仁、钱谦益到场对质。
      
          钱谦益根本就没有思想准备。到了皇帝面前,他虽想竭力与温体仁争辩,说清
      问题,但似乎言辞颇曲,底气也不足。而早已精心准备的温体仁,此时却口若悬河,
      言如泉涌。他慷慨激昂地说:
      
          “我职非言官,本来不应该在此多说。而且这次会推阁臣,我也没有入选,就
      更应避嫌,不能说三道四。但是,在这种关系到宗社安定的选官枚卜大典举行之际,
      朝廷上下竟无一人站出来,揭发钱谦益结党纳贿的丑行! 我实在不忍心皇上孤立于
      上,被人蒙骗,因此不得不说! ”
      
          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得崇祯帝连连称是。崇祯帝环视群臣,要他们表态。大部
      分大臣都说钱谦益无罪,帮他说话,只有周延儒帮着温体仁。他说:
      
          “田千秋( 指科场案中那位作弊的举子) 关节是真! ”
      
          大学士钱龙锡等人则说:
      
          “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 ”
      
          崇祯帝立即插话道:
      
          “关节既真,他为主考,如何说不是他? ”
      
          有一位叫章允儒的吏科给事中争辩最力。他指责温体仁说:
      
          “温体仁你是热衷大学士的位置,才会揭发钱谦益的。如果钱谦益应当惩处,
      你早就应该揭发,怎么要等到今天! ”
      
          温体仁马上反驳道:
      
          “在此以前,钱谦益只不过是个闲曹轻职,问题不大,所以就没有揭发,而现
      在揭发他,正是因为他要入阁,关系重大,目的是要朝廷谨慎用人。如果真要像章
      允儒说的那样,在此以前就打击他,那才真叫党同伐异呢! ”
      
          章允儒不服,又影射温体仁道:
      
          “党同伐异之说,是小人陷害君子的借口,天启朝之事可鉴! ”
      
          此时崇祯帝已经不耐烦了,大发脾气,下令把田千秋的那份弊卷拿上来,责问
      钱谦益作弊是否属实? 作弊当然属实,白纸黑字俱在。问题在于钱谦益并未直接参
      与,而仅仅是失察,两者之间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崇祯帝认为,只要你钱谦益承认
      天启二年(1622)浙江乡试确有科场案就行了,至于上述的本质区别,他就不必深
      究了。面对皇帝这样的逻辑,钱谦益还有什么话可讲,只好认罪。既然认罪,崇祯
      帝更觉得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崇祯帝至此连喊侥幸,庆幸自己明察秋毫,英明果断,没让钱谦益这样的人进
      了内阁。他大发感慨道:
      
          “要不是温体仁,朕几乎就要犯下大错! ”
      
          他越想越气,因为对钱谦益这种人,竟还有这么多人为其如此出力。他叱令把
      那位叫得最凶的章允儒逮捕下狱,并严厉谴责了那班不识大体的群臣。
      
          周延儒不失时机地向皇帝进言:
      
          “会推的做法,表面上看起来公正,实际上作主的只有一二人而已。其他的人
      都不敢乱讲话,否则就会招来麻烦。况且田千秋之案已有定论,不必再费口舌。”
      
          周延儒的话,犹如火上浇油。崇祯帝在当天就决定罢掉钱谦益的官,回籍听勘,
      最后的处罚是坐杖论赎。田千秋更是倒霉,原已判充军,才遇大赦,没想到又进班
      房再审,最后丢了性命。为钱谦益辩护的人,除上述的章允儒外,其他如给事中瞿
      式耜、御史房可壮等人,都坐了与钱氏结党之罪,被分别处罚。
      
          温体仁、周延儒两人略施小计,就让崇祯帝上了当,从而把当时正得意的东林
      党人打得大败。
      
          崇祯帝的本性,此时已开始暴露出来。尽管他登基以来,为政勤奋、辛苦,很
      有责任心,但他的许多致命弱点也越来越明显:他性格多疑、武断,甚至刚愎自用,
      听不得不同意见,缺乏良好的政治判断力,也不熟谙帝王的驾驭之术,除了罢官杀
      人之外,也没有什么有效手段控制局面。此时的他还只是听信温体仁罢免了钱谦益,
      上了一次小当。一年多后,他竟上了满洲人的大当,把自己最得力的辽东主将亲手
      杀掉。
      
          既然这次廷推没有结果,崇祯帝便任命刚刚还朝的韩鑛出任了内阁首辅。
      
          韩鑛属于东林派的官员,但处事温和老成。在天启年间,他曾出任过首辅,后
      因与魏忠贤集团不和,便辞职引退。崇祯元年(1628)五月,崇祯决定重新起用韩
      鑛。此时韩鑛才到京复职,便被任命为首辅。
      
          韩鑛到京时,正逢大学士刘鸿训被重谴,韩鑛立即上疏申救,但崇祯帝没有给
      他面子。当时有御史,如毛九华、任赞化因不满温体仁攻讦钱谦益的做法,上疏攻
      击温体仁。崇祯便再召内阁及九卿诸大员质询。温体仁竭力攻击毛九华、任赞化是
      钱谦益的私党,崇祯帝同意这种看法。崇祯帝秉烛召韩鑛至内殿,严加训导说:
      
          “进言者不忧国而植党,当重绳以法! ”
      
          韩鑛在退朝后立即上了一疏,劝诫崇祯皇帝。他说:
      
          “做臣子的不可以植私党以事君主,但做君主的,也不可以随便以私党之类的
      名目来怀疑大臣。贬黜奖拔,应根据大臣的才品高下、朝事修废而定。如果朝堂官
      府,戈矛妄起,畛域横分,则不是朝廷宗社的福祉! ”
      
          韩鑛的意思,就是要皇帝不要动辄疑神疑鬼,不信任大臣,更不要偏听偏信,
      主观臆断,随便贬黜升迁官员,而应该根据正常的考核原则和手段来定夺。否则,
      不仅不能消除大臣植党营私的恶习,反而会引起文官的分裂,于朝政不利。
      
          韩鑛一向以老成持重而闻名。他对朝廷政治体制及其本质的理解和领悟,自然
      要比年轻的皇帝精深得多。他深知,只有加强文官之间、文官与皇帝之间的相互理
      解、合作和信任,同舟共济,方能有希望渡过朝廷面临的重重难关。如果再这样吵
      闹下去,不仅不会有结果,反而只会于事无补,雪上加霜,使艰难的步履在沼泽中
      越陷越深。后来的局面,证明韩鑛的看法是十分有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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