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杀阉党(2)
      
          许多官员闻风而动,攻击的矛头也开始指向魏忠贤。到了十月二十五日,有一
      位叫钱元慤的主事上了一份措辞激烈的奏疏,公开弹劾魏忠贤,把魏中贤与历史上
      的王莽、梁冀、王衍、董卓、赵高、武则天等人物的罪行一一作了对比。这位钱主
      事还为魏忠贤及其党羽魏良卿等人安排了归宿,要求崇祯帝或贬或诛,尽快处理。
      崇祯帝阅过奏章后,仅批了一句话:“钱元慤小臣,如何又来多言,姑不究。”这
      种态度无疑是鼓励。
      
          到了十月二十六日,有一位名叫钱嘉征的嘉兴贡生上疏,公开揭露魏忠贤的
      “十大罪状”,语言更为犀利尖锐,事实更为详尽。“十大罪状”依次是“并帝、
      蔑后、弄兵、无君、克剥、无圣、滥爵、滥冒武功、建生祠、通关节”。钱嘉征最
      后称魏忠贤的“种种叛逆,罄竹难书,万剐不尽”!
      
          自杨涟首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惨遭毒手之后,还没有人敢如此公开尖锐地
      弹劾过魏忠贤。按理,钱嘉征只是一位贡生,本无资格给皇帝直接写奏章,所以这
      位钱贡生在开始时是把奏章送到通政司,按例通政司应负责封进转呈。可能是担心
      这份奏章会惹麻烦,通政使吕图南便以奏章的格式称谓有毛病为借口,要求钱贡生
      重新誊写,实际上就是不想封进。血气方刚的钱贡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弹劾
      吕图南是“党奸阻抑”,吕图南自然不服,上疏争辩,把事情闹到了崇祯帝那里。
      崇祯帝便乘机下令把钱贡生的奏疏呈了上来。
      
          崇祯帝在那份奏疏上的批语写得很温和,只是说,魏忠贤之事,朕自有独断。
      钱嘉征区区一位贡生,不懂规矩,姑且饶过这一回。一位贡生,竟敢这样弹劾一人
      之下、万人之上的魏忠贤,而天子竟以不懂规矩为理由,不予追究,这种做法,明
      眼人自然不难从中揣摩出崇祯帝的倾向。魏忠贤更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魏忠贤跑到崇祯帝面前,连呼冤枉,痛哭流涕。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魏忠
      贤可能已算不上男儿,而且痛哭流涕也是其家常便饭。想当初,杨涟上疏弹劾魏忠
      贤,魏忠贤就是用痛哭流涕来取得天启帝的支持,从而反败为胜的。不过这一次在
      崇祯帝面前,他却失算了。崇祯帝似乎不怕他的眼泪,反而让手下当场诵读那位钱
      贡生的奏疏,而且还要魏忠贤亲耳聆听。魏忠贤当时的心情如何,就不难想象了。
      
          魏忠贤立即上疏,以患病为由要求辞职。病真是一件好东西。说有就有,要无
      即无。明明有病,却可以说没病,甚至十分健康;而本来无病,也可以立即称病。
      其目的都一样,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利于进退。魏忠贤本想以病为托词,躲过风头,
      以退为进。没想到崇祯帝将计就计,竟成全了他,收回了司礼监和东厂印信,令他
      到白虎殿守灵。随后,魏忠贤像赌气似的,疏辞公、侯、伯三爵以及诰券田宅,崇
      祯帝也得理不饶人,竟一一同意。对其党羽之类似要求,崇祯帝也是一一依此照办,
      并乘机调整人事安排。
      
          魏忠贤这次彻底失算了。他或许是想以退为进,寻机再起;或许是想远离荣华
      富贵,以哀兵之形求得同情,侥幸过关;或许是过高估计了自身的影响,没有预计
      到自己会有这么多的敌人。无论如何,他绝对是走错了棋。他大概忘了官场上的原
      则,即只有锦上添花,绝无雪中送炭。既然魏忠贤已是将倒之墙、落水之狗,那么
      就绝无不推、不打的道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别人! 因为别人也有自己的道理。像东林党人,以前吃尽
      了苦头,到了这种时候,哪有不跳出来的道理。而当初为了利益而追随魏忠贤的那
      些人,一见魏忠贤已指望不上了,自然要另寻活路,反戈一击也在所难免。更有不
      少人则希望在这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奋起一击,立功树名,挣下点出人头地的资
      本。这样一来,除了那些与魏忠贤牢牢捆在一起的骨干分子以外,还有谁会不倒魏
      忠贤呢? 当然,也有个别官员例外,如前述的那两位江西官员,到了这种时候,还
      要奏请在南昌为魏忠贤建生祠,如果不是因为江西闭塞、京师信息不通的话,那么
      这两位官员真是糊涂到了极点。像这种糊涂虫,也活该倒霉!
      
          魏忠贤的大错就是过早地卸职。如果他能顶住当时的压力,保住其阵营的完整,
      压住阵脚,不这么急促地卸职,那么,朝廷上下也不致一下子有这么多人敢跳出来
      攻击他,他也不致败得这么快。魏忠贤在短短的两个多月中,败得如此迅速、彻底,
      总让人在拍手称快之余,不免有这样的疑问:天启朝时的魏忠贤,是否真的像人们
      常说的那样,拥有如此大的权力? 这其中是否存在有意或无意的夸大? 这种夸大是
      为了加重魏忠贤的罪行,还是减轻天启帝的过失?
      
          魏忠贤既然失势,那么天下倒魏的奏章自然就像雪片一样飞进宫中,到达崇祯
      帝的手中。或许崇祯帝要的也正是这种效果! 这位少年老成的崇祯帝明白,只要大
      局一定,舆论便会迅速取得惊人的一致。这也是本朝政治的特点。几年前诛杀东林
      党人时,天下也是口诛笔伐,几乎人人喊杀;与此同时,对魏忠贤则是歌功颂德,
      无以复加。当然,以天下之大,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不合潮流,要唱反调。不过这也
      没多大关系,因为这些人已绝无机会发表他们的谬论,而且迟早要被顺手打倒。
      
          既然魏忠贤的罪行已经被揭发到了这种程度,那么清算的时机就已经成熟。在
      十月底,崔呈秀已先被交吏部勘处。到十一月初一日,崇祯帝便公开告谕魏忠贤的
      罪行。他说:
      
          “朕闻去恶务尽,驭世之大权;人臣无将,有位之炯戒。我国家明悬三尺,严
      惩大憨,典至重也。朕览诸臣屡列逆恶魏忠贤罪状,俱已洞悉。窃思先帝以左右微
      劳,稍假思宠,忠贤不报国酬遇,专逞私植党,盗弄国柄,擅作威福,难以枚举,
      略数其概……”
      
          接着便是魏忠贤的具体罪行。最后,魏忠贤被发配到凤阳祖陵司香,客氏被送
      到浣衣局监管,两人家产全被籍没入官。
      
          至此,魏忠贤、崔呈秀、客氏等人已被打垮。不过这样的处理绝对不是最终的
      结果。弹劾他们的奏章仍是络绎不绝,纷纷要求进一步严惩。这也不难理解。一来
      是魏忠贤已成落水狗,不打也说不过去。二来魏忠贤虽然已成了落水狗,但大家仍
      心有余悸,担心突然有一天他会爬上岸,再来咬人,所以要痛下杀手,除恶务尽。
      就连崇祯帝也有点类似的担心。
      
      
      
          魏忠贤当时的做法,也确实授人以话柄。据说他离开北京时,用40辆大车载着
      珠宝,并有战马千匹、壮士八百随行,依旧是威风八面,那情形,不像是被贬发配,
      倒像是赴凤阳做什么大官。这还了得! 群臣纷纷攻之,崇祯帝大为震怒,下决心彻
      底铲除。十一月初四日,他告谕兵部道:
      
          “朕御极以来,深思治理,而有逆恶魏忠贤,擅切国柄,蠹盗内帑,诬陷忠直,
      草菅人命,狠如虎狼。本当肆市以雪众冤,姑从轻降发凤阳。不思自惩,将素畜亡
      命之徒,身带凶刃,不胜其数,环拥随护,势若叛然。”
      
          崇祯帝下令锦衣卫派员对魏忠贤严加押送,赴凤阳交割,而对跟随的余党,立
      即擒拿。
      
          魏忠贤的死党李永贞得知崇祯帝的谕旨后,连夜派心腹李朝钦飞骑追赶魏忠贤
      密报。李朝钦在一个名叫新店的地方赶上了魏忠贤一行。此日晚上,他们一行人到
      达阜城( 今河北阜城,当时属京畿) 投宿。魏忠贤住在尤克简家。他与李朝钦两人
      举杯痛饮。据说两人酒至酣处,忽听窗外有人唱起一首小曲《挂枝儿》。曲云: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
      笙歌聒噪。如今寂寞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时,辗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裯。如今芦为帷,土为
      炕,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夜将中,鼓冬冬,更锣三下。梦才成,还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倾朝,
      谁人不敬? 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城楼上,鼓四敲,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凰
      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月,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闹嚷嚷,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
      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
      
          据说这是京师一位姓白的书生所作。当时魏忠贤、李朝钦在房中喝酒时,这位
      白书生在外厢房彻夜吟唱,听得魏忠贤是无限感慨,万念俱灰。现在看来,这首小
      曲似乎更像是在魏忠贤死后而作的。不过,这首小曲确实唱出了魏忠贤临死的心境
      :
      
          “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
      
          魏忠贤选择了死! 这天凌晨,魏忠贤在寓所上吊自杀,他的死党李朝钦也追随
      而去。17年后,崇祯帝在煤山也以同样的方式走上了绝路,身边也只剩王承恩一人
      追随而去。这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后人在崇祯帝自杀的煤山,还立了
      一块写有“思宗殉国处”字样的石碑,供人凭吊;而在魏忠贤上吊自杀之处。恐怕
      就不会有类似的东西。阜城人或许至今仍在耿耿于怀,嫌魏忠贤玷污了他们的宝地。
      假如说历史有什么公正的话,这大概就是公正的一部分。
      
          魏忠贤死时,身边虽不乏李朝钦这样的人物随他而去,但更多的人却不是这样,
      可谓是应了那句古语:树倒猢狲散。当时押送魏忠贤的两位太监刘应选、郑康升,
      原都是魏的部下,关系都不错。据说刘应选早上起来,看到魏忠贤已死,便把魏氏
      随身所带珠宝席卷一空,还假装着说:“魏忠贤跑了,我去追! ”便带着心腹几人
      扬长南去。郑康升倒还算上路子,立即报官,申文上司,等候发落。
      
          魏忠贤一死,其党羽人人自危。崇祯帝借此机会,在群臣人人喊打声中,对其
      党羽进行大规模清算。
      
          十一月初九日,崇祯帝下旨,命削崔呈秀籍,“追夺告身”。当时已归蓟州的
      崔呈秀,已知魏忠贤自尽之事,明白大势已去。据说他当时把姬妾招呼到身边,把
      珍宝都放在眼前,呼酒痛饮,然后也上吊自杀。他最宠爱的小妾萧灵犀也伏剑自杀。
      
          十一月十七日,崇祯帝下令在浣衣局掠死客氏,逮捕其子侯国兴。
      
          到了崇祯元年(1628)正月,崇祯帝又下令对这3 位罪魁祸首进一步加重处罚,
      不过3 位罪犯本人已死,因此只能由他们的尸体来承担这种严厉的处罚。好在当时
      正处冬天,尸体尚不致腐烂。结果是魏忠贤之尸被寸磔,即所谓“凌迟”( 民间俗
      称“杀千刀”) ,斩崔呈秀的尸体于蓟州,又斩客氏之尸,并把客氏之尸发净乐堂
      焚化。这些做法,后人或许体会不到其中的严厉,不过在当时确实已是赶尽杀绝的
      了。
      
          受到严厉惩罚的还有魏良卿、侯国兴。魏良卿、侯国兴被立即处斩弃市。其家
      属也受株连,不分老幼,满门抄斩。据说当时被押赴刑场时,有的孩子还熟睡在母
      亲的怀抱之中,不知祸之将至。当时的人认为这是魏、客惨毒的报应,感到人心大
      快。现在看来,这未免有些太过。不过话又说回来,古人这样做大概也有古人的道
      理。试想:如果一人得势时可以为所欲为,恶事做绝,好处占尽,东窗事发后却只
      要一人承担,本人一死了之,全家富贵依旧,甚至是痛苦一时,痛快一生,那么敢
      以身试法、心存侥幸的人大概仍会不少。所以古人便定下了这样严厉的株连之法,
      以示警戒,也让人有后顾之忧。
      
          清算的范围越来越大。在魏忠贤时代春风得意的那班人所共知的骨干,纷纷落
      马。内阁首辅黄立极在这年年底被罢免。部院大臣中先后被罢的有周应秋、张续我、
      孟绍虞、田吉、阎鸣泰、刘绍、苏茂相、杨梦衮、孙杰、孙贞、薛凤翔、刘廷元、
      吴淳夫、李夔龙等。锦衣卫等一些重要部门也被大换血,田尔耕、孙云鹏、张凌云、
      陈大同、梁梦寰、白太始、魏抚民、李永贞、李实、涂文辅、王国泰、崔应元、王
      莅民、魏持衡等等,也先后被罢。其余如巡抚单明翊、朱童蒙,提督刘志选等也先
      后被革职。其中田尔耕、许显纯先被“论死”,后被处死抄家。李永贞也被斩。崔
      应元、孙云鹤、杨寰等被充军戍边。客光先、客璠、杨占奇被判“永戍”等等。随
      着清算的加剧,其中有些人所受的惩罚又进一步升级。
      
          在大批罢免魏氏党羽的同时,崇祯帝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如他下令召回诸边
      镇的镇守中官,使宦官不能再拥有兵权。不久。他又下令宦官非奉命不得出宫门,
      让宦官失去交接外廷的机会。即位之初的崇祯帝,对宦官深具戒心,所以有如此禁
      令。不过到了后来,这位痛恨宦官的皇帝,竟然又重新倚靠宦官,看来宦官之祸,
      确实是有体制方面的原因。崇祯帝还下令免去那些在天启朝被逮捕处死官员的“赃
      款”,释放他们的家属,为后面的抚恤埋下伏笔。
      
          还有一件事也值得一提,那就是选拔阁臣。
      
          天启七年(1627)的十二月,崇祯帝为了选拔内阁大学士,竟然用了抽签的办
      法。他先是把九卿科道诸官员召入乾清宫,并把候选人的名单做成签条放入金瓯,
      然后焚香肃拜,依次从金瓯中拿出签条,被抽到的就算是入阁。依此法第一批被抽
      到的依次是钱龙锡、李标、杨景辰、来宗道。后来大家觉得入选者太少,崇祯帝便
      又从瓶中抽出两签,周道登、刘鸿训两人被抽中。这6 人便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东
      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选拔内阁大学士这样的最高级官员,崇祯帝竟然要用抽签的办法来决定! 这不
      仅反应了这位年轻皇帝对朝廷大臣结党营私的做法深怀戒心,也反映了他为政方面
      的特色。这种特色,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明显。
      
          不久,崇祯帝迎来了用自己的年号命名的时代,即崇祯元年。这位年轻的皇帝,
      将在这新的一年中,如何来中兴他那步履艰难的帝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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