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逆子容揆
      
          从什么意义上说,称自己的爷爷容揆为叛逆之子都不为过。我们在美国得克萨
      斯州的奥斯汀见到容揆的两个孙子丹纳(Danna Bruce Yung  )和理查德( Richard 
      Yung),在他们那里,看到许多有关容揆的原始资料。  他们祖父当年的所为,桩
      桩件件都可谓惊世骇俗。剪辫子,入基督教,在被遣返中国的途中逃逸,和美国女
      孩谈恋爱。
      
          据说,容揆曾写信向父亲宣称自己已经信奉了外国的宗教。如此毫不隐晦,是
      有点要救自己的父亲于水深火热的意思。可没想到,做爹的哪听得了这一套,闻罢
      即暴跳如雷,他写信给留学事务管理局,请求他们将自己的儿子遣送回国,并表示
      将痛揍逆子,令其改邪归正。这件事发生在1880年,离幼童集体被撤回还有一年。
      
          但最终,老父想法没有能够实现。在从哈特福德前往波士顿,准备从那里被遣
      返中国的路上,火车途经春田车站时,容揆称需要和照顾自己多年的主人道别,但
      却从此销声匿迹。谭耀勋也在那次的旅途中脱逃。
      
          容揆1873年随第二批幼童赴美,到达美国时12岁。他祖籍广东新会,是容闳的
      侄子。在美国他一直生活在春田,和日后撰写《我在中国的童年故事》一书的李恩
      富一同寄住在春田的VAILLE太太家。
      
          据说他一直是一个非常安静、甚至有些缺乏自信的小男孩。但他对语言的领悟
      力极好,他不仅很快克服了英语障碍,而且还熟练地掌握了拉丁文和希腊文,在他
      日后的生活中,他的写作过程中会发现他经常引用希腊文学中的名段。1880年要被
      留学事务局遣返时,19岁的他刚刚从春田中学毕业。由于学业优秀,在中学毕业典
      礼上,他被选为学生代表发言。当“SALUTATORIAN”  (致辞学生代表),是一种
      崇高的荣誉。
      
          在当时做出逃离留学事务局控制的决定,需要极大的勇气。作为一个学生,离
      开事务局意味着连最基本的生活来源都无法保障。而在当时,容揆似乎已经无法忍
      受在幼童留学事务局受到的一切——特别是最后一个委员吴子登。大家都认为是吴
      子登最后葬送了留美幼童事业局。
      
          在后来给孩子们留下的回忆文字中,容揆说,“吴子登对于我们胆敢直盯着他
      的脸的行为感到震惊,居然还敢对他嘴里说出的话不言听计从。”新来的委员得出
      结论,这些孩子已经完全退化到了荒蛮阶段,如不采取行动严加约束,后果将无法
      设想。不过,吴的这些言行若落在当时在中国受教育的孩子身上,实在算不了什么。
      所有中国的孩子此时还在私塾里接受着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教化,而
      对于这些已饱受西式教育的年轻人来说,吴的行为自然令他们觉得诧异。容揆是他
      们中最觉得无法忍受的一个,或是认为,我可以无须忍受这一切。于是,在他即将
      被遣返,他意识到自己将要回到一个他将永远遭受此等蹂躏的地方时,他的逃跑就
      毫不奇怪了。
      
          对于这一切,容揆的叔叔容闳不会视而不见。在哈特福得避难山教堂的推切尔
      牧师的日记中,记录了容闳是如何委托他安排容揆滞留美国的细节。
      
          不便亲自露面。他委托推切尔牧师和容揆在春田见面,把500 美圆转交给容揆,
      作为他在美国生活学习的费用,条件有三个。其一,他必须进入耶鲁大学读书;其
      二,他毕业后必须供职于和中国有关的事务;其三,在他经济独立的时候偿还这笔
      费用。
      
          1880年,容揆已经被美国哈佛大学录取,容闳却坚持容揆就读耶鲁。当幼童被
      召回时,在所有已经进入美国大学的幼童中,就读耶鲁的占了一半。此外,美国早
      期的大学成立多以文科为主,传导人文精神,尤以培养传教士为宗旨。耶鲁大学在
      1847年率先成立以教授自然科学为主的雪菲尔德理工学院,幼童詹天佑和欧阳庚都
      毕业于该学院。当年清政府选派幼童留美的重要目的就是希望他们学习军事、矿业、
      铁路、制造。耶鲁的雪菲尔德理工学院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容揆的确是遵从了叔叔
      容闳的嘱托,于1884年毕业于耶鲁的雪非尔德理工学院。
      
          容揆的另一个轰轰烈烈的故事,是关于爱情的。
      
          在春田,他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姑娘梅。他们就读于同一所高中,容揆
      寄住家庭的女主人和梅的父母是好朋友。按照当时梅在中学的老师和同学回忆,说
      梅当时在大家心目中是性格最腼腆的,甚至没有可能嫁给自己班级以外的另一个男
      生。然而她却在春田制造了一个爆炸新闻,和中国人谈恋爱。
      
          梅的家庭首先反对。但是反对的方式倒也奇特。梅的爸爸说了一个条件,他让
      容揆在一个时间段之内(可惜到底是多长时间这么重要的信息,家族却给传丢了。)
      容揆不能和梅见面,也不许以各种方式联络。这种阻隔现在看来简直天方夜谈,能
      挡住俩人见面,还能挡住相互联络?可倒退一百多年,还就是奏效,并且容揆照做
      了,尽管在他们订婚的时候,梅的父亲早已经去世。他们的订婚日期在1893年,容
      揆滞留美国后13年。这是一个马拉松式的恋爱故事。
      
          容揆的孙子丹纳给我们讲述了自己的祖父和祖母恋爱的故事,他说,虽然有些
      传闻已经无法证实,但是关于祖父在规定的日期回来求婚的过程,梅的妹妹却有清
      楚的回忆。她说,当那个日子来临的时候,梅在楼上的窗口焦急地等待,她看见容
      揆朝自己家走来,但步伐非常沉重,而且心事重重。但最终他走到了门前,敲响了
      家门。在那一刻,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定会结婚。
      
          但他们订婚的消息还是成了一条大新闻。在整个新英格兰地区,从纽约,到华
      盛顿,到波士顿,到春田。媒体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评论,因为容揆当时在华盛顿
      中国公使团工作,他是耶鲁毕业生,在中学成绩优异,在美国生活多年,给大家留
      下非常好的口碑。但最中心的内容是他们觉得这是一桩奇异的婚姻——在当时,一
      位美国中产阶级家的女儿嫁给一位中国人的事情毕竟很少见。
      
          1893年,容揆开始供职于中国驻美国公使馆,直至他1943年去世。这期间,除
      了在1908年,他挟全家在上海和天津居住过半年外,其它时间他们一直生活在美国。
      
      
      
          在他的一生的许多选择中,能够看出他在两种文化背景中的徘徊。他一辈子生
      活在美国,但他始终如一的在中国驻美使馆任职,这既是他的叔叔容闳当年资助他
      滞留美国不归时提出的条件,也是他自己始终的选择。他养育了7 个孩子,所有的
      孩子在美国长大,他没有教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说中文,这是在当时的背景下,保护
      自己的孩子尽量不受种族歧视伤害的一种办法。但是他却在7 个孩子的名字当中,
      无一例外地把自己的全名YUNG KWAI 给了他们,作为中国血统永远的印记。
      
          丹纳和理查德  都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从来没有回到过中国。但是当我们访问
      他们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从前,父辈一直对自己的前辈是中国人讳莫如深;而
      今天情况发生了变化。理查德自己有三个孩子,有五六个孙子、孙女,他们已经开
      始对自己的曾祖父的故事发生极大的兴趣。每次孩子们回到父亲这里来都要向他们
      索要自己的曾祖父留下的东西,我们在他们家发现书架上放着几个镜框,里面镶嵌
      着容揆和太太的照片,还有当年作为中国驻美使馆的官员出席美国白宫活动的邀请
      信,一些清政府授予的勋章等等,据说这些东西都是为自己的孩子们准备的。理查
      德的太太告诉我们,他们的一个小孙女有一次在学校参加讲演活动,她把自己曾曾
      祖父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述给她的同学听,走下讲台后,她的老师望着这个金发碧
      眼的小姑娘,充满疑惑地问,你说的是真事还是你编的故事?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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