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西林剧作的性心理(4)
      
          六
      
          由上文对丁西林剧作中“白蛇传”母题的阐释,可得以下推论:
      
          男主人公的恋母情结。
      
          男主人公性禁忌的心理障碍。
      
          矫饰、做作的人生态度。
      
          从吉先生—余小姐,任先生—任太太,醉客—主妇,男房客—女房客,王老虎
      —华华等这一系列男女组合中,均可看出男弱女强,男静女动的特点。
      
          男对女有了强烈的依恋倾向。他要从女处得到的似乎主要不是性,而是同情、
      抚慰、照顾、关怀、怜悯等母性的情感,在这种情感中男方觉得自由、舒适、满足。
      而女方则正中下怀。她们不仅有“女儿自言好,故遣入君怀”的大胆主动,更主要
      的是以一种半哄半嗔、亦抚亦怜的态度给了男方以精神支柱,对男方像对小孩子一
      样。这是“母性”与“妻性”的混合体,最少“女儿性”。
      
          把这叫做恋母情结,并不是说男主人公像俄狄浦斯一样具有杀父娶母的愿望,
      而是说在超越了这个概念的原始涵义以后,在一种更广泛的意义上,男主人公不自
      觉地对母爱表现出了强烈的渴求和依恋,并且,这种渴求和依恋不是直接寄托于母
      亲,而是寄托于性对象,把它潜藏在性爱之中。考虑到丁西林作品的时代及其在戏
      剧史上的地位,这种“恋母情结”很值得思味。
      
          丁西林笔下的男女之间本有正常的性吸引,但他们——主要是男方——竭力回
      避,谈性色变。如《压迫》中女客鞋里入水,男房客连忙提出“如果要换袜子,我
      可以走到外边去”,一本正经得令人肉麻。
      
          性回避的方法是引入另一因素,实际是性禁忌的符号,即法海。这个法海可视
      作男主人公内心对性的恐惧的外化。男主人公对妖女既渴求又恐惧,想图利又想去
      害。于是妖女披上淑女的外衣,以非性因素来掩饰、冲淡性。吉先生为了美神经,
      任太太为了报恩,要吻醉客的妻子为了意志独立,房客为了反抗压迫,瞎眼先生为
      了友谊,华华为了抗日,白蛇为了救人……他们与法海的斗争,表现了欲望与禁忌
      的冲突。这一矛盾是无法从根本上回避的。战胜了法海,亦即证明战胜了性恐惧之
      后,性关系便以胜利果实的身份具有了合理性,同时也证明了淑女不是妖女,于是
      性关系便可以存在。而双方仍继续回避性问题,讳莫如深。
      
          一旦性问题被尖锐揭露到不能回避的程度,性关系便不能维持,如任太太,醉
      客与主妇。换一角度说,只有在演戏状态中,性关系方可维持,就如演员在台上接
      吻,对观众可以解释成“角色需要”、“工作需要”,而演员本人实已受益。一旦
      走出剧场,双方便丧失了这种关系。
      
          这正说明男主人公的心理障碍之深,不能客观地直面女性,以性为不洁,不尊,
      不敬。王老虎的只准结婚,不准恋爱,男房客的故意回避女房客换袜,从两个方面
      显露出潜意识中性禁忌与性渴望的交战。于是,把这种心态与恋母情结糅合起来,
      弄成一种“假公济私”的形式,实际是婚恋关系中的一种“准变态”。
      
          由于普遍的恋母情结和始终未能克服的性禁忌的心理障碍,丁西林剧作中便充
      满了矫饰的、做作的人生态度。这一点笔者以前已有所论述。其具体表现是“舍曰
      欲之而必为之辞”,回避自己的真正欲望、意志、企图,而代之以漂亮的辞令,机
      变的哲理,把自己打扮成智慧、高尚、正义的化身。而可笑的是最后仍回避不了卑
      俗的现实,只不过那些矛盾由于巧妙的掩盖、遮饰而较难被读者注意而已。
      
          这种矫饰的人生态度在戏剧结构上即表现为“欺骗模式”,在戏剧风格上即表
      现为“唯美倾向”,从而形成了丁西林剧作的总特征。
      
          七
      
      
      
          至此,本文对丁西林剧作的性心理进行了一番剖析。这一微观研究所得结论有
      何进一步的意义呢?本文谨列三点作为结尾。
      
          丁西林是现代评论派的主将,也是京派的一员。这两派都有回避性问题,标榜
      自然、尊严、健康等倾向。而如果对其创作实绩稍事解读,往往可见与表面现象颇
      不一致之处。这从反面说明相当一部分中国现当代文人,尽管受过现代教育,也仍
      在性问题上表现出传统性,即缺乏正确的性观念,视女性不是圣母便是妖怪等。五·
      四远远没有解决这一问题。直到今天,京派小说和京味小说中此况犹存。赵园和倪
      婷婷对此有很精辟的论述,可资参悟。
      
          形式研究不能脱离内容和意义。
      
          研究方法上,社会学的统计和心理学的分析是同样重要的。
      
          (发表于《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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