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西林剧作的性心理(3)
      
          五“白蛇传”母题是中国文学中的一个常见类型,在美籍学者丁乃通所著的《
      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中,按AT分类法,被列为411 型,与“画中人”、“田螺
      姑娘”、“其他动物妻子”等同属于第二部分“普通故事”中的甲类“神奇的亲属”
      一类。本文参阅了两种译本,现将其基本模式转述如下:
      
          男主人公是一个青年男子,女妖总是一条白蛇。
      
          (a )女妖是一个善良的动物。(b )她给他带来财富。(c )她的妖术常常
      吓得他魂不附体。
      
          (b1)他听了一个圣者的劝说,让她喝一副药。(b2)他坚持让她喝药,好去
      庆祝某个节日。她便喝了药,让他心满意足。(c1)她在床上现了蛇形,吓得他昏
      死过去。(d )她从遥远的地方盗来救命仙草,使他起死回生。(e )其他奇迹。
      
          补充结尾:(c )她为占有男主人公同圣者进行了长期斗争。(d )最后,她
      被吸进一个魔钵,镇于白塔之下。
      
          以上模式归纳起来,实际是一个妖女变成淑女,完成对男子的诱惑,而被一个
      有性忌讳者阻挠的故事。深入探究这一母题,对于考察中国知识分子的性心理,一
      定会很有意义。本文的粗浅分析,主要服务于解剖丁西林的男女关系剧,故只能挂
      一漏万。
      
          柏拉图在他的《会饮篇》中,使他的客人断言有两个维纳斯,柏拉图称之为
      “上天的”和“世俗的”,以后又称之为“神圣的维纳斯”和“自然的维纳斯”。
      这个偶然的比喻,由于反映了人内心深处的一种感情,所以一直未被人们忘怀。便
      是“兽性的本能”与“神性的冲动”的矛盾之情。“维纳斯最初并不是因为她的神
      的特征而受到崇拜的”,在男性中心的世界上,女性艺术形象的意义,不是欲望的
      符号,便是净化欲望的符号。在中国,常常表现为妖女和淑女的对立。妖女是男子
      在潜意识中所渴求的,但妖女同时带有危害社会秩序的恐怖性,使男子不能直接表
      达个体的愿望。于是他只好玩弄变形记,将妖女变为能被社会接受的淑女,以欲望
      之外的借口来满足欲望。但是这个功能转化的戏法常被揭穿,另一种巨大的力量,
      也许代表着社会集体无意识中的性意识,也许代表着男子本身的性恐惧,强烈地排
      斥妖女。男子在罪恶感和不净感之下无力抵抗,于是,这一切又都靠妖女自身去解
      决。妖女自愿来献身,自愿去抗暴,男子既满足了兽性的欲望,又保全了神性的道
      德形象,有惊无险,坐享其成。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白日梦,难怪它变种繁多,魅力
      长存。
      
          用“白蛇传”母题试分析丁西林的男女关系剧,其对应关系十分清楚,见下表
      :
      
          作品  许仙  白蛇  法海 
      
          一只马峰  吉先生  余小姐  吉母 
      
          亲爱的丈夫  任先生  任太太  原先生 
      
          酒后  醉客  妻子  丈夫 
      
          压迫  男房客  女房客  房东 
      
          瞎了一只眼  先生  太太  朋友 
      
          妙峰山  王老虎  华华  杨参谋 
      
          孟丽君  皇甫小华  孟丽君  皇帝 
      
          雷峰塔  许宣  素贞  法海 
      
          胡凤莲与田玉川  田玉川  胡凤莲  卢林 
      
          牛郎织女  牛郎  织女  王母 
      
          对上表逐一简略阐释如下:
      
      
      
          《一只马蜂》中,吉爱上“姿态美丽,面目富有表情”的余,余也爱上“强健
      活泼”的吉。但两人先扮成病人与护士,后又扮成社会批判者。余似乎是被吉当作
      一个“美神经发达”者而看中的。吉的求爱过程,处处“光明正大”,一切进展都
      是余先给予保证后才实施的。而吉母则忌讳这种新式性关系,她指责新式小姐“不
      懂得做人,不懂得治家”,没有她年轻时安心守寡,抚养儿女的精神。她在以做媒
      来参与年轻人的婚姻这件事上十分热心。她当然不会追究自己的隐秘心理,但当儿
      子半真半假地夸她是贤妻良母时,她“追想到她以前的生活”,自认为“配不上”。
      所以,吉余二人才用欺骗的方法解除这一潜在的阻力。
      
          《亲爱的丈夫》已在前文先行分析。
      
          《酒后》的倾向性是偏在醉客一方的。醉客“意志很坚决,感情很浓厚,爱情
      很专一”,是女主人“心目中所理想的一种男子”,所以女主人自动想去吻他。而
      醉客因在醉梦中,就像任先生醉于诗书一样,可以不负任何责任。而丈夫一开场便
      带有醋意,对妻子与醉客的亲近十分恼恨,又不得不伪装得绅士一些,所以他一再
      刺激妻子的“妖女”意识,并以向醉客揭露妻子的“原形”相要挟,终于完成了法
      海的任务。
      
          《压迫》中男房客潜意识里希望亲近女房客,转弯抹角使女房客留下来。天从
      人愿,女房客不但主动让他看她的脚,而且主动要求“扮演”他的太太,并代他找
      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产阶级联合抵抗有产阶级的压迫。有性禁忌的房东终于
      被“正义”打败,男房客在合理的借口下与女房客关在了一扇门里。
      
          《瞎了一只眼》中的夫妻“处在爱情倦怠期”。美国精神分析专家托马斯·A.
      哈里森分析这种婚姻为:丈夫想扮成“小孩”,而妻子愿意做“妈妈”,一旦他们
      对此感到厌倦了,麻烦就开始上门。为了获取新的刺激,太太利用先生偶受轻伤,
      导演了一出爱情戏。做戏的目的并非掩饰自己的慌张,而恰是借慌张来表露和发泄
      爱情。先生在被动中重新获得了性爱,而这一切都另有借口。朋友揭穿先生的欺骗,
      想用自己的力量来左右人家的爱情,结果反而中了“连环套”。太太“盗仙草”一
      般地为先生解了围,先生又一次在做戏中心满意足。
      
          《妙峰山》中“不懂得恋爱”的王老虎,被一个曾经是“明星”,现在是“看
      护”的华华小姐死死缠住,非结婚不可。名义上却是为了抗战,似乎王老虎若不娶
      这位小姐,妙峰山的抗战大业就会毁于一旦。早有预见的杨参谋看穿了华华的“妖
      女”本质,却也打着“保全王家寨”的旗号,要枪杀华华,然后再自杀。是王家寨
      的事业真的如此禁忌性爱,还是杨参谋本人妒火中烧呢?
      
          《孟丽君》中“闭月羞花”的孟丽君女扮男装,出将入相,册封公主,赐婚与
      皇甫少华成亲。本来垂涎孟丽君,从中作梗的皇帝成了“皇兄”,不能再有非分之
      想。“妖女”终于以“淑女”的身份取得胜利。
      
          《雷峰塔》的分析见前文。
      
          《胡凤莲与田玉川》文白意显,无需分析,只是信手拈来的同类母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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