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难说再见
      
          离出发只剩下三天时间了。每天陆文博都是在忙乱中度过。四平米的宿舍成了
      仓库,堆满了箱子,衣服、日用品、礼品等。因为要准备几年的行李,而且又不能
      超重,搞得他手忙脚乱,幸好有父母和晏茹的帮助,才理清头绪。离出发的日子越
      近,大家的心情就越沉重,但是谁都不愿意捅破这层纱。每个人表面上都很平静,
      和陆文博一样憧憬着去美国后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了,陆文博最后一次检查所有的物品,确信没有问题后,
      匆匆地冲了个凉,倒在床上。浩洋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这是两个好哥们儿最后一
      次在这个小屋里促膝谈心了。大学毕业后,两个人就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住一个宿
      舍,互为知己,无话不谈。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已经成了各自精神世界的一大支柱。
      
          可是明天随着陆文博漂洋过海,促膝谈心将变成一种享受不到的奢侈了。这就
      是人成长的一种无奈,很多事情再好也无法留住。
      
          浩洋嘱咐他多发E -mail多联系。不管多难,一定要咬牙坚持下来。何况这也
      不是陆文博第一次出国了,应该能很快适应。陆文博心里没底,只不过走到这步,
      不能回头了,这毕竟是自己的选择。
      
          只是,他放不下父母和晏茹。他委托浩洋送父母回家,然后帮助晏茹准备面试。
      
          浩洋一一答应。陆文博知道他最可以信赖,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一切就绪,陆文博的神经还是放松不下来。出国的兴奋开始变为惆怅。离别的
      苦痛像在心里发了芽,一个劲儿地往外拱。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要踏上一个陌生
      的国度了。一种不安全感袭上心头。今晚是他在这个生活了两年的小屋里的最后一
      夜。他曾经憎恨过这个屋子,因为它空间极其狭小,甚至没有让人转身的地方,夏
      天的时候整个屋子就是一个大烤箱,让人窒息。可是他却慢慢地爱上了这个屋子,
      因为这是他的一个窝,它承载了他的个性、情绪、梦想和一个年轻生命的历程。略
      带女孩子般细腻的陆文博把屋子装饰得很温馨,很舒适,墙上挂了很多他喜欢的明
      星海报和其他一些饰物,以至于经常出入五星级酒店的他常常会觉得自己的四平米
      小屋才真正能够带来舒适和安全。他轻轻地和屋里的一切告别。
      
          爸妈很早就从宾馆过来为他准备了丰盛的早餐,都是他最喜欢吃的菜,有青椒
      炒肉、浇汁鲤鱼、樱桃肉等。陆文博闻到了厨房里飘来的香味,想起床,但睡眠不
      足,头有些沉,四肢有点发软。
      
          “反正在飞机上还能睡。”不用妈妈喊他就穿好了衣服,迅速地洗漱完毕。浩
      洋也跟着起来。大家坐在阳台上临时搭起的餐桌前。陆文博望着满桌子的美食,摇
      摇头,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夹了几片青椒,最爱吃的鱼和肉一块都没动。
      
          “还是尽量多吃点吧!飞机上的东西一向不好吃。到了美国就更不用指望吃到
      可口的家常菜了。”妈妈怜惜地说,往陆文博的碗里夹了些菜。说话之间,妈妈的
      鼻子酸酸的。为了不让妈妈失望,陆文博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两口。时间还早,几
      个人怔怔地坐着,只字不提出发的事情。
      
          “原来你们都在阳台上赏景啊!”是晏茹来了。她用微笑掩饰着脸上的憔悴,
      陆文博知道,她肯定和他一样没休息好。
      
          “爸爸、妈妈,你们昨天晚上都睡好了吗?这两天肯定累坏了。回头一定好好
      休息。”晏茹试着调侃,调节紧张的空气。
      
          “我们还好。接下来你要边工作边申请去给文博陪读。更要注意身体啊!”妈
      妈也很关心她。
      
          晏茹很想单独和陆文博呆一会儿,可想到爸爸妈妈一定更想好好陪着他,也就
      没有做声。陆文博看到了她的心思,他也想好好把事情交待一下。
      
          “爸、妈,你们先坐会儿,我和晏茹有点签证的事情要商量。”
      
          浩洋很懂事,便道:“叔叔、阿姨,我陪你们呆一会儿。”
      
          陆文博和晏茹径自走回宿舍。关上门,晏茹再也控制不住了,扑进陆文博的怀
      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得让陆文博也觉得心碎。新婚燕尔就要隔岸相望,换了谁
      也接受不了。他忍住眼泪,安慰她说:“别难过,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在美国见面了
      吗?我一过去就帮你办手续。我会每天给你发E -mail,打电话的。你不是说过要
      坚强吗?再说,别让爸妈看见,他们也会受不了的。”
      
          晏茹强忍住了眼泪,哽咽着说:“到那边一定注意身体。千万别累坏了。好好
      吃东西,不要总对付。”
      
          “我听你的。你尽管放心。你在这边也要让我放心。”陆文博又安慰了几句,
      等晏茹基本恢复了常态,他们从房间里出来。
      
          楼下汽车有节奏的鸣笛声传进来,陆文博知道是叔叔和婶婶到了,他急忙下楼
      去接。叔叔是全国知名的航空航天专家,仍战斗在工作岗位上;婶婶是中国人民大
      学的教授,对古典文学颇有造诣。婶婶提醒陆文博行李千万别超重,去年他堂姐走
      的时候就白白被罚了2000元,其实那点东西都不值这么多。
      
          婶婶的女儿和儿子均已在美国,堂姐去年出关时被罚的事陆文博是知道的,于
      是打趣地说:“婶婶放心吧,已经称过好几遍了,一两也不多,一钱也不少,比天
      平还准呢。”大家笑了起来。
      
          9 点整,一辆面包车载着送行的人来了,车上是陆文博单位的同事。互相介绍
      一番后,大家七嘴八舌地和他告别。
      
          “一路平安”
      
          “学成后一定回来!”
      
          “华盛顿见!”
      
          “北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声。”
      
          陆文博庆幸有这些好同事。原来刚进部委的时候听说机关里人际关系复杂,他
      很担心,不过两年的时间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和这些同事工作上相处融洽,工作之
      外更是好朋友。
      
          陆文博拉着晏茹的手坐在面包车里,始终默默地望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还会
      再见到北京宽阔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美国的路是不是也这么宽?人是不是也
      这么多?他心中充满了好奇。
      
          车速很快,不觉来到机场。首都机场的新楼还没落成,停车场显得拥挤,两辆
      车好不容易各自找了空位停下来。陆文博一行人走进候机大厅,发现比停车场热闹
      许多,茫茫人海,人声鼎沸,如果一家人不注意紧紧相随,恐怕有人会掉队。每年
      的这个时间是旅游旺季,客流量很大,加上美国大学秋季学期马上开始,候机大厅
      里留学生随处可见。
      
          陆文博笑着和大家一一告别。今天,他就要去开辟新大陆了。虽然只是读书,
      可是他觉得像是去开发金矿一样。他下意识地提醒自己,要为中国人争光。
      
          他拥抱了爸爸妈妈,提醒他们不要担心,保重身体。爸爸妈妈情绪还好,多嘱
      咐了几句。陆文博又和浩洋紧紧地拥抱。“哥们儿,好好保重!”
      
          陆文博最后好好地抱了晏茹,深情地望着她,并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在美国等你。”“保重,好好照顾自己,打电话或发E -mail来。”她含
      情的目光里闪着晶莹的泪珠。
      
          “我走了,你们也都回去吧!”陆文博背着双肩书包,拉着旅行箱,面对着大
      家挥手慢慢后退着。他走进了送行人员止步的候机区域。“回去吧!”他微笑着,
      不停地摇着手。突然间,刚才的亢奋已无踪影。他真正地要走了,一种痛楚在心底
      涌动。通过安全检查,他赶紧回头看了看,所有的人还都在。他胜利地挥挥手,做
      个“  回去吧”的手势,可是心情却越加沉重,他希望每一次回头的时候都能看到
      家人。出关的手续办好了,他就要随着人流到登机口等候了,他又一次回头,看到
      了爸妈,晏茹和浩洋,他们的身影变得那么小,在拥挤的送别人群中几乎看不到了。
      
          他徒劳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去,大踏步头也不回地走了。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
      他的视线。他终于哭了,他一直不想让亲人看见他的眼泪,但是现在没有什么顾忌
      了,他尽情地释放着离别带来的酸楚和伤悲。
      
          从陆文博走进候机区域的那一刻起,他的父母就开始抽泣,晏茹和浩洋搀扶着
      他们,慢慢看着陆文博走远,几个人都已经哭成一团。他们哭得那么无助,因为什
      么也不可能将陆文博留下了。虽然说陆文博准备学成归国,但是中国人到美国十几
      年不回来的大有人在,这次离别在亲人的心里就真的同生离死别相差无几了。
      
          飞机陡然升空,陆文博觉得耳膜不舒服,拿出一块口香糖嚼着。飞机很快升到
      万米以上,阳光透过舷窗射在他的脸上,眼被刺得看不清人和物,窗下一望无际的
      白云,恰似波涛滚滚的海洋,若没有千变万化的云层,真有静止不动的感觉。
      
          陆文博呆呆地坐在那里,离别的悲痛久久不能散去,机场送别的一幕反复在脑
      海里播放。父母能否好好保重身体,晏茹能否顺利过关,始终是萦绕他心头的阴影,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闭上双眼,把昨晚不足的睡眠补上,但做不到。
      
          飞机很平稳,但他仍感到不舒服,一米八几的个子,总感到座位狭小,腿脚胀
      得难受。他打开座前的小电视,插上耳机,画面上出现了穿和服的日本人,耳边传
      来了日语,他感到无聊,又调了一个台,画面模模糊糊,只好关掉电视。
      
          环顾四周,有很多留学生,邻座的女孩在低头擦泪,再看看其他人,有的闭目
      养神、有的昏昏欲睡、有的高谈阔论,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同样的心情和感受。
      
          过了一会儿,坐在旁边的女孩恢复了平静,忍不住寂寞开口了:“你是去哪个
      学校啊?”
      
          “我去威斯康星大学。你呢?”陆文博也高兴找到了聊友。
      
          “我去亚利桑那大学。你学什么的?”
      
          “社会工作学。你什么专业?”
      
          “德语。”
      
          陆文博很吃惊:“德语?你原来就是学德语的吗?怎么跑到美国学习德语?”
      
          “我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的。以我的专业背景,想到美国只有申请德语专
      业。”她耸耸肩,无奈地说。
      
          “世界太小。原来我们是校友啊。我是英语系的。”陆文博兴奋地说。
      
          两个人的距离因为共同的母校一下子拉近了。他们开始回忆那个小如鸟巢的校
      园,还有邪门的校园轶事。零星的笑声让他们暂时忘却了离家的悲凉。自然而然,
      话题又回到了德语上。
      
          “那你怎么拿到签证的?到美国学德语恐怕很难证明没有移民倾向。”陆文博
      不解。
      
          “是啊。其实我都没有寄托太大希望。但是听人说签过和拒签都没有什么规律,
      所以就想去碰碰运气。”
      
          “你说得没错,全凭运气。”联想到自己的签证经历,陆文博不停地点头。
      
          “当时我去签证的时候,碰到台湾魔女,她问我为什么不到德国学德语,我说
      去美国又学英语,又学德语,一举两得。去德国就没有这个条件了。她想了想,就
      给我签了,我自己都愣了。你说说有多邪门。”邻座的女孩子摇摇头,摊开手。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十几个小时,飞机到达了洛杉矶国际机场。这是陆文博第一
      次踏上美国的土地。从这里,那些装载着梦想的中国学子们要飞赴美国各地开始新
      的生活了。这对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
      
          陆文博向邻座的女孩子告别,祝她好运,然后推着沉重的行李,办理各种繁琐
      的入关手续,到国内出发的候机大厅等候去芝加哥的航班。机场大厅里十分繁忙,
      到处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英文标记。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眼前穿梭而过,有白人,黑
      人,像他一样黄皮肤的亚洲人,还有相当多棕皮肤的拉美人。陆文博去过很多国家,
      可是没有一个像美国这样人种混杂,说美国是“大熔炉”,一点不假。如今,他也
      来了,来到这里。
      
          很快,陆文博登上了飞往芝加哥的航班。十几个小时的旅程让他疲惫不堪,他
      感觉昏昏沉沉,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合上眼睛。他似乎看到了密尔沃基,一个矗立
      在湖畔的大学城,风格各异的建筑,随处可见的草坪,轻松惬意的学生。他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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