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琏与周扬的主要分野,就是如何看待“丁玲、陈企霞反党小集团(2)
      
          张际春严格地执行了这一指示:在专门小组与丁玲谈话时,都没让也是小组成
      员的周扬参加。
      
          专门小组对国民党遗留下来的档案以及其他方面作了大量调查,都没有发现丁
      玲在1933年5 月被敌人逮捕或绑架后,有变节自首或叛党投敌的证据。她只是向敌
      人表示以后回家奉养老母,不再从事社会活动,从而拒绝为敌人服务。在敌人认为
      她态度消沉,逐渐放松对她的监视时,她就利用多种线索找党,最后终于在冯雪峰
      等人的秘密安排下,于1936年9 月派人把她送到了当时党中央所在地的陕北保安。
      
          专门小组起草这些历史的结论时,李之琏加了这两行字:“丁玲被捕后,同敌
      人作了种种斗争,最后在党的帮助下回到了党的怀抱。”但这两行字因周扬的极力
      反对而被取消。结论一共逐字逐句地讨论修改到第七稿。最后按照周扬的意见,写
      成了丁玲被捕后犯有变节性错误。
      
          这样的结论与丁玲见面时,丁玲一方面对否定了“自首”的说法感到满意,另
      一方面对“有变节性错误”表示不能接受。同时她表示,1955年对她的批判,很多
      问题都不是事实,并说她对周扬有很多意见,接着她就写了个声明。
      
          李之琏把她的声明交张际春签署后,和审查结论一起报送党中央审批。中宣部
      随之又组成一个以张际春为组长的审查小组,来处理丁玲、陈企霞的“反党小集团”
      问题。李之琏将这些调查材料以及丁玲、陈企霞等人历次所写的声明、申诉材料和
      丁玲给李之琏送交材料时附加的一封信,全都印发中宣部的部长、副部长、机关党
      委委员、作协党组成员和专门小组成员作参考。
      
          周扬对李之琏的这种做法大为恼火。有一次在陆定一家中谈话时,他当着陆定
      一和张际春的面质问李之琏:“你们把反党分子对人的诬蔑广为散发,这是什么意
      思?!”
      
          后来丁玲又写了有关周扬的信和材料,李之琏只好放进文件柜,不再印发有关
      同志了。
      
          但是不论周扬个人如何恼火,于1956年冬季才结束的对丁玲等人“反党”问题
      的调查核实活动,在中国作协内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同时人们又全都看到,
      因为“托派嫌疑”而被公安机关“隔离审查”的陈企霞、李又然,都被无条件释放
      了;处理丁玲问题的专门小组,也由张际春做组长而不再以周扬为领导了。所有这
      类“反常”的现象促使人们纷纷发问:周扬在作协领导的种种斗争,是否还能站得
      住?
      
          于是有些在1955年积极揭发批判丁玲的人,纷纷声明过去都是某某叫他们那么
      说的,都要求准许更正。再加上大量的调查核实,证明作协党组1955年9 月给中央
      的关于丁玲、陈企霞“反党小集团”报告中所列举的事实,绝大部分都属子虚乌有。
      比如:
      
          原说中国文联党组决定丁玲为《文艺报》主编、陈企霞与萧殷为副主编,丁玲
      竟违反党的决定,把陈、萧也列为主编;事实是丁玲与周扬商量后,周扬同意才这
      样做的;
      
          原说丁玲1953年在文学讲习所招待德国作家时,居然把她自己的照片与鲁迅、
      郭沫若、茅盾的照片并排高挂;事实是这个会场并非丁玲所布置,当她闻讯时立即
      批评了布置会场的人,并把自己的照片取了下来;
      
          原说丁玲提倡“一本书主义”:一个人只要写出一本书就有了地位、有了一切、
      有了不朽,谁也打不倒;事实是丁玲有一次与青年作家们谈话说:作为一个作家,
      首先要写出书来;如果一本书也写不出,还算什么作家呢? ……
      
          1956年12月,陆定一主持中宣部部务会议听取了这些落实情况的汇报,感到十
      分尴尬,当场埋怨周扬说:“当时一再说要落实、落实,结果是这样的! ”至于今
      后如何处理,他也同意专门小组的意见说:“也只能实事求是,根据查实的结果办。”
      
          周扬此刻表现得很不安,他即刻表明:1955年对丁玲的批判并不出于他的建议,
      而是根据毛主席的指示。他说他当时还在毛主席面前说了丁玲的不少好话。
      
          李之琏对于周扬的这种解释感到很奇怪:既是毛主席的指示,为什么当时不向
      有关组织说明,并共同研究如何更好地执行? 既是毛主席的指示,为什么在结束批
      判后不落实揭发的问题,就向中央写那样不负责任的报告? 现在又说在毛主席面前
      讲了丁玲的不少好话,这又出于什么目的?
      
      
      
          归纳起这一切,不能不使李之琏和机关党委的同志感到在批判丁玲的问题上,
      确有令人难解的奥秘。
      
          这次部务会议结束后,周扬就竭力找机会来弥合他原来所出的漏洞。1957年1 
      月,他和作协党组的邵荃麟、刘白羽、郭小川及中宣部文艺处的林默涵等人一起,
      研究如何修改对丁玲的结论,他们修改了若干次,将“反党小集团”改为丁玲、陈
      企霞“对党闹独立性的宗派结合”,“不应以‘反党小集团’论”。
      
          这个结论稿,还没来得及拿到专门小组和中宣部的部务会议上讨论,1957年5 
      月的整风鸣放开始了。在中国作协,大家鸣放得最集中的,就是如何对待“丁、陈
      反党小集团”的问题。陆定一认为既然群众对1955年批判丁、陈有这么多不同意见,
      那就应该把这一问题再交回作协党组讨论如何处理。
      
          1957年6 月6 日,作协党组根据陆定一的这个指示,召开了党组扩大会。周扬
      首先说:“1955年对丁玲的批判只有斗争没有团结。对待丁玲这样的老同志,这样
      做是很不应该的……”
      
          邵荃麟、刘白羽等人也相继发言。有的说,丁、陈“反党小集团”的结论是站
      不住的,不能成立;有的说,批判有偏差,斗争过火,对揭发材料没经核实就向中
      央写报告,不慎重;有的人还表示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等等。
      
          接着,党组扩大会的批评矛头都指向了周扬,批评得越来越尖锐,态度也越来
      越激烈。丁玲、陈企霞也追问周扬是谁叫他这么搞的……
      
          会议开了三天再也没法开下去。正好,6 月8 日这一天,党中央吹响了“组织
      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号角,《人民日报》发表了《这是为什么? 》的社
      论,整个形势急转直下。对丁玲、陈企霞的问题如何处理,也不再提交中宣部部务
      会议讨论,而由陆定一直接向中央书记处去请示了。
      
          一天,李之琏也接到了通知,要他去参加邓小平主持的中央书记处的一个会议。
      在别的议题结束后,陆定一汇报丁、陈问题的处理经过时,他没有概述两年来的全
      面情况,而只说有两种不同意见——一种是按照中央批准的结论处理,一种是张际
      春、李之琏为代表的主张改变中央批准的结论,而完全隐瞒了周扬态度的前后反复,
      更回避了当初给中央的报告与实际调查的情况不符,以及1956年12月中宣部部务会
      议上,陆定一自己确定的“只能实事求是,根据查实的结果办”等等的重要事实。
      
          书记处这次会议后,周扬对他半年前已同意、经专门小组通过、张际春签发报
      送中央审批的丁玲那次被捕后“有变节性”的结论,又要将其改为“叛变”。陆定
      一立即要李之琏将原来的结论从中央撤回来,由他主持部务会再讨论。讨论时,陆
      定一提出,将这一段经历改为:“1933年丁玲被捕后,自首叛变;从南京回到陕北,
      是敌人派回来的。”
      
          周扬对陆定一的这种支持,感到很满意。他顺势进一步说,丁玲等人在作协党
      组整风扩大会上向他提意见,就是翻案;作协机关的干部为1955年对丁玲等的批判
      表示不满,则是替丁玲等人翻案;而所有这些翻案活动,都是中宣部机关党委调查
      核实丁玲等人问题时鼓动起来的,等等。至于他自己半年前主持修改而否定丁玲等
      人是“反党小集团”的结论,并当面向丁玲等人表示歉意,等等,却只字不提,似
      乎那都是别人干的事。
      
          这当儿,李之琏实在没法再忍下去,当场问周扬:“你6 月6 日在作协党组扩
      大会上的那种讲话,向丁玲赔礼道歉是要干什么呢? ”
      
          周扬回答说:“那是你们逼的! ”
      
          张际春立即站了起来说:“你愿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谁知道你在搞什么哟! 丁
      玲的历史结论,同意了才报中央的;你现在又不同意,有什么新根据! ……你要怎
      么说就怎么说吗?!”
      
          中宣部的人都知道,张际春的这等气愤是少见的。周扬也就不再吭气。
      
          1957年7 月,对“资产阶级右派”的反击全面展开。7 月25日,中断了一个半
      月的作协党组整风扩大会复会。周扬的讲话与6 月6 日的讲话完全翻了个一百八十
      度。他又重新肯定1955年对丁、陈的批判成绩是主要的,是根据上面的指示进行的。
      
          他这样定了新调调,这个继续的整风扩大会就变成了“反击”的斗争会。而且
      会议的范围也越开越大,成了文艺界“反右”斗争的一个主战场,把丁玲等人在鸣
      放期间追问1955年对他们发动批判的原因,说成是配合资产阶级右派对党的猖狂进
      攻。接着就把艾青、冯雪峰、罗烽、白朗、陈明等人,与丁玲、陈企霞一道归结为
      “资产阶级右派集团”。
      
          这个“反击”大会,从7 月25日到9 月17日持续了五十多天。在大会结束的前
      一天,周扬又到会讲了话。他说他一生忠于党,一贯坚持与反党分子作斗争;他指
      名道姓地“揭露批判”了丁玲、冯雪峰等十多位著名的新老作家,给他们戴上了多
      种多样的政治帽子,其中突出地说丁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者”,是“一
      个对党不忠的人”。
      
          会后,这个讲话经过整理补充,以《文艺战线上的一场大辩论》为题,发表在
      1958年2 月28日的《人民日报》上。
      
          这样大起大落几个回合的较量,周扬取得了“彻底的胜利”,成了文艺界正确
      领导与权威的化身;而丁玲、陈企霞等人则开始了为期二十一年的流放,遍尝人间
      的苦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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