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八大”代表李之琏,边参加“八大”二次会议边接受批判,也踏上了苦难路
      
          1958年2 月,李之琏跟着中宣部副部长张磐石等人,去山西、河南了解群众宣
      传工作。临离开北京时,周扬对李之琏说:“要早些回来啊! 有些问题还要谈谈。”
      李之琏不知他是何用意,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过了两个月,李之琏一行接到通知,要他们尽快回来参加将在5 月初召开的
      “八大”第二次会议。李之琏等人遂与洛阳市委书记李立一起回到了北京。一回来,
      中宣部机关党委副书记之一的张海就神情紧张地对李之琏说:“周扬已决定要谈谈
      我们几个人在处理丁玲等人问题中的‘错误’,不知周扬的目的是什么? ”
      
          “谈就谈吧,无非是要我们作检查! ”李之琏觉得无所谓。
      
          接着,副部长张子意也对李之琏说,过两天谈谈关于处理丁玲问题中的一些问
      题。
      
          张子意是1957年初,张际春被调任国务院文教办公室主任、周扬成了常务副部
      长之后,才到中宣部担任第五位也是最后一位副部长的。他在工作中总是竭力维护
      陆定一和周扬这两位领导人。听张子意这么一说,李之琏才意识到这个“谈谈问题”,
      似乎是早已安排好了的一个步骤。
      
          正在李之琏也开始感到“形势有点紧张”的时候,中宣部开了个部长办公会。
      在这个会上,周扬说,有些同志对机关党委在处理丁玲的问题时有些意见,“打算
      找个机会组织几个人,谈那么一两次就行了”。说得很轻松。但李之琏不相信他的
      这种说法是真的:“有些同志有意见”,究竟是些谁?
      
          1958年5 月3 日,在“八大”二次会议即将开幕前,在周扬的主持下,“谈谈”
      李之琏等人问题的会议开始了。参加会议的还有副部长张子意、中宣部的几位处长
      和作协党组的个别成员。张际春也被请回来参加这个会。首先由李之琏和机关党委
      副书记张海、崔毅、童大林等人作检查;已调往湖北的副书记兼作协党总支书黎辛,
      也被调回来一道检查,然后让“有些意见”的人“谈谈”他们的看法。在所有的检
      查发言中,除童大林一人外,李之琏等人都遵照周扬的“只准检查自己,不要牵扯
      别人”的规定,着重“检查”自己认识上的不够之处,避而不提周扬——既不提他
      在处理丁玲等人问题上的反复无常和错误,也不说他有何正确处。惟有童大林,作
      了使周扬十分赞赏的检查。
      
          他说他的错误归结于一点,就是对周扬的态度不端正,并列举了对周扬的哪些
      看法是错误的。他然后说:“过去认为,周扬对丁玲的态度是宗派主义的;现在认
      识到,这种看法完全错了,而周扬同志是完全正确的! ”
      
          童大林的“检查”刚说完,周扬就站起来叫好。他认为童大林这样的检查“干
      脆”、“痛快”,“我就喜欢这样的态度”,要李之琏等人都学习童大林。
      
          从此,周扬就把童大林当做揭批李之琏等人的积极分子。童大林从党委会议记
      录中,找出谁个在丁、陈问题上说过这样那样的话,都分别当做李之琏等人的“错
      误”证据。尽管李之琏他们连续作了几次检查,只因谁也不肯像童大林那样说“周
      扬同志是完全正确的”,就一直下不了台,而且还被说成相互包庇,毫不揭发,形
      成了“负隅顽抗的小集团”。
      
          于是在陆定一的支持下,批判会逐步扩大,从十几人到几十人、几百人。“八
      大”二次会议开幕后,就与“八大”二次会议穿插着开——“八大”二次开会,李
      之琏等几个代表就去参加“八大”二次会议;“八大”休会,周扬就又主持开会批
      判李之琏等人;“八大”二次会议闭幕,中宣部的这种批判会则继续开。大小会议
      持续了三个多月,直到8 月中旬,召开了所有宣传文教部门上千名党员骨干参加的
      宣布处理结果的大会。
      
          在批判揭发中,中宣部的一位“八大”代表说,在1956年“八大”第一次会议
      酝酿中央委员人选时,他曾问过李之琏:在全国文艺界,还有谁参加中央委员会比
      周扬更合适? 李之琏遂和他谈了对周扬的一些“很不好的看法”。
      
          这种揭发,立即引起周扬的全神关注,也引起与会群众的兴趣,一个劲地要李
      之琏交代对周扬到底是怎么个看法。
      
      
      
          一位在文化部工作的同志也是“八大”代表,这时就向周扬检举李之琏在河南
      会议上,就丁玲等人问题的处理,提过对周扬的意见,说李之琏在“八大”为丁玲
      翻案。
      
          这等于给追究李之琏与周扬之间关系的浪潮加刮了台风,随之李之琏听到了不
      同口音的质问——
      
          “你对周扬同志的看法,是不是受了鲁迅的影响? ”
      
          “你在《学习》杂志上发表的《论护短》的文章中所批评的那种缺乏自我批评
      精神的人,是否影射周扬? ”……
      
          周扬也起来指责李之琏:“你这是把我们看成了‘娄阿鼠’啊! ”
      
          在这连珠炮似的质问声中,李之琏心想,索性把我对周扬的看法和盘托出,作
      为我的“思想检查”,又能把我怎么样? 于是他说:“我要求给我一些时间作准备。”
      群众的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追究才停息下来。
      
          但是,在专门让李之琏“检查”对周扬看法的大会上,李之琏刚刚开了一个头,
      只见周扬与形式上的会议主持人张子意悄声嘀咕了一阵,他就被赶下台来,不让他
      讲下去,转而追问丁玲给他写过几次“反党”信件和材料。
      
          李之琏记得丁玲写的信和材料都印发给所有领导同志和有关同志了,不记得多
      少次。周扬随即派人找丁玲作了核对,发现有一封信并没有被印发,又立即派人以
      “清理文件”为名,搜查了李之琏的办公室,从文件柜中搜出了丁玲写给机关党委
      而没有被印发的有关周扬的那封信。
      
          周扬如获至宝,说这是丁玲写给李之琏的“反党密信”,是李之琏与丁玲“合
      谋翻案的罪证”,是“私藏变天账”。
      
          李之琏申辩说,在印发过丁玲等人的信和材料之后,周扬曾当着陆定一和张际
      春的面质问他为什么“把反党分子对人的诬蔑广为散发”,所以对丁玲后来写的这
      封信才没有印发;但他作为机关党委书记,对任何一个党员交给组织上的材料,又
      不能弃之如废纸,谈不上什么“私藏变天账”。
      
          周扬越听越火冒三丈。他怀疑李之琏之所以了解他的许多情况,《解放军进行
      曲》的词作者公木( 张松如) ,可能是这些情况的来源之一。因为他知道,公木与
      李之琏在延安时,曾共同在八路军军政学院学习过。在这之前,李之琏在1932年担
      任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北平分盟委员时,公木作为北平师范大学的学生,曾与李之琏
      共同参加过党所领导的文化活动。1932年冬,鲁迅在师范大学操场上演讲和1933年
      4月25 日追悼李大钊的游行,他们二人又都是参加者。后来都到了延安,他俩又在
      一起学习,准备党的“七大”召开后一同奔赴敌后的……
      
          周扬遂决定把正在匈牙利和罗马尼亚访问的公木急电催调回来进行批判,追查
      他与李之琏的“交往”和向李之琏反映过哪些“问题”。究其实,公木在作协党组
      讨论丁、陈问题的座谈会上,也讲过一些周扬不中听的正确意见,周扬就对他也怀
      恨在心,非要把他整倒不可。所以当公木从国外归来虽然什么也没交代,也被划为
      “李之琏、黎辛反党集团”的同伙。
      
          关于对丁玲历史问题的处理,周扬给李之琏扣上了“美化叛徒”的帽子。张际
      春对这种故意违背事实的随意乱说,非常反感。他在大会上发言说:“专门小组给
      丁玲作的历史结论,是集体讨论,多次修改,逐字逐句通过的正式文件;即使有所
      谓的‘错误’,也不能由李之琏个人负责! ”
      
          个别群众对张际春的这一实事求是的说明,当做是为李之琏“开脱”。周扬看
      到了会议《简报》有关这个情节的描述极为赞赏,说“这个意见是提得好的”。张
      际春就此再不参加批判李之琏等人的大小会议。
      
          但是,周扬觉得,只在丁玲等人问题上拼凑李之琏们的“反党”材料还远远不
      够。他又打电话,又登门拜访,想方设法去找过去同李之琏共同工作过的人,向他
      提供李之琏的“反党”线索:“肃反”运动后期,李之琏曾作为文教部门的代表代
      替张际春,参加过中央“肃反”五人小组的工作,为此,周扬就去拜访罗瑞卿;大
      军渡江后直到1954年初大区撤销,李之琏在中共中央中南局,先后担任过组织部秘
      书长兼纪律检查委员会秘书长、组织部副部长兼纪委副书记和党校副校长,为此周
      扬又去找了当时也在中南局担任纪委书记的钱瑛和统战部长的张执一。结果他不是
      一无所获,就是遭到被访者的拒绝。可当他回转身来,却在大会上大放空炮,以壮
      声威。他对李之琏说:“你不要以为过去你熟悉的人都对你有好印象,现在他们对
      你的看法也改变了! ”
      
          对李之琏和中宣部机关党委其他几位副书记的批判会,从开始发动到最后处理,
      都是周扬一手操纵的。但是最后,却以机关党委的名义,向党中央写了一个关于李
      之琏等人的错误的报告,完全剥夺了被批判者申诉的权利。
      
          1958年8 月14日,在景山公园西边的三座门军委礼堂,召开中央各宣传文教部
      门的党员骨干大会,并吸收党和国家其他部门的代表参加,由张子意报告东拼西凑
      的李之琏等人的“错误”,并宣布已被中央批准的“李之琏、黎辛反党集团”的处
      理结论:李之琏被定为“极右分子”,黎辛被定为“右派分子”,都开除党籍;张
      海和崔毅被定为“反党分子”,都留党察看两年;四个人都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
      李之琏从行政七级降为十三级,其他人也都从原来的级别下降四级或五级。处理结
      论一宣布完,李之琏和黎辛就被喝令退出会场,然后再由陆定一向到会的党员们发
      表讲话。
      
          李之琏本想,在大会上当众喊冤,但又觉得那是白费力,因为中央已经有了处
      理结论。转而一想,又觉得这像是一出神使鬼差的滑稽剧——导演与演员们本没有
      共同的意志,却能完全合拍在一起。他不知道对这出滑稽剧应该如何去评价:“难
      道开除一个党员就好像捻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吗? ”
      
          当他走出礼堂的时候,扑面阳光普照,他立刻抑制了这种忧愤的情感。他回想
      1929年自己十六岁就加入了党所领导的反敌大同盟的反帝反蒋地下活动,1930年考
      入北平大学的法商学院后不久,又参加了党所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和中国左翼作家
      联盟;1933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1934年因被叛徒告密而遭国民党逮捕,被判处有
      期徒刑两年六个月,但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在狱中秘密党支部担任了支
      部委员,领导政治犯们同敌人展开了多种形式的斗争。1937年5 月刑满出狱后,不
      久“七·七”事变爆发,在党的指示下回到自己的故土——河北省蠡县发动群众武
      装抗战,后历任冀中军区政治部民运部长兼军区直属部队政治处主任和党总支书记
      ;1940年被选为党的“七大”代表,到了延安。因“七大”延期而先后进入八路军
      军政学院和中央党校学习,并参加了整风运动。1945年参加了“七大”后,日寇投
      降,跟随林枫等人去了东北,历任中共中央东北局组织部秘书兼干部科长、东北局
      党校教务处长,后又去了中南局和中央宣传部……从革命战争到社会主义建设,多
      少年来没有做过不利于党的事,现在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是非分明的。
      
          他回到沙滩的宿舍,挥毫写下四行诗:
      
          酷刑可以摧残生命,
      
          不能泯灭人的魂灵;
      
          念党光荣伟大,
      
          真理定会再生!
      
          他每天照样去中宣部继续上班。没有工作,他就看书看报,参加支援古巴的大
      会……直到被周扬一眼瞅见,才被正式通知“不要再到办公室来了”,他才停止上
      班。
      
          不久,他宿舍的电话机也被撤了,汽车也被收回了,秘书被调走。熟人变成陌
      生客,朋友也不再往来……
      
          一天,他被通知去机关党委看对他的处分决定。这个1958年8 月5 日通过的《
      中共中央宣传部机关委员会关于开除极右分子李之琏党籍的决定》是这样写的——
      
          第三届机关党委全体同志一致拥护中央批准的中央宣传部《关于李之琏、黎辛、
      张海、崔毅反党集团的处理意见的报告》,决定立即撤销李之琏现任机关党委委员
      和书记职务并开除其党籍。
      
          《决定》有一个附件,叫做《中共中央宣传部整风领导小组关于极右分子的政
      治结论》。这个《结论》列举李之琏的“主要反动言行”一共有四条:一、鼓动丁
      玲并同她合谋翻案;二、反对“肃反”运动;三、写反党作品诬蔑转业军人;四、
      1934年被捕后叛变党。给他戴的帽子也有四顶:“阶级异己分子”,“极右分子”,
      “叛党分子”,“反党集团首恶分子”,另有“野心家”、“阴谋家”等头衔。为
      了节省篇幅,现仅将这《结论》的第一条全文转述如下:
      
          反对党对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的斗争,阴谋推翻中央1955年12月对作协党组
      关于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报告的批示,策动丁、陈反党集团向党进攻,他首先以
      “根据不充分”、“手续不完备”为借口,保留了陈企霞、李又然的党籍。他掩盖
      丁玲的叛党历史,把她美化成一个革命战士。在他提出的审查结论的初稿中,不写
      丁玲是自首变节,而写成是“属于在敌人面前犯了政治上的错误行为”。强调丁玲
      在被捕期间曾进行“对敌斗争”,坚持要把丁玲在南京变节后三年多的历史计算党
      龄。帮助丁玲向党提出有关她历史结论的三点保留,以欺骗和愚弄组织。鼓励和帮
      助丁玲、陈企霞翻案,唆使他们写“申诉书”,并广为印发陈企霞向党进攻的“陈
      述书”。完全按照丁玲的意思对丁、陈问题进行所谓重新查对,力图为丁玲、陈企
      霞开脱。丁玲直接寄给他的一封为自己辩护、诬蔑周扬同志和作协党组的信,要求
      不要给周扬同志和作协党组负责同志传阅,他完全照办。他还散布“1955年斗争丁、
      陈反党集团搞错了”、“丁、陈反党集团案完全能否掉”等谎言,并在“八大”第
      一次会议的河南小组会上说:“丁、陈问题搞错了”,企图在“八大”会议上提出
      这个问题,为丁、陈反党集团翻案。陈企霞给他的信中公然诬蔑党对自己的斗争是
      政治迫害,李之琏予以默认;丁玲给他的密信中竟说:“翻身有日、有重见天日的
      可能了。”1957年5 月,他亲自在《宣教动态》上一条关于文艺界情况的消息中加
      按语说:“丁、陈问题自1955年作协党组的报告通报全国后,起码到现在还未做出
      结论。”企图在全党散布丁、陈反党集团不能成立、中央搞错了的空气,以配合右
      派的进攻,推翻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
      
          看了这一条,就可以想见其他三条“罪名”是如何罗织的了。李之琏不信这是
      党对他的最后处理。他要求回到农村去:是黑是白,日久自可分明。
      
          这要求,得到了机关的批准。
      
          1958年12月,他到了河北省承德地区青龙县的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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