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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烽烟乍起,黑帮聚首,纸扇梁棠出面,四眼球献计,抽签划地,旷世大焚掠,
      港在前,九在后。
      
          除了1925  年省港大罢工时,黑社会组织乘机捣乱,企图浑水摸鱼之外,此后
      三十余年之中,也干下了两项滔天罪行,受害的各界市民,多至无法估计,财产物
      资的损失,犹甚于天灾横祸,说起来,实在天人共愤。
      
          这两项灾害,一是1941  年冬,日军入侵香港,九龙半岛沦陷之前,黑社会狂
      徒四出烧杀劫掠,造成“兵灾未至,人祸先临”的悲惨局面;另一次则是1956  年
      的“双十大暴动”。事件中杀伤之多、焚掠之惨、波及之广、为害之大,为香港开
      埠以来所仅见。
      
          1941  年12  月,日本军阀发动太平洋战争,新、马、泰、缅、印、菲及香港
      等地,均为日本在战争中的攻击目标。实际上自从1938  年广州陷入日军手中之后,
      香港居民便一直处于惊惶忧虑之中。谁都料到总有一日战争会降临头上,问题只是
      迟或早罢了。
      
          这种忧虑,终于被1941  年12  月8 日早晨的炸弹声证实了。当天,日军除以
      空军轰炸启德机场、金钟兵房及太古船坞等地之外,陆军第三十八师团,亦以第二
      二八步兵联队为攻击前锋,在炮火掩护下,由深圳一带越过边境,向新界进攻;海
      军方面亦由第二舰队协同作战。于是,新界北部一下子便陷落于日军手中。9 日午
      后,便已攻至城门水塘附近,九龙市区虽有狮子山相隔,但密集的枪炮声已是清晰
      可闻了。
      
          9 日下午,大约有五六十名大汉,聚集在钦州街一幢大楼的天台之上。
      
          一名面带烟容,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站在肥皂箱之上,带着沙哑的声调,对着
      四周的人大声嘶叫:
      
          “各位手足,我们发财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所有日仔已打大埔,所有‘花腰’
      都跑到对江去了!我们要把握时机,即时出动。各堂口要齐心协力,互相支持,提
      防‘羊牯’们会反抗。至于是否划分地盘,或者来它个大兜乱,稍后各堂口的大佬
      再行商议。现在,哪一位阿哥阿叔,如有什么意见赶快提出,免得阻碍发财时间…
      …”。
      
          发言者是“和安乐”的白纸扇梁棠,职业是“收买佬”。鸦片烟瘾特大,战前
      那段日子,每天消费也非抽六角钱不可。梁棠虽是鸡鸣狗盗之辈,但却粗通文墨,
      而且诡计多端,否则亦不会扎职为“白纸扇”了。
      
          集会的五十多个人之中,有属于“和安乐”的,也有“和洪圣”、“和群英”、
      “和利和”及“和义勇”的。此外,广州沦陷后南移来港的“粤东”也有两个人参
      加。
      
          梁棠的话声刚停,那群人便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有主张集中全力攻打银行的,
      有主张逐家逐户进行搜掠的,也有主张先行抢劫金铺及大公司的,意见纷坛,不一
      而足。最后,还是由“粤东”那两名“叔父”中的一个叫四眼球的,力排众议,讲
      述自己的“心得”。
      
          原来四眼球在三年前广州沦陷时,也有洗劫西濠口和西关一带的经验。
      
          他指出虽在兵荒马乱之中,对于财物,“羊牯”还是非常重视的。如果过于轻
      敌,或者力量过于分散,则会遇到强烈的反抗。接着,他便撩起左臂衣袖,显露出
      一处伤痕,据说是当年攻入西关一家大宅时,遭受宅中人反抗而被刺伤的“光荣战
      绩”。
      
          众人听到四眼球这番“伟论”,便急忙请教,如何部署才能事半功倍。
      
          于是,四眼球便以过来人的资格,贡献出一条“妙计”。
      
          他认为进行“发财大计”时,不能把力量分散,最低限度要一百人为一股;同
      时,必须有足够的“架撑”(即武器),才能使“羊牯”们慑服。他又指出一个必
      须先行解决的问题,就是进行抢劫时,应该预先分配“地盘”,以免发生纠纷而自
      相残杀。众人认为四眼球的提议十分有理,便由各单位推举出一人,以抽签方式,
      分配抢掠地盘。结果,“和安乐”分得旺角区,即南由山东街起,北至界限街止的
      一带街道;“和洪圣”及“和群英”分得深水岗区,即由界限街到青山道尾(即今
      天联邦戏院附近);“和利和”及“和勇义”则分得油麻地区,即南由佐敦道起,
      北至山东街止的一带街道。至于“粤东”,则因人手较少,自动不参加抽签,只要
      官涌附近地区,亦即介乎柯士甸道及佐敦道之间的几条街道。
      
          地盘划分已毕,除马上按“和安乐”的梁棠规定,以白布缠绕左臂作为标志,
      又以“胜利”二字作为口号,以免碰头时发生误会。故而事后这些匪徒被人称为
      “胜利友”。
      
          一切商议就绪,已是黄昏时分,新界方面传来的枪炮声渐趋沉寂,闻说日军已
      绕过大埔,正向九龙市前进。于是这群黑帮人物急忙四出联系,找寻帮中手足,准
      备大发战争财。
      
          当时,每个堂口具体出动了多少人,今天说来,已是无足轻重之事,但据一名
      参与其事的“老行尊”许伯(隶属当时“和利和”组织,六十岁,曾在荃湾×联建
      筑公司地盘任看更)指出,他们“和利和”与“和义勇”两个堂口,共约出动二百
      五十人。首先在上海街找到两家刀剪店,破门而入,各自找寻适用的“架撑”如西
      瓜刀、牛肉刀及大薰刀等,然后分为五组,每组约五十人。声明单独发现财物,归
      个人所有,集体发现的则见者有份。事前也曾订明不伤人、不劫色,但在进行抢劫
      时,遇有反抗者则予斩杀,以免耽误大事;至于劫色方面,就他所知,考兰街、山
      东街、鼓油街、上海街等均有发生。在上海街近榕树头的某号四楼,三名匪徒轮奸
      一个年约十三岁的少女,引致被奸者跳楼自杀。
      
      
      
          在12  月9 、10  两日,各区警署人员虽然尚未撤往港岛,但已无人出动巡逻。
      当时上述各地区仅有油麻地、旺角、深水岗三间警署,而且已都把大门关上,连门
      口站岗人员也被撤消了。所以这群“胜利友”得以横行无忌。
      
          经过整个晚上的奸、杀、烧、掠,深水岗、旺角、油麻地三个地区,早已满目
      疮瘦,不成样子了。至于上海街的金铺集中地区,自然成为匪徒的最佳目标。由于
      战事突然爆发,事前毫无征兆,因此这些金铺也来不及疏散。
      
          其中的×盛金铺被劫时,东主拒绝交出金铺钥匙,因而被匪徒乱刀砍死,但死
      者身上仍然一无所有,于是将全体五名店员,逐一提出门外,盘问钥匙下落。这五
      名店伴实在不知东主将锁匙藏于何处,自然无法答复。匪徒们便一一将他们乱刀砍
      死。杀至最后一名时,那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跪地哀求,说父母双亡,还有一位
      七十岁的祖母由他奉养,求免一死,但匪徒们已杀得性起,这名少年仍然难免“凌
      迟”之苦。至于其他商户、银行以至一般居民的损失,简直无可估计。敢于反抗的
      居民便纵火焚烧房屋,像接近泊麻地警署的数幢被烧楼宇,一直残留着,留给后人
      凭吊,直到近年才被拆除。
      
          战后,1946  年出版的“香港年鉴”,说仅在“深水岗、旺头角及油麻地一带,
      匪徒乘机发动,大肆抢劫。殷商富户多被抢,损失惨重……”,如此寥寥数十字,
      来形容这场沦陷前的浩劫,跟实际情形相比,简直是避重就轻了。
      
          10  日早上,上述各区已被近千名黑色人物洗劫殆尽,便又向南(柯士甸道以
      南的尖沙咀地区)发展。在此之前,这个地区并没有被黑社会人物列入“行动区域”,
      原因是尖沙咀地区,多为外籍居民,匪徒还看不透这些外籍人士(战前的外籍人士,
      一向自视颇高,而一般中国人对他们也敬而远之),是否仍有反抗之力(例如有自
      卫枪械之类),故未敢贸然动手,这时,各区已被搜劫得一千二净,而九龙城区,
      亦已被潮帮的“福义兴”反复洗劫,再不开辟新地盘,便会坐失良机,因为新界的
      英军败讯频传,日军进入九龙市区,已是迫在眉睫。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向
      尖沙咀发展。
      
          经过一日一夜的烧杀,许多黑帮人物以外的地痞无赖及胆正命平之辈,都纷纷
      尾随这群“胜利友”之后,参加烧掠行列,“和安乐”的主力首先捣毁九龙仓大闸,
      率众蜂拥而入,仓内存留的白米、砂糖、棉纱、布匹、罐头及洋酒等,迅即被掠一
      空。留守员工,被杀及被殴伤的,亦逾十名之多;跟着,箭头又指向红区。
      
          战前红街道简单,居民很少,大的商户不多,只有黄99  埔船坞(即如今的
      “黄埔新)最为惹人注目。其实船坞之内,除却修船机械及笨重的钢铁材料之外,
      哪会有什么贵重物品?但这时黑帮人物已失去理智,不管里面有些什么,一律列为
      洗劫对象。当发觉里面全是笨重的机械和钢铁材料之后,不禁恼羞成怒,一把无情
      大火,几乎把整个船坞烧个精光。
      
          匪徒们因利所驱,又向红区三约的居民区进发。能带走的便带走,不能带走的
      便付之一炬。当时天寒地冻,北风凛冽。芜湖街的一名老妇,为了抢救一张棉毯,
      竟被匪徒们推入火堆之中,活活烧死。
      
          如上所述,战前的红■区、土瓜湾一带,并没有什么巨商富户。当匪徒们向这
      些地区“发展”时,为了彻底搜刮,在每条街道中间,首先将一些易燃物品,烧起
      一堆熊熊烈火,然后将所有居民,驱赶到街道上,排列成行,勒令奉献财物。胆敢
      反抗或毫无贡献的,多数会被推入火堆之中,据一位目击这场浩劫的张老太指出,
      仅仅马头围道(今天的金门戏院附近),便看到十名以上的居民,被匪徒们活生生
      的烧死,事隔数十年,谈起这段恐怖往事,此老还余悸犹存,伤心泪落。因为她的
      一位同胞兄长,便是在这场浩劫之中,丧失了宝贵生命。
      
          下午,这群匪徒边烧边抢,已接近九龙城区。当进至九龙城道北帝街附近时,
      和正在该区进行烧杀的潮帮人物相遇。后者认为前者侵入地盘,不许之前进。当时,
      这些人都已陷入疯狂境界,哪还有道理可说?一言不合,刀棍齐飞。一场混战下来,
      双方死伤累累,如此行动,可见双方已完全抢红了眼,早将前约丢于脑后。
      
          晚上,枪炮声愈来愈近,军警亦纷纷撤往港岛,于是匪徒们又再回师,向尖沙
      咀进发。这时,已再没有区域之分了,所有各堂口的黑社会人物以及一些乘机捣乱
      的无赖地痞,甚至黑帮人物的家属,全部集中在一起,携带着担挑绳索、麻包布袋
      等物,浩浩荡荡,分别由弥敦道、漆咸道、广东道进入尖沙咀区。一场鬼哭神愁的
      大洗劫,又再度上演。
      
          居住在汉口道的葡人施路华,在1947  年12  月接受澳门一家报纸(已停刊)
      访问时,曾对当时情况进行了介绍。
      
          12  月10  日凌晨,忽然震天的喊声来自四方八面。起初人们以为日军杀到,
      但聆听之下,却全是本地口音,并夹杂着粗言秽语,便已料到是怎么回事了,还未
      来得及做应变准备,大门已被乒乒乓乓地猛力推撞。推不上几下,终于给撞开了。
      匪徒们便蜂拥而入。
      
          据施君回忆所及,所有进来的人,都以白布或毛巾缠着左臂,均手持利器,有
      如凶神恶煞。入屋后不分青红皂白,喝令蹲下,拳打脚踢一番,然后翻箱倒筐,大
      事搜劫。
      
          施君住的那座楼共是四家人,男女老幼共十三名。除了一对丹麦籍(海员)夫
      妇之外,其余都是葡籍人。当时葡萄牙是亲德的,而日本则为轴心国之一,所以这
      些葡人都以为日本会“尊重”他们,并不急于走避。不料日军还未前来,却先被匪
      徒们劫个精光。
      
          匪徒在屋内搜索一番之后,认为仍有财物被收藏起来,于是向缩在厕所中的十
      多人拷问。这些人中,只有施君懂本地话,便作两者之间的通译。当匪徒们听说再
      无其他财物时,便狂性大发,以麻绳当作皮鞭使用,没头没面向他们抽打。一位五
      十多岁的卡素太太,竟被匪徒打碎了眼镜,玻璃片刺入左边眼球之内,事后成为
      “独眼夫人”。
      
          拷打之后,仍然得不到什么,金钱等自然全部取去甚至连眼镜、发饰等物亦不
      放过。临走前还把家具杂物乱砸一通,才呼啸离去。对门的一户华人,任职某航空
      公司,其二十多岁的妻子惨遭轮奸,丈夫企图拯救时,惨被打折右腿(施路华君战
      后在澳门邮电所工作,现已退休,住在荷兰园正街)。
      
          在广东道开设找换店的秦君(顺德人),也在这场灾劫中丧失了性命。
      
          当匪徒破门而入时,秦君便将所有钞票(包括港市及外币)共约三千多元,双
      手奉献。但匪徒们太过于无知,认为一定藏有金条光洋之类,因为战前的找换店门
      首,通常都标贴着“金银找换”的字样,其实不过是由清末民初一直遗留下来的商
      业惯用语而已。秦君百般解释,都不为匪徒接受。在一再拷打之后,身受重伤。兵
      荒马乱中缺乏医药治疗,沦陷后不久,便伤重而死。
      
          遗孀现居红■区,提起这些当年惨事,仍然悲愤万分。
      
          洗劫尖沙咀区之后,部分匪徒意犹未足,认为旺角地区,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于是又“回师”旺角,再度洗劫。正是黄台之瓜,何堪再摘?可怜当时的市民,既
      担心日军杀至,又三番四次被这群“胜利友”轮番蹂躏,但除了“逆来顺受”之外,
      竟别无他法。
      
          黑帮人物搜劫九龙的消息,很容易就传到香港。当时的警察自然已基本没有保
      护市民的能力,自然引得香港这边的黑社会人物垂涎三尺,也想乘机捞其一把。只
      是香港方面不同于九龙,虽在兵荒马乱之中,仍然有若干警察及转队(即义勇军)
      维持秩序及指导市民防空常识,所以除了薄扶林及香港仔曾被劫掠之外,对市区还
      不敢动手。但九龙的“胜利友”捷报传来,港岛方面的黑帮人物怎能无动于衷,于
      是西区的“和合图”及湾仔区的“单义”两帮首领,便紧急会商“过江”之计。
      
          终于,“单义”的一名红棍“报纸洪”想出办法。
      
          原来九龙方面的英军撤至港岛之后,判断日军渡海时,肯定会从铜锣湾及北角
      一带登陆,于是将主力集结于该区。上环以至西环一带,则较少军事部署,若干有
      必要往返港、九两地的居民,则以较多的酬金,雇请小艇由上环前往旺角(渡海小
      轮当时已全部停航)。“报纸洪”纠集两帮黑人物共六十余名,以暴力威胁八只小
      型船艇,由上环码头渡海,在九龙山东街码头登陆。时为11  日上午。
      
          实际上,经过两天两夜的洗劫,居民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供劫掠?
      
          但这些凶神的想法却不一样。他们认为“烂船也有三斤钉”,偌大一个九龙,
      绝不会一两天时间便给洗劫干净。“报纸洪”首先到钦州街跟“水房”的梁棠取得
      联系,作礼貌上的“投帖拜山”。道明来意之后,梁棠认为“胜利友”既已捷足先
      登,剩下的何妨做个顺水人情?便同意这些人再来一次彻底搜刮,且还派出二三十
      名手下“协助”。于是一场更残酷、更彻底的劫杀行动,又告展开。
      
          这批人也知道九龙城区是潮帮地盘,由于彼此一向没有“交情”,不去招惹他
      们也罢。但认为旺角的何文田,及深水岗的横街小巷等处,总会有些“保持完整”
      的地方。于是放弃通冲大道,专向较偏僻的街道下手。
      
          战前的香港工业并不发达,青山道一带仍未成为工厂区,甚至大埔道尾(即今
      北九龙裁署一带)仍然还很荒凉,但太子道以北、钦州街以南那段地区,却是人口
      集中之处。虽然103 经过一再洗劫,但匪徒人数到底有限,而且多数着重抢劫街道
      两边的商店,因此,还有部分未经洗劫的住户。这些“幸运者”还以为可以逃过此
      劫,不料这批会师人马又一次卷土重来,也只好认命了。
      
          上述地区虽然人烟稠密,但居民大多数都是普通大众。在战前那段人浮于事的
      日子里,能够保持温饱已属难得,即使积聚了几个钱,在风声鹤唳的环境中,谁都
      拿来买入油盐柴米,以备不时之需了,那还有什么余钱供这些人劫掠?于是,这班
      匪徒的足迹所至,不论新旧衣裳、油茶米面,以至一些普通日常用品,能够拿走的
      都丝毫不漏。鸭寨街若干户人家,剩下的丁点粮食也被抢掠精光,继而日军入城,
      他们连粥水也没得喝,最后活生生饿死。
      
          这是“胜利友”在九龙的最后一次搜掠了,因为12  日黄昏,日军已攻入市区
      了。但这次最后的搜掠,却出乎意料的遇到一次抵抗,匪徒方面也死伤了不少。
      
          原来今天的大角咀一带,战前还是海滩和烂地,但却盖搭着许多棚舍板屋。那
      是一批修船工人聚居的处所,因简就陋地聊作栖身之用。由于破破烂烂的全不起眼,
      所以较早的两次搜劫,尚且未蒙光顾。当然工人们并未存有幸免之心。他们先把妇
      孺集中一起,由少壮男子组成一支“自卫队”,以修船工具为武器,准备万一被抢
      劫时便全力反抗。
      
          那批匪徒理当倒霉,当他们路经此地时,认为总会有多少油水。便一声呼啸,
      如人无人之境。正待动手之际,木屋中竟然冲出数十名大汉,手持铁筒、士已拿等
      “武器”,拦住去路。为首的“报纸洪”勃然大怒,右手一挥,带领着匪徒们向前
      冲杀。一场混战,于是展开。
      
          过去这些匪徒之所以无往不胜,完全是靠人多势众,也从未遇过胆敢反抗的对
      象,但目前这批修船工人却大大不同,他们除了具有放手一搏的胆量之外,还看准
      了匪徒们“欺善怕恶”的弱点。一个照面下来,匪徒方面已倒下十多个。虽然反抗
      的一方也有受伤,但却前仆后继,拚死搏斗。这一来,匪徒们怯场了。一声散伙,
      狼狈奔逃。作恶多端的“报纸洪”,也给砸穿了头颅,由两名手下架着逃走。结果
      因为流血大多,死在塘尾道附近。这时候,谁也顾不了谁,有二寸气在,“手足”
      们还会捱捱义气拖着走;二寸气咽下了,自然像死狗般扔掉了事。
      
          如今仍在“财利船厂”工作的老师傅陈×雄,便是当年跟匪徒们拼搏过的英雄
      人物。提起这些残酷往事,仍不禁再三叹息。认为日军尚未杀到,中国人便互相残
      杀起来,实在是虽胜不武。只是当年迫于环境,你不杀人,便会为人所杀,自然也
      顾不了许多了。
      
          12  月12  日黄昏,日军先头部队已进入九龙市区,这场由黑社会发动的“胜
      利友”大杀掠,也就宣告结束。九龙居民,又开始尝受一连串更悲惨更黑暗的日子。
      
          谈论起这段残酷往事,有人认为“胜利友”进行大劫掠时,日军已攻至新界。
      当时九龙的居民,即使没有这场劫掠,他(她)们的生命财产,说不定亦会丧失在
      日军手中。
      
          这种说法表面看来不错,受劫掠或惨杀的九龙居民,即使逃过此次劫数,他
      (她)们的生命财产,难保在沦陷后会被日军(或汉奸)夺去。但理论和实际两方
      面都有所不同,就理论而言,单拿八年抗战来说,死在敌人手上的军民,又何止千
      千万万?但这些牺牲者不是殉国,便是抗战中的死难同105105  胞。死后还称得上
      国殇两字。像这样糊里糊涂的被黑社会匪徒杀害,又有什么意义?泰山鸿毛,有别
      于此。至于被匪徒劫掠的财物及生活资料,在沦陷后亦未必全部被日军夺去。在稍
      后强迫大疏散时,有可能携回内地。
      
          拿上文提及上海街的那间×盛金铺来说,便是一个例子。原来给匪徒杀死的那
      名东主,事发时有个儿子正在港岛幸而免却这场劫数。沦陷之后,秩序稍为恢复,
      他便急忙渡海返回店中。他知道父亲一向把钥匙藏在厨房的盐罐之内,结果全部金
      饰得以保存。他把亡父及店伴们埋葬之后,便把金饰分批带回内地,在曲江开了一
      家首饰店,直至胜利后才又返港。今天,已成为该行业的老行尊了;因此,未被
      “胜利友”劫掠,亦未必会损失在敌人手中;尤其沦陷初期,多少人在饥饿中辗转
      死去,天晓得这些人中,有多少是被匪徒劫去粮食而活生生饿死的呢?
      
          如果说香港黑帮以其所谓的“行侠仗义”、“打富济贫”,在此之前还能欺骗
      一些人的话,那么在此次事件之后,他们便处于异常孤立的状态,弃“民族大义”
      于不顾,甚至携侵略者之威,谋自己组织或个人之利,终将使自己处于极大的被动
      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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