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些日子了,孝桓皇帝发现宦官们老是在自己的眼前转来转去,连休沐日也不
      出宫。便问一位小黄门。谁知小黄门一听询问,跪下就哭,委屈地说:“怕李校尉
      !”天子听了,哑然失笑道:“谁让你们去惹人家!”
      
          天子如此奚落他的奴才们,事出有因。
      
          李校尉就是河南尹李膺。延熹三年,他查出北海郡守、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官时,
      将自己藏在郡衙厕所里的贪赃携回。李膺上表请按其罪。不料羊元群行贿中官,反
      将李膺论罪,罚作苦役。同时牵连了大司农刘祜、延尉冯绲。幸得司隶校尉应奉的
      恳请,孝桓皇帝原谅了李膺等人。延熹八年,应奉对帝国的前途失去信心,称疾自
      退,与陈蕃等举荐李膺。不久,李膺复拜司隶校尉。
      
          李膺不是一个纯粹的文士,他的威名,是他早年在边关与鲜卑人的战争中打出
      来的。司隶校尉一职,事实上是京畿地区的警察总监,震慑着河南尹、河内郡、弘
      农郡、河东郡、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包括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的狭长的帝国
      核心地带。上任十多天,他就接手了一桩大案。
      
          京师以北的河内郡野王县,其县令张朔,是中常侍张让之弟。他贪残无道。一
      天,他的好奇心居然发展到想观察人类的生命是如何形成的,于是他剖杀了一名正
      在怀孕的民妇。在本朝这个特别重视人伦的社会,这种行为属于十恶不赦、罪该万
      死之列。不过,他还没有狂妄到不把李校尉放在眼里的地步。现在,他只得弃官潜
      回京师,住进哥哥在宫外置下的宅第中。张让还觉得不放心,挖空了堂屋前两人合
      抱粗的廊柱,让杀人犯躲进去避风头。
      
          李校尉以其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砸开了廊柱,将张朔捉拿归案。杀人犯被打
      得不轻,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哥哥来救他,可刽子手
      的大刀已经劈下了。
      
          第二天,李膺接到诏令,命他马上入宫面圣。他知道张让已在天子面前将自己
      告下。果然,天子诘问他为何不先请示,便加诛辟。李膺镇定地答道:“《礼记》
      有云:公族犯罪,虽天子宥免,但有司必须依法而不从圣命。当初孔夫子担任鲁国
      的司寇,七天就杀了少正卯。可臣下我到任已经十多天了,私下常以未杀奸佞而自
      责。没想到圣上却嫌我办得太快。臣知犯上之罪难赦,特请给我五天时间,为圣上
      除掉此案的元凶首恶,然后,臣请就鼎镬而受烹刑。”
      
          天子听了,无言以对。他无法驳回李校尉从经典和圣人那里援引的根据,而且,
      天子听出,这个顽固的家伙还要没完没了地查下去。够了够了,天子的心思不在这
      些烦人的事情上。他对跪在一旁的张让没好声气地说:“你弟弟罪有应得,李校尉
      有何过错? ”
      
          张朔的头,被李校尉命人拿到京畿地区各郡县示众。李校尉手下的捕快,也在
      四处奔走,搞得宦官们觉得出去一趟就可能惹来麻烦,连他们的那些有张狂癖好的
      亲党们,也不敢穿着高档时装,乘坐豪华车子到洛阳串门走户了。
      
          李校尉的同志们,也在各自的任上清洗和打击宦官的势力。为此,他们也付出
      了惨重的代价。
      
          南阳太守成瑨与其下属岑晊、张牧收捕了辖区内买通中官的大商人张泛。不久
      朝廷的赦令就到了,他们抗旨行刑,并收杀其宗族、宾客达二百多人。与此同时,
      太原太守刘瓆与郡吏王允也抗旨捕杀了小黄门、晋阳人赵津。在侯览的唆使下,张
      泛之妻上书喊冤,中官们推波助澜,天子竟下成、刘二人入狱,论罪当弃市。
      
          接着,侯览本人,也与士大夫们发生了冲突。山阳太守翟超与下属、东部督邮
      张俭,检举侯览丧母还家时,大起坟茔,逾越制度。奏章被侯览压住,于是张俭掘
      了侯母的坟,抄了侯览的老家,并具奏其状。
      
          徐璜的侄子、下邳令徐宣,向汝南太守李暠之女求婚不成,顿起歹念,带着吏
      卒冲进李家,将其女抢回府中,调戏奸淫后,射而杀之。东海相黄浮闻之,立即逮
      捕了徐宣的一家,无论少长,日日拷打。黄浮的属下们吓坏了,纷纷劝他住手,以
      免触犯中官。可黄浮的脾气也大得很,说道:“徐宣国贼,今日杀之,哪怕明日因
      之而死,也足以瞑目了! ”命狱吏将徐宣拉出去弃市,暴尸七日。
      
          又是由于宦官的运作,翟超、黄浮下狱,被剃去须发,戴上脚镣和颈锁,罚作
      苦役。
      
          继杨秉而任太尉的陈蕃和司空刘茂上疏天子,请除成、刘、翟、黄四人之罪。
      天子不悦,让谏官弹劾陈、刘。刘茂闭口不言,可陈蕃仍上疏不止。
      
          此时,一位来自平原郡名叫襄楷的术士诣阙上书,列举了许多不利天子的星象,
      并将这些天象与上述事件乃至李云、杜众联系起来,请求天子拨冗召见,极尽所言。
      当然,天子对这种有些癫狂的人见多了,将他的上书扔在一边。
      
          十多天后,这个术士又上书了,这次上书引起了天子的注意,因为襄楷说到了
      天子个人私生活中的疼痛之处。他说天子之所以至今无嗣,是因为宠爱宦官这样的
      刑残之人;又称自己藏有神书秘籍《太平经》,其中包含兴国广嗣之术。天子有了
      些兴趣,会同尚书台的官吏召见了他。见面后,襄楷依旧大谈中官误国,成、刘、
      翟、黄等人冤枉,天子失望而且愠怒。事后,尚书台的官吏以违背经艺,假借星象,
      诬上罔事的罪名,奏请收杀襄楷。天子表示了一点大度,判处他两年监禁。
      
          成、刘终于死在狱中。他们的两个下属:岑晊和张牧仓皇逃窜,未被收系。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怪事,太学的西门,无故自崩。事后,人们看到郭泰沉浸
      在思考之中。他精通《易》学和术数,西门自坏的事,让他仔细地分析起目前士大
      夫与太学生掀起的声势。他知道什么是否极泰来,因为他感到太学生的作风过于刚
      健,不计长久之策,势必遭受摧折。他更感到绝望,在太学的岁月,使得这个想要
      有所作为的平民出身的学者,看到了帝国从中央开始的彻底腐朽。他觉得那些热血
      男儿在拼命挽救着一个不可救药的帝国。前几天,他接到朝廷的征辟,他对前来征
      召自己的官员推心至腹地说:
      
          “我夜观天象,昼察人事。大汉已为上天所弃,朝政不可支也。我又按卦象,
      运道在‘明夷’之爻,值‘勿用’之位。方今的形势是:站在岸上尚恐沧海横流将
      自己卷没,变为鱼虾。倘若去做官,岂不等于冲波奔浪吗? ”
      
          和郭泰同时在思考的,还有申屠蟠。他和郭泰一样,坚持不入仕途。看到那么
      多的学子处士参加清议运动,看到他们幼稚地热衷于政治,他就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正在萌动。在一次清议沙龙上,他悄悄地对身边的同学叹息道:
      
          “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行弟子之礼,终于酿成
      秦皇坑儒焚书之祸。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了! ”
      
          他们决定离开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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