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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宁二年(169) 春正月丁丑日,本朝大赦天下。十四岁的天子身穿礼服,登上
      御座,颁布了诏令。他习惯地向身体的侧后看看,那是以往临朝时太后的座位。今
      天,他才有了至高无上的感觉,但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失措。大将军和太傅的
      被杀,使他夺得了一个帝王能够拥有的享受一切尊荣和声色的权力,同时也使他终
      其一生只能扮演着不称职的君主的角色。现在,只有身边的中常侍们教他如何应对
      大臣了。他对中常侍这次英勇反击很是感激,又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他知道自己
      成为天子的途径,和叔父孝桓皇帝如出一辙:由太后和一位大将军当作傀儡选中,
      然后依靠中官砍掉控制自己的巨手。但对于自己来说,这个过程在一年之内就迅速
      地完成了。
      
          几天之后,慎园贵人董氏从河间国的老家来到京师,天子亲自来到夏门亭——
      这个去年大将军迎接自己的所在,奉迎亲生母亲。此时,长乐宫的主人窦太后已被
      迁到南宫的一所殿院中,过着寂寥的生活。她后悔莫及,因为她终于看透了中官们,
      明白了一个道理:谄媚绝非忠诚。
      
          三月乙巳日,天子的生母去掉了贵人的称号,被尊为孝仁皇后。她的兄长、天
      子的舅舅董宠被授予执金吾的职位,掌握宫外的警卫和水火非常之事,下有属丞一
      人,领缇骑二百。同时,董宠之子董重亦被授予五官中郎将之职。
      
          一系列重新确立天子地位的动作,其背后都有缜密的安排和独特的用心。这又
      出自几位宦官领袖的精心设计。作为天子,则不可能考虑许多,不过,聪明的士大
      夫们一定能看出端倪,那就是:新太后没有住进北宫,而是被奉养在南宫嘉德殿内,
      号为永乐宫。帝国的中央机构和政治中枢,皆在北宫。孝明皇帝永平三年(60),诏
      起北宫及诸官府,至永平八年(65)冬七月成。宦官们不仅把原先住在北宫,操纵国
      柄的窦太后迁到南宫,而且也不让新太后成为第二个把持北宫的女人。
      
          先哲有言:“福兮,祸之所倚。”这对执金吾董宠来说,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按本朝的惯例,他应该是新任大将军的候选人,但在这个最嫉恨大将军的时期,他
      不仅失去了成为大将军的可能性,而且失去了生存的可能性。
      
          次年九月,董宠因擅用他的姐姐的名义,去走一些大臣的后门,搞些请托之事,
      被中官指控。同月,死于审讯之中。在本朝的政坛上,所谓廉政的举措,常常是排
      除异己的手段。
      
          建宁四年(171) 正月初三甲子日,本朝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典礼:为天子加元服。
      
          元者,首也。首之服即为冠冕。本朝沿用周礼,男子年二十左右,即可为之行
      加冠礼,象征他已是一位成年人,具备承担社会事务的能力。作为天子也不能例外。
      而且,他的冠礼必须成为臣民的礼仪典范。天子的年龄,距礼仪规定的年龄还差整
      整四年。不过,本朝的列祖列宗自孝和皇帝以降,除了未及冠年即已夭折者,皆于
      十三岁或十六岁举行冠礼。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承继大统的年龄过于幼小的缘故吧。
      
          太傅胡广带着宗正、太常、大鸿胪寺的官吏,在高皇帝庙中,已布置了好几天
      了。永乐宫的新太后请他担任典礼中的西宾,因而他不仅是礼仪中的主持者,而且
      是这位即将成年者的导师和长老的化身。
      
          清晨,天子乘着装饰华贵的金根车,由文武随从陪伴至庙前。他从庙前的东阶
      升至堂前,西向,面对在堂门西侧东向而立的太傅。相互揖礼后,宗正和卜师向天
      子汇报了典礼日期的选择以及准备的情形。随即天子被引导进入高皇帝庙的西厢。
      
          天子沐浴之后,先后身着四套服饰展示在庙堂下的百官面前。大家看到了天子
      头戴进贤冠、爵弁、武弁和通天冠的四种威仪,象征着他所承担的道德、权力、军
      事和祭礼的义务。然后,天子手执玉圭,被引导着向高皇帝的灵位行礼,再进入设
      好的筵席,象征性地饮上几口用古式的尊爵呈进上来的酒。最后,太傅胡广向天子
      诵读了祝辞。
      
      
      
          天子的车队回到北宫嘉德殿的朝堂之上,庄严的钟磬声敲起,参加国宴的嘉宾
      皆已入席。天子进到后堂,换上最正式和庄重的朝服。当他出现时,乐声更加洪亮,
      群臣伏拜,山呼万岁。赞礼官大声地朗诵起颂文,并宣布天子的新诏令:大赦天下。
      
          灵帝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即位大典。作为一个天子,成年礼的举行,意味着他
      开始亲政了,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懂事了。在典礼之中,他体验到了无比的尊贵和自
      信。这次典礼植下的自信,使得天子在以后的执政岁月中,时时表现出妄自的冲动。
      
          可匍匐在丹墀下的大臣们,则为这个以幼小之躯顶戴旒冕的少年而忧心忡忡,
      甚至感到嘉德殿的高基厚础,都在自己的膝下颤动起来。
      
          典礼结束时,天已黄昏。有两个官吏在回家的路上,对今天的典礼评头品足。
      其中一个感慨地说道:“国家就如一杆秤,天子就是秤砣,虽为孤家寡人,但他依
      靠臣下作秤杆,竟可以均衡起沉重的天下!”
      
          另一位却说:“阁下您作为秤杆,难道不觉得,这只秤砣太轻了吗? ”
      
          洛阳的正月,虽已进入春天的节气,但尚无暖意。他们的谈论,就在寒风中飘
      散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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