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4)
      
          当海面波平浪静的时候,我们轮流一个个爬进篮子,放下水去,在水里等到憋
      不住气了再上来。水里有一种奇异的、变形的、无影的光流动着。我们的眼睛到了
      水里,光线就不像水面上的世界那样有其方向了。屈折的光线从上面也从底下射来
      ;阳光不是在照耀—而是到处都有。如果我们抬头看筏底,处处照得亮亮的,那几
      根大木料和所有捆扎的绳索沐浴在一种神奇的光里,葱绿色的海藻像闪耀的花冠,
      挂满了木筏四周和那枝橹上。向导鱼像披了鱼皮的斑马,一本正经地列队游去。大
      海豚一刻不停地、警惕地以突然的动作兜圈子,一心想找东西吃。光线散乱地照在
      从隙缝中塞下来的龙骨板上,上面安安静静地栖息着一片白色小蛤,张着有边的、
      黄色的鳃肉,有节奏地在招呼氧气和食品前来。如果有什么东西走得太近了,它们
      便赶紧把红边、黄边的壳关上门,等到它们以为危险过去了再打开。
      
          对我们在筏上习惯于热带太阳的人说来,水下的光亮柔和之至。即使我们向永
      远是黑夜的、深不可测的海底望去,也由于太阳的折光,觉得它是一片明亮的淡蓝。
      我们不过是刚在水面之下,却能看到清净的、蓝色的、很深处的鱼,真使我们吃惊。
      它们可能是松鱼,还有别的鱼游得很深,我们没法看清楚。有时候鱼群很大。我们
      常在想:究竟是整个洋流中都是鱼呢,还是这许多深水中的鱼有意聚集在“康提基”
      之下,陪伴我们几天。
      
          我们最喜欢的事是:当那金鳍的大鲔鱼来拜访我们的时候,跳下水去潜游。有
      时候它们结成大群游到筏边来,但是通常是两三条一起,静静地围着我们游,除非
      我们诱它们上了钩,不然能接连游几天。从木筏上看,它们不过是又大又粗的棕色
      的鱼,没有任何可欣赏之处。但是如果我们钻下去到它们身边,在它们的大自然中,
      它们的颜色和形状都自然而然地变了。变动得太令人迷乱了,有好几次我们不得不
      浮出水面,再度确定方向位置,看看它是否就是我们从水面上看到的那条鱼。这些
      大家伙根本不理会我们——它们照常泰然自若地、威武地巡游着——但是现在,它
      们的体态优雅之极,我们从没有见过别的鱼可以和它们媲美,它们的颜色成了金属
      色,上面铺了一层淡紫。它们像是威力极大的、银光闪闪的、钢制的鱼雷,各部分
      大小匀称,整个身子呈流线型,只要轻轻地动动一两片鳍,就能使它们那一百五十
      至二百磅的身体,以无比优美的姿态,在水里滑行。
      
          我们和海以及以海为家的东西越接近,便越不以它们为怪,我们自己也便越觉
      得舒服自在。我们对古代的原始人起了敬意。他们的生活和太平洋声息相通,因此
      他们之了解太平洋,和我们的观点是很不同的。不错,我们现在已经测量了洋水的
      含盐成分,为鲔鱼和海豚定了学术上的名称。他们没有做这些事。尽管如此,我还
      得觉得原始人对海的知识,要比我们的更真实。
      
          在这里大海之上,并没有多少固定的标志。波浪和鱼,太阳和星星,来了又去。
      在南海群岛和秘鲁之间的四千三百海里洋面上,原来以为是什么陆地都没有的。可
      是在我们驶近西经100 °的时候,却发现在太平洋海图上画着一片暗礁,就在我们
      行驶的这条航线上,就在前面。这使我们大吃一惊。暗礁是用一个小圈标出来的,
      这张海图是当年发行的,我们便查看《南美航行指南》这本书。我们读道:“1906
      年和1926年都有报告说到,在加拉帕戈斯群岛西南六百英里之处,即南纬6 °42′,
      西经99°43′之处有暗礁。1927年,有一艘汽轮在这地点之西一英里处经过,没有
      看到有暗礁的迹象;1934年又有一只船从南面一英里处经过,也没有看见暗礁。1935
      年机轮‘考利号’在这地点测量到一百六十英寻的深度,没有碰到底。”
      
      
      
          根据海图,这地方对于航行船只还是一个可疑之处。一只吃水深的船靠得浅滩
      太近了,比我们用木筏要危险得多。因此我们决定直向海图上标示的地点驶去,看
      看情况究竟如何。图上标示的地点,比我们现在驶去的地点似乎更靠北一些,我们
      便把橹弯向右舷那边,调整那块方帆,使得筏头大致向北,我们以右舷那边迎接风
      浪。这一来,比起我们过惯的日子来,溅进我们睡袋的太平洋水稍稍多了一点,尤
      其因为这时候天气开始大变了。但是情况使我们很满意:只要风还在筏后吹着,
      “康提基”在风中可以周转的角度极大,筏身依然稳定。不然的话,帆要横扫过来,
      我们又得干那发疯似的马戏班的把戏才能使木筏重归掌握。
      
          接连两天两夜,我们驾着木筏向西北偏北方向驶去。贸易风的方向,时而东南,
      时而正东,波涛汹涌,险恶莫测,但是,波浪冲来时,木筏便随波上下。我们在桅
      顶设了一个长期望哨,每当我们漂在浪峰上的时候,地平线便开阔多了。浪峰比竹
      屋顶还高出六英尺。如果有两个大浪冲在一起,两相激荡,浪峰涌得更高了,成为
      一座嘶嘶发响的水塔,水塔随着泻下来,不知泻向何方。到了晚上,我们用装食粮
      的箱子把门口堵起来,可是这一夜的休息还是湿漉漉的。我们刚睡着,第一个冲向
      竹墙的浪头来了,千百股水从竹墙缝中像喷泉似的钻进来,同时一片泡沫飞溅的洪
      流冲到我们的身上和食粮上。
      
          “打电话叫修水管的人来。”我听见一个睡梦未醒的声音说道。我们都抬起身
      来,让路给水从地板缝里漏出去。修水管的人没有来。这天晚上,我们床里积了不
      少洗澡水。赫曼值班的时候,确实有一条大海豚无意地上了木筏。
      
          第二天,贸易风决定这时先吹一阵东风,波涛平静了一些。我们轮班爬上桅顶
      望,因为估计在傍晚时分,我们可以到达那一地点。当天我们看到水里活动的东西
      比平常多。大概是因为我们望得比平常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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