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丽梦 　　天气渐渐热了，端午之前虎镇一直下着雨，整个小城似乎都被浸在了水里，随 处可以触摸到的潮湿更让小荷花的心变得湿润起来。奶奶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已经 连续往外咳出血来了。每次拿着手里干净的方帕替奶奶擦着嘴角上的血迹，小荷花 的心情就变得无比凝重。她悄悄地问过那个从城里请来的大夫了，大夫说，按马老 太太现在的情形，最多也挨不过秋天的。 　　“如果现在送她到南京。上海的大医院，还有转机吗？”小荷花心急如焚地盯 着那个长着花白胡须的老中医，急切地问着。 　　老中医捋着胡子，朝着她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早就错过了最好的医治时间 了。还是早些做着准备吧。” 　　准备？准备什么？小荷花明知道大夫说的是让他们替马老太太准备后事，可心 里却大大的不情愿接受这个现实。只不过是咳了些血，不会有大碍的。她这样安慰 着自己，却又不得不面对即将来临的事实，怎么办呢？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任 由奶奶一直吐血下去吗？ 　　她想到了沈少奶奶，或许沈少奶奶还能劝动了奶奶去南京就医，现在，她把唯 一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沈少奶奶身上了。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叩开了沈家的大门，蓉蓉 正在院里踢着毽子，看小荷花来了，连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问，“荷花姐姐，你们 家画钟馗了吗？” 　　“画钟馗？”小荷花盯着蓉蓉，连忙问着，“你娘呢？” 　　“我娘正在书房里看我爹画钟馗像呢。”蓉蓉拉着小荷花，“我带你去找我娘。” 　　小荷花满腹心思地跟着蓉蓉来到沈同舟的书房里，一眼便望见沈同舟正伏案疾 画，沈少奶奶则站在他一旁仔细看着丈夫画画。沈少奶奶一抬头，见是小荷花来了， 连忙把小荷花让进屋里，问着：“有事找我吗，荷花？” 　　小荷花含了泪水，望着沈少奶奶哽咽着说：“萍姨，现在只有你能救奶奶了。” 　　“是不是老太太发生什么事了？”沈少奶奶急切地打量着小荷花，“走，我陪 你过去瞧瞧！” 　　“不是的。她还是老样子。我是想求萍姨去劝奶奶到南京就医。哪怕是只有一 丝希望，我们也不应该放弃的，对吗？” 　　沈同舟一手拿着画笔，一边抬头睃了一眼小荷花，“荷花啊，你奶奶那个倔脾 气你不是不知道，你萍姨如果能劝得动她，她这会早躺在南京的医院里了。” 　　沈少奶奶走近小荷花，轻轻拉过她的手，一齐坐到书房边的两张椅子上，语重 心长地望着她说：“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奶奶那个脾气，任谁也劝不了的。前 天我已经请过西医给你奶奶也瞧过了，都说已经病入膏肓了，我看，还是不要再折 腾她老人家了。” 　　“我知道，可是我这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让奶奶去南京医病。”小荷花望着沈 少奶奶哽咽着说。 　　“我明白。现在咱们只能尽人事了。从今往后，我们大家都要抽出时间来多陪 陪你奶奶，多逗她开心，这样，她就是走了也会安心了。” 　　小荷花点着头，忽然抬头问沈少奶奶说：“都说是小兰的鬼魂作崇，奶奶才会 变成这个样子的，你也相信是这样的吗？” 　　“这……”沈少奶奶欲言又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信这个？” 　　“怎么不信？这冤死的鬼最厉害了，你说啊，她死得心有不甘，能放过害死她 的人吗？”沈同舟一边在画上替钟馗点着睛，一边回头冲着小荷花说：“再过几天 就是端午节了，我就把这幅钟馗像送给你，你拿回去了挂在家里，便可以驱邪治鬼 了。” 　　“同舟！胡扯什么呢？”沈少奶奶瞟了一眼沈同舟，“画你的画，多什么嘴？” 　　“我这可不是多嘴。我知道你是新式女性，不相信那些个鬼狐之说，可这些话 都是有根有据的，你不信也是不行的。”沈同舟说着，把画好了的钟道像在小荷花 面前展开，“你看，这个钟馗看上去是不是很厉害？把它挂在家里，一定会保佑家 宅平安的。好了，这个就送给你了，你回家后可要好好挂着。”沈同舟说着，把画 放在桌上，等着它自然风干墨迹。 　　“我明天带蓉蓉到乡下的亲戚家采艾叶，你要不要跟着我一道去？”沈少奶奶 问小荷花说：“顺便摘些箬叶回来裹粽子。镇上卖的箬叶没有自己摘的新鲜，自己 摘的裹出的粽子才好吃。” 　　“我，奶奶她……” 　　“不妨事的。我亲戚离镇不远，就在镇边的小村子里，顶多半天就能回来了。 家仁不是也快回来了吗？你就不想亲手替他裹些粽子？” 　　听沈少奶奶在沈同舟父女面前提起家仁，小荷花的脸色早就涨红了。她低声嗫 嚅着说：“我不会裹粽子的。” 　　“不会正好。我教你裹。女孩儿长大了，不会几样手艺可是不行的，要不就算 嫁了出去当少奶奶，也是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的。你要是多学了几样手艺，以后 就没人敢小瞧了你，更不敢对着你放肆了。” 　　想着家仁，小荷花忽然有股要痛哭出来的欲望。家仁就要回来了，可是奶奶却 要离开她了。为什么老天爷要在把家仁赐给她的同时夺走奶奶的性命呢？她默默卷 了沈同舟送给她的钟馗像回到家里，吩咐马平把画像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大厅里的供 桌上方。 　　都说是钟馗可以驱邪治鬼，那么他到底可不可以帮奶奶驱走那个要夺她性命的 女鬼呢？从前，她一直对小兰抱着好感，可现在她不了，她为小兰的固执和残忍而 痛恨她，如果是要报复，马家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了，为什么她还不肯放手，还不 肯放过马老太太？奶奶又在房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连忙跑进房里，侍候奶奶吃 好药后，背着奶奶打开那个装有小兰画像的柜子，把那幅画轴掏了出来。 　　小荷花拿着那幅画轴决然地跑到了后花园里。她要烧了它，一定要烧了它！怎 么自己就长得那么像小兰呢？小荷花蹲在花丛下，把画轴铺在草丛中，她仔细地打 量着那幅画，越看越觉得自己和画上的小兰有着千种万种的相似之处——突然，她 的心里忽地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会不会自己就是小兰转世投胎来的？否则 为什么自己长得那么像她呢？不会的，不会的，她立即否定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 不会的，奶奶对她情同母女，如果自己真是小兰转世投胎来的，奶奶又怎么会染上 重病？况且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奶奶死的啊！ 　　恍惚中，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小兰的声音。那是一个温柔而又甜美的声音。她 在跟她说话，在跟她用心对心的交流。小兰说她就是自己的后世，小兰让她帮她报 仇，因为她死得太冤了，太惨了，如果不是苏雪莹存心见死不救，她就不会被马祖 同溺毙荷塘之中，这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苏雪莹，苏雪莹一天不死，马家就 会一天不得安宁。只有苏雪莹死了，她才会放下心中的仇恨，才会有勇气去面对属 于她的快乐的日子。 　　“你必须帮我。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苏雪莹并不是你的亲人，她是你的仇 人，她是杀了你的仇人，这一切你都忘了吗？你同情她？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同情， 因为当初她也不曾同情过你，她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马祖同他们溺死在水里，却没有 生出半分的怜悯之心。你知道吗？苏雪莹她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地死去，她目睹了 你死亡的全部过程，为什么她那么忍心，那么残忍？难道她不应该遭到报应吗？” 　　“是你吗？是你在跟我说话吗？”小荷花痛苦地凝视着画像中的小兰，她下意 地四处张望着，可是除了满园香花之外，她什么也没看见。 　　“是奶奶错了吗？”她在心里不断地问着自己。面对画像中柔弱可怜的小兰， 她拿着火柴的手却怎么也不忍心划着它点燃画像。其实小兰这样做也是有她自己的 理由的，不是吗？可是奶奶她，她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啊，她怎么可以眼睁 睁地看着奶奶在痛苦中死去呢？小兰祖姑姑，你就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放过奶奶吗？ 你放过了奶奶也是放过了自己啊！为什么非要在仇恨中度日如年呢？ 　　“都说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不是吗？”小荷花对着画像喃喃自语着，“你就放 了奶奶，也放了你自己，好吗？” 　　她不断地和画像上的小兰说着话。可是除了轻风吹拂花草发出的声响，她什么 也没再听到。为了奶奶，为了马家，小荷花最终还是颤抖着手划着了手中的洋火， 她默默地注视着手中燃着的洋火枝，把火苗凑近小兰的画像——呼啦一声响过，她 手中的火苗随即点燃了地上的画像。 　　小兰的面容渐渐在她眼前模糊了——她知道，一个在马家大宅里藏了四十余年 的秘密将随着这腾空而起的青烟最终消散得一无所有。望着身边到处飞舞的灰烬， 小荷花对着天空长吁了一口气，结束了，小兰，别了，这个故事将永远结束了。她 的眼角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是为马老太太难过，还是替小兰悲哀。 　　第二天一早，小荷花便跟着沈少奶奶下乡摘箬叶和艾草去了。江淮一带的居民 过端午节，都是大有讲究的。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都悬钟馗像，挂艾叶菖蒲。赛 龙舟。吃粽子。饮雄黄酒。佩香囊。备牲醴。沈家和马家也都不能例外。以前马家 过端午节都是由马老太太一手打理的，粽子也都是由保娘一只一只裹出来的，每当 保娘在厨房里裹着粽子时，小荷花就跟五伢子一起拿个小板凳坐在保娘旁边，帮她 递箬叶扎线，享受着整个端午的节日氛围。 　　沈少奶奶亲戚的田庄紧挨着虎镇的东近头的一边水边，虽然是乡下，却有着一 派田园风光。岸边田埂边上的箬竹一片郁郁葱葱。青翠如洗，隐隐透出一股香气， 大一些的叶儿已经宽如手掌，收摘下来包粽子已是绰绰有余了。 　　附近的田地里的麦子也是绿油油的一片，农户们正趁着太阳还没高升在田地忙 碌地收割着麦子。小荷花对箬叶是不陌生的，但还是头一回看到生长着的箬叶，所 以兴致特别高，拿着沈少奶奶给她准备好的剪刀“咯嚓咯嚓”地剪着鲜嫩的箬叶， 愁眉也渐渐舒展开了。 　　沈少奶奶在她身边一边剪着箬叶，一边关切地望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的 石头才落了下来。这些日子，小荷花为了马老太太的病情人也消瘦了一圈，沈少奶 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又着实帮不了她什么，现在见她神情这么愉悦，倒也大 舒了一口气。这孩子还小，需要经历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不过，所有不好的事终 将都要过去的，过去了，便没了事的。 　　“萍姨，早前我听爷爷说过有用箬叶做斗笠的，有这么回事吗？”小荷花弯下 身把剪下来的箬叶放到脚边准备好的竹筐里，问着沈少奶奶说。 　　“早些年是有用箬叶做斗笠的，这在我们江南很普遍的。所以张志和有青箬笠， 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句子，柳宗元也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名句。但 蓑衣却不是用箬叶编的，而是用俗称龙须草的蓑草编的。” 　　“萍姨，您可懂得真多。”小荷花不无钦羡地看着沈少奶奶说：“都说萍姨是 女中才子，没想到连这些琐事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少奶奶笑着：“哪里是？编斗笠我小时候见过，也戴过，蓑衣却没穿过。所 以这些事我都是耳濡目染来的。做人啊，就得活到老学到老，你也不错啊，现在不 就学到了新知识了吗？” 　　“那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您好了。” 　　“好啊。我现在就教你些不懂的。”沈少奶奶回头望着小荷花，“你知道按采 摘时期的不同，箬叶还可以分成几种不同的类别吗？” 　　小荷花摇了摇头。 　　沈少奶奶微微笑着，“按照采摘时间的不同，箬叶可以分为梅箬。伏箬。秋箬， 其中以采自大伏天的伏箬最佳，它的叶片宽薄，柔韧清绿，是裹粽子的上上之品。 不过每年的端午前后我们就只能采摘到梅箬了。还有，裹粽的箬叶务求平展，挑回 家的青叶便要连夜加工，防止卷曲。要将青叶光面相对，两两叠起，二三十片扎成 一束。那些以卖箬叶为生的农家女人每当采回箬叶之后便要在箬叶堆中忙活一夜， 第二天再把它们搬到屋外平坦处铺摊，必须在烈日下暴晒三天才可以用来裹粽子的。” 　　“原来裹粽子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小荷花有些惊诧地望着沈少奶奶，“我还 以为包裹粽子是很简单的事呢。每年看保娘裹粽子，看到她麻利劲，要不是今天听 您这么一说，我倒真的不以为是的。” 　　“除了裹粽子，箬叶还可以用来提取香料的，但现在多数人只用它来裹粽子。” 沈少奶奶一边继续剪着箬叶，一边俯身看了看脚边装箬叶的竹筐，心满意足地冲小 荷花说：“我们已经摘得够多了，现在再去采些菖蒲和艾草吧。那可都是用来避邪 的，虽然我不信这个，但毕竟是几千年传承下来的规矩。” 　　小荷花知道，艾草和菖蒲总是黄金搭挡般地出现在端午节的各家各户的门楣上， 人们对它们寄予了避邪禳灾祛毒的希望，所以每年一到端午节，总能看见街上的男 男女女手里拿着艾草和菖蒲往家里走。 　　“古时候的人认为五月是个恶月，阴阳争气，人体极易染疴致病。甚至民间有 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的传说，所以直到今天，我们也很难看见有人在端午 节前后结婚的。对了，你知道端午为什么会叫这个名称吗？” 　　“我听爷爷说过，端午的午应该是四五的五。据说唐玄宗的生日为八月初五， 为了避讳，才改端五为端午，又恰好与地支吻合，所以一直延续至今。” 　　关于艾草，小荷花幼时便从《诗经》中的《采葛》中知道。她不觉把《采葛》 的诗句念了出来：“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 岁兮。” 　　“真是个小才女。”沈少奶奶不无夸赞地看着小荷花，“你奶奶有你这个孙女 真是她的福气。我虽然从小跟着蓉蓉的外公养花，可萧草为何，至今未知，但艾草 却是无人不知的。” 　　沈少奶奶边说，边拉着小荷花走到长着一片艾草的洼地，指着艾草冲她说： “艾草的种类比较多，嫩芽能食之的叫香蒿，民间有三月三，吃蒿子粑的习俗。与 菖蒲为伍的，我们这里才把它叫做艾叶子，是一种炙百病的良药，用点燃的艾绒捻 成的细绳薰。烫穴道，可以打通筋脉。活络经血。小孩出生洗三朝用的就是艾水， 可以祛瘴气禳胎毒，三朝洗得好坏直接关系到小孩皮肤的健康。患有风湿或浑身酸 疼的人，用艾叶煮成的沸汤熏蒸，几分钟便可见成效。” 　　“那么说端午挂艾草并不完全是迷信了？” 　　“当然不是。艾草的好处多着呢，所以在端午前后大家才会把它挂在家里。就 算不是避邪，有它放在家里，也能让人感到精神轻松呢。”沈少奶奶边说，边教小 荷花跟着她一起蹲下身拔起艾草来。 　　“那么菖蒲呢？它也和艾草有药用的功效吗？”小荷花把拔下的艾草小心翼翼 地放进竹筐里，问沈少奶奶说。 　　“菖蒲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说它是乃蒲之昌盛者。 它的花主富贵，能够使人延年益寿。据《梁书》记载，太祖皇后张氏经常看见庭前 的菖蒲开花，光彩绚丽，不为俗世所有，问身边的侍从见过没有，都说曾未见过， 实属稀罕。都说食菖蒲花当富贵，便取而食之，后来果然生下高祖。《道藏经。菖 蒲经》也说菖蒲者，水草之精英，神仙之灵药也其药以五德配五行，叶青。花赤。 节白。心黄。根黑……坚骨髓。长精神。润五藏。裨六腑。开胃口和血脉。益口齿。 明耳目。泽皮肤。去寒热……爱国诗人陆游写过两首《菖蒲》诗，其中有一首是古 涧生菖蒲，根瘦节蹙密；仙人教我服，刀匕蠲百疾。阳狂华阴市，颜朱发如漆。岁 久功当成，寿与天地毕。” 　　“另外一首我知道。是菖蒲古上药，结根已千年。闻之安期生，采服可以仙。 斯人非世人，两耳长垂肩。松下语未终，竦身上青天。” 　　“菖蒲种类亦多。有石菖蒲和水菖蒲之分，不过我们虎镇常见的是水菖蒲，多 是长在水边的。《源氏物语》中有君似菖蒲草，我身是水菰。溪边常并茂，永不别 菖蒲的优雅诗句；唐诗中更有菖蒲翻叶柳交枝，暗上莲舟鸟不知。更到无花最深处， 玉楼金殿影参差……由此可见古人就对菖蒲有着特殊的喜好。”沈少奶奶边说边伸 手指着不远处水边的一片水菖蒲，只见它们已经开了花，煞是清雅高洁，散发着一 股淡淡的清香，“那就是水菖蒲，我小时就特别喜欢。它们有灵性。有情致，每次 看了都让人回味无穷。徘徊牵挂。” 　　小荷花顺着沈少奶奶的手望着那一排排清雅的水菖蒲，忽然来了兴致，撇下沈 少奶奶一个人跑到水边摘起了菖蒲。在她看来，菖蒲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清雅之物， 怎么从前自己就没有发现这些呢？是自己太过于沉醉于自己的小世界还是从前的水 菖蒲就从来没有这般美艳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对水菖蒲这般神往，但她 知道，这半天的时间确实没有白费，沈少奶奶让她了解了箬叶。艾草，还有菖蒲的 特性以及来龙去脉，等家仁回来了，一定要在他面前卖弄卖弄，像他那样的公子哥 儿，肯定不会知道这些知识的。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沈少奶奶早早地就来到马家，和保娘一起教小荷花裹粽子。 小时候，小荷花就特别喜欢看保娘裹粽子，却从来没想过要跟保娘学这门手艺。从 前，保娘裹的粽子从外形上看很像女人的缠足，所以小荷花和五伢子都把保娘裹的 粽子叫做“小脚粽”。 　　那时，五伢子经常喜欢拿着保娘裹好的粽子和保娘的小脚比划，保娘一面呵呵 地笑着，一面问：“怎么，像还是不像？” 　　“像，真像。”五伢子总是很快地的回答，小荷花坐在一边，偷偷瞧保娘的小 脚，是啊，五伢子说得没错，是真像啊。 　　马家失火的那年，大家都没有心思过端午节，所以保娘裹的都是白米粽子。那 一年，保娘裹的粽子小小巧巧，粽子剥好搁在碗里，白米透着晶莹的油色，粽子的 尖尖处顶着一颗赤豆，就如一颗红宝石镶嵌在白玉上。这画面，一直留存在小荷花 的记忆中。后来的几年，保娘裹的粽子就要比那一年的大许多，里面的馅料也是五 花八门的，猪肉馅的。红豆馅的。梅干馅的。花生馅的，只要他们能想得出来的， 总是应有尽有。 　　昨天，小荷花已经和保娘把采来捆好的箬叶拆了一片片的洗干净，用热水煮软 了。现在，沈少奶奶正把浸在温水里的软箬叶端了出来，加上腊梅，四个女人一齐 围坐在地上，正正经经地开始裹粽子了。 　　沈少奶奶从温水盆里拣了几片箬叶，利索地将它们相对叠合，从三分之一处折 成斗状，然后再从箬叶盆旁边的糯米盆里舀了一大匙圆糯米填入里面，望着小荷花 说：“荷花，你看好了，这就是裹粽子的步骤。虽然看起来简单，可我也是学了很 长时间才能包出像样的粽子来的。” 　　小荷花也学着沈少奶奶的样子，从盆子里取出几片软箬叶，轻轻叠合了，然后 也舀了一大匙圆糯米填入叶片中，又看了看保娘和腊梅是怎么裹的。 　　“小姐，你别心慌。学裹粽子是要有耐性的。”保娘笑着说：“做什么都得胆 大心细，慢慢来，总会裹好的。” 　　沈少奶奶又舀了一匙红豆搁进叶片里，然后将叶片捏成成三角形，便迅速用棉 绳系绑固定好，“你看，这样一个粽子就裹好了。” 　　小荷花也学着沈少奶奶的样子，舀了一匙梅干搁进叶片里，然而在她想要把叶 片捏成三角形时，一不小心，整个叶片顿时散了开来，糯米和梅干撒了一地。小荷 花有好意思地看着众人，嗫嚅着说：“倒真不是好学的呢。” 　　“小姐，你放的糯米太多了，哪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保娘望着她笑着说： “再来，别放太多糯米，梅干也少搁些。” 　　“可能我太笨了。”小荷花重新叠好箬叶片，又重新填入糯米和梅干，这一回， 她尽量将量搁少，瞟一眼沈少奶奶手里的活计，照着她的样子，照旧将叶片捏成三 角形，有些紧张地拿起准备好的棉绳死死地绑扎起来。 　　沈少奶奶睃着她说：“千万别扎得太紧了。否则下锅时粽子就要涨破了。特别 是豆沙粽豆沙和梅干粽不宜捆太紧，米粒要是挤进豆沙里，不单煮不透还会夹生。 咸肉粽如果是肥猪肉也不能扎太紧，但要是瘦猪肉就要扎紧，瘦肉熟了会收缩，馅 汁漏入水中便要失味了。” 　　“还有这么多讲究？豆沙粽和梅干粽不能捆得紧，瘦肉粽却要捆得紧？” 　　沈少奶奶笑着，“这都是经验之谈。不同的馅，应对的方法当然各不相同。你 是刚学，不可以不知道这些起码的要点。” 　　“噢”。小荷花应了一声，把刚才扎好的粽子松了下来，搁进旁边的篮子里， 又继续从温水盆里掏出几片箬叶来，继续裹着第二只粽子。 　　沈少奶奶望着她搁进篮子里的外形有些不伦不类的粽子，忍俊不住地笑将出来 说：“你刚学的，能包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慢慢来，一定会包好的。” 　　四个女人说说笑笑，只半天的功夫就裹好了所有的粽子。虽然小荷花裹的粽子 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她第一次裹粽子，倒也十分的有成就感。腊梅早就走到灶下生 起火烧起了开水，煮粽子一定要用滚水的，小荷花帮着保娘提着篮子把粽子一只一 只地搁进滚水锅里，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刚才裹粽子的时候她因为精力太集中， 没有太过注意腊梅，这会闲下来了，才发现腊梅一直在灶后偷眼瞧着她。 　　腊梅的眼神里充斥了一种令她说不出来的哀怨，还有一种让人难以揣摩的锐利。 她是在怨恨自己吗？五伢子的出走对腊梅造成的伤害是最大的，难道她已经看穿五 伢子是因为自己才离家出走的吗？如果真是这样，她该如何自明呢？ 　　这段日子她一直沉浸在奶奶病情给她带来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没有更多的时间 和心情去思考五伢子和腊梅的事情，然而，现在，当她看到腊梅这种奇怪的眼神时， 她不得不回到严峻的现实中来，她该怎么办才能帮助腊梅打消她心中的哀怨呢？ 　　难道是要告诉她五伢子去参军了的真相吗？就算她现在说出来，腊梅又能理解 她吗？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拖延时间，甚至以为自己存心不良呢？她不知道该 如何是好，所以她选择了避开腊梅的目光。正巧，沈少奶奶要回家去了，小荷花便 陪着她出了厨房，径直往院子里走去。 　　-------- 　　流行小说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