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凯惊春
      
        小荷花的爷爷马楠与马平的父亲从小一块长大的,对他们这一房仆人的感情极
      深,所以解散下人的时候,只留下了马平这一房。马平比马德阳年长几岁,也是跟
      马德阳一块玩着长大的,长大后,就由马楠做主,替马平娶了附近村庄里的梁家的
      女儿保娘为妻。保娘一口气替马平生了四个女儿,最后才有了独子五伢子。从马楠
      那一辈起,就没人当马平一家子是个外人,甚至都是当作儿孙辈看待的。
      
        马平一家子开始也住在下人们住的一排房子里,那是紧挨着花园左侧的一排房
      子,后来马家又失了一场火,那排房子毁了,马平一家几口便搬到了厨房里住。那
      会儿大户人家的厨房都是极大的,马平自己在厨房里砌了几个隔间,最外边的便是
      烧饭的厨房,往左第一个隔间是他和保娘的卧室,再往左的一个隔间就是五伢子姐
      弟几个的卧室。马楠生前还惦记着要重新替一幢房子入住,可不久他本人就吃了老
      鼠药自尽了,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老太太虽然也随了马楠,对马平一家也情同家人,但她内心深处始终认定他们
      一家子是马家的下人,对他们的事情也就不如从前那么上心,所以马平一家数口人
      在厨房里一住便是近十年的光阴。五伢子把茉莉花茶端到桌边,又对着茶碗吹了吹,
      推到小荷花身前,“小姐,凉了,快喝了吧。”
      
        小荷花接过茶碗,看了五伢子一眼,端起茶碗,轻轻喝着。她觉得今天的茉莉
      花茶格外的清香,一股子香甜清润直沁心肺。她由衷地冲五伢子瞥了一眼,五伢子
      看得出来,那是她感激的回眸。他笑了,开心地笑了。为小荷花做任何事他都觉得
      开心,哪怕得不到她任何的回应。
      
        “上次我娘给你的那些玫瑰花茶都喝光了吗?”五伢子站在小荷花跟前,关切
      地问着。
      
        小荷花点了点头,“虎虎爱喝,回南京前,我都给虎虎带上了。”
      
        “那我得空了再给你买些回来。瞿老板那人不怎么样,可他做的玫瑰花茶却是
      没人不叫好的。我也试着用园子里的玫瑰捣弄了几回,可做出来的总不是那个味道,
      也不知道瞿老板往里面放了什么秘方。”
      
        小荷花轻轻笑着,“能有什么秘方?都是些一样的玫瑰花瓣。人就是看着别人
      家的东西觉得好,自己做的东西倒反而怎么也不觉着好。”
      
        五伢子怔了一下,“那我隔两天到园子里摘些玫瑰花蕾,我自己给你做玫瑰花
      茶。”
      
        小荷花“嗯”了一声,“自家园子里的花做出的花茶,干净,喝得也放心些。”
      
        五伢子憨憨地笑着,“那好,我明天就摘了做花茶。”五伢子说着,忽然面露
      凝重地望着小荷花,欲言又止。
      
        小荷花看出了他的面色,不禁脱口问着:“怎么,你有话要对我说?”
      
        “我想走了。”五伢子望着门外的院落,淡淡地说了一声。
      
        “走?走哪去?”小荷花忽然警觉起来,“你不结婚了?”
      
        五伢子回过头,望着她,摇了摇头,“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可还是憋不住
      想要跟你说。荷花,这桩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不要告诉老太太,也不要跟我爹我
      娘提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荷花诧异地打量着面前的五伢子,刹那间,她仿佛不
      认识了他似的。有很多要问他的话,却又问不出来了。
      
        “我要去参军。去打仗。”五伢子斩钉截铁地说。
      
        “参军?打仗?”
      
        “你不要惊讶。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和夏梨一成亲,我就去参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突然想起要去参军呢?”小荷花放下手里的茶碗,
      站起身,面对面地盯着五伢子,“是,因为……”她本想问他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还是把问话缩了回去。她知道,她不能这样问他,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至
      少,她认为是因为她的缘故,五伢子才会想着要出去参军的。
      
        她没有再问他,又坐回桌子边,慢慢地喝她的茉莉花茶。五伢子仍然站在原地,
      愣愣地望着院子里的一切,他低声地说:“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别让任何人知道。”
      好像是在嘱托小荷花,又好像是在跟自己说。
      
        这些天来,他天天与酒作伴,天天在德祥当伙计的那个馆子里喝闷酒,遇到了
      很多从外面大世界回来的人,他听说了很多外面的事情,知道了国民党和共chan党。
      那些来馆子里王家仁一个人走在寂寞的弄堂里,他脚下那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踩得
      铺了石子的里巷硌磴硌磴的响。他穿着一身的黑衣服,手里还拿着一把黑雨伞,不
      紧不慢地走着。
      
        夜色很黑,小荷花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忽然觉得一阵恐惧油然而生,拼命向
      王家仁大声喊叫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冲着家仁大喊大叫,可是不管她怎么喊,
      家仁就是不理会她,仍然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她急了,抬眼一望,看见两三个大汉紧紧尾随着家仁跟了上来,她的心已经提
      到了嗓子眼,连忙使劲朝着家仁挥舞着双手,可家仁仍然对她视若无睹,只是朝她
      这边觑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抓着雨伞手柄的手忽然往上一抬,将雨伞撑
      了起来,他的脸和整个上半身顿时都被黑雨伞给遮住了。
      
        那两三个大汉嗖地窜到家仁身边,出奇不意地扭住了他。一个反绑了他的双手,
      一个伸手夺了他的黑雨伞,一个顺势朝他腿上飞起一脚……还没来得及小荷花细想,
      家仁就被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给押着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家仁?放开他!你们放开他!”小荷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顾不得斯文,
      对着那三个大汉又咬又踢的。那三个大汉哪里会把小荷花放在眼里,见了这么标致
      的美人主动送上门来,个个都腆着脸冲她淫xiao着,并动手动脚起来。家仁在一旁
      看得心急,却手无缚鸡之力,吓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当小荷花心中着急之时,
      那被人绑了的王家仁却变成了五伢子。五伢子二话没说,对着三个大汉就是一通拳
      脚,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给对付了,紧紧拉了小荷花的手就往回跑。
      
        小荷花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后边。她还惦念着家仁呢,“家仁,家仁还在他们
      手里。”
      
        五伢子只顾紧紧拉了小荷花的手,一口气一直跑到马家后院的荷塘边。小荷花
      正要发怒,却发现荷塘里飘着一具浮尸,连忙跑到河边蹲下身一看,居然是被那三
      个大汉绑了的王家仁。小荷花这一惊可了不得,抱着王家仁的尸体又哭又闹,五伢
      子却显得出奇的平静。他从容地望着小荷花,一句话也不说,从河里捞起家仁的尸
      体,背上身便往岸上走去。
      
        ……
      
        “家仁!五伢子!”小荷花满脸渗着虚汗,大叫着家仁和五伢子的名字,一翻
      身,却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原来是做了个恶梦。
      
        天已经泛白了,微白的光线透过窗棂折射进屋里,飘进来一阵月季的沁香。她
      小心翼翼地从枕头底下掏出鸳鸯荷花香包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又掏出家仁写的信
      看了又看,待确信自己是做了梦后才有些释然。
      
        该给家仁写一封信了,小荷花边想边披衣下床,刚找到纸笔就听到外边乱成了
      一窝蜂。只听得腊梅和保娘都带了哭腔,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连忙走到窗前,轻轻
      启开一点缝隙,却见五伢子的姐姐姐夫们都早早起来了站在厨房门口,一个个长吁
      短叹的,看样子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荷花正暗自琢磨着,只听到马云拉开了嗓门说:“都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出
      去找啊!耿直,你先跟爹一块到西街上看看,料想这会还没走远吧!”
      
        耿直二话没说,拉了慌了神的马平便往外走。马云又侧身安慰保娘和腊梅说:
      “想是走了不久,一定能找回来的。”
      
        “去问问德祥。五伢子跟德祥处得最好。”保娘忽然回过神,叮嘱马平说。
      
        马平“嗯”了一声,就和耿直急匆匆地出了门。马云瞅一眼身边的姐妹们,
      “大家都别慌。虎镇就这么大点,一定能把五伢子找出来的。腊梅,你也先别急,
      先回屋呆着吧。”
      
        “我不回屋,我要去找五伢子。”腊梅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着。保娘扶着她
      的肩,也陪着一块掉眼泪。
      
        “哭有什么用?咱们得想办法把五伢子找回来才行。”马云瞥一眼马雪,“大
      姐,你跟大姐夫到东街再去找找;小玉,你和方成到近郊也找找看看。”马云边说,
      边扫了一眼满面凝重的马春,她已经知道三妹婿昨晚上发病了,便不打发他们去找,
      “春,你留在家里好好照应着娘和三妹婿,我也出去找找。”
      
        “我也要去。我跟二姐一块去找五伢子。”腊梅哭哭啼啼地望着马云说:“他
      怎么就撇下我一走了之了呢?我倒是哪儿做错了,他要这样对待我?”
      
        “你就别跟着去了。”马云瞟着马春,“春,你也看着腊梅些,她裹着脚,走
      路也不方便。”
      
        当下,马云吩咐好,众姐妹就都按照她的话各忙各的去了。小荷花心里不免一
      惊,连忙关紧了窗户,这怎么说走就走了?她还以为五伢子不会这么快就走了呢!
      该怎么办呢?出去告诉大家,说五伢子离家参军去了。可他也没说过要去哪儿参军,
      说出去不是更添腊梅心里的堵吗?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小荷花一时失了主张,平时遇事都是五伢子做了她的主心骨,可现在五伢子走
      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五伢子这是真的离家出走了吗?他真的要离开我
      们大家,要离开马家大院了吗?小荷花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一阵后怕,也许她再也
      见不到五伢子了。不行,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五伢子走了,说什么也得把他
      给追回来的。
      
        她猛地拉开房门,刚踏出房门却听到马老太太又在房里剧烈地咳嗽着。她连忙
      走进马老太太房里,拿起地上的温水瓶就往床头柜上的杯子里倒了水,递到马老太
      太手里,等看着马老太太吃了药才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放回原处。
      
        “外边这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马老太太看着窗外问小荷花说。
      
        “好像是五伢子离家出走了。”小荷花盯着马老太太的眼睛说。
      
        “离家出走?”马老太太不敢相信似地盯着小荷花,“五伢子离家出走了?”
      边说边披衣下床,“荷花,我的鞋呢?快帮我把鞋找出来。”
      
        “奶奶!您先别急。大家都已经出去找了。”
      
        “找什么找?”马老太太气得直喘气,“他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要飞了吗?离
      家出走?他也敢?快,快扶我到外边去,这个小畜牲,我给他娶了媳妇,他炕头还
      没睡暖就想着要跟别人私奔去了?这还了得这!”
      
        “奶奶,五伢子不是私奔。”
      
        酒的人有很多进步人士,他们谈起共chan党总是怀着崇敬的心情,他们提到了
      1927年的蒋介石“四一二反共政变”,国共全作的第一次破裂,以及对共chan党事
      业的向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五伢子渐渐对共chan党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及好感,也就
      从那个时刻起,他憧憬着有朝一日也能够加入中国共chan党。但他的初衷并不是为
      了解救穷苦百姓那样伟大的理想,一方面他是着实想出去走一走,瞧一瞧,看看共
      chan党是不是真的如传说般那么好;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为了躲避
      小荷花,躲避和夏梨的那桩婚姻。他需要用距离和时间来忘记他心里的伤痛。每天
      都要面对着小荷花的日子只会让他更加痛苦,更加消沉,也许换一个环境,到外边
      去闯一闯,就会把小荷花给忘了。他就是这么想的,于是他铁定了心要去参军,当
      兵。
      
        小荷花只是惊讶他的想法,然而很快她就平静了下来。也许五伢子出去参军对
      他来说会是一个契机,总比老死在马家当个仆人要强得多。她也曾听家仁说过共chan
      党的事情,知道那是一个把人当人看的组织,她想,兴许五伢子参加了他们的队伍
      会变得脱胎换骨,混出个人样回来。她这样想着,倒也不想再费口舌劝他,所以她
      选择了缄口莫言,直到五伢子出走的那天,她仍然什么也没说。
      
        “都一样!”马老太太不顾小荷花劝阻,硬是出了房门,开了大厅的门,站在
      大门正中间,瞪着保娘和马春。腊梅几个。“怎么了这是?谁先发个话?”
      
        “老太太。五伢子他……”保娘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你接着说!”
      
        “五伢子昨天晚上包了衣服离家出走了!”保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着泪。
      
        “走了?为什么走了?我刚给他娶了这么好的媳妇,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
      不是你们几个欺负他了?”
      
        “老太太这话说的,我们拿五伢子当宝贝还来不及,谁能欺负了他?”保娘哭
      着说。
      
        “就是这拿了他当宝贝闹的!你们要不拿他当个宝贝,能出今天这样的事吗?”
      马老太太愤愤地瞪着保娘,“把他们都给叫回来!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去找五伢
      子!”
      
        “奶奶!”搀着马老太太的小荷花抬起头看着马老太太,“要不让他们去找五
      伢子,他可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那是他自己的事!”马老太太愤怒地瞪着保娘,“他都不喜欢在这个家呆着
      了,你们还找他回来做什么?是要给他心里添堵,还是要给我这个老婆子心里添堵?
      我发了话了,谁要是敢出去找五伢子,谁以后就别再进马家大院的门!”
      
        “老太太!”保娘见老太太真的火了,连忙拉了马春和腊梅匍匐着跪在马老太
      太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说:“老太太这是要赶我们出马家大院了吗?我
      们一家生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求老太太开恩,千万别让我们临了做了别姓
      的鬼。”
      
        马春也跟着乞求着,“求老太太开恩。五伢子年纪小,他不懂事,我们一定会
      好好开导他的。”
      
        小荷花知道马老太太的脾气,也忙不迭地跪到马老太太面前,“奶奶,保娘他
      们一家子人就算对我们马家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要不是保娘和马平,孙女恐
      怕早就因悲痛过度而离开人世了。求您老人家看在他们一辈子为了马家任劳任怨的
      份上恕了五伢子,千万不要赶了他们出去!”
      
        “你个不争气的!给我起来!”她奶她瞪着小荷花,伸手想要打她,却又不忍
      地缩回了手。
      
        “求老太太开恩!”保娘磕头如捣蒜地望着马老太太。马老太太这才软了下来,
      让小荷花把她扶到正厅里的太师椅上坐好,让大伙儿都进了正厅,睃一眼保娘说:
      “念在他是第一次犯,我姑且忍了这口气。要再有下次,你们就都通通卷了铺盖给
      我走人吧。”
      
        “不会再有下次的。一定不会了的。”保娘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说。
      
        “最好不要有下次。你说好端端地我给你找了这么个好媳妇,他不思感激,反
      而学着别人的模样,也弄什么离家出走这一套!他这是要做给谁看?是做给腊梅还
      是你们两口子看的?我看都不是,他这是在做给我老太婆子看的呢!”
      
        “老太太,五伢子怎么敢?”保娘连忙赔着不是说。
      
        “他有什么不敢的?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我不妨把话也给挑明了说。”马老
      太太瞟了一眼身边的小荷花,又睃着保娘和马春。腊梅说:“五伢子心里在想什么,
      你做娘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也是我为什么决定要忙着给他张罗婚事的因由。瓜田李
      下,不能不防,更何况我们马家是历代的书香门第,要真弄出事来,谁的面上也不
      好看。别的事小,委屈我心上的人儿谁都是吃罪不起的。各人都有各人的本份,谁
      要是想着癞蛤蟆要吃天鹅肉,我是决不会放过他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特别是小荷花与腊梅,浑身的不自在。马老太太拉
      了小荷花的手,瞟着保娘说:“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虽然还没出阁,也是订过
      亲了的,过上个两年,她入了王家的门,也不失为一个夫人料料的命。难不成我能
      眼睁睁的看着这朵鲜花糟踏在牛粪手里吗?本来这些个话我是打算一辈子闷在肚里
      不说出来的,如今他又闹出事来,我再不说出来,你们都要把我老太婆子当成傻子
      瞎子一般,背着我伙同着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今天你们几个就仔细的听好了,
      日后我两腿一蹬,没了,荷花还是你们大家的小姐,就算她嫁进了王家,你们也得
      尊她一声小姐,不得违了礼数的。”
      
        马老太太回望一眼小荷花,“荷花,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家仁那孩子,所以奶奶
      从不在你面前提今天说的这些话。奶奶知道你是极懂规矩的,可也不要乱了主张。
      你是个心极软的主,容易受人蛊惑,这也是我最担心你的地方。你跟五伢子是从小
      一块玩着长大的,但终究主仆有别,就算从前你们情同兄妹,但从今天往后,你也
      要从心底里把这门兄妹的情分断了。你,永远只是五伢子的小姐,五伢子,也只永
      远是我们马家的下人。明白了吗?”
      
        “奶奶!”小荷花早已羞得满面通红,低着头不再说话。
      
        马老太太又望着腊梅说:“你今天知道了这些原本也好。日后就得管着自己的
      丈夫,才不会闹出别人家看的笑话。他是个极没分寸上下的人,你却要替他把着稳
      着,这样你们的日子也才会长久。早点替他生个孩子,有了孩子,他也就收心得快。
      总这样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女人越哭得凶,男人越是讨厌。你得学会柔顺奉承,
      但也不要一味地迁就了他。要懂得收放自如,既不宽了他,也不紧了他,这才是做
      夫妻最紧要的一关。”
      
        腊梅泪眼婆娑地望着马老太太,口里只有应承的份。昨晚上五伢子冷落她起,
      她就开始怀疑到小荷花身上了。没想到五伢子心里真的是存了小荷花的,一时间她
      心里又恨又恼,又妒又羞,真个像开了个五味酱铺,酸甜苦辣辛都在心中。
      
        “给五伢子在外边谋个差事吧。”马老太太看着保娘语重心长地说:“这院子
      里的事有你跟马平侍候着就行了。有个事做,他也就收了心了。”
      
        “我会跟马平商议的。”保娘伸手擦着泪,小心翼翼地朝马老太太陪着小心地
      说。
      
        “我这也是恨铁不成钢。”马老太太冲保娘说:“凡事都得有个分寸。他今天
      做这么一出,外边的人知道了,该怎么说我们马家?那些长舌碎嘴不知就里的肯定
      要传出更难听的话来,这让荷花如何自处呢?我看这样吧,过两天,我拿些钱给五
      伢子,让他在东街开一家铺子。至于做什么,就由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
      
        保娘没有作声。马春忙替五伢子谢了老太太,“老太太的再生之德,我们一家
      都没齿难忘。”
      
        马老太太瞟着马春,“没事你就跟三姑爷先回家去吧。我眼瞅着三姑爷好像也
      犯病,恐怕……”你别怪我唠叨,三姑爷这病不是个好病,说不准哪天就走了,这
      事马虎不得的。“
      
        马春听马老太太这么一说,心中极为伤痛,哽咽着说:“昨天晚上就开始犯病
      了。我一大早就给他煎了随身带来的药给他喝着,这会还在床上叫难受呢。”
      
        “不会要大发作了吧?”马老太太面色凝重地望着马春,“到底是什么病?我
      看着倒是挺厉害的。”
      
        “是尿毒症。”马春嗫嚅着嘴唇,极不情愿地说了出来。
      
        “什么?尿毒症?三姑爷得的是绝症?”保娘是头一回听马春说起韩凯的病情,
      知道女婿得了绝症后,心里为女儿难过,又呜呜咽咽地搂着马春哭了起来。
      
        “得了这么重的病,你怎么还让他跟你一块回来?”马老太太不无责怪地问马
      春说。
      
        “是他自己闹了要跟了来的。他自己不知道自个的病情,我见他在家闷着也难
      受,医也医不好,索性就带了他出来透透气。散散心。没想到倒发作得厉害了。”
      
        “这病还有得治吗?”马老太太关切地问着。
      
        马春摇了摇头,“听说袁大总统就死在这个病上。”
      
        众人一听,个个面露悲色。小荷花连忙走上前,掏出锦帕替马春擦起脸上的泪
      水。“春姐姐,您别难过了。沈少奶奶认识一个极好的西医,要不我们托沈少奶奶
      去问问,没准能治好呢。”
      
        马春摇着头,“他的病,我心里有数的。好不了了的。”
      
        “好不了了?那你不是要做寡妇了吗?”保娘悲痛地看着女儿,心里的痛无法
      用言语表述。四个女儿,保娘最疼的就是马春,没想到她却嫁了个病秧子,如今听
      她说得病秧子不久就要死了,她心里的难过更是显而易见。“我这就找沈少奶奶去。
      死马也得当着活马医的!”
      
        保娘边说边出了大厅,急急忙忙地找沈少奶奶去了。眼见得一场喜宴,顿时变
      成了两场悲剧。人世间的悲喜哀乐从来都是作不了数的,正所谓“福兮祸所倚,祸
      兮福所倚。”赛翁失马,焉知祸福?小荷花前脚遭遇五伢子出走,后脚又遭遇马春
      的心痛事,心里更是痛上加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只盼望着能早点见到
      家仁,也许家仁能够替她分担一些内心的痛苦。她知道,家仁一定能够替她分担所
      有的痛与乐,这个时候,她只想静静地依偎在家仁的怀里,任由他的双手抚摩着她
      的秀发。
      
        小荷花呆呆地坐在河边,伸手撩拨着河水。月亮挂在天边,有些朦胧,还有些
      凝滞。她在想家仁,也在想五伢子。一天了,大家东找西找,愣是没把五伢子给找
      回来。看来他是真的铁了心肠走了。
      
        参军?他到底会到哪儿去参军?他会去北方还是南方?小荷花抬头凝望着头顶
      上朦胧的月色,也许五伢子真的不会回来了。她想着腊梅婆娑的泪眼,想着保娘悲
      戚的神情,五伢子啊五伢子,你的心就这么狠,就这么走了吗?
      
        小荷花伸出手指,在河水里来回划着。家仁,家仁,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呢?天
      已经黑了,他应该下班了,这会正倚在床头看书吧?她情不自禁地在水里划着家仁
      的名字,再过一个多月,端午节的时候家仁就该回来了。她的眼前浮现出家仁说的
      那条丝巾,她一直想象着它是藕荷色的。家仁从怀里小心地掏出那条藕荷色的丝巾,
      轻轻地系在她的脖子上,亲怜蜜爱地问她,“喜欢吗?”
      
        “喜欢。”小荷花想也没想,望着家仁甜甜的笑着。
      
        “想我了吗?”家仁张开手臂,将她揽在怀中,双手抚摩着她那一头如瀑的秀
      发。
      
        “嗯。”小荷花紧紧偎在家仁怀里,不说想,也不说不想。只是轻轻抚着脖子
      上的丝巾。她如痴如醉地望着家仁英俊的面庞,心里溢着无限的幸福与愉悦。
      
        她又想起了五伢子,手指情不自禁地在水里划起了五伢子三个字。忽然,她感
      到一阵心悸,正待抽回手,双眼却被一双冰凉的手给死死捂住了。
      
        “谁?”小荷花连忙站起身问着。
      
        那双手更加用力地捂着她的眼睛,只是不肯说话。
      
        “你到底是谁?”小荷花有些慌了,连忙用手去掰对方的手。“你再不松开,
      我就要咬人了。”
      
        “是我。”王家义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是你?”小荷花怔怔地注视着王家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小荷花突然记起刚才他用双手捂住自己双眼的事,不禁恼羞成怒地
      瞪着他喝斥道:“你知道刚才你都做了些什么吗?我是你的嫂子,你怎么可以……”
      
        “不是还没过门的吗?”家义努着嘴,望着她说:“现在,你还不是我的嫂子。”
      
        “可我已经跟家仁订过亲了的。”
      
        “订过亲算不了数的。”家义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天芙,我喜欢你。”
      
        小荷花瞪着家义,连忙往岸边走去。家义一边拽住她的衣襟,“天芙,我有话
      想要跟你说。”
      
        小荷花愤愤地回头瞪着家义,“我们之间有什么话可说的?你别拽着我,我要
      回家了!”她一把挣脱开家义的手,慌忙往前跑去。
      
        家义飞奔到她身前,伸开双臂拉住她,正色说:“天芙,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小荷花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你知道,我知道你是知道的。而且我知道当时你也是喜欢我的。如果没有我
      大哥的出现,今天和你订亲的就不是王家仁而是我王家义了。”
      
        “你胡说!”小荷花瞪着他,“这是你自己瞎想的。”
      
        “我没有。天芙,跟我走吧。我会带给你幸福的。我们年纪仿佛,为什么你偏
      偏要嫁给比你大六岁的我大哥呢?”
      
        “什么?你说什么?”小荷花正色盯着家义,“你赶快走!我就当今天的事从
      没发生过,要不然,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家义死死缠着小荷花说:“我娘要给
      我聘左家的女儿,我不喜欢左家的女儿,我只喜欢你。”
      
        “家义!”小荷花不知所措地睃着他,“你不走是吗?你不走我就喊人了!”
      
        “你喊我也不走!”家义拦住小荷花的去路,“我们家有的是钱,我会让你过
      上好日子的。”
      
        “你还说!”小荷花皱着眉瞪着他,冷不防却被家义拦腰抱了起来。小荷花心
      知这种事闹将起来可不是好玩的,慌乱中急切地大声喊了几句五伢子。没想到这一
      喊却把马家一院子的人都喊了出来。家义见马家出来了人,连忙择路跑了。大家一
      涌而上,跑过来围着小荷花急切地问着,“怎么了小姐?你看见五伢子了?”
      
        小荷花伸手整理着身上的绸褂,望着家义跑去的相反的方向对大家说:“刚才
      看见一个人往那边去了,从背影看好像是五伢子。我叫他他怎么也不答应我。”
      
        马平听了小荷花的话,连忙顺着她指的方向追将过去,陈顺延和耿直。徐方成。
      马雪。马云。马玉。保娘也都跟着追了过去。单剩下一个马春,陪着小荷花看着暮
      色中忙碌的人群,禁不住与小荷花互望着叹了口气。
      
        “三姐夫好些了吗?”小荷花掩饰住自己刚才的慌张,问着马春说。
      
        “这会好些了。不过沈少奶奶那边我们也打听过了,说是这种病确实是没得治
      的,看来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了。”
      
        “春姐姐还是把心放宽些吧。”小荷花劝着马春说:“也许菩萨能够帮助你和
      三姐夫的。我听说镇上的东岳庙最灵了,要不明天我陪你一起到东岳庙上几柱香,
      求求菩萨。”
      
        “也只能是这样了。”马春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丈夫是我自己选的,赖不了
      别人。倒是小姐命好,许了那么一个好男人。听说还是从英国留了洋回来的,人又
      生得一表人材,方圆万里都挑不出第二个人来。”
      
        “是保娘跟你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马春伸手抚着她被风吹乱了头发,“我们姐几个毕竟是下
      人的命,比不得小姐的命好。只可惜五伢子……”马春看了看小荷花,终于没把下
      边的话说出口。
      
        “听说姑爷在上海的洋行里做事,那可是个好差事。往后小姐成了亲,就跟了
      姑爷到上海去,要过什么好日子怕没有的?”
      
        “上海真有那么好吗?”小荷花望着马春俊俏的面庞问:“听说上海有很多长
      着大胡子的外国男人,是吗?”
      
        马春笑了,小荷花好久没看到马春笑了。她一笑,就宛若在脸上开了几株漂亮
      的月季,看得小荷花顿时心旷神怡起来。
      
        “大家都这么说,不过我也没去过上海,没见过那些洋鬼子。你要是去了,可
      不得天天跟那些洋鬼子打交道?”
      
        “听说那些洋鬼子身上都有狐骚味,是真的吗?”
      
        马春掩着鼻子,笑着说:“是这么说的。听说那些洋鬼子都好几个月不洗澡的。”
      
        “好几个月不洗澡?那身上还不长出蛆来?”小荷花扑哧笑着,早把刚才王家
      义对她的无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紧紧拉着马春的手说:“春姐姐,我知道三姐
      夫是个读书人,极有才学的,他知道的事情肯定很多,你能不能跟我多说些上海的
      事?”
      
        “他哪儿会有姑爷知道得多?怎么,你没好好地问问姑爷?”
      
        “都没好意思说上过几回话。哪有心思去问这些?”小荷花羞怯地望着马春说。
      
        “其实你三姐夫也没去过上海,知道的也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听说上海有
      一条黄浦江,每年都有很多被丈夫抛弃了的女人跳到江里自杀了。”
      
        小荷花想起了她死去的娘江如英。那些女人是跳了黄浦江死的,而她娘却是吊
      死在了院子里的皂角树上。江如英腰下飘荡的红裙再次映入小荷花的眼帘。她似乎
      听到了她娘痛哭凄零的声音,“春姐姐,你说人死了真的可以复生吗?”
      
        “当然会了。每个人都有灵魂。死了以后灵魂就会到处游荡。”
      
        “那你说我娘的灵魂能看到我吗?”
      
        马春怔了一下,“小姐……”
      
        “我想跟我娘说会儿话。这么多年了,我想我娘也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的。”
      小荷花的眼睛有些湿润,“我订亲了,可我娘却没能喝上一杯喜酒。”
      
        马春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小荷花才好,忽然问她说,“你玉姐姐送你的香水你都
      搽了没有?”
      
        “还没呢。”
      
        “那咱们回屋,我教你怎么喷香水。”
      
        小荷花望着马春,“春姐姐……”
      
        “你以为就你玉姐姐用那玩意吗?你春姐姐在家也用的。走,我教你喷香水,
      喷了香水你身上就会有精神了。有了精神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来,咱们走。”
      
        虽然房里备了汽油灯,但小荷花并不喜欢那样的光亮,刺眼。她从窗台下的雕
      花梨木梳妆台的抽屉里掏出一支红色的雕凤蜡烛和一盒洋火,轻轻划拉着洋火,双
      手拢着火,将燃着的火柴棒移向蜡烛芯,又轻轻把蜡烛插到铜制的蜡烛台上。看着
      烛心跳动着的火苗,刚才的不愉快早已消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马春借着温暖的烛光,不禁打量着小荷花,只觉得她比数年前更加出落得标致,
      这些天都忙着忙和五伢子的事,她倒真没多注意过小荷花,没想到短短几年她身上
      竟透出几份成熟的风韵来,比从前更要艳丽脱俗。
      
        “春姐姐到床上坐吧。”小荷花一手拿了蜡烛台,一手拉着马春的手往床边走
      去。她和马春从小也是一起玩的,所以也不分个尊卑,马春也不避闲,就随她坐到
      了床边。
      
        小荷花把蜡烛台轻轻放在朱漆床头柜上,从柜里拿出马玉送她的那个香水瓶子,
      轻轻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回过头冲着马春笑着说:“春姐姐,这玩意还真好闻。”
      不禁拧了盖子,递到马春鼻子底下,“你闻闻,是不是很好闻?”
      
        “还有股玫瑰的香味。”马春就着小荷花手里闻了闻那香水,“还是小玉有心,
      知道小姐喜欢玫瑰的味儿。”
      
        “我是喜欢月季的味儿。”小荷花出神地看着那个精致的琉璃香水瓶,只看瓶
      子就觉得好看得紧,倒不是太在乎里面的水儿香不香。“春姐姐,你看这香水为什
      么是紫红色的?是用什么做的?这么好看!”
      
        “这我也说不上来。”马春从小荷花手里接过香水瓶子,把瓶子倒立着,往小
      荷花手心里倒了一滴香水,说:“你往身上抹抹,保准一天身上都香气袭人。”
      
        “怎么抹?”小荷花瞪着双眼问马春说:“是直接往脸上擦吗?”
      
        马春笑着,“你可以抹在脖子上,还可以直接洒在衣服上。”
      
        “衣服上也能洒吗?”
      
        “能啊。你试试。”
      
        小荷花看着马春,有些羞涩了笑着,看着手心里那颗晶莹的紫红色的水珠,囫
      囵就往脖子上擦去,“哎呀,这味太重了,刚才倒手上还不觉得,现在抹脖子上倒
      比先前味道更重了。这要被奶奶闻了去就要麻烦了。”
      
        “老太太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你不知道,奶奶每天晚上都要被咳嗽咳醒,咳醒了我就要拿药给她吃的。她
      谁的话也不听,好像跟那些西药前世结了大仇一般,只有我才能哄得她把药片吃了。”
      
        “老太太鼻子不会那么尖吧?”马春轻轻笑着,“大晚上的,就算她闻见,你
      不会说是院子里的花香飘进来了吗?”
      
        “玉姐姐身上搽的香水她都闻到了,况且还隔了那么多人,能闻不到我身上的
      吗?”小荷花望着马春说:“要不我把它洗了吧。”
      
        马春立马拉住她,说:“别洗别洗。这玩意可贵着呢,你要洗了多可惜。再说
      这味儿本来不重,是清淡的香,比不得你玉姐姐的香水,她的都是浓香型的,老太
      太隔了人也能闻到,你身上的这股香恐怕她是闻不到的。”
      
        “是吗?”小荷花半信半疑地看着马春,把头歪到一边,使劲嗅了嗅,果然觉
      得香气并没有刚才觉得的重,“倒是没错,这香味本来不重。”
      
        “你就是怕的,所以就觉得香味重了。”马春笑着,“这没什么的,现在的小
      姐太太都用这玩意,你用多了,老太太自然也就习惯了。还会拿什么话怪你?”边
      说边顺手拿了床头柜上的烛台,伸出一根青葱般细长的手指,用那尖长的指甲拨了
      拨火苗,待烛火更明了后又轻轻将它放回原先的地方。
      
        小荷花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举着香水瓶对马春说:“要不我也给你抹点。”
      
        “我就不抹了。”马春从她手里接过香水瓶,替她拧紧盖子,“你三姐夫受不
      了这个味,我能不抹都不抹的。这玩意用玩了就得把盖子拧得死紧死紧的,要不会
      跑味的。”拧完了递回小荷花手里,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蛋,“小姐,你真是越长越
      标致了。王家的少爷真有福气,能把你这样的可人儿娶回门去。”
      
        听到马春提到家仁,小荷花的心里忽地绽开了花。是啊,家仁娶了她是有福气
      的,自己嫁给他又何尝不是福气的呢?她忽然又想到了上海,不知为什么,她这会
      对上海有了很多的向往,甚至恨不能立马飞到上海去,亲眼瞧瞧那地方多有些什么
      好处。家仁并没有跟她过多的提起上海的风土人情,她便又缠着马春问了起来。
      
        “春姐姐,在洋行里做事是不是很风光?”小荷花瞪着眼睛问马春说:“是不
      是每天都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做事?”
      
        马春笑着,“小姐是说王家姑爷?我倒是听你三姐夫说过一些洋行的事情,好
      像是很风光的。不过,给外国人做事,难免要受外国人气,听说外国人是很难侍候
      的,他们也不怎么尊重中国人的。”
      
        “那家仁在洋行工作,岂不要受那些外国人的气了?”小荷花紧张地望着马春,
      “那还不如自己做些生意呢。”
      
        “姑爷是留过洋的高材生,那些外国人自然不会刻薄了他的。”马春认真地打
      量着小荷花,“看你,人还没嫁过去,就这么紧张王家少爷,要是成了亲,小两口
      指不定有多亲热呢。还是你们好,健健康康的,不像我,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小荷花瞟着马春,只见她脸色略过一丝沉重,连忙安慰她说:“三姐夫吉人自
      有天相,春姐姐还是放宽些心吧。”
      
        马春望了望小荷花,欲言又止。微风透过半敞着的窗户吹了进来,马春不禁打
      了个激泠,她犹疑地望一眼小荷花,“这天晚上怎么还这么凉?”
      
        小荷花冲窗户的方向凝望过去,窗台外面的月季花开得正艳,在皎洁的月光下
      更显得高洁清雅。她不禁嗅了嗅鼻子,“春姐姐,这月季花的味儿真香。比香水好
      闻多了。对了,保娘送了我很多玫瑰花茶,要不我去沏一杯给你喝。”小荷花说着,
      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掏出用袋子包装得密不透风的玫瑰花茶,拣几个放
      在手里,凑到马春鼻子前,“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嗯,是香。”马春就着小荷花的手里闻了闻玫瑰花茶,又拉了拉她的衣袖说
      :“我这会儿不渴,你还是收起来吧。”
      
        “都拿出来了,还收什么收?”小荷花边说边走到窗台下的梳妆台上,拿了自
      己的茶杯,用茶瓶里的热水过了一遍,倒在地上,才将手里的玫瑰花茶一粒一粒扔
      进杯子里,又用热水泡了,端到床头柜上,“好了,凉了你就可以喝了。你闻,多
      香。”
      
        “小姐。”马春有些神伤的望着小荷花,“你三姐夫是个病人,你怎么还拿自
      己的水杯让我喝?”
      
        “这有什么的?”小荷花拉着她的手,“我们虽然在名份上有主仆之分,其实
      情同姐妹,我又怎么会嫌弃姐姐呢?再说病的是三姐夫,又不是姐姐,我有什么好
      怕的?”
      
        “小姐!”马春激动地紧紧拽着小荷花的手,“小姐你!”
      
        “什么都别说了。”小荷花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朝马春嘘了一声,端过茶杯,
      使劲用嘴吹了吹,递到马春手里,“这玫瑰花茶要趁着热喝,才能品出那股浓香来。”
      
        马春眼里噙了泪,接过茶杯,放在嘴边,慢慢呷了一口,“小姐,你是个好人,
      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看你说的。”小荷花歪着脑袋看着马春,“这点小事姐姐还挂念在心里,可
      见姐姐才是一个极好的人。你们家都是好人,平叔。保娘。云姐姐,还有五伢子。
      你们才是好人。要不是有你们,我现在都不知道还活不活在人世上。”
      
        马春放下茶杯,连忙伸手捂住小荷花的嘴,“小姐,不可以说不吉利的话。”
      
        小荷花把身子往后一仰,浅笑着望着马春说:“看你,老这么大惊小怪的。说
      说也死不了人的。”
      
        “小姐你是不知道。”马春忽然面色凝重地望着她说:“你知道你三姐夫的病
      是打哪出来的吗?都是让他们家兄弟给咒的。他们家兄弟每天都骂他咒他,可不被
      他们咒出病来了?以后这些不吉利的话小姐可千万别再说了,就算想一下也不能够
      的。明白了吗?”
      
        小荷花若有所思地盯着马春看了一眼,正要说话,院子里陡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小荷花知道是马平他们回来了,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马春,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着
      鼓。
      
        “我出去看看。”马春别了小荷花,一个人走了出去。小荷花望着她的背影,
      轻轻跟着她走了出来。大家都进了马平的屋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小荷花倚在
      大厅的门框上,望着马平那边,看着他们指手划脚。捶胸顿足,听着保娘和腊梅的
      嘤嘤泣声,心里简直打翻了五味瓶。五伢子啊五伢子,你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吗?
      
        她轻轻掩上大厅的门,漫无目的地往后花园走去。驻立牡丹花前,她思绪万千,
      应该把五伢子去参军的事说出来吗?可说出来就能解决问题吗?谁也不知道五伢子
      去什么地方参军了,她心乱如麻,这会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遇见五伢子,她希望五
      伢子会改变心意,回到大家的身边。他会回来吗?五伢子的脾气她是了解的,他虽
      然木讷,但却是个死心眼子,认定了的事恐怕一百头牛拉他也拉不回来,她的希望
      只可能会成为一场泡影。
      
        如果家仁在她身边就好了。家仁一定会给她拿定主意,一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做
      的。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家仁还有好些日子才能回来呢。远水救不了近火,到
      底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应该告诉奶奶吗?不行,奶奶知道了只会更加动怒,那么
      该不该告诉腊梅?
      
        新婚之夜,丈夫就走了,最痛苦最伤心的人莫过于腊梅了,可腊梅要是从自己
      嘴里得知丈夫去参军的消息,她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怀疑自己和五伢子有什么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样一直装作不知道吗?即使自己不装作不知道,把
      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也是找不能够找回五伢子的,说出来了只能增加大家的负担,
      毕竟参军不是出门做生意,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枪林雨弹,那子弹从来都是不
      长眼睛的,想到这儿,小荷花不禁替五伢子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他会不会死?他会不会被坏人打死?呸呸呸!她立即否定自己这个想法,他只
      是去参军,怎么就见得会死在坏人的手里?五伢子是个好人,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神灵一定会保佑他的。她微闭双眼,双手合十,默默替五伢子祈祷着。五伢子,你
      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马家一大家子都在等着你回来呢。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好的,活着。
      
        小荷花在不断谴责着自己的心。如果自己不把那只香包拿走,也许五伢子就不
      会像现在这般绝望了。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狠心,为什么要绝了五伢子唯一的念想?
      可那只香包明明是自己要送给家仁的,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拿走香包是对还是错。
      也许自己不拿走香包,五伢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就不会没有面目见自己,也
      就不会离家出走了。说来说去,罪魁祸首还是自己,她痛苦地咬着嘴唇,重重地跺
      着脚,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千万万遍。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五伢子已经走了,也许,
      他再也回不来了的!
      
        陡的,她觉得自己的右脚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慌忙低下来头来看。这一看可
      不打紧,简直把她的三魂六魄都吓掉了。她看到了一个面色苍白如鬼的男人正蹲在
      她面前,轻轻拽扯着她的鞋子。是韩凯,镇定下来的小荷花确定他不是鬼后,认出
      了他居然是马春的丈夫韩凯!那个就要死了的活死人!天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
      居然还!小荷花连忙往后跳去,边跳边厉声冲着韩凯嚷着,“你想干什么?你想干
      什么?”
      
        韩凯仍旧蹲在地上,他抬起苍白无血的脸,静静凝视着小荷花,一字一句地说
      :“你,叫,天芙,对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听起来就像鬼魅的叫声,不由得小荷花不把恐惧提到了
      嗓子眼儿。她想叫,可却叫不出声来了,只是瞪大了双眼紧张地睃着如同僵尸般的
      韩凯。
      
        “你别怕。我就是快死的人了。”韩凯仍旧一字一句地望着她说:“我喜欢你。
      你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要不是我,一直有病,也不会听了家人的安排,娶了一个
      仆人的女儿的。”
      
        “你!”小荷花怔怔地瞪着韩凯,下意识地往后一步步退去,“你到底想干什
      么?”
      
        “我只想好好地看看你。在我临死前完成我埋藏已久的心愿。天芙,我一直都
      喜欢你,我怕再不说出来会没有机会的了。”
      
        “住口!我不许你再说下去!”小荷花一时间觉得特别恶心。他怎么会这么放
      肆,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无礼的话?“你赶快给我回自己屋去,要不我立马去
      告诉春姐姐!”
      
        “我不回去。他们都希望我死。他们都恨不得我现在就死了。”韩凯冷笑着,
      “你春姐姐是最希望我早死的人,这样她就可以跟别人风流快活去了!”
      
        “你胡说什么?再说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以后你会知道的。他们一直都希望我死,他们在我的药里下毒。”韩凯忽然
      放声大笑了出来,“这一院子的人,只有你一个是心地纯良的。只有你——天芙!
      如果我真的突然死了,你一定要帮我捎个口信给我家里的人,是马春她害死了我,
      是她害死了我。”
      
        “你疯了吗?春姐姐怎么会害你?你是怕我把今晚的事跟春姐姐说了,所以故
      意在这里说春姐姐的坏话,对吗?”
      
        韩凯无奈了摇了摇头,“她不配,她不配我说她的坏话。其实,她外边一直都
      有别的男人。他们合谋想要我死。”
      
        说到这儿,韩凯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绝望的表情,“我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了,
      为什么还要说这些瞎话编排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知道今晚的事,我做得很
      唐突,但那是我的心里话。天芙,打我第一次来虎镇和马春订亲时,我就喜欢上了
      你。可你那会还小,还没有长开,我心里想着,自己的病一定会好的,等我病好了,
      你也该长大了,也许到那时我还会有希望,可现在,你订亲了,我也快死了。”
      
        韩凯默默地望着小荷花惊恐的脸,“天芙,你不要害怕,我是不,不会伤害你
      的。因为,你是我心里的最爱,永远,永远的最爱。”
      
        韩凯的一番话让小荷花惊慌失措。说实在的,虽然自己跟韩凯没有什么感情,
      倒也从没讨厌过这个人。小的时候,韩凯还带着她和五伢子一起上街捏面人吃糖葫
      芦,那会她跟五伢子都亲切地叫他凯哥哥,这样一个人原本在她心里留下来的印象
      也是极善良不过的,所以现在她怎么也难以把他跟一个色魔联系起来。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春姐姐真的在外边和别的男人鬼混,合谋要毒死韩凯?
      不会的,不会的!春姐姐不可能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的!可是韩凯的眼神却又明
      明告诉她他不是在撒谎,不是在造谣,难道自己的分辨力出现问题了吗?这世上到
      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为什么这所有难以解开的问题都通通跑到她身上来了呢?
      
        “你是个好姑娘。”韩凯以一种爱怜的目光打量着小荷花,“总有一天你会知
      道真相的。有一件事我求你,求你,一定要帮我伸冤雪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
      一个难题,可是我不急,十年。二十年,我在九泉下都可以等。”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小荷花再也受不了了,她使劲捂住自己的双耳,
      想要立即跑出后花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立即离开后
      花园。难道自己真的相信了韩凯的话?可是春姐姐她……
      
        韩凯虚弱得再也说不上一句话来了。突然,他浑身抽搐,口里不断地吐出白沫
      来。“天,天芙,你要,记得,记得,凯哥哥是,是喜欢你的。喜欢你。”
      
        “你怎么了?”小荷花远远地望着浑身抽搐的韩凯,心里感到特别害怕。“快
      来人啊!快来人啊!”其实她并不想叫人来的,可神使鬼差的,她还是大声叫来了
      人。大家把七手八脚地把韩凯抬了回去。小荷花躲在他们背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韩凯就像一只死猪一样被他们抬了回去。春姐姐紧紧跟在韩凯旁边,不停地伸出衣
      袖抹着眼泪。她怎么也难以想象,春姐姐会是下毒要害死韩凯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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