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争婚
      
        小荷花一走近马老太太的房间,迎面就传过来一阵令她心悸的酸臭味。她下意
      识地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左手捏着鼻子,右手轻轻推开马老太太虚掩着的房门,
      一眼就瞅见桂花正探头探脑地朝她望着。桂花已经半倚在床上,正穿着衣服,见到
      小荷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眼,“天芙小姐起得真早。”
      
        小荷花没理桂花的碴,隔着门,大声问着马老太太,“奶奶,你早上想吃什么?”
      
        马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坐起身来望着小荷花,“让保娘到街上下饺子吧。桂花
      喜欢吃,我也沾个光。对了,让保娘给夏梨。腊梅她们也各人下一碗带回来。你要
      想吃,也让保娘带了回来。”
      
        “那么多碗,保娘怎么拿回来?”小荷花闷闷不乐地说:“她们想吃,让五伢
      子直接带她们到馆子里不就得了?”
      
        “这外边不是冷吗?别把丫头们冻坏了。”马老太太伸了个懒腰说。
      
        “不冷的不冷的。”桂花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下来,在地上找来她那双小鞋,
      胡乱地穿上,趿踏着找到门右摆马桶的地方,掀开遮着的布帘,匆匆忙忙走了进去。
      接着,便传过来了一阵“叮咚叮咚”的小解声。
      
        小荷花皱着眉,使劲把门撞上,一边掰着手指,一边往厨房的方向走过去。小
      荷花隔着五伢子的窗大声嚷着:“五伢子,你还不起床吗?”连连叫了三遍,五伢
      子就不是不应声。小荷花正要闯进去,只见马平一边扣着棉袄的扣子,一边走了出
      来,伸出双手,不停地用嘴在上面呵着热气,“小姐起得真早。”
      
        “五伢子呢,平叔?”
      
        “他还睡着呢。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又野哪去了?好像是后半夜才回来的,满屋
      子酒味。”
      
        “他又喝酒了?”小荷花咬着嘴唇,“你们怎么也不管着他点,老让他这么喝
      下去可不是回事。”
      
        “小姐说得是。等他醒了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好好说说他就行了。”小荷花朝腊梅她们睡的房间瞟了一眼,“她们也没起
      吗?”
      
        “还没呢。”马平抬眼看着腊梅她们的房间说。
      
        “都当小姐来了!”小荷花瞟着客房的方向,嘴里轻轻嘀咕着说。
      
        “嗯?”马平怔怔地看着她,“我这就去叫她们起床。”
      
        “没什么。奶奶让保娘去街上下饺子给她们吃。那么多碗保娘怎么拿得回来?
      我的意思是让五伢子叫醒她们,带她们到馆子里吃去。再说,那些饺子味我闻着就
      犯恶心,弄回家里吃可不臭了三间屋才怪!”
      
        “小姐说的是。”马平搓着手,“我这就叫她们起来。呆会我带她们到馆子里
      吃去。”
      
        小荷花看着马平,忽然冷冷地说:“你让保娘跟桂花说说,别让她再睡奶奶房
      里了,我受不了她身上那股酸臭味。都什么人?给她脸就上戏台子唱戏了!”
      
        “哎。我跟保娘说。”马平伸手在袄子上擦着,“过两天她们就回去了,以后
      就不会来了。”
      
        小荷花瞥了马平一眼,走进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小瓢水,走到窗台边,小心
      翼翼地浇着她那盆心爱的月季花。她数了数枝头上的花骨朵,不是很多,那朵开了
      的也蔫了下去,皱着眉头问马平说:“平叔,现在已经是二月了吧?”
      
        “二月初三了。天气马上就要转暖了。”
      
        “再过些日子,花就都要开了。”小荷花抚摩着月季花的叶子,“它也怕冷,
      不肯多开花,等天气暖了,就该好了。”
      
        “是啊。去年园子里的牡丹死了,我正琢磨着再给小姐弄几棵回来长着。”
      
        “我不喜欢牡丹。还是多长些别的花吧。”小荷花继续侍弄着她的月季花。
      “园子里的月季也没我这盆里的月季开得好看。这是沈少奶奶送我的品种,特别耐
      寒,花也开得好。”
      
        “等暖了,我替小姐剪个枝栽到园子里,那样一来不就更多更好看了吗?”
      
        “多了就不好看了。”小荷花淡淡地说:“就让它老老实实地盆子里呆着,别
      让它也沾染上园子里那些花的俗气。对了,我让你帮我弄的兰花弄回来了吗?”
      
        马平摇着头,“这不天还冷着吗?弄回来也要被冻死的,等暖结实了,我再给
      小姐弄回来不迟。”
      
        “我也要栽在盆子里的。到时你给我多准备几个漂亮的花盆,每种兰花各栽上
      一盆。”小荷花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花香总比汗臭味强得多。”
      
        马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连忙到客房里招呼夏梨姐妹四个
      起床。夏梨正把腿跷在栀子身上睡着,听到马平的叫声,连忙翻了个身,使劲推搡
      着栀子,“别睡了,姨父叫了!”
      
        栀子伸了个懒腰,“人家困着呢,再睡会吧!”
      
        “快起来,这可不是在家里。”夏梨利索地穿着衣服,下床打好洗脸水,麻利
      地梳洗起来,“快起床了,栀子。叶子,听到了没有?”
      
        夏梨的目光无意间扫到腊梅睡的那张小床上,只见腊梅已经不紧不慢地坐在床
      边,一边伸手穿着袄子,一边把双脚往床下的鞋子里伸。夏梨狠狠白了腊梅一眼,
      吓得腊梅连忙低下头,慢慢地扣着扣子。
      
        “你别整天装得跟只老鼠似的!”夏梨瞪着腊梅,“好事都给你占了去,装成
      只老鼠给谁看?”夏梨一边擦着脸,一边走到床边,从床里角的包袱里掏出一个胭
      脂盒,轻轻旋开,伸手沾了胭脂,在脸上慢慢擦着。
      
        腊梅低着头,慢慢走到桌子旁,就着夏梨刚刚洗过的洗脸水慢慢洗了起来。夏
      梨瞪着她,“我倒的水是给你洗脸的吗?”
      
        腊梅不敢回嘴,赶快挤了毛巾擦了脸,又慢慢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了下来。
      
        “我说你是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夏梨瞅着她,“成天装得跟个受气包似的,
      你心里最会盘算了!我可告诉你了,五伢子就是娶了你,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好了,大姐!”栀子也穿了衣服从床上爬下来,“呆会让姨父他们听到就不
      好了。”栀子走到床那头,叫醒叶子,一边替她穿着袄子,一边回望着腊梅,“二
      姐,大姐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我看五伢子的心早就被那个天芙小姐掏走了,嫁了
      他不会有什么幸福的。”
      
        “我知道。”腊梅低着嗫嚅着,“我知道大姐是为了我好。”
      
        “你还知道?算你有良心!”夏梨从地上捡起叶子的鞋子,替她穿上,拽着叶
      子的胳膊,“好了,下床了。”瞟着腊梅,“呆会姨娘要是问你话,你就直接告诉
      她你不想嫁给五伢子。听到了没有?”
      
        腊梅慌忙避开夏梨的目光,哽着喉咙里应了一声:“听到了。”
      
        “那就好。”夏梨看着她,“还不快出去,还等着来请你出去不成?”说着,
      一边牵着叶子,一边推着栀子走了出去。
      
        大老远的,小荷花就一眼瞥见夏梨和腊梅那一红一绿那件袄子。她伸出手指轻
      轻在月季花的叶子上点了点,回过头,正正地打量着院子里的四姐妹。叶子的鞋穿
      颠倒了,正嚷嚷着不舒服,栀子连忙蹲下身替她换着鞋。一边换一边低声嘀咕着:
      “大姐,你在想什么,鞋子也给她穿倒了?”
      
        夏梨没有理栀子,她也正偷眼瞧着小荷花。四目相对,夏梨忽地冲小荷花菀尔
      一笑,“天芙小姐也起床了?”
      
        “早就起了。”小荷花淡淡地看着她,“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她的目光透
      过夏梨,打量着栀子身后的腊梅。腊梅始终跟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低着头,两只手不自然地在袄子的下襟上拉揪着。小荷花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绣花鞋
      上,那是一双绿缎子面做的鞋,上面还绣了龙凤图案,浑身上下俗到了底。看样子,
      这双缎子鞋是她出客才会穿的。
      
        “实在是昨天走路走累了,特别是腊梅,我叫唤了她半天,她就是赖着不肯下
      床。”夏梨笑着冲小荷花说,“在家里的时候我们早就要起床干活了的。”
      
        腊梅忽然抬眼瞅了夏梨一眼,又迅速低下眉,一句话也不说。小荷花仔细打量
      着她,只见她紧咬着嘴唇,两只脚轻轻地上磨蹭着。
      
        “也是,你们乡下人不早起就没饭吃了。”小荷花仍旧用手指点着月季花叶子,
      淡淡地看着夏梨笑着,“难得来一趟镇上,本来就该让她们多睡会的。”
      
        小荷花说着,缓缓走到她们姐妹几个身边,蹲下身拉着叶子的手问:“叶子,
      昨晚上睡得还好吗?”
      
        “好。昨晚我还做了个好梦。梦见二姐嫁给五伢子哥哥了。”
      
        “你又胡说什么?”夏梨狠狠瞪着叶子,“女孩子家家,也不怕人家笑话。”
      
        “童言无忌嘛,只不过是个梦,说说又有何妨?”小荷花仍然笑意盈盈地看着
      夏梨,站起身,望着腊梅问:“腊梅姐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我……”腊梅瞥了一眼夏梨,迅速收回目光,耷拉着眼皮,低着应着,“我
      嗓子有些不舒服。”
      
        “嗓子不舒服?”小荷花走近她身边,盯着她,“那得多喝些白开水。”回过
      头望着夏梨,“夏梨姐姐,你们几个要些什么就跟保娘说。千万别见外才好。”
      
        “谢谢小姐关心。”夏梨回头白了腊梅一眼,又回过头朝小荷花笑着,“天芙
      小姐是越长越漂亮了。我们乡下人都知道天芙小姐的大名,说是虎镇上出了个大美
      女。”
      
        “是吗?”小荷花淡淡地笑着。
      
        “怎么不是?大家都说来马府上求亲的男人就差把马府的门槛踩破了!”
      
        “别听那些个不正经的人瞎说。”小荷花“扑哧”笑着,“我记得姐姐比我长
      三岁,可曾谈过婆家?”
      
        “啊?”夏梨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我们乡下人,谁看得上我?”
      
        小荷花笑着,“是姐姐眼光高吧?有没有意中人,说给大家听听,说不定我们
      还能给你拿些主张。”
      
        “哪来的意中人?小姐真会打趣我。”
      
        小荷花扫了一眼她背后的腊梅,正要发话,桂花已经从大厅里走了出来,看着
      夏梨老远地就嚷着:“夏梨,快给娘打盆洗脸水去。这样子快见不了人了!”
      
        桂花笑着从小荷花身边穿过,“小姐,怎么不多睡会?”
      
        “我哪有桂花姨那样的好命?”小荷花瞥着叶子,不拿正眼瞧着桂花说:“这
      一大家子,除了五伢子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还有谁整天窝在床上睡懒觉的?”
      
        “五伢子喝酒?”桂花吃惊不小地问:“小姐,你是说五伢子有酗酒的毛病?”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听平叔说,昨天晚上他又喝到半夜才回来的,
      这会还醉着呢。”
      
        “是吗?这可了不得了,酗酒的男人都会打老婆的。我得好好说叨说叨这浑小
      子。”桂花边说边拎着裤子往五伢子的房里走去,“看我不把他叫醒了好好收拾他!”
      
        此刻,五伢子正烂醉如泥地仰卧在床上,桂花左脚刚跨进房内,右脚还来得及
      抬,扑面就传来一阵阵酒气。“这死孩子!怎么喝成这样?”一边说着,一边跨进
      房里,跳到五伢子床边,伸手使劲摇着他,“五伢子,起床了!快点,太阳都升老
      高了!”
      
        五伢子一个翻身,头朝里转去,侧卧着身子对着桂花。气得桂花伸手在他屁股
      上狠狠拍了一下,“这刚开春,就这么个睡法了?”一转身,保娘已经站在她身后。
      
        “让他睡吧。”保娘看着酒气冲天的五伢子,“都是西街的德祥闹的,没事就
      找他去酒馆喝酒。”
      
        “那你也不管着啊?”桂花伸出手在衣襟上抹了一把,“这喝酒喝出瘾来了可
      不是好事。我们村那个陈麻子喝了酒就发酒疯打老婆,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让他喝
      下去,迟早也要动手打老婆的。”
      
        “他不是还没有老婆吗?”保娘冷冷地看着躺在木板床上的五伢子,上前帮他
      掖好被角,“我生的儿子我知道。他不是陈麻子那样的人。”
      
        “这也有准吗?陈麻子从前没好上酒的时候不也挺勤快老实的吗?表姐,你就
      惯着他吧,等惯出事来你就要抱怨不迭的!”桂花看着烂醉如泥的五伢子,叹了口
      气说:“我家腊梅从小就怕见生,要是嫁了过来,被五伢子打了,都肯定是大气也
      不敢出一声的。”
      
        “这事还不是没个谱吗?”保娘站直身,看着窗外,“老太太不还没发话吗?”
      
        “表姐,你这话是啥意思?”桂花盯着保娘,“难道你们要变卦了不成?”
      
        “变什么卦?”保娘淡淡地说:“我是说到底让五伢子娶谁,老太太还没发话。”
      
        “你们心里不已经都有数了吗?”桂花不解地看着她,“你们不都是中意我们
      家腊梅的吗?难道这事还有什么变数?”
      
        “我们是中意腊梅。可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表姐,你要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是个直性子的人,你说话
      用不着跟我拐弯抹角的。是不是觉得我们家腊梅没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好?”桂花盯
      着保娘,“我有四个女儿呢,要是相不中腊梅,总该相中了夏梨和栀子了吧?老太
      太不也说了,娶谁都一样。要是你们看上了三丫头,就开口跟我说个明白。”
      
        “不是。你想多了。”保娘拉过桂花的手,轻轻地拍着,“我们是姨表姐妹,
      有什么我不能跟你说的?不过……”
      
        “不过什么?你有话就说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说话只说一半的。
      哎呀,你要急死我啊!”
      
        “瞧你这性子,还是老样子!我这不是正说着吗?”保娘看着桂花,“我是这
      么觉得的,夏梨虽然比五伢子长一岁,可她看起来却比腊梅成熟懂事得多,而且我
      们老家嫁闺女也是有讲究的,这大闺女的婚事还没着落,就嫁二闺女,好像也与礼
      不和,要不……”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桂花盯着保娘,“你们是相中了我大闺女了!按理
      说,夏梨跟腊梅都是我亲生的女儿,本来没有亲疏的分别,你们托人到乡下提这个
      事时,我就是想着要嫁了夏梨的。可你们点着名的要腊梅,我这不还好说歹说的给
      丫头们费了不少口舌,才让腊梅答应了这门婚事,你这会说要娶夏梨,你让我怎么
      跟腊梅开口?再说,夏梨也会有想法的,开头你们不要她,现在又想要她,她又不
      是牲口,等着你们家来挑三拣四的!”桂花老大不高兴地瞟着房外的马平,一跺脚,
      往屋外走去,径直到了院子里。
      
        小荷花和她四个女儿还都站在院子里。桂花头也不抬地走向腊梅,铁青着脸,
      一把拉过她的手,“走,我们回家去!”回过头,瞪着另外三个女儿,“你们赶快
      回屋收拾收拾,我们这就回去!”
      
        “娘!”夏梨不解地望着桂花,极不情愿地扯着栀子的衣袖,就是不肯回屋子
      收拾东西。
      
        “听见了没有?都没长耳朵吗?”桂花瞪着栀子,“栀子,你进屋收拾去!”
      
        保娘随即跟了过来,一把拽着桂花的手,“我这不就是说句看法嘛,你也不至
      于发这么大火!”回头看着夏梨,“夏梨,先带着妹妹们跟你姨父到街上馆子里吃
      饺子吃。”
      
        马平立马上前,招呼起四个女娃,“好了好了,都跟姨父去馆子里吃饺子去!”
      
        夏梨刚扯着栀子的手要跟着马平往外走,冷不妨桂花大喝一声,“谁敢去?谁
      去了就不要认我这个娘!”
      
        “桂花,这话怎么说的?”保娘皱着眉,“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才说了一
      句,你也用不着摆这么大火给我看啊!”
      
        “我是什么人?我敢冲你摆火吗?”桂花在鼻子里冷哼着,“我们是乡下人,
      是货!专门等着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城里人来挑三拣四!一会觉得这个好,一会又
      觉得那个好,你真当我是来卖牲口的不成?”桂花摆下了脸,一把拽着腊梅便往院
      外拖,“你都没人要的货了,还呆在这儿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小荷花冷眼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腊梅身上。纤弱的她被
      桂花拖来拽去,却一句话也不敢吭一声。腊梅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墨绿色绣
      花鞋,嘴唇紧紧咬着,忍着不落下泪来。小荷花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她开
      始为这个女孩的命运担忧起来。
      
        她默默地把眼光转而投向夏梨,却发现她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夏
      梨注意到小荷花正看着她,连忙把头掉转过去。小荷花开始觉得夏梨这个女孩很不
      简单,目光有些冰滞地望着她,想要把她看得更明白些。夏梨的目光刚与小荷花的
      目光交织在一起,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那目光有如一道不可察觉的力量,能看
      透她内心的心思,她本能地回过头,不让她再碰触到自己的目光。
      
        “走什么走?谁都不许走!”马老太太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大厅里,朝院子里
      正色望着。陈娟站在她身后,替她披着皮袄。马老太太盯着桂花,“桂花,你说说
      这是怎么了?是觉得我老太婆怠慢了你们娘几个是吗?”
      
        “老太太这么说,桂花可受不起。”桂花停下手,不再拉拽腊梅,回过头望着
      大厅里的马老太太,“老太太对桂花的好桂花一直都记在心里的。可有人太欺负人
      了,我们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是谁怠慢了你?你跟我说说。”马老太太由陈娟扶着,轻轻踱到院里,瞄了
      一眼院里所有人,威而不怒地望着众人问:“到底是谁怠慢了桂花?”马老太太的
      目光扫向保娘,“她们娘几个可是我的客人,谁要是怠慢了她,也就是怠慢了我!”
      马老太太轻轻拉起桂花的手,“你说说,到底是谁惹你了,跟我说说,我替你们娘
      几个作主。”
      
        “过来!”桂花朝腊梅一招手,“给老太太跪下,求老太太为你作主。”
      
        腊梅木讷地站在原地,使劲拉扯着那件绿色袄子的衣襟。脚下也在不停地用她
      那双绿色的绣花鞋磨蹭着地面。
      
        “傻了啊闺女?”桂花上前拉了她一把,按着她的肩,硬是把她按跪在马老太
      太面前,“你跟老太太说,说五伢子不愿意娶你了。五伢子不娶你你就没活路了。
      快啊,快说啊!”
      
        腊梅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你是被他们吓傻了还是气疯了?”桂花使劲摇着腊梅的背,也“扑通”一声
      跪在马老太太面前,“求老太太做主,五伢子他不肯娶腊梅了。虽然说老太太吩咐
      过桂花的四个女儿谁嫁给五伢子都不妨事,可是他们派人到乡下来时硬是说死了要
      娶的是腊梅,如今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李桂花要嫁的是二闺女,这要是再让我牵着腊
      梅的手回到村子里,我这脸面还往哪儿搁?我二闺女的面子又往哪儿摆?以后还有
      谁敢娶了她过门?知道的说一声她是五伢子不要了的,不知道的还指不定要说出些
      什么难听的话呢!”桂花声泪俱下地,“老太太,您可要替我们娘儿俩做这个主啊!”
      
        “有这种事?”马老太太低眉看着她,“谁跟你说不要娶腊梅了的?”
      
        “她说的!”桂花回头指着身后的保娘,“她又相中了我大闺女,说要娶了我
      大闺女。可是老太太,我李桂花虽然是个乡下人,可生下的女儿是人不是牲口,哪
      能这样让他们挑三拣四的挑来挑去?她才做几天城里人,就这样忘本了!”桂花一
      边说着,一边伸手抹着泪,点着腊梅的脑门,“你还不快求老太太替你做主?你是
      想等着回村跳河不成?”
      
        “先起来再说话吧。”陈娟走上前,轻轻拉着桂花,“有什么话,好好说,老
      太太会替你们做主的。”边说,边又伸手去拉腊梅。
      
        腊梅一动不动,不论陈娟怎么拉她,她就是不肯起来。腊梅始终低着头,紧紧
      咬着嘴唇。
      
        “太太,您别拉她了。她都没活路了,您拉了她起来又有什么用?”
      
        “这话是怎么说的?”马老太太皱着眉,“桂花,你先别急,这事我会处理好
      的。保娘,还不快去给桂花挤个热毛巾把子给她擦擦脸,看她都哭成什么样了!”
      
        “腊梅,你也起来。一切的事都有奶奶替你做主呢。”马老太太弯下身,伸过
      手递到腊梅手边。腊梅还是跪着一动不动。
      
        桂花见好就收,连忙踢了腊梅一脚,“老太太说了,要替你做主的。还不快起
      来谢谢老太太。”
      
        就这样,腊梅半推半就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仍然低着头,不敢说话。夏梨眼看
      着自己的计策没有凑效,心里恨恨得什么似的,情不自禁地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腊
      梅。小荷花冲夏梨瞟了一眼,夏梨连忙低下头,从栀子身边拉过叶子,替她搓着冻
      红了的小手。
      
        一抹朝阳把大厅照得格外清亮,阳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浑然不自在。桂花挨
      着马老太太的太师椅旁坐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自己把四个女儿拉扯这么
      大是多么不容易。保娘和马平都愣愣地站在马老太太身后听训。马老太太把自己的
      手帕递给桂花,“擦擦。哭够了你再说。”
      
        桂花抬头睃了马老太太一眼,慌忙接过手帕擦着脸上的泪痕,“老太太,我这
      个是天生的贱命,端不上台面的,我知道今天给老太太心里添堵了,老太太要打要
      骂,我李桂花任凭处罚。”
      
        桂花瞟了一眼身后站着的腊梅,“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夏梨和腊梅都是
      我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没一个是我捡了来的,做娘的怎么会偏了心呢?
      我表姐派人到乡下提亲,我本来就是打算要将夏梨配了五伢子的,可他们硬说相中
      了腊梅,我这好说歹说才让她爹答应先嫁了二闺女,谁知道他们倒好,见了夏梨又
      变了卦,您说我心里能好受吗?好像我李桂花生的女儿都不是人,是牲口!”
      
        马老太太冷眼盯着桂花,叹着气,“这事也赖我不好。我本来也没主张一定要
      让五伢子娶了夏梨还是腊梅,要是我早拿了定见,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马
      老太太回过头,盯着马平。保娘夫妇,“先前说要娶腊梅的是你们,现在说要娶夏
      梨的也是你们,你们倒是给个定见,也跟桂花说说,你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还用他们说吗?”桂花抽泣着,“不就是嫌弃我们家腊梅生得瘦瘦小小的,
      不招人喜欢嘛!”
      
        “桂花,这可是你的不对了。”马老太太看着桂花,“我问他们,你先听他们
      说了,再发表你的意见也不迟。”
      
        “老太太,其实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马平看了一眼保娘,侧着身走到马老
      太太面前,“我们一直都觉着腊梅是个懂事大方的女孩子,从没觉得她有哪点不好
      的。”
      
        “那你们为什么又开口要娶了夏梨?”马老太太怔怔地望着马平。
      
        “老太太,这不是我们觉着夏梨是长女,长女还未出阁,我们就要把二闺女娶
      进门来,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保娘也侧身走上前,低着头回着马老太太的话。
      
        “这会你们倒是想周全了,早干什么去了?”马老太太瞪着保娘,回头望着桂
      花,“桂花,你别哭,这事我老太婆一定会替你作好主。”马老太太瞥了一眼正站
      在菩萨柜前替如英上香的小荷花,轻轻唤了一声,“荷花,你过来。”
      
        小荷花举着香,在她娘的画像前拜了三拜,端端正正地把香插进画像前的香炉
      里,从容不迫地走到马老太太身边。马老太太看着她,拉过她的手,轻轻捏着,
      “荷花,你觉着夏梨姐姐和腊梅谁更适合做五伢子的媳妇呢?”
      
        小荷花惊讶地望着马老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桂花与杨腊梅也都突然抬起
      头,怔怔地看着小荷花。小荷花的目光扫了一眼大厅里的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
      腊梅脸上。腊梅的头不再是低垂着的,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小荷花,目光里充斥着乞
      盼与可怜,她的手也不再扯着袄子,而是紧紧抓着搭在前肩的麻花辫。
      
        透过腊梅的肩,小荷花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身后的夏梨脸上。夏梨的脸憋得通红
      通红,好像刚上了一层胭脂,她同样以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小荷花,不过这目光却
      远比腊梅的期待要显得热切而激烈。小荷花又看了看马老太太身侧站着的陈娟,只
      见她始终低着头,端正地站立着,再回头,她发现马平和保娘都低着头,恨不得挖
      个地洞就要钻了进去似的。
      
        “谁嫁给五伢子都是桩好事。”小荷花看着马老太太的眼睛,轻启朱唇,说:
      “夏梨姐姐风姿绰约,腊梅姐姐冷艳如玉,她们都各有千秋,就看五伢子喜欢她们
      其中的哪一个了。”小荷花的目光移向李桂花,“不过,婚姻大事历来都由父母作
      主,我想这么大的事应该还是由奶奶。桂花姨娘。马平叔和保娘一起决定才是。”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马老太太轻轻移开小荷花的手,“去,给我把五伢子
      叫醒了。他的终身大事,自己睡到这个时辰还不肯起来,倒好像是我老太婆子娶媳
      妇,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小荷花刚走进五伢子的房间,就被满屋子的酒味熏得打了个喷嚏。她捏着鼻子,
      轻轻走到五伢子床边,伸手使劲摇着床桄,“五伢子,还不快起床!”
      
        五伢子的背正对着她,听到她的叫唤,仍旧呼呼大睡着,嘴里还喃喃地嚷着:
      “德祥,再给我来一碗酒!”
      
        小荷花生气地瞥了五伢子一眼,使劲捏着他的背,“五伢子,快醒醒!”
      
        五伢子一个翻身,头朝外转着,半眯着眼,看了一眼小荷花,又迅速合上眼,
      “荷花,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碗。”
      
        “喝你个大头鬼!”小荷花气不打一处来地攒足劲在他肚皮上狠命掐着,“让
      你喝!让你喝!”
      
        五伢子仍然半醉不醒地半睁着眼朝她看着,“德祥,你掐我做什么?我喝酒又
      不赖你的帐,快,快去给我再搬一坛过来!”
      
        “你还想喝?”小荷花瞪着他,“五伢子,再装醉,我拿鞋底抽你了!”一边
      说着,一边从床边拣起五伢子穿过的黑面绒布鞋,举在手里,做出要打的模样,狠
      狠瞪着他,“起不起来?不起来我真打了!”
      
        “打吧。打死了才好。”五伢子满嘴喷着酒气,又一个翻身,蹶着屁股对着小
      荷花的脸。
      
        “真要死了!”小荷花举起鞋子就往五伢子的屁股上打去,才打了一下,刚要
      打第二下就听到五伢子“哎哟”叫了一声,小荷花举着鞋子的手落在了半空中。
      
        “荷花,你在哪?”五伢子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我,非
      要嫁给王家仁当他的媳妇?”
      
        小荷花一下子懵了,她举着鞋子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的五
      伢子。他刚才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小荷花愣愣地盯着五伢子,
      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德祥,你让我喝!喝死了才好!反正荷花不要我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就让我喝死算了吧!”五伢子一边喃喃自呓着,一边又翻过身,头朝着小荷花,
      嘴里仍旧喷着熏人的酒气。
      
        随着五伢子不断地翻身,他不小心把枕头给弄歪了,一只粉紫色的香包从枕头
      底下露了出来。小荷花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那只香包上边,手里的鞋子情不自禁地掉
      到了地上,她俯下身,伸过双手,从枕头边取过那只香包仔细地端详着。荷花。鸳
      鸯,这不是自己绣了送给家仁的那只香包吗?自己明明已经让五伢子送给家仁了,
      怎么这会会在五伢子的枕头底下出现?
      
        小荷花使劲搬开五伢子的枕头掏着找着,试图找出另一只香包,可她把床上翻
      了个遍,也没见到她本来送给五伢子的那只绣了山水的香包。凭着女人的直觉,小
      荷花似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时自己一直把他当作哥哥的五
      伢子会对自己有着别的情愫,她不敢想象,更不敢深究。至少现在她还没有理清头
      绪,她还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再告诉自己,五伢子不可能
      会爱上她的,决不可能。
      
        小荷花痴痴地捧着那只鸳鸯荷花香包,眼前浮现出家仁帅气的面容,难道那天
      在码头等她的家仁并没有拿到她精心为他准备的这只香包吗?可五伢子明明告诉她,
      那只香包他已经亲手送到家仁手里了,五伢子从来不会对她说谎,可这只香包又是
      从哪来的?她将香包紧紧放在手心里捏着,仔细回忆着五伢子那天跟她的每一句对
      话,可她找不到一丝破绽。不会的,五伢子不是那种人,五伢子一直拿她当自己的
      亲妹妹,他怎么也不会对自己说谎的。没有理由,也不可能会有任何理由。他就要
      成亲了,他怎么会藏着自己要送给家仁的香包呢?
      
        五伢子的双脚使劲踢着被子,两只脚都伸出了被窝。小荷花呆呆地看着他生了
      冻疮的双脚,她知道那是他不顾寒冬腊月的严寒替她到小沟里抓鲤鱼落下来的,就
      这样一位比亲哥哥还要亲的哥哥,他怎么会对自己说谎呢?小荷花轻轻咬着嘴唇,
      低下头,轻轻替五伢子迭掖着被子,把他的双脚重新塞回热烘烘的被窝里。
      
        五伢子的脸红得就像戏文上说的关公,连脖子根下都是红通通的一片。小荷花
      看着他清瘦的面庞,忽然由衷地感到一阵心痛,他是一个多么好的哥哥啊!这么多
      年来,一直都是五伢子照顾着她,他带着她做游戏,带着她到河边抓鱼抓虾,带着
      她和蓉蓉一起踢毽子,带着她一起到大街上买豆腐……
      
        可是这些年,她都为他做了些什么呢?她除了发发大小姐脾气,使使小性子外,
      什么也没为他做过,她是真心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哥哥吗?不,其实她骨子里还是把
      五伢子当作了马家的下人来看待的,她觉得自己这样对待五伢子好不公平,为什么
      他给予她的都是兄长般的关怀,而自己却一直在他面前端着大小姐的谱?五伢子的
      床说是床,其实只不过是由几块木板钉成的,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他床下的褥子,
      褥子是那样的薄,为什么自己却都没有想到提醒奶奶要给他做一床新褥子,里面的
      棉花也是僵了的,她情不自禁地掉下了一颗泪珠。
      
        “荷花,你别走!”五伢子忽然一把拽着她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小荷花
      慌忙往后让去,却发现五伢子仍在梦呓之中。
      
        小荷花轻轻挪开五伢子的手,将它轻轻搁到被窝里,看着他那张涨红了的脸,
      刹那间,她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可又觉得什么也没明白。她将那只香包塞到自己的
      衣兜里,缓缓朝屋外走去。刚一踏出房门,却发现马老太太和桂花。腊梅。夏梨。
      都站在外屋的门口。
      
        小荷花看了马老太太一眼,低声说了句:“他睡得死着呢,我叫他不醒。”闪
      过人群,径直往院子里走着。她的心此刻处于极端的矛盾之中,一直被她视为亲哥
      哥的五伢子居然在偷偷地喜欢着她,可她非但从没瞧出一丝端倪,还一厢情愿地帮
      着奶奶要撮合他和腊梅的婚事,她不知道五伢子现在的心情到底坏到什么程度,但
      她明白,五伢子的心被她伤了,是真正地伤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皂角树下,抬头望着那棵高大而又古老的皂角树,小
      荷花在默默哀叹着,到底这棵树还要等多久才会返绿?就在那个夏天,长满了皂角
      的皂角树杈上挂着她娘鲜红的裙裾。她娘的心在滴血,宛如她那袭迎风摆的红裙。
      那时的小荷花还很小,她蹲在皂角树下哭得死去活来,就是不让她爹和她爷爷把她
      娘的尸体从树上解下来。她抬头看着她娘脚上穿的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她的心也如
      同娘一样在滴血。
      
        “娘,你不要天芙了吗?”小荷花盯着她娘脚上的那双红鞋,哭得肝肠寸断,
      她知道自己从此往后再也看不到她娘了。从前,她娘就是这样带着她到姥姥家哭她
      姥姥和姥爷的,娘告诉她姥姥和姥爷都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小荷花再也不会看
      到她姥姥和姥爷了。她娘的眼睛哭得跟桃子一样,又红又肿,被她娘抱在怀里的小
      荷花一直伏在她娘肩上,哭着喊着挠着踢着。她说她要姥姥,她说她要姥爷,可她
      娘含着泪告诉她,他们都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如今,她娘也死了,她以后再
      也不会见到她娘了。怎么会?娘为什么要上吊?娘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要上吊呢?
      
        五伢子挣脱开保娘拉着他的手,硬是跑到皂角树下,一把拉着小荷花的小手,
      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花,“小姐,你别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小荷花使劲摇晃着身子,哭得比先前更加厉害,“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来!”五伢子像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干瘪了的小苹果递到小荷花手
      里,“小姐,你别哭了,先吃了这个苹果,我带你找你娘去!”
      
        “你骗人!”小荷花歪着脑袋看着皂角树上吊着的她娘,“我娘已经死了!她
      已经死了!”
      
        “你娘没有死。”五伢子看着树上她娘随风摇晃的身子,“这不是你娘。这是
      假的,你先吃了苹果,我带你找你真的娘去。”
      
        小荷花看了看树上吊着的女人,又看了看五伢子,“真的,你不骗我?我娘真
      的没有死吗?”
      
        “是真的。”五伢子怔怔地盯着小荷花,“来,我带你去找你娘。”
      
        小荷花似乎信了五伢子的话,把手里干瘪了的苹果塞到嘴边轻轻咬着,很自然
      地用一只手牵着五伢子的手,“五伢子,快点,你快带我去找我娘!”
      
        ……
      
        她默默望着那棵皂角树发呆,它已经老了。是爷爷和小兰亲手栽下了它,它见
      证了爷爷和小兰纯真的爱情,也见证了她娘的悲哀。她娘已经死了十年了,这十年
      来,她一直站在这棵皂角树下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她娘的回来。她宁可相信五伢
      子骗她的话,也不愿接受她娘早已死了的事实。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还在希望着五
      伢子能帮她找回自己的亲娘。
      
        皂角树上的皂角长了又落,落了又长,整整十个春秋,小荷花的泪水不断地流
      啊流,她知道她娘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了,她好想好想再见她娘一面啊。哪怕
      只是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也好啊。她的眼圈哭得红红的,那是无声的哭泣,积
      蓄了十余年的悲怆顿时爆发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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