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乱神
      
        虎虎还在院子里发了疯似地追着鸡鸭们跑,边跑边往地上撒着米,噘着嘴巴招
      呼着鸡鸭们过来吃米。马老太太一边听着桂花讲着故事,一边看着院外闹腾着的虎
      虎,开心地大笑着。
      
        “虎虎,你做什么呢?”小荷花一进院子,一把拉过虎虎,拽着他的胳膊往大
      厅里走,“怎么不要好了,跟鸡和鸭有什么可玩的?你不嫌它们身上臭啊?”
      
        小荷花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虎虎走进大厅。才进大厅,迎面便扑过来一阵酸臭
      的味道,小荷花正待掩鼻,马老太太连忙把她叫到身边,指着桂花冲她说:“这是
      保娘的表妹桂花,以前来过我们家的,你还记得吗?”
      
        小荷花冲桂花扫了一眼,知道那股酸臭味是从她身上传过来的,心里不开心,
      扯着马老太太的袄子说:“奶奶,您还病着,怎么又下床了?”
      
        “桂花来了,我病好了大半了。”马老太太望着桂花笑着,“这丫头大了,不
      认识了?”
      
        “认识认识。小姐还是那样漂亮。”桂花仔细打量着小荷花,“越长越漂亮。
      不像我那四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见不得人。”
      
        小荷花这才注意到对面的厨房里也闹糟糟的,五伢子正陪着他四个表姐妹在划
      拳比赛。“他们在做什么?”小荷花斜着眼问桂花说:“那些女娃就是你的女儿?”
      
        “是啊小姐。她们都是乡下孩子,不成体统。还请小姐多多见谅。”
      
        “没什么。”小荷花一手掩着鼻子,一手拉着虎虎的手,“我带你到蓉蓉家玩
      吧。”
      
        “我不去。我就要跟鸡和鸭玩。”虎虎挣脱开小荷花拽着他的手,一溜烟又跑
      到院子里疯去了。
      
        小荷花远远地望着厨房里玩得正欢的五伢子,问马老太太说:“谁是五伢子要
      娶的媳妇?”
      
        桂花听小荷花这么一说,笑呵呵地望着马老太太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不
      还要老太太成全吗?”
      
        “你以为我大远地让保娘她们把你叫到镇上玩来着了吗?”马老太太轻轻拉过
      桂花的手,轻轻拍着,“你那四个丫头,怎么的也该留下个给五伢子当媳妇吧?”
      
        “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桂花我敢不听吗?”桂花喜笑颜开地望着马老太太,
      “这是老太太瞧得上我这个乡下婆姨,我哪有不识抬举的道理?”
      
        “知道就好。”马老太太笑着,“我听保娘说腊梅那丫头跟五伢子年纪相差不
      多,他们两口子都倾向娶了腊梅过门,具体的事我就不过问了,要嫁哪个要娶哪个
      你们就看着办吧。这事越快越好,最好这个月就让我喝上他们的喜酒。我已经跟马
      平说了,下聘迎娶的钱都由我出,不要你们一个人操心的。”
      
        “老太太您可真是活菩萨。”桂花给马老太太行了个礼,“谁嫁给五伢子我都
      由着老太太你们做主。谁不知道老太太平常就当五伢子跟自己亲孙子似的,我的女
      儿嫁过来了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一屋子就数你嘴最甜。”马老太太乐呵呵地看着小荷花,“蓉蓉画得怎么
      样了?”
      
        “画得挺好的。不过这丫头就喜欢画荷花,她说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芙蓉的蓉字,
      所以就要画荷花。”
      
        “也是个痴娃。跟你一个德性。”马老太太笑着,“五伢子就要成亲了,以后
      你就不能叫他五伢子了。”
      
        “那叫他什么?”小荷花嘟着嘴,有些不悦地问。
      
        “马五福。他爹给他起的学名叫马五福,以后你就得叫他五福了。”
      
        “五福?”小荷花冷冷地笑着,“倒真是福气。一下娶四个媳妇。”
      
        ……
      
        “谁是腊梅?”小荷花倚在厨房外的门框上,瞟着厨房里的四个女孩问着。四
      个女孩一下子都停了和五伢子的嬉闹,齐刷刷地回过头,怔怔地盯着小荷花看。一
      个最小的女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嘴角上还挂着米粒,她歪着脑袋,瞪大了眼
      睛盯着小荷花,忽地又回过头转向一个穿着绿色袄子的女孩子直直地看着。
      
        “你就是腊梅吧?”小荷花走进厨房,径直走到穿着绿色袄子的女孩子身边,
      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看。穿着绿袄子的女孩子个头。年纪都和小荷花相仿,头发很密,
      但有些发黄,暗淡而没有光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她忐忑地看着小荷花,
      轻轻地嗫嚅着,“你就是小姐吗?”
      
        “我问你是不是腊梅?”小荷花的目光有如一道闪电射向腊梅。腊梅只觉得胆
      战心惊,轻轻往后挪着脚步,一不小心居然差点跌到地上,五伢子连忙上前扶住她。
      小荷花这才注意到她还裹着小脚。她又把目光转向另外两个稍大些的女孩子,只见
      她们同样也裹着一双小脚,三双三寸金莲在小荷花眼里却显得那么不协调。幸亏马
      老太太没让她缠脚,要不自己也要跟她们一样连走路都要摇三摇了。
      
        “我是,腊梅。”腊梅低着头,不敢看小荷花的眼睛。
      
        “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我做什么?”小荷花突然改了态度,看着腊梅笑
      着说:“我叫天芙,我想小时候你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们是见过面的。”
      
        “是的,天芙小姐。我们见过的。”腊梅不安地抬起头,还是不敢正眼瞧着小
      荷花。
      
        “你别怕。”小荷花回过头问五伢子说:“马五福先生,你们刚才在玩什么?”
      
        “马五福?”五伢子不解地盯着小荷花问。
      
        “你爹给你起的学名不是叫马五福吗?”
      
        五伢子笑着挠着头,“从来没人叫我这个名字的。你是第一个这么叫的。”
      
        “是吗?奶奶说等你娶了媳妇后,就不能再叫你五伢子了,要叫你五福。”小
      荷花笑着,偷眼瞧着腊梅,她发现自己提到五伢子的亲事时,腊梅的脸涨得通红。
      腊梅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不过脸红起来却也别有一番风韵,小荷花幻想着五伢子
      和腊梅成亲的情景,不禁心里发着笑。
      
        “娶什么媳妇?”五伢子淡淡地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划拳?输了的人
      要被罚让赢了的人刮三下鼻子。”
      
        “你们还玩这种游戏?”小荷花嗤之以鼻地看着他们,“我不玩。你们继续玩
      吧。”她说着,又朝腊梅看了一眼,她还是低着眉,不敢看她。倒是那两个稍微年
      长的和那个小的一直怔怔地盯着她,却又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
      
        “你们好好玩吧。我说过,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们的。”小荷花走到那个
      年纪最大的穿着红色袄子的女孩身边,“我要没记错的话,你是夏梨姐姐吧?我们
      还一起捉过迷藏呢,你还记得吗?”
      
        夏梨仔细瞧着小荷花,“小姐真是记性好。那可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姐姐不是也记着吗?所以说,你们不要拘谨,来了就像到了自个家里一样,
      想玩就玩,想吃就吃。反正也就是来玩几天,何必拘着性子呢?再说,大家将来都
      是亲上加亲的亲戚,还有什么不能一块说笑的吗?”
      
        夏梨抬眼瞥了一下五伢子和腊梅,却没有支声。小荷花突然发现夏梨看五伢子
      的眼神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她暗暗觉着,五伢子这门婚事兴许不会那
      么顺利地进行下去。她正顾自个想着,冷不妨五伢子从背后轻轻捣了她一下,她抬
      眼一看,陈娟正站在厨房门口。陈娟没有说话,走到里屋,没找着保娘,问五伢子
      说:“你娘呢?”
      
        “我娘出去给姨娘下饺子去了。我姨娘就爱吃镇上馆子里的饺子,每次来我娘
      都要去买的。”
      
        陈娟“噢”了一声,“茶瓶里的水都没了,你去烧些开水,老太太该吃药了。”
      
        “我来吧,太太。”夏梨非常有眼力劲,跑到水缸边舀了水便往灶上的锅里倒,
      盖上锅盒,然后又一溜烟地跑到灶后边就要点火烧灶了。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烧水呢?”陈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夏梨的背说。
      
        “没事。我是个粗人。在乡下什么活都能干的。”夏梨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衣
      袖,早已从灶台上摸出洋火,抓起灶后的一把草,点燃了便麻利地塞进灶膛里。
      
        “还是我来吧。你跟腊梅她们玩游戏去。”五伢子窜到夏梨跟前,“这是我干
      的活,还是我来。”
      
        “烧个水,有什么好谦让的?”夏梨瞅着五伢子,“我来我来。给老太太烧水
      是理所应该的。”
      
        “那我替你拉风箱。”五伢子一屁股蹲在夏梨身旁,卖力地拉起风箱。陈娟与
      小荷花一前一后地站在厨房里,她们都各怀心思地打量着五伢子和夏梨。小荷花注
      意到腊梅的头低得更低了,面色也更加红润了。腊梅举起衣袖使劲擦着眼睛,陈娟
      忙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有沙子迷了眼了。”腊梅低着声,仍然不敢抬头看人。
      
        “不能揉的。快拿水洗洗。”陈娟看着她身旁一个穿着补了丁的桔色袄子的女
      孩说:“快去打盆水,好好给她擦擦。”
      
        那女孩看上去和腊梅年纪仿佛,也不知道谁比谁大。听了陈娟的话,立马乖乖
      地找到面盆舀了水,弄湿了毛巾,替腊梅擦拭起来。腊梅轻轻抓着那女孩的手不让
      她替自己擦,那女孩似乎看出些什么来,举着毛巾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两个人推来
      推去的,好像有些隐情,小荷花好了奇,走过去,盯着她们两个问:“你们在做什
      么?”
      
        “二姐哭了。”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突然走到小荷花身边,指着腊梅红红的眼
      睛说。
      
        “叶子,不许胡说。”那个穿着补丁袄子的女孩瞪了小女孩一眼,硬是当着小
      荷花的面在腊梅脸上胡乱擦着。腊梅还是伸手挡着她,不肯她替自己擦。
      
        “怎么了?”小荷花一把拉过腊梅,盯着她的眼睛问:“不就是沙子迷了眼吗?
      你为什么不让她给你擦?”
      
        腊梅哭得更厉害了,泪水直往下掉。看那样子,不像是被沙子迷了眼的,倒像
      是有了伤心事,忍不住哭了出来的。
      
        “出门的时候二姐被大姐骂了。”叶子又抢嘴说,“二姐一路上就哭个不停了。”
      
        “嗯?”小荷花仔细打量着腊梅,又望着穿着补丁袄子的女孩,“是真的?”
      
        那女孩没有支声,默默低下了头,手里紧紧捏着那条湿毛巾。
      
        “我来替你擦吧。”小荷花从那女孩手里接过湿毛巾,轻轻替腊梅擦着,“不
      就是姐妹们拌几句嘴吗?刚才你们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会倒哭起来了?”
      
        “大姐不让二姐嫁给五伢子哥哥。”叶子瞪大着双眼,看着小荷花说。
      
        “叶子,你胡说什么?”夏梨红着脸,她避开五伢子的目光,远远冲叶子望着,
      狠狠瞪她一眼,“小孩子,尽胡说胡编,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五伢子怔怔地望了一眼满脸瞥得通红的夏梨,忽然冒出一句话,“谁说我要娶
      腊梅了?”话一出口,屋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大家都面面相觑。陈娟与小荷花的
      目光撞到一块,小荷花立即掉过头,走到灶台边,揭开正往上蒸腾着热气的锅盖,
      “水开了,五伢子,你别再拉风箱了,把火灭了吧。”小荷花边说,边拿起水瓢往
      水瓶里灌着水。
      
        “我来灌。”五伢子走到小荷花跟前,轻轻从她手里接过水瓢,从锅里往瓶里
      一瓢一瓢地舀着滚烫的热水。小荷花端来马老太太的茶碗,看着五伢子把开水倒进
      碗里,端到桌上,吹了又吹,“太烫了,等凉了再端给奶奶吧。”
      
        小荷花好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好像是在对陈娟说。陈娟走到她跟前,“天芙,
      你奶奶中午已经吃过中药了。这会我想让她吃些西药,她性子倔,你劝劝她,兴许
      她能听你的,那些药都是些好药,吃了对她的病情非常有利的。”
      
        小荷花回头瞟了陈娟一眼,“你端给她吃不是更好?”
      
        “我不是怕她听不进我的话吗?”陈娟低着声音,“我们不都是为了奶奶好吗?
      这药可是沈少奶奶找郎中开的,你信不过我,也总该信得过沈少奶奶吧。”
      
        “我当然信得过沈少奶奶。”小荷花不等陈娟再开口,瞟着她,“药片呢?”
      
        “在我这儿。”陈娟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递到小
      荷花手里,“每天吃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次吃两片。”边说边拧紧药瓶
      盖,把药瓶也塞到她手里,“都给你。”
      
        小荷花没有说话,伸手将药片和药瓶都接了过来。回过头,望着五伢子,“马
      五福,帮我把水端到大厅里去。”
      
        “姨娘,您看这个好看吗?”夏梨坐在保娘床边,从包袱里抖出两块手帕,
      “这可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您看看好不好看?”夏梨把手帕递到保娘手里,满眼里
      充满着期待地看着她。
      
        保娘伸手摸了摸那丝绸面料的手帕,只感觉一阵阵柔滑,“你哪来这丝绸的料
      子?不做衣裳做这个多可惜!”
      
        “姨娘真是笑话我们了。我们家哪有钱买丝绸做衣裳?这些都是我在我们村的
      刘夫人家捡了攒起来做的。”
      
        “哪个刘夫人?”保娘想了又想,“我怎么没听说过我们村有个什么刘夫人的。”
      
        “是刘贵的媳妇。就是那个刘大麻子。刘大麻子在上海捡破烂发迹了,回到我
      们村,还带回来了宁波来的媳妇。那媳妇别提长得有多水灵了,不仅人长得漂亮,
      心思也活得很,组织了村里的一班姐妹在家里织布加工衣服,都让刘大麻了拿到上
      海卖去了。现在他们家可发了。”
      
        “你羡慕了?”保娘望着夏梨笑着,“以后你也找个像刘大麻子那样的男人嫁
      了,有你享清福的时候。”
      
        “我才不嫁给刘大麻子那样的人呢。有多少钱也不嫁。你看他长那么丑,谁家
      的姑娘也不乐意嫁他的,那个刘夫人也就是图他的钱财。”
      
        “你不图,干吗捡人家的破布回家做手帕?”
      
        “姨娘!我那也不能就叫捡,我在刘大麻子家帮工,她媳妇见没用了的丝绸,
      经常拿出来分人的。反正那些零碎布也做不了衣服,他们也不稀罕拿去做手绢卖的。”
      夏梨指着一块紫红色的丝帕上的金丝绣凤冲保娘说:“姨娘,您看这凤凰绣得怎么
      样?”
      
        “你自己绣的?”
      
        “当然是我自己绣的。村里人都夸我绣活好。几乎所有家的姑娘出门时都要请
      我替她们绣鸳鸯枕的。”夏梨边说边把丝帕塞到保娘手里,“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
      给姨娘,就绣了这块丝帕要送给您的,姨娘可别嫌弃才好。”
      
        “送给我?”保娘欣喜地抓着丝帕看了又看,“我活了这半辈子了,也没用过
      这么好的丝帕。真有心了,我的夏梨。”
      
        “还有这块,是送给五伢子的。”夏梨举起一块湖水绿色的丝帕,那上边绣了
      两只红色的蝴蝶。夏梨说着,有些害羞地看了保娘一眼。
      
        “五伢子也有份?”保娘抢过那块送给五伢子的丝帕看了又看,“蝴蝶?不错。
      挺活灵活现的。”边说边把丝帕塞回夏梨手里。
      
        “姨娘帮我把它送给五伢子吧。”夏梨又把丝帕塞回保娘手里。
      
        “还是你自个送给他吧。这样才显得亲近。你们表姐弟也好多年没见过面了,
      你自个送给他比我转交给他更好。”
      
        夏梨想了想,把那块湖绿色的丝帕整齐地叠好,轻轻塞到衣服兜里,“那我明
      天白天再送给五伢子。”
      
        马平咳了一声从外屋里踱了进来,手上夹着一根还没抽完的纸烟,见了保娘,
      呵呵笑着说:“刚才在胡同里碰到沈家老爷,他朋友从广州给他带回来些纸烟,给
      了我一根。”马平说着,又使劲抽了一口,“别说,这纸烟还真比鼻烟味道好。”
      
        “抽什么抽?烟就没个好东西!”保娘白了他一眼,冲马平举起那块紫红色的
      丝帕,“你看,夏梨送我的。这丝帕我大半辈子也没用过,今天算是沾着夏梨的光
      了。”
      
        马平走上前,从保娘手里接过丝帕瞧了又瞧,瞟着夏梨问:“这凤凰是你绣的?”
      
        “嗯。”夏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绣的,姨父喜欢吗?”
      
        “喜欢,手工挺好的。别看你娘平时就会种地,生出来的女儿倒是一个比一个
      能干。”
      
        “瞧姨父说的。”夏梨羞涩地笑着,“我也是跟着别人学的,有个手艺也好混
      口饭吃。”
      
        “就是。”保娘拉着夏梨的手冲马平说:“这丫头现在在我们村的刘大麻子家
      帮工织布做丝绸衣服往上海送,也算是能帮着她爹娘养家糊口了。不简单啊!”
      
        “是吗?”马平仔细打量着夏梨,“要是谁家娶了你当媳妇,倒真是修了三世
      的福气啊。”马平边说边把外边的袄子脱了扔在床边的凳子上,只穿着一件长衫,
      伸着懒腰,冲保娘说:“给我打盆洗脸水来。”
      
        “我来吧。”夏梨从床边站起身,麻利地找来洗面盆,打开热水瓶往里面倒着
      水,又从水缸里舀了一小瓢凉水混在里面,把毛巾放在里面浸湿后,挤干了递到马
      平手里,“姨父,您擦把脸。”
      
        “这孩子,真够懂事的。”马平从夏梨手中接过热毛巾把子,认真地在脸上擦
      着,漫不经心地问夏梨说:“腊梅。栀子她们都睡了吧?”
      
        “栀子和叶子都睡下了。她们一吃完饭就喊困,姨娘已经安排她们在客房睡了。”
      
        “腊梅呢?”
      
        “腊梅跟我娘在老太太房里谈话。老太太就爱听我娘讲故事。”
      
        “噢。”马平应了一声,老太太倒真够精神的,这么晚了还有精神听你娘讲故
      事。咦,怎么没见到五伢子?“
      
        “吃了晚饭他就出去了。又不知道到哪野去了。就要成亲的人了,还整天夜不
      收的。”保娘叹着气说。
      
        “得好好管管他了。”马平一边说着一边把毛巾晾到床头的绳子上,端起洗过
      的水便要往门外走。
      
        “姨父,我来吧。”夏梨从马平手中抢过洗面盆,端到外面的下水道倒了。
      
        “这丫头,挺有眼力劲的。”马平望着夏梨的背影冲保娘说:“只可惜她比咱
      们五伢子年纪大,要不让五伢子娶了夏梨倒也不错。”
      
        保娘刚要开口,夏梨已经端着空了的洗面盆走进屋里,把面盆搁在面盆架上,
      看着保娘说:“姨娘,天也不早了,要不我先回房睡了。”
      
        “去吧。被子褥子我都给你们铺弄好了,晚上睡觉别着了凉。”
      
        “嗯。”夏梨依依不舍地往外走着,忽然又回过头来,看着保娘吞吞吐吐地说
      :“姨娘,有个事我想跟您说。”
      
        “说吧,什么事?”
      
        夏梨走进来,坐到保娘床边,瞟了一眼马平,压低声音说:“都是些女人的事
      情。”
      
        保娘会意地看了她一眼,指着马平说:“他爹,你先到外屋喝杯茶,我跟夏梨
      再唠会儿嗑。”
      
        见保娘支走了马平,夏梨还是有些忐忑,右手的手指紧紧捏着左手的手指,一
      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有。”夏梨抬眼看着保娘,又迅速低下头。
      
        “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话?”
      
        “也不是。就是……姨娘,我听我娘说,您跟姨父要让五伢子娶了腊梅,是不
      是?”
      
        “嗯。”保娘点了点头,“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
      
        “有什么就说出来。姨娘不会怪你的。”
      
        夏梨忽地抬起头,正正地注视着保娘,“姨娘,您有所不知,腊梅她是个克夫
      命。早些年就有瞎子替她算过命的。”
      
        “克夫命?”保娘吃惊不小地瞪着夏梨,“真有瞎子替腊梅算出过她有克夫命?”
      
        “嗯。”夏梨使劲点着头,“那个瞎子说谁娶了腊梅谁就会被她克死。我是担
      心五伢子。”夏梨故意欲言又止。
      
        “怎么从来没听娘提起过这事?”保娘有些愤愤地,“这么大的事,她也想瞒
      着我不成?”保娘说着,蹭地从床边站起身,就要往大厅那边去。
      
        “姨娘,您这是干什么?”夏梨连忙拉住保娘。
      
        “我得去问问你娘,她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支会一声?”
      
        “姨娘,您还是别问了。”夏梨急了,“您这要一问,我娘肯定要打死我的。
      求您了,姨娘,本来我也不想说这个事的,可又害怕五伢子真的会被腊梅克死,才
      多了这么一句嘴。姨娘心里有数不就成了,您要去问我娘,肯定会闹得大家心里都
      不愉快。”夏梨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密密一层汗。
      
        保娘想想也是,一屁股坐到床上,“那五伢子和腊梅的婚事怎么办?我总不能
      装作不知道吧?”
      
        “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姨娘和姨父都是有
      阅历的人,相信你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只不过,姨娘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去
      问我娘这件事,要不然我娘和腊梅都会记恨我一辈子的。”
      
        “好,我不问就是了。”保娘有些气恼地盯着夏梨,“行了,我知道了,你也
      去睡吧。”
      
        夏梨见保娘已经信了自己的话,心里不禁舒了一口气,缓缓往外走去。穿过外
      屋的时候,她和马平打一照面。马平正直直地盯着她看,她连忙低着头跑了出去。
      那夜的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夏梨抬头看着灰暗的天幕,眼前不禁浮现出腊
      梅哭红的双眼,嘴角露出了一丝会意的笑容……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色中的天幕有如一块黑布笼罩在虎镇上空。街上的
      行人已经很少,最为热闹的朝阳大街上也早就过了喧闹的时间,很多商户门前挂着
      的灯笼都三三两两地陆续熄了。五伢子歪着脑袋,一边大口大口喝着烧酒,一边透
      过“同德酒店”的店门朝外边漆黑的天空望去:今天的夜色好黑好黑。那片黑色愈
      来愈重,压在五伢子心头,挥不走,拂不去。
      
        “老板,再来一壶酒!”五伢子斜着眼望着坐在店堂正北方向柜台后的老板大
      声嚷着。
      
        一个小二模样的年轻人走到五伢子面前,“五伢子,你别闹了,我们酒店就要
      打烊了,你快点回家吧。”
      
        “怎么,欺负我没钱,喝不起酒?”五伢子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推一把小二,
      满嘴里喷着酒气,没好声气地说:“德祥,你小子别狗眼看人低,我有钱!”边说
      边从裤兜里掏出几个袁大头来,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这是我帮西街的佟老爷卖
      苦力得来的钱。怎么样,够再喝三大坛吧?”
      
        “五伢子,不是这个意思。”德祥连忙把他拍在桌上的袁大头塞到他裤兜里,
      “我们真的要打烊了。要不,你明天再来喝。”
      
        “明天不来了!我就要今天喝!”五伢子指着德祥的鼻子,“臭小子,你卖不
      卖,不卖,我打你!”
      
        “还闹些个什么?”德祥扶着五伢子的肩,抱怨地说:“站都站不稳了,还想
      打人?你今天已经喝了快一坛酒了,再喝下去要喝出人命的。”
      
        “你别拉我!”五伢子挣脱开德祥,“我就要喝!我有钱,我买酒喝还不行吗?”
      
        柜台后的林老板看不下去了,踱着方步走了出来,冷冷地盯着五伢子,“五伢
      子,想闹是吗?”
      
        “不想闹,就想喝酒,怎么了?”五伢子冲林老板身上喷着酒气,“我就要在
      你们同德酒店喝酒!”
      
        林老板伸出衣袖掩着鼻子,“德祥,快帮他弄走,臭死了!”白了五伢子一眼,
      一挥手,又踱到柜台后边,算他的帐去了。
      
        “林江海,有钱你也不想挣吗?”五伢子冲柜台后使劲喊着。
      
        林老板抬起头,瞟着他,“不挣。挣了你的钱,还不够给你赔棺材本呢!德祥,
      还磨蹭什么?赶快把他弄出去!把他推到街上去!”
      
        “你敢!”五伢子使劲推开德祥,“谁也敢推我,我就把他打个稀巴烂!”
      
        “别闹了,五伢子!”德祥上前再次扶起五伢子,“我送你回家。再不回去,
      你爹你娘要担心了的。”
      
        “担心?他们会担心我?”五伢子瞪着发红的双眼,“他们要真替我担心才怪!”
      
        “你胡说些什么啊?”德祥不解地望着五伢子,“听说你都要娶媳妇了,怎么
      还这么不知好歹?娶了媳妇就该当爹了,可不兴这样无理取闹的。”
      
        “混蛋!”五伢子狠命一推,把德祥推倒在地上,瞪着他,“娶什么媳妇?谁
      要娶媳妇了?谁再说我要娶媳妇我就跟谁没完!”
      
        “这是怎么了?五伢子,你今天是反了不成?”林老板透过老花眼镜,站在柜
      台后睨着五伢子,“平常间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这些天像着了魔似的?德祥招
      你惹你了,你推他?亏德祥平日一直拿你当最好的兄弟,你这醉鬼喝死了就不认识
      人了不成?”
      
        “我没事。”德祥撑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五伢子傻傻笑着,“臭小子,
      劲够大的,腰都差点被你推闪了。”
      
        五伢子仍旧喷着酒气瞪着他,“谁也别来惹我!你也是!”
      
        “我怎么着你了?”德祥赔着笑脸地说:“五伢子,你说,我们是不是兄弟?
      是不是好兄弟?”
      
        五伢子睃着他,“是!是兄弟你就给我拿酒喝!”
      
        “你已经喝得够多了,我们不让你喝也是为了你着想。你想,要是你喝出个好
      歹来,我们怎么向你爹向你娘交待?再说,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总不能让……”
      
        “还说!”五伢子瞪着他吼着,“我让你别再提成亲的事!”
      
        “怎么了这是?”德祥盯着他,你这几天到底发的是哪出疯?“
      
        “就发的这个疯!你没看见吗?”五伢子回过头,一眼瞥见柜台旁边的空地上
      整整齐齐地码着大大小小几十坛酒,一甩手,径直往酒坛子那边走了过去。柜台后
      的林老板眼明手快,连忙从柜台后窜了出来,双手叉着腰,两腿八字分开,双眼瞪
      得溜圆,“五伢子,你还想抢酒不成?”
      
        “你让开!”五伢子一把推开林老板,跑到酒坛子边,蹲身就要去抱那最大个
      的酒坛。
      
        “真是疯了。”德祥连忙从他后边拦腰抱住他,“放下,你把酒坛子放下!”
      
        “我不放!我就是不放!”
      
        德祥腾出一只手,使劲掰着他抱着酒坛子的手。可五伢子抱得特别紧,德祥怎
      么也掰不开。德祥急了,连忙招呼林老板过来帮忙。林老板心疼那坛酒,窜到五伢
      子前面,跟他抢起酒来。两个人你拉我扯,一来二去,酒坛子忽地“哐啷”一声掉
      到地上,碎了,满坛的酒水流了一地,弄湿了林老板脚上穿的那双新衲的布鞋。林
      老板慌忙往后一跳,狠狠地瞪着五伢子,“死小子,你赔我酒钱!”
      
        “是你自己打翻了,凭什么要我赔?”五伢子不甘示弱地瞪着林老板,“你要
      让我喝不就打不碎了吗?我说过我有钱喝钱,是你自己不肯卖给我的!”说着,蹲
      下身,又要去搬另一坛酒。
      
        “快抱住他!”林老板冲德祥声嘶力竭地喊着,“他要再把酒坛打碎,你明天
      也别来我这酒店了!”
      
        “老板,我!”
      
        “我什么我?快把他给撵了出去!”
      
        德祥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使出吃奶的劲一把抱住五伢子,连拖带拽地把他往门
      外拉。五伢子双手死死抓着地,就是不肯出门。
      
        “你奶奶的!何德祥,你是不是兄弟?”五伢子拼了命地蹬着地,就是不肯出
      去。
      
        “出去!别再发酒疯了!”德祥一边拖着五伢子,一边埋怨着,“是兄弟你就
      别让我为难!我们一家七口就指着我赚钱养家呢!”
      
        “何德祥!你重利轻义!”五伢子的双手死死抓着门框,涨满血丝的双眼直勾
      勾地盯着德祥,“放开我!你要再不松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不放!”德祥一只手拽着五伢子的一只胳膊,腾出另一只手过来掰他的手,
      “你小子,抓得倒真紧!”
      
        德祥一用力,抓破了五伢子的手,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溢满他全身。五伢子愤
      愤地瞪着德祥,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开德祥抓住他胳膊的手,从地上一跃而起,
      攥起拳头,重重地朝德祥的鼻梁上打去,顿时打得德祥鼻血直流。
      
        德祥一抹鼻子,见自己流鼻血了,也是火冒三丈,揪住五伢子的衣领就打。两
      个人从店里打到店外,林老板见他们出去了,连忙跳将起来,把门板给上好了,从
      里面隔着门缝冲德祥大声喊着,“打吧,打死了才好!”
      
        夏梨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感觉到有一股凉意沁满周身,回头望了一眼身
      旁的叶子,见她睡得正死,又隔着被子用脚踢了踢睡在另一头的栀子。栀子也没睡
      着,“怎么了,大姐?”
      
        “还没睡着?”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在别人家就是睡不安稳。”
      
        “那就陪我聊聊天吧。”夏梨边说边爬到栀子那一头,“来,把你的枕头往我
      这边挪挪。”
      
        栀子把枕头朝夏梨那边挪了挪,夏梨调整了睡姿,附着栀子的耳朵问,“你说,
      老太太跟娘都在聊些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睡觉。”
      
        “我哪知道。”栀子不耐烦地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太太的屋子,我哪敢随便进去。对了,你觉得她们是不是在谈五伢子和腊
      梅的亲事?”
      
        “可能是吧。要不老太太叫腊梅过去做什么?”
      
        夏梨有些不高兴,“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你怎么知道五伢子就一定会娶腊梅?”
      
        “不是你自己说老太太要谈五伢子和二姐的亲事吗?”
      
        “我?”夏梨冷笑了一声,“老太太的意思是从我们姐妹四个当中挑一个做五
      伢子的媳妇。又没说一定就是腊梅。”
      
        “不是二姐还会有谁?你没听娘说,姨父和姨娘想娶的就是腊梅。”
      
        “那也不一定。还要看五伢子的意思呢。”夏梨轻轻附着栀子的耳朵说:“喂,
      说心里话,你想不想嫁给五伢子?”
      
        “我?”栀子使劲摇着头,“我可没想过。我一看到五伢子心里就犯慌。我怕
      他。”
      
        “你怕他?”夏梨轻轻笑着,“他又不是老虎,你怕他做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我总觉得五伢子心里藏了好些心事。他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
      人,我可不喜欢嫁给一个让自己猜不透的男人,多没劲。”
      
        “你不想?别唬我了,看你白天,看五伢子的眼神都直了。”
      
        “谁说的?你可别瞎琢磨。我一点也不喜欢五伢子的。”栀子有些急,“再说
      嫁了五伢子,就要住到马家来,做什么都得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我才不要呢。”
      
        “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对了,大姐,你说,五伢子会愿意娶二姐吗?今天下午五伢
      子在厨房里说他不成亲,明显着就是说给我们几个听的。”
      
        “他想不想,也轮不到他拿主张。”夏梨在心里偷偷笑着,“娘也真是,我还
      没嫁人呢,她倒忙着张罗起腊梅的亲事来了!”
      
        “你也想嫁人不成?”栀子笑了,“不会是大姐喜欢上五伢子了吧?”
      
        “去去!小孩子别乱讲话。我喜欢五伢子?我怎么会喜欢他?再说,大姐怎么
      可能会跟腊梅抢丈夫?你可别跟别人胡说八道。”
      
        “我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别生气了。”栀子隔着被子挠着夏梨,“你猜,
      这会二姐在想什么?”
      
        “谁知道!”夏梨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默默地瞪着漆黑的床顶,“你说
      她在老太太房里干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回来?”
      
        “兴许是老太太跟她说些婚事的事情。”
      
        夏梨忽然想起了什么,歪着脸盯着栀子,“你说老太太凭白无故地为什么这么
      着急地要给五伢子张罗婚事?”
      
        “五伢子过了年都十七了,也该成亲了。”
      
        “不对。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夏梨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因为
      天芙小姐?我看五伢子看天芙小姐的时候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俩不会有点
      什么吧?”
      
        “大姐你瞎琢磨些什么?这话要被老太太和天芙小姐听到了,我们都要吃不完
      兜着走了。再说天芙小姐已经跟王家的少爷订亲了,怎么可能会跟五伢子?”
      
        “那倒也是。天芙小姐哪会看得上五伢子?不过,五伢子喜欢天芙小姐,那可
      是保不齐的事情。兴许老太太就是因为看出五伢子喜欢天芙小姐,所以才忙着要替
      他张罗婚事。”
      
        栀子好像听懂了些什么,叹了口气,“大户人家的事,不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可
      以知道的。”
      
        “那要是真的,腊梅嫁了五伢子能有好吗?”夏梨琢磨着,“我看五伢子对腊
      梅一点意思也没有,娘她们真是老糊涂了,干吗非得把他们俩往一块绑?”
      
        “那把谁跟五伢子一块绑了,难道把你跟他一块绑了?”栀子打趣着说。
      
        “你别寻我开心。我跟你说真话,大姐不肯让腊梅嫁给五伢子,就是想到了这
      一层,你看,腊梅要真嫁了他,肯定不会快活。五伢子心里装的都是天芙小姐,能
      有她的好吗?”
      
        “他们的事情,我们就别跟着操心了。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由父母做主的,我
      们也不能说什么的。”栀子叹着气说。
      
        门“吱嘎”一声响了,腊梅轻轻咳着走了进来。她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蜡烛和
      洋火,轻轻划着洋火点燃蜡烛,又端着蜡烛轻轻走到门边,轻轻把门反关上了。
      
        “你回来了?娘呢?”夏梨连忙从床上探出脑袋问腊梅说。
      
        “老太太让娘陪她一块睡了。”腊梅把蜡烛放到桌子上,看一眼夏梨,“大姐,
      你们还没睡着?”
      
        “睡不着。对了,老太太都跟你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都是跟娘唠些家长里短的。”
      
        “没说起你跟五伢子的亲事?”
      
        腊梅忐忑地望了夏梨一眼,“说了,我什么话也没说。”
      
        “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夏梨没好声气地问:“你没回绝这门亲事吗?”
      
        “我……”
      
        “在路上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还真想嫁给五伢子不成?”
      
        “不是的,大姐。我……”
      
        “我什么我?我看你就是想嫁给五伢子。”夏梨蹭地从床上爬下来,披着袄子,
      走到腊梅跟前,“我知道,你就是想有遭一日飞上枝头当凤凰。你也不仔细瞧瞧你
      这张脸,本来就是当穷人的命,怎么着也变不成凤凰的!”
      
        “我知道。”腊梅哽咽着说:“我不想嫁给五伢子的。都是娘和姨娘她们的意
      思。”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说说,老太太究竟是怎么跟娘说你们的事的?”
      
        “老太太说要尽早把婚事办了。”
      
        “就说了这么多?”夏梨瞪着她,“没说些别的?”
      
        “没。”
      
        “你别骗我。老太太是不是也想让你嫁给五伢子?”
      
        “没有。老太太说五伢子娶了谁都一样,只要让五伢子尽早成亲。”
      
        “娶了谁都一样?”夏梨冷冷地盯着腊梅,回过头,冲躺在床上的栀子说:
      “我说什么来着?还真让我猜对了。傻腊梅啊傻腊梅,你还以为人家真要撮合了你
      跟五伢子不成?还不就是想从我们姐妹几个当中找个替代品?”
      
        “替代品?什么替代品?”腊梅喃喃地问着。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夏梨咬着嘴唇,“五伢子喜欢天芙小姐,你当真看不
      出来?老太太就是怕五伢子对天芙小姐怀有念想,才想着要尽早让他成亲的。老太
      太可不会为我们姐妹几个盘算,她心里盘算的只是她那个宝贝孙女。至于我们姐妹
      四个,谁嫁了五伢子,她根本不会关心的。”
      
        腊梅怔怔地盯着夏梨,“大姐,老太太她人很好,很和善的。”
      
        “虚伪!”夏梨睨着她,“虚伪,你懂吗?她们这些阔太太有钱人,什么时候
      把咱们这些乡下人放在眼里?老太太是,那个新娶的太太也是,还假惺惺地说我是
      客人,不让我生火,心里还不是把我们当成她们家的下人?还有天芙小姐,一见我
      们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大小姐?是他五伢子的大小姐,又不是我们杨
      家姐妹的大小姐!”
      
        腊梅没有说话,慢慢脱着袄子,往栀子她们睡着的床边走去。
      
        夏梨拦住她,“你的床在那边。”瞟着屋边的另一张小床说:“你是未来的马
      五福太太,怎么能跟我们几个乡下人挤一张床上?快过去,别让我们弄脏了你的身
      子。”
      
        腊梅含着泪,轻轻踱到那张小床边,和衣躺下,一把拉过被子,蒙住脸,小声
      地抽泣起来。
      
        “哭什么哭?”夏梨还是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一边吹灭了蜡烛,一边爬上自
      己睡着的床,冲着腊梅嚷着:“瞧你那丧家德性!也知道想男人了!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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