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怀春
      
        漫天的飞雪阻碍了年庆的欢欣。这场雪一直持续到黄昏,也不见有云破天开的
      光景。小荷花倚在大厅的门框上,默默盯着院子里已经积了有一尺厚的雪,虎虎正
      蹲在皂角树前饶有兴致地堆起了雪人。老太太不知从哪儿给翻出了一顶清朝时的瓜
      皮帽,戴在了虎虎的头上,后边还别了一条清人留的那种假辫子。帽子有些大,虎
      虎总要伸出手把它扶正。虎虎已经堆出了雪人的身体,他回过来,有些生分地望着
      小荷花,“姐姐,你帮帮我好吗?”
      
        小荷花看着他那傻傻的样子,笑了起来。她依旧倚在门框上,指着虎虎说:
      “你把帽子拿了吧。一心不能二用。”
      
        虎虎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扶着帽子,“不,我喜欢戴这顶帽子。”
      
        “你喜欢那就戴着吧。”小荷花转身走进大厅,冷不妨陈娟从房里走了出来,
      跟她撞在了一处。陈娟撇过脸,径直往院子里走,一手提起虎虎,瞪着他说:“进
      去!大冷天的你堆什么堆?冻坏了怎么办?”
      
        虎虎挣扎着不肯进屋,“妈,我不冷。你别拉我!”
      
        “还说不冷?你看鼻涕都出来了!”陈娟蹲下身,抱起虎虎就要往大厅里走。
      老太太一直坐在那张太师椅上,她冷眼睃着陈娟,“孩子喜欢堆就让他堆吧。有什
      么要紧的?”
      
        陈娟放下在她身上不断扑腾的虎虎,把他推到老太太跟前,“娘,您老人家是
      不知道,这孩子爱生病着呢,要是冻出个好歹,还不是要德阳拿钱出来给他买药治
      病?德阳一个月才拿那么一点钱,还要养这一大家子,能省的钱咱们就得省着。”
      
        “你这是什么话?”老太太不快活地盯着她,“活该着我们这一老一少就得趁
      早死了才是正理?”老太太对着马德阳的房间大声嚷着,“德阳!马德阳,你给我
      死出来!”
      
        马德阳正躺在床上看书,被老太太这么一喊,立马趿踏着拖鞋走了出来,一眼
      瞥见老太太和陈娟一张红脸一张白脸,忙赔着小心问,“娘,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你问你媳妇去!”老太太腾地从椅子站了起来,“我们马家如今确
      实是败落了,可还不至于非得靠着你这个不肖子来养活我们娘儿俩!”老太太指着
      小荷花,“你看看,这丫头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哪一样不是我苏雪莹从体己银子
      里省出来的?你爹虽说死了,他还留了一笔钱呢,再不济,也够咱们祖孙俩吃个四
      五年的!”
      
        “怎么了这是?”马德阳疑惑地打量着老太太和陈娟。陈娟嗫嚅着嘴,抱起虎
      虎就要往外走。
      
        马德阳一把拉住陈娟,冲她虎着脸,吼了一句:“你去哪?有什么话就站在这
      儿说!”
      
        陈娟被马德阳给唬住了,抱着虎虎,僵硬地站在原地。
      
        “到底是怎么了?刚才不还都好好的吗?陈娟,你跟娘说什么了,把娘气成这
      样?”
      
        “她要没脸说我替她说!”老太太瞪着马德阳,“这才回来几天的功夫,就嫌
      我老不死了?马德阳,你倒说说,你去南京这么些年,你往家里寄过多少钱?你媳
      妇说了,你就拿那么一点钱,还要养活我们这一大家子!今天你就当着你媳妇的面,
      好好地告诉她,你是怎么养我们这一老一少的?你寄回来的那点钱还不够打酱油的
      呢!你媳妇倒好,就这么点钱,她就说你养活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你倒是跟她说清
      楚了你!”
      
        “娘,陈娟这不也是有口无心嘛。”马德阳安慰着老太太,“您先坐下,消消
      气。儿子给您先点上一壶烟。”马德阳示意小荷花去老太太房里把她的鼻烟壶拿出
      来。小荷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马德阳只好自己去拿。
      
        “你给我站住!”老太太指着马德阳,“我不抽你那破玩意!别让你媳妇说我
      吃穷了你!荷花,把那鼻烟壶拿出来,你给我当着他们的面把它给砸了!”
      
        小荷花还是一动没动。
      
        “连奶奶的话你也不听了?快去,你要不去,过了年你就跟马德阳到南京过活
      去,奶奶也不管你了!”
      
        小荷花睃了一眼委屈满面的陈娟,立马跑进老太太的房间,举着那只白玉鼻烟
      壶走了出来。马德阳和虎虎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只白玉鼻烟壶上。小荷花心里知道
      那是个值钱的东西,不想真砸,只是要压一压陈娟的气焰。她继续睃着陈娟,只见
      她也在打量着她,她心里想,这个女人这会心里一定很怕她。她得意洋洋地从陈娟
      身边擦过,走到老太太跟前,手里高高举着那只鼻烟壶。
      
        “把它砸了!”老太太命令她说。
      
        小荷花迟疑着,高举着鼻烟壶的手低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舍不得吗?就那破玩意,你宝贝它做什么?说得好听,是从南
      洋带回来的,指不定就是从夫子庙淘来的烂货!没听她说吗?马德阳一个月就那么
      点钱,他哪来的钱买这么好的白玉鼻烟壶?”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嚷着,“你砸了它,
      以后你爹要不管你了,奶奶给你添置嫁妆,一样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天芙!那可是真正的南洋货。不能砸的。”马德阳紧张地盯着小荷花,恨不
      得马上从她手里把鼻烟壶给夺过来。小荷花知道他的心思,立马将举着鼻烟壶的手
      别到身后。
      
        “砸啊。小荷花。”
      
        小荷花犹疑地盯着大家看了一圈,她的手有些发软。虎虎趴在陈娟的肩头,睁
      大了眼睛瞪着她手里的白玉鼻烟壶。陈娟眼睛有些湿润,她低着头,嗫嚅着说:
      “娘,我真的是无心的话,您别生我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儿。”
      
        “娘,陈娟已经向您赔礼道歉了。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马德阳连忙赔着小
      心说:“您看大年初一的,砸了东西也不吉利。”
      
        老太太瞪了马德阳一眼,“你们也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年初一你们就知道
      说这些话呕我?”她斜睨着陈娟,“不是我为老不尊,非要和你们小字辈计较。我
      知道你们是学过新文化的,可在我们马家,那些东西是要不得的。我们马家是什么
      人家?那在清朝可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大宅!小字辈见了长辈都得恭恭敬敬地赔着
      小心说话,还得提心吊胆地生怕说错了哪一句话要惹得长辈们不高兴。轮到我这辈
      儿,已经是非常开明的人了,可你们也不能拿这当福气,年初一的就拿这种话来呕
      我!你倒说说,我这老不死的什么时候要你们养活了?你们在南京风流快活的时候
      什么时候想起过我们虎镇上的这一老一少?就每次寄回来的那点钱也好意思在我面
      前唠叨吗?”
      
        “娘,我错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陈娟依旧低着头。
      
        “哼!”老太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你们就是成心。大过年的也不让我
      安生。”老太太瞟着小荷花,“你也敢不听奶奶的话了?丫头大了,翅膀硬了,留
      不住啊!”
      
        “奶奶!”小荷花挨着老太太站住了脚,“把它砸了您就没好鼻烟壶抽烟了。
      我看还是留着它吧。”
      
        “砸!”老太太从嘴里冷冷地吐出了一个“砸”字,小荷花的身子不由得一颤。
      马老太太历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了解老太太的脾性。“今天要是不把它砸了,
      反而会让大家觉着我这把老骨头是好被欺负的。荷花,你给我砸了它,砸了它!”
      
        老太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看样子今天她非得给陈娟来个下马威不可。小荷花
      望了一眼院外,雪已经停了,她想起了昨天夜里王家仁和她的约会,想起了他转着
      圈的优雅步伐,她在想,他今夜是不是会去西街上放烟花呢?她一眼瞥见了五伢子,
      五伢子头上还扎着那个布条,他正把放在皂角树底下的冻豆腐往厨房里搬。他的步
      履有些蹒跚,小荷花想起他还发着烧,不禁对着院子大声嚷了出来,“五伢子,你
      干什么呢?病还没好你下床做什么?”
      
        马老太太瞟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让你砸了那破玩意你听不见,
      你叫五伢子做什么?”
      
        “保娘说五伢子发烧了,他头上的伤还没好,我怕他冻出个好歹来。”小荷花
      支支吾吾地说。
      
        “命是他自己的,他自己不懂得珍惜,反而要你来提醒?”马老太太没好声气
      地瞪着她,“咱们马家算是完了,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没一个让人省心的!”马老
      太太把头埋在丝袄大衣里,“你们要咒我死就直截了当地咒。干脆也给我一包老鼠
      药,我吃了大家都落个安静!”
      
        “娘,您怎么这么说话?”马德阳连忙“呸”着说:“大过年的,您就别自己
      咒自己了。天芙——还不快点替你奶奶把烟点上!”
      
        小荷花睃着她爹,又看了看陈娟。马德阳从衣袋里掏出一盒洋火,递到小荷花
      手上。她看见她爹正用一种乞求的眼光打量着她。小荷花拿着洋火,一动不动地站
      着,马德阳用眼神示意她赶紧点烟。
      
        “砸了!把它砸了!”老太太再次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不砸我自己砸!
      什么破女人送来的玩意?我不稀罕!”老太太伸手就要抢小荷花手里的鼻烟壶,小
      荷花立即往后退去。
      
        “反了你!”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荷花,你是成心要气死我不成?你娘死
      了后,是谁把你拉扯这么大的?是他马德阳还是他的新媳妇?不是!他们谁也不是!
      都是我这个老太婆子把你养到这么大的!”老太太一步步向小荷花逼过来,“我今
      天非把它砸了不可,别让人家看我笑话,说我苏雪莹没有本事持家,还要这个破玩
      意自己来恶心自己!”
      
        陈娟的脸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她放下手中的虎虎,挡在老太太面前,马德阳被
      她这个举动吓得冒了一头的冷汗。
      
        “你!”老太太跺着脚,指着陈娟的脸,“是谁给你的胆子,你敢挡在我面前?”
      
        “娘,您既然非要砸不可,媳妇有几句话就不能不说了。”陈娟理了理有些凌
      乱的头发,冷冷地说:“这东西已经送给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爱砸不砸,不过,
      这不是什么破女人给您送来的破玩意,这是我托我在南洋做生意的叔叔特地从南洋
      带回来的,您儿子既然娶了我就说明我还是撑得了门面的女人,不是您一口一声说
      的什么破女人!”
      
        “陈娟,你少说两句!”马德阳瞪着陈娟。
      
        “你别插嘴!让她说!”老太太叉着腰,张大了嘴喘着气,“我倒要看看,她
      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我要说的话多着呢。”陈娟毫不示弱地说:“我和德阳结婚是有政府公
      证登记的,也就是说我们的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不管您爱不爱承认,我就是马德
      阳的合法妻子,谁也不能指着我的鼻子说三道四!还有,马德阳在南京虽然不能呼
      风唤雨,但也是有身份的人,您说他要是娶了个破女人你们马家还能有面子在虎镇
      立足吗?就算我陈娟是个破女人,那也只能说明你们马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陈娟一口气把所有的不满都倒了出来,冷不防被马德阳一大巴掌打了过来,顿
      时打得她眼冒金星,浑身发软。结婚多年,马德阳还从来没在她身上动过一根手指
      头,陈娟委屈的泪水哗哗地流着。
      
        “你太过分了你!”马德阳指着陈娟的脸,“闭上你的臭嘴,回房睡觉去!”
      
        陈娟抚着被马德阳打痛了的脸,不容分说地奔回房间,扑地一声把房门从里面
      给锁上了。只听房间里传来噼啪一阵大响,紧接着又听到开门声,陈娟提着那口提
      花皮箱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走!虎虎!咱们回南京去!”陈娟一手提着箱子,另一只伸出来要去拉虎虎。
      
        “虎虎是我们马家的孙子,你要走你一个人走!”老太太窜到陈娟面前,一把
      扯住虎虎,“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从这个大院里把我孙子给带出
      去!”
      
        陈娟看着老太太,冷冷地说:“虎虎是我生的,我今天必须带着他一块走!”
      
        “你休想!”老太太伸出胳膊挡在她面前,“你要带他走,除非从我身上跨过
      去!——荷花,你把虎虎带到我屋里去,把门给插上!”
      
        陈娟劈拍一声把箱子扔在地上,飞快地扑到小荷花面前,伸出就要去抱虎虎。
      小荷花已经把虎虎抱在了手里,虎虎正扑腾着要抓她的脸。她歪着头,东躲西藏着。
      
        “给我!”陈娟冷冷地盯着小荷花,“把孩子给我!”
      
        小荷花一只胳膊紧紧夹着虎虎,另一只手紧紧捏着那只白玉鼻烟壶,一边躲闪
      着一边往后边退着。
      
        “把孩子给我!听见了没有?”陈娟疯了般扑了过来,要抢她手里的虎虎。
      
        “我听奶奶的。”小荷花翕合着双唇,不紧不慢地说。虎虎不断地在她身上乱
      打乱撞,把头上戴的瓜皮帽子也弄掉到了地上。他一边哭着一边嚷着,一边使劲扑
      打着小荷花。
      
        一阵沉闷的声音传过,白玉烟壶终于从小荷花的手上掉了下来。大家的目光立
      马落在掉在地上的鼻烟壶身上。小荷花还是紧紧地抱着虎虎,不让陈娟把他抢走。
      陈娟看着被摔坏了烟斗的鼻烟壶,终于哽咽着哭了起来。她狠狠地瞪了小荷花一眼,
      从地上捡起摔坏了的鼻烟壶,高高地举过头顶,用尽力气,重重地将它摔在老太太
      脚边……
      
        王家仁一边坐在床沿上,一边弯身擦着皮鞋。斯蒂夫送给他的这双皮鞋是用上
      等的鳄鱼皮做成的,在上海洋行里办公的时候他都很少拿出来穿。皮鞋已经擦得油
      光可鉴,他还是再一次地给它上了油,小心翼翼地擦着每一个细小的部位。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知要比在上海见过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
      强多少倍,他的脑海里闪过小荷花冷艳的面容,不由得露出惬意的笑容。不是要张
      罗着给他娶亲吗?
      
        他觉得再也没有比小荷花更适合做他妻子的人选了,今天晚上他一定要好好表
      现,他坚信小荷花晚上肯定要到西街去等他的。以他潇洒的举止。风流的体态。英
      俊的面容,他实在找不出任何小荷花会失约的理由。况且现在雪也已经停了,她一
      定会像昨晚一样出现在他眼前的。
      
        他把擦亮的鞋套在脚上,觉得和自己的裤子不是太配,又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崭
      新的西裤,这也是斯蒂夫从英国给他带来的,白色的西裤配这双白色的鳄鱼皮鞋应
      该是最妙的了,他得意地理了一下裤子上的褶,又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白色西服穿在
      了身上。他对着大衣柜上嵌着的落地镜照了又照,麻利地系着领带,又从梳妆台上
      取来随身带的头油,把一头的乌发也搽得跟他的皮鞋一般油光可鉴。
      
        王家仁得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竖出了大拇指。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哪个
      姑娘如此这般地收拾自己。可今天是个例外,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问家义,问他可认识那姑娘是哪家的。家义说,
      那是虎镇上有名的马家的女儿,听说她父亲还在南京当着官儿。王家仁越听心越欢,
      这可是门当户对的,一旦他提出去马家提亲的话,他父母也就不会阻拦了。王家仁
      想着,哼着歌,甚至还手舞足蹈起来。
      
        门“吱嘎”一声响了,等家义已经站到他屁股后面了,家仁才注意到这个可爱
      的小弟弟。家义也换上了一套西装,是王老爷替他订做的,非常合身,但看上去就
      像是个小老头儿,显得俗气。王家仁仔细打量着家义,不禁笑出声来,说:“脱了
      脱了!照照镜子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家义撇着嘴,站到镜子面前瞧了又瞧,“挺好的啊,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你穿上西装就跟个小老头似的,样子怪得很?”家仁站在他背后,
      对着镜子冲他扮了个鬼脸。
      
        “就你穿着好看!”家义嘟着嘴说:“看看你自己,像个假洋鬼子!”
      
        “假洋鬼子怎么了?”家仁笑着,“我看你更像个土包子!赶快脱了吧,你还
      太小,撑不起西装的门面,西装只有大人穿了才显着精神。”
      
        “大人?你有多大?”家义不服气地瞪着他,“你不过比我大四岁,就倚老卖
      老?”
      
        “大一岁也是大。我已经二十一了,你才十七,我是成年人,你是小孩。”王
      家仁做出一个“嘘”的动作,“今天打扮这么漂亮要做什么?相亲啊?”
      
        “那你呢?你穿这一身白西装去赶集啊?”家义睃着家仁,“你是不是要赶着
      去西街啊?”
      
        “西街?这大雪天的我去西街干吗?”
      
        家义打量着他,坏坏地笑着,“真人面前你装得倒挺像。大哥,我虽然比你小
      四岁,可并不是什么傻子呆子。”
      
        家仁也看着他笑,“就你聪明,你说说我穿这身行头要干什么?尽胡猜吧你!
      告诉你,我哪也不去!我就穿着照照镜子,看合不合身。”
      
        “骗鬼吧你。”家义嘿嘿笑着,“要去西街跟她约会吧?”家义睃着他,“我
      没说错吧?打扮得跟当新郎官似的。”
      
        “胡说什么?约会,你懂啥叫约会?”王家仁继续对着镜子整理着衣服,又把
      领带拆开重新打着结。
      
        “不就是男的跟女的呆在一块吗?我有什么不懂的!”家义拿着梳妆台上的发
      油瓶在手里摆弄起来,“我说这屋子里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原来你抹这玩意了。
      不是要出去约会,你抹它做什么?”
      
        “我抹着玩。”家仁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发油瓶,“别给我弄洒了。小心我揍你。”
      
        “揍我?我借你十个胆子吧?”家义笑着,笑得家仁浑身起鸡皮疙瘩。
      
        “干吗笑得这么恐怖?去,到厨房看看他们做什么好吃的了?让朱妈给我做几
      样清淡的小菜。”
      
        “你自己说去,我才没那闲功夫呢。”家义叉着腿,站在家仁面前,“我知道
      你要出去做什么。不过我觉得你是一厢情愿,大下雪天的人家能出来跟你约会吗?”
      
        家仁怔怔地看着家义。他把发油瓶拧开,把发油倒在手上,趁家义不备,搽到
      他头上,“哈哈,你也搽了,你也要出去约会?”
      
        “干吗?”家义一边往后退着,一边打开家仁的手,瞪着他,“你干吗给我搽
      这鬼东西?我不要搽这洋鬼子的臭玩意!”
      
        “臭玩意?”家仁把剩下的发油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抹开,“你不要我自己搽。”
      家仁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对着镜子里边的家义说:“赶快把西装脱了,弄得像个小老
      头,不嫌丢人啊?”
      
        “你才丢人呢!你约小荷花在西街放烟花,你不丢人?”家义斜着眼睃着他,
      “小荷花过了年才十五岁,你比她大六岁,她家里是不会同意你们好的。”
      
        家仁看着镜子里对着自己眨着眼睛的家义,有些惊愕地脱口而出,“她才十五
      岁?”回过头,不相信地盯着家义的眼睛,嘿嘿笑着:“你瞎编吧你,我看着她最
      小也得有十七岁。”
      
        家义也嘿嘿笑着,“别做梦了。你离开虎镇上多少年了,这些事我不比你清楚?”
      
        “你还知道什么?”家仁从镜子前走开,慢慢踱到家义身边,把发油瓶放到梳
      妆台上,“她真的只有十五岁?”
      
        “骗你是小狗。”家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家仁努了努嘴唇,“那又怎么样?咱爹娶的姨娘比他小了二十几岁呢。”家仁
      盯着家义坏坏地笑,“你小子打听得倒真详细,连姑娘的闺名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家义趁家仁不备,一跺脚,使劲在他的皮鞋上踩了一脚,
      抬起头冲他做了个鬼脸,飞快地奔了出去。
      
        “王家义!你个臭小子,你给我回来!”王家仁抬着被家义踩痛的脚,心疼地
      看着被踩脏的皮鞋,骂了一声该死,脱下皮鞋,拿出鞋油,又一次认真地擦了起来。
      不就是比我小六岁吗,有什么的?王家仁心想,家义肯定是哄他的,那姑娘怎么看
      着也有十七岁了,十五岁的女孩不可能发育成那样;就算她真的只有十五岁,那也
      是个早熟的姑娘,谁说男人娶妻大了六岁就不可以呢?
      
        王家仁坐在家义的上首,家义不断低着头偷偷瞟着他。温姨娘娇笑着站起身,
      举着自己手中的银酒杯,轻启朱唇,要敬全家人年酒。家仁没有听到温姨娘说话,
      更没注意到温姨娘已经站起了身,仍然闷着头吃着自己的饭。家义跟着全家人站起
      身,一边端起酒杯,一边用脚狠狠踢了家仁一脚,惊得家仁陡地抬起头,狠狠瞪着
      家义。
      
        “家仁,你想什么呢?”穿着貂皮大袄的王老爷目光如炬地盯着家仁,“你姨
      娘敬大家酒,你怎么还坐着?”
      
        “噢!”家仁连忙站起身,迅速端起酒杯,也不等大家,自个儿先喝了个一干
      为尽。
      
        “大少爷倒是手快脚快嘴也快。”温姨娘瞥了一眼家仁,看着身边的王老爷,
      娇笑如珠地说:“我们大少爷就是大少爷,干什么都比别人快上一个节拍。”
      
        “喝这么快干什么?大家伙都还没喝呢!”王老爷让一旁侍候着的朱妈给家仁
      满上酒,“姨娘敬的酒,我们大家得一块喝。”
      
        家仁端着酒杯,低着头,伸出脚,狠狠踢了家义一腿,痛得家义顿时叫出了声。
      
        “怎么了这是?”王夫人脸色有些不快地盯着家义,“你姨娘给你们敬酒,你
      嚎叫什么?”
      
        “娘,是他!”家义咬着嘴唇瞪着家仁,“是大哥踢我。”
      
        “家仁,你又搞什么鬼?”王夫人放下手中的酒杯,“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你
      们也不让大家安生!这个家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王夫人说这话时,目光始终睨着
      旁边的温姨娘。
      
        温姨娘隔着王老爷,看着王夫人,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都是小孩子嘛,
      大姐你何必跟小孩子家家的生气?气坏了身子划不来的。”温姨娘举着酒杯,“来,
      大姐,您也端起酒杯,咱们一家人好喝了这杯团圆酒。”温姨娘一边说着,一边睨
      着王老爷,“老爷,今天小婕高兴,就从老爷这儿开个头吧。”
      
        王老爷右手举着酒杯,左手偷偷别到身后,悄悄在温姨娘屁股上捏了一下,
      “来,大家都举起酒杯,满饮了此杯吧。”王老爷首先喝了个底朝天,大家这才一
      起端起酒杯喝了个干净,只有王夫人闷声不响地站着。
      
        “秀芹,你怎么不喝呢?”王老爷怔怔地看着王夫人,“这可是小婕的一片心
      意。”
      
        王夫人转过脸说:“我头有些痛,不能喝了。”王夫人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着家仁。家义,“你们也都坐下,别光顾着喝酒。酒喝多了伤身子,还是适可而
      止吧。”
      
        王老爷看了看王夫人,又看了看温姨娘,只见她们两个人都绷着脸,他只好悄
      悄扯着温姨娘的衣襟,一起坐了下来。王夫人瞥着王老爷:“老爷,您也少喝点,
      人老了,得服老。”
      
        温姨娘脸陡地红了,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壶,给王老爷满满斟了一杯酒,“老
      爷,来,这杯是小婕敬您的。小婕祝老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年年有今日,岁岁
      有今朝。”温姨娘把酒杯递到王老爷嘴边,“老爷,您快喝了吧。”
      
        王老爷偷眼瞧着王夫人,把小婕递过来的手轻轻推了回去,“我自己喝,我自
      己喝。”边说边从温姨娘手里取过酒杯。
      
        “老爷,您这是瞧不上小婕吗?”温姨娘赌气地抢回酒杯,“老爷,您要是心
      里还有小婕,今儿个就在我手里满饮了此杯。”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望着家仁,
      “大少爷,您给评评理,这么些年我敬心地服侍老爷,未曾出过差错,老爷是不是
      该满饮了此杯?”
      
        家仁怔怔地抬起头,看了他娘一眼,说:“姨娘的功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温姨娘盯着家仁,“那老爷是不是该喝了这杯酒?”
      
        家仁望了望王夫人,又望了望家义。家义睃着温姨娘,“姨娘,我爹自己会喝,
      他自己长了手。”
      
        温姨娘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青一处紫一片,就像开了酱油铺子。温
      姨娘已经年近三十,可还是改不了窑儿姐的脾性,虽然王老爷私下跟她说过多次,
      但她还是一贯的骚首弄姿,王家上上下下的人见了她就像看了一出戏,个个都抿着
      嘴偷偷地笑。王夫人本是书香门第出身,更是看不惯她这副嘴脸,也不知跟王老爷
      讴了多少回气,可王老爷却像中了温姨娘的毒,走到哪儿都小婕小婕的叫着,真的
      把她当作了活宝一般宠着。所以这温姨娘平日在王家嚣张惯了,除了王夫人,倒也
      没人敢小瞧她半分。
      
        温姨娘听了家义的话,自然很不受用,她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二少爷,我当
      然知道你爹自己有手,可这是我给老爷敬的酒。不这样怎能表示我对老爷的尊敬?”
      温姨娘回过头,盯着王老爷,再次端起酒杯,递到他嘴边,“老爷你说是不是?”
      
        王老爷没法,只得伸长脖子,喝着温姨娘手里递过来的酒。温姨娘一边看着王
      老爷把她手里的酒一口一口喝干净,一边扭着身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瞧,还
      是老爷知道疼我。”从狐皮袄里掏出一块丝帕,毫不顾忌地就替王老爷擦着嘴。王
      老爷顺势隔着丝帕在她的小手上捏了一把。
      
        “朱妈,芋头汤好了没有?”王夫人心烦地舀了一匙鱼丸,一边吃一边问身后
      的朱妈。
      
        “应该好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朱妈应声走出了大厅,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
      小男仆端上了一大盆冒着热气的芋头汤过来。朱妈张罗着让男仆把芋头汤放在桌子
      中央,站到王夫人身后,回道:“刚出锅的芋头汤,夫人请慢用。”
      
        王夫人舀了一碗芋头汤,说:“年年都要喝芋头汤,也没见遇上什么好人。倒
      是年年都碰上些乌七八糟的人,看来今年也不会例外。”
      
        “哪能呢?”朱妈附和着,“夫人成天忙里忙外,遇到的人多了,是自己没有
      察觉到罢了。夫人今天不妨多喝些,保管今年尽遇好人。”
      
        “是吗?”王夫人舀了一口往嘴里送去,“这么些年了,我可从来没觉得遇上
      什么好人。不过芋头汤倒真是不错,不油不腻,不咸不淡,正好合我口味。”
      
        “都是按大少爷的吩咐做的。大少爷说要吃些清淡的东西,我就让他们顺着大
      少爷的口味做了。”
      
        王夫人又舀了一口送到嘴里,抬头看着家仁。家义,“你们两个也多喝些,特
      别是家仁,你在上海做事,要应付形形色色的人,多喝些芋头汤多遇些个好人。朱
      妈,你给他们兄弟两个各盛一碗吧。”
      
        朱妈分别给家仁兄弟两个舀好芋头汤,送到他们跟前,和颜悦色地看着家仁说
      :“大少爷是得多吃点,上海人多口杂,还是应个吉利的好。”
      
        家仁抬眼望着朱妈,一边舀着芋头汤,有些腼腆地说:“这年头谁还信这个?
      喝了芋头汤就能遇好人?未必。”
      
        家义抢着往嘴里划拉了满满一口芋头,伸了伸舌头,说:“我信。我多吃点。”
      
        朱妈笑着,“二少爷这样就对了。大少爷,这可是流传了几千年的老话了,咱
      们宁可信其有,还是多喝些吧。”
      
        家仁笑笑,端起手中的碗,学着家义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划拉着吃。家
      仁知道吃过了芋头汤自己就可以说出个理由下桌了,以前过年过节的时候王夫人都
      要等他喝过了芋头汤才让他离桌。
      
        “大少爷这么狼吞虎咽的,是等着去赶集啊?”温姨娘伸出一根兰花指,娇笑
      着说:“姨娘今天有个话,可不许大少爷再像往常一样喝了芋头汤就急着下桌,你
      得陪着我们一家子人都吃完了才能下桌。”温姨娘回过头看着朱妈,“朱妈,我托
      人从山西老家带的腌猪头什么时候可以上桌?也让大少爷尝尝我们老家的好吃玩意
      儿。”
      
        “回姨娘,下人们已经在灶上蒸了,一会就能上了。”
      
        温姨娘继续笑着,“大少爷,我们老家的腌猪头皮滑肉嫩,自打我嫁到你们王
      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这好玩意了,今天你一定要陪着大家伙好好尝尝我们山西的
      腌猪头,包管你吃了这回还想吃下回。”
      
        “家仁不吃这玩意。”王夫人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家仁从小就不爱吃猪
      头肉。那是暴发户才爱吃的东西。”
      
        温姨娘被王夫人一通抢白,气得一甩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自个儿喝了起来,
      没好声气地冲着朱妈大声说:“朱妈,还不让他们快点把腌猪头端上桌!”
      
        “你要爱吃就端到你自己房间吃去吧。”王夫人斜睨着温姨娘,“我们都不爱
      吃腌猪头,我更是受不了那个味道——朱妈,一会吩咐厨房的人,让他们把腌猪头
      端到姨奶奶的房间里去。”
      
        温姨娘在桌下使劲踢着王老爷的腿,王老爷张着嘴,支支吾吾地说:“朱妈,
      还是端上桌吧。让家仁。家义两兄弟尝个鲜。”
      
        “我不吃!”家义抬起头,“爹,我跟大哥什么时候吃过那个玩意?就别端上
      来薰人了,一股子猪圈味!”
      
        “我也不吃。”家仁抬眼望着温姨娘,“姨娘的情我领了,不过那东西我实在
      吃不了。”
      
        “那么大一大猪头,你姨娘一个人能吃得下吗?”王老爷看着温姨娘,故意放
      大声音说,“还是先端上桌,爱吃不吃随你们的便。”
      
        王夫人“啪”的一下,把筷子重重扔在桌上,“老爷,您是不是忙糊涂了,忘
      了我受不了那薰猪头的味吗?小婕不知道也就罢了,她毕竟被你收进我们王家的门
      还不到四年,有些不知道的事情也是难免,难道你也不知道家里人的习性,跟着一
      起瞎起哄?”
      
        王夫人转过头,对着朱妈说:“朱妈,吩咐下边的,把腌猪头一分为二,一半
      送到姨奶奶房里,一半赏给下人们吃,就说是姨娘赏他们的。”王夫人睃着温姨娘,
      “小妹,你看大姐这么做合不合适?自打你进了我们王家的门,还从来没有正儿八
      经地打赏过下人们,既然你一个人吃不下,不如赏了他们,也好叫大家领了你的情。”
      
        温姨娘看着一脸正色的王夫人,真是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温姨娘张大
      了眼睛盯着王老爷,可王老爷什么也没说,避过她的目光,自己吃了起来。温姨娘
      讨了个没趣,心里狠得发紧,便推托说喝多了酒,匆匆下桌回房去了。王夫人看着
      她的背影,大声吩咐朱妈,“还不把腌猪头送到姨娘屋里去!”
      
        王老爷眼巴巴地望着温姨娘走远的背影,看着王夫人,叹着气说:“这是何必
      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跟她计较个什么?”
      
        “我不跟这种窑儿姐计较!”王夫人冷冷地瞪着他,“你说你要讨小老婆讨个
      什么样的不好,非要弄个窑儿姐回来?把两个孩子都教坏了。你看看她,整天打扮
      得像个狐狸精,那话说得简直要把女人也给迷死,这还成何体统?你说你不好好管
      教她,反而怪起我来了?”
      
        “我没怪你。”王老爷叹着气,“可她不就那么一个人吗?她打小在窑子里摸
      爬滚打,你让她一时半会哪儿改得好?我觉得她已经改了很多了。”
      
        “你就宠着她吧。总有一天,她要捅出大篓子来的。”王夫人也叹着气,望着
      家仁,“你多吃些。看你瘦成这样,哪家的姑娘敢嫁给你?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
      王夫人说着,给家仁。家义各夹了一筷子银鱼肉,搁在他们碗里。
      
        “老爷,小婕正好不在,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有没有相中的姑娘可以做家仁媳
      妇的?”
      
        “你不是已经看了很多了吗?”王老爷有些不耐烦地,“我说好的你都说不好。”
      
        “我那不也是替咱们王家。咱们家仁考虑嘛。怎么也不能再讨个小婕一样的女
      人回来吧?”
      
        “你看你,说着说着又扯着她了。”王老爷看着家仁,“这事要问他自己,心
      里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你问他还不是白问。那个愣头青,他懂得什么?他们兄弟两个都是见了姑娘
      就脸红的那种。不像你,一见姑娘头就晕,头一晕就要犯错误。”
      
        “怎么又说我头上来了?”王老爷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家仁,你在上海就真
      的没个姑娘入你眼的?”
      
        “那班庸脂俗粉,一个长得比一个妖气。”家仁看着她妈的脸,“还比不上咱
      们虎镇上的姑娘呢。”
      
        王夫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你是不是看上虎镇上哪家的姑娘了?”
      
        “没,没有。”家仁往嘴里划着米粒,“我出去这么些年了,我认识谁家的姑
      娘啊?”
      
        “唉!”王夫人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你看看,每次
      都是我跟你爹急,这叫作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奉正,我听说咱们虎镇上马家的闺女
      长得非常标致,前些天我让她们家街坊沈少奶奶去探听了口音,可人家好像还嫌咱
      们家没权没势的。”
      
        “哪个马家?”王老爷歪着头,盯着王夫人,“我怎么没听说哪个马家有这么
      个标致的女儿?还看不上我们王家?”
      
        “就是东街上的马举人家。前些年,他们家的媳妇吊死在院里皂角树上的那家。”
      王夫人比划着说:“奉正,大家都说那家的姑娘不错,要不咱们亲自……”
      
        “马家的姑娘再好,能比得上咱们家仁吗?咱们家仁可是喝过洋墨水的,他们
      马家瞧不上我们王家,我们王家还瞧不上他们马家呢!”王老爷一边剔着牙一边看
      着对面的家仁,“瞧,我们家仁长得多标致,还愁找不着好媳妇?”
      
        “都二十一了,我这心都揪着呢。我嫁给你的那年,你都已经十八岁了。如今
      他比十八岁可要大了三岁。”
      
        “那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王老爷淡然地笑着,“现在时代不同了,
      民国都这么些年了,男人过了三十再结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是大城市的作派,我们家得按虎镇上的规矩办事。瞧你,哪个做父亲的像
      你这样,对儿子的婚事一点都不急的?”
      
        “这事能急吗?我儿子这么优秀,怎么着也得替他娶个天仙回来。对了,还得
      是天仙才女!”王老爷打量着家仁,“是吧家仁,你老爹说得对不对?”
      
        家仁丢下饭碗,瞥了一眼家义。家义也正瞥着他看。他心里想着小荷花,想着
      烟花的事,心不在蔫地说:“你们说得都对。都对。”
      
        “这傻小子!”王夫人也丢开饭碗,直直地盯着家仁,“奉正,你看,都是你
      惯的,他一点也不着急。”
      
        “着什么急?”王老爷笑着,“改明儿看家仁带回个洋媳妇让你瞧瞧!”
      
        “呸呸呸!”王夫人跺着脚,呸了王老爷一口,“我们家仁可不要那种洋婆子,
      满身的狐臭味,还是留给洋鬼子们自己受用吧!”
      
        家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抹了抹嘴,看着王老爷和王夫人说:“爹。娘,我吃
      完了。我先回屋了。”家仁边说边睃了一眼家义,挪开椅子,自个回屋去了。他心
      里急切想见到小荷花,连忙从柜子里取出昨晚放剩下的烟花,一股脑儿拿了出来,
      悄悄掩上门,偷偷跑到大街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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