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已落,戏未完(1)
      
          “当时他们逼得我没有办法,实在顶不住了,只好将整理江青黑材料的事赖到
      你的头上,他们一定要说是你指使我干的。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我也没有指使过
      别人去整江青的黑材料,那个人也是被逼得没法,赖我的。”他很沉痛地说。
      
          我说:“这件事当时对我压力很大,而且我的结论拖了近两年才宣布,一直受
      监督,据说也是因为没查清此事,而又继续怀疑之故。现在事过境迁,这件事也不
      必再提了。我希望你也不必去记恨其他的人,他们也是顶不住压力,没有办法。”
      
          胡守钧点头同意我的意见,就走了。
      
          后来他还告诉我,他本来是坚决顶住逼供,不肯妥协的,后来专案组给他看了
      上海枪毙61人的布告,并对他说,现在批准死刑的权力已经下放到省市一级了,他
      一看这61人的罪状,其实都并不严重,就这样被枪毙了,这是很可怕的,所以只好
      顺着他们的口径交代,先把老命保住再说。
      
          我们的平反大会拖了半年之后才开。地点仍在江湾体育馆,但并不是专为“胡
      守钧小集团”案平反,而是复旦几个大案一起平反。当年八面威风地坐在主席台上
      的徐景贤、朱永嘉等人,现在成了批斗对象,站在台下。但上台发言、控诉的,除
      了各案件的代表和死者家属外,却还有那位工宣队连长袁瑞云,他声色俱厉地批判
      张春桥对于工宣队的迫害。还有一个当年积极参加整我们的教师,现在也作为教师
      代表发言,控诉“四人帮”对广大教师的迫害。我坐在台下听着,总感到有点滑稽,
      有点不对劲。如果这些人仍居领导地位,仍做积极分子,那么被批判者必然还是我
      们了。好在不久工宣队奉命撤离学校,声称要永远在学校领导知识分子的袁瑞云,
      也只好十分不情愿地回到工厂里去了。
      
          我想此后得避开政治斗争。但政治斗争却仍时常要光顾我。“文化大革命”结
      束以后的十多年中,不时要清查“文革”中的问题,我仍旧是清查对象。虽然也是
      一直查不出什么问题,但总要不时地来查一查、抓一抓。清查的主题当然不再是炮
      打张春桥的问题了,而换了别的题目。主持来查我的,则还是“四人帮”统治时受
      信任的人,有的还是当年结合进“革命委员会”的“革命干部”。这更使我莫名其
      妙了。
      
      
      
          开始时我很愤愤,感到不平。后来则连这愤愤之情和不平之意也没有了。逐渐
      地变得有些浑浑噩噩起来。
      
          当年一起在这个案子里挨整的同人们,后来都纷纷出国了。先走的是周谷声,
      接着是方农、陈建炜、王志惠、邱励欧……他们开始是去读书的,后来有些人改为
      经商了,大概谋生也颇为不易。只有胡守钧还在国内,现在是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
      授。有时在路上碰到,还是那一副沉思的面孔,也不知他在思考些什么。只听说他
      讲课很受学生欢迎,课堂上常常座无虚席,但在学途上似乎也并不顺利。
      
          但是作为一出戏,毕竟已经落幕了。各人扮演完自己的角色,都已卸装,恢复
      自己本来的面貌,作为生活的一员,过着平凡而艰辛的日子。
      
          人生本是一个大戏场。有谁能不参加演出呢?只不过有些人是自觉的争当某种
      角色,有些人是被迫充当某种角色,有些人演得很起劲,有些人则演得很被动而已。
      
          真是而已而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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