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天蒙蒙亮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在那间红砖瓦房里灯火通明，几颗焦急的 心，几双焦急的眼睛在灯火通明的屋子窗外面期盼着，一位又瘦又黑的产妇痛苦 地撕叫着，她的额头冒着微微的汗珠，接生婆不断的说，“用一点力，用一点力 呀，……” 可怜的产妇痛苦的使出全身的力气，“哇，……”一声啼哭，一个婴儿降落 下来，她睁开了那双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几双脚同时走近婴儿 “是男是女。”他们紧张的问着，旁边的产妇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可是没有一 个人注意她。 “妈呀，又是一个头片子，真是造孽啊，妈呀，真是不争气啊，扔掉——” 这个刚刚才出生的婴儿被扔到了荒郊野外——天已经亮了，早上朦胧的太阳 光轻轻的照着这家人的红砖瓦房上，又黑又瘦的产妇满眼泪花，她睁开眼睛，她 看不到自己的女儿，她发疯的从床上下来蹒跚的走出门，到处找，她的身体很痛， 身后一串串鲜血，产妇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她走向自己的屋子后面那片绿油油 的青草地——早上朦胧的光照着她，她感觉到很冷，很痛，远处，绿油油的青草 地上一个婴儿，瘦得怕人的婴儿用红布卷着，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产妇忍着疼痛， 一步挎过去，抱起了婴儿，看着她削瘦的脸庞，这个小生命还没有离开人世，她 赶快给婴儿喂奶，然后把她抱回了家，丈夫，婆婆的咒骂，她都忍气吞声的受着， 为的是让这条小生命活下来，刚生完小孩子的她什么都要做，做饭，洗衣服，上 地里干活——那个让自己的母亲忍辱负重的小孩子就是我，那个把我扔掉的人是 我的爸爸，那个让爸爸扔我的人是我的奶奶，我姓王，叫王如龙，因为爸爸一直 以为妈妈的第二胎会是个男孩子，所以早早的就想好了名字，但是没有想到我是 个女孩子，也许是因为我经历了早晨那片纯净的天空，和晶莹剔透但却冰冷彻骨 的露珠，还有那种孤独的怅惘，我总是很敏感，总是很忧郁，总是没有方向，总 是盲目的怅惘——我在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庄里长大，那里是水果之乡，到处都是 桃子，李子，苹果，梨，每到果树开花的时候，到处都是花的海洋，空气中飘着 淡淡的花香，好像人间仙境，真的很美，村子的人们都住着红砖瓦房，一眼望过 去，一排排的房子，一样高一样宽，一样的颜色，一排排房子四周就是无边无际 的果园，果园里开着粉红粉红的桃花，雪白雪白的梨花…… 村里的男人都很勤劳，女人都很能干，经常早上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你就会 听到一个妇女大声叫骂的声音，那么前一天晚上，她家的鸡肯定不见了一只或者 是两只，她转一个村走一圈，骂一圈，什么脏话都被她骂尽了，好像整个村里的 人都偷了她的鸡一样，那些开得那样美丽的花也白白的浪费了它们的美丽，实际 上我们那美丽的如仙境的村子里的人都像这个叫骂的妇人一样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那些美丽的花，他们总是很忙，早上很早开始一直忙到晚上天黑得看不见了才回 到家里，不忙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对这些美丽的花产生什么兴趣，男人们要忙着 出去打工或者是到镇上的麻将馆去打麻将，女人们要在家里看电视，打毛衣，做 鞋子，东家长，李家短的拉家长——我出生在这个山村的一家极其穷苦的农民的 家庭里，父亲长年有病，母亲也经常身体不好，有一个姐姐，一家人都被笼罩在 悲哀的阴影里，父亲常常无端的发脾气，一些小事也能让他燃起熊熊大火，他总 喝酒，喝得醉眼朦胧，然后七仰八叉的坐在凳子上，有很多很多的不知是酒还是 口水的东西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他的表情好像已经死了一样——这一切的原因 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儿子，他说：“你知道吗，没有儿子，我走路都是低着头的… …”母亲经常叹息，在父亲的怒骂声中落泪——我从小就看透了这一切，我发誓 以后要替父母养老送终做一个好女儿，我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但性格却很孤僻， 而且是常常有一股叛逆之火蓄势待发——我的妈妈说，她说，小的时候以为养不 活我，因为我一生下来就很瘦很小，加上又扔掉在草地上一个人呆了一个晚上， 但没想到不但把我养活了，而且还成了一个鬼精灵，在村里我是出了名的女孩子， 成绩好是主要原因吧，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有点傻，每年春天村子里百花 齐放的时候，我就会呆呆的站在果园边眼睛直盯盯的盯着那些美丽的花，半天眼 睛都不眨一下，别人再怎么叫，我都听不见，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嘛，在想些 什么，但我又不傻，跟我在一起玩过的小孩子都知道，我不玩就不玩，一玩起来 谁都玩不过我，而且我这人特聪明，就是悟性高，那时村里还算越过越好吧，家 里新买了什么电器，大人们不会用，都要找我，我一看说明书，就马上搞定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多人不会，但是 我没有说出来，我很爱撒娇，对着妈妈，对着爸爸，对着姐姐，一家人都不高兴 的时候我就会撒娇，然后会把她们逗笑，一家人都很疼我，虽然有的时候也会有 些不开心，但是看到我成绩这么好，人又长得不赖，我觉得父母亲心里也安慰了 很多，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很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心里很苦， 从小的时候到现在——村里的一个哑巴很喜欢看天空千变万化的云，看到天上的 云很漂亮，心里也会明亮许多，早上天空的云整个都是朦朦胧胧的，只看到灰蒙 蒙的一片，有点浅蓝色，浅蓝色外面罩着淡淡的灰色，那些灰色在天空迅速的移 动，如此空灵，如此的哀愁，我觉得它很像我的心，空灵而哀愁，中午的云是最 最明朗的了，淡蓝色的云来做背景无边无际的，然后就是喷薄而出的白色云朵像 棉花，一朵一朵的晶莹剔透，在天空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像高大的山峦， 有的像幻想中的仙境，在这仙境中有白色的晶莹剔透的树，白色的晶莹剔透的桥， 充满了梦幻，我觉得也像我的心，我的心里装满了好多好多的梦，——傍晚的天 空会有晚霞，很美，金黄色的把整个地面都染成金黄色，金黄色很高贵，有点金 碧辉煌的宫殿的感觉，它的光芒万丈，所以慷慨的洒在任何人，任何东西上，就 像我的梦，既然已经有这么多的梦了，就让它盛开一回吧——我想起了那个穿着 满身补丁，头发乱蓬蓬，矮胖矮胖，皮肤黑黝黝的，却长得眉清目秀的哑巴，我 对她的记忆很模糊，因为她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记得哑巴一直都有肚子痛 的毛病，但是没有人管，在她肚子痛的时候，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鬼哭狼嚎的 叫，叫得我胆战心惊，因为她就住在我们屋子前面，相差不过四十步的距离，而 且她的房子很旧是青砖瓦房，墙壁裂开一条很大很大的缝，可以塞进一块砖，用 一根很长很长很粗很粗的树顶着房顶——她的叫声总是会清晰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她不会说话，她只会：“啊……，啊………，啊——”这样叫，小的时候第一次 听到这种声音我记得当时正是黄昏的时候，我那个时候就很喜欢看天空了，那个 时候天空的云就是金黄色的，它把我们的院子和哑巴的墙壁，房顶上的瓦都辉映 得金黄金黄的，我呆呆的看着天空，觉得很美，也觉得很奇怪，那个时候我应该 有六岁了，其实我很想问问妈妈和爸爸：“为什么天空的云会变？为什么小孩子 要吃饭才能长大，而且是要好多好多年才会长大，而树不用吃饭，又为什么那么 快长大？……”但是我不敢问，因为我以前问过妈妈，当我问她的时候，她凶把 把的说：“你以为你很聪明吗？” 我问姐姐的时候，她就白了我一眼说：“不知道！” 所以后来我再也没有问过她们这些问题了，但我还是很喜欢看天空，妈妈总 说是说：“小的时候把她扔了，在草地上看了一夜的天空，所以现在喜欢看天空。” 我想也许是这样的吧有一天黄昏的时候，我又在我们房子后面的麦地里看天 空的金黄色的晚霞，晚霞把我映照得金黄金黄的，那个时候哑巴刚好从地的那头 挎着一个篮子笑嘻嘻的走过来，她拍拍我的肩膀，笑着指指天空的云，再指指我， 然后笑着看着我，我也笑着看着她，我问她：“为什么天空的云在这个时候会变 成金黄色？”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然后又笑着指了指了天空金黄色的云，又指 了指我，傻乎乎的笑着，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她长得很好看，脸没有黑黝黝的了， 全部都是金黄色，她拍拍我的肩膀，指了指我的家，然后笑呵呵的走了，以后我 们之间就经常这样，她总是指指天上的云，又指指我，然后笑呵呵的走——我一 看到天空的时候就会想起她——那一个下午，她的叫声把我的心撕裂了，我也在 家里哭，拼命的哭，爸爸找到哑巴的丈夫问是怎么回事，小孩子怕，怎么叫得那 么大声，他的老公是个二百五，二百五，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父亲很瞧不起他， 他的老公骂了哑巴，并且不准她再叫了——后来她就真的没有再叫了，但是有一 天黄昏的时候我又去看金黄色的云，我看到有一片金黄色的云从天上落了下去， 它一直下落一直下落，我还没有看清楚，它就不见了，我正在想它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时候，我听到啊……一声惨叫从我的脚下的水沟里冲上来，当时我也啊的叫 了一声，退了一步，我看到了，是哑巴，她蹲坐在我脚下的水沟里，她的手里拿 着一块白布，白布上面全部是鲜红的血，她在拼命的喘着气，她喘了一阵，好了 一点，她把白布扔进水沟里，从水沟里爬出来，用一只手捂着嘴巴喘，另一只手 对着我摇着，她指了指水沟里的白布，又指了指她自己，对着我摆摆手，我看到 她的眼里全部都是痛苦，金黄色的晚霞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然后她一 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捂着嘴巴，一摇一晃的走了，我看着那块白布上鲜红的血， 当时我很害怕，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妈妈让我烧火，她让我出去抱柴，可我就是 不敢出去，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想起哑巴的血，白布上面鲜红的血， 晚上也不敢一个人睡觉，眼睛一闭上就会看到那些血，鲜红鲜红的，我又开始拼 命的哭，刚开始妈妈哄我，她说不要哭，可我还是一直哭，她就一脚把我踢下了 床，我爸爸把我抱起来放在了他身边，我还是害怕，但是没有哭，以后我经常看 到那里扔了很多很多有着鲜红的血的白布，在那个小小的水沟里面，大人们总是 尖叫着说：“这么脏的东西也乱扔，是谁这么坏良心啊——” 但是我没有再看到哑巴的笑呵呵的脸了，她总是满脸憔悴，一只手撑着腰， 一只手捂着嘴巴，或者是挎着篮子，一摇一晃的走着，我七岁的时候她就死了， 她死在我看云常站的那个水沟里，我没有看到她的尸体，妈妈说小孩子看死人不 好，然后就是埋葬，我看到他的丈夫和村里的几个男人抬着一副黑黑的棺材从后 面的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哑巴，但在她死了之后， 我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她一生下来的时候就不会讲话，十六岁的时候就 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男孩子也就是她的二百五丈夫，她的二百五丈夫经常打 她，村里的很多人都看到过，哑巴只是叫，一直啊，啊的叫，婆婆也动不动就掐 她，掐她身上的肉，她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她生小孩子的时候正在地里割猪草， 她把小孩子生下来，自己用碎瓦片割断脐带，一路滴着血把小孩子抱回来，她的 儿子今年三岁了，被她的婆婆带着——家里的好东西都是不让她吃的，她家里很 穷，所谓的好东西就是馒头和大米，她只能吃红薯，还有什么草，平常村里人馒 头坏了，扔在猪盆里喂猪，她会偷偷的把馒头捡起来吃——她会偷偷摸摸拿别人 的东西——她死了以后，这些故事一直都在村里流传着——今天再想起她的时候 我哭了，真的哭了，不为什么，只因为她笑呵呵的指过我和天上我喜欢的金黄色 的云，她的脸被金黄色的云映照着的时候看起来很漂亮——哑巴的儿子很可怜， 我上学的时候经常看到他，冬天他穿着一双破洞的布鞋，在雪地里飞快的走着， 破掉的脚后跟全部都是红色的烂疮——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不知道是 什么滋味，他总是走得很快，有的时候会有大一点的男孩子欺负他，他总是边跑 边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然后他就飞快的跑着跑得很远很远，我很想为他 做点什么，可是他总是跑得那样的快，我没有办法跟上他——有一次下雨的时候， 我放学了，我撑着雨伞在路上走，我看到他，背着书包，瘦瘦小小的个子，他在 雨中跑得飞快，脚下的乱泥飞溅，他的裤子全部都是泥巴，我想把自己的雨伞拿 给他用，可是他跑得这样的快，我大叫着，等等我，等等我，他又已经跑得不见 人影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不过，有的时候，我会看到他一个人在后面他妈 妈死的那个小水沟里抓鱼，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小孩子跟他玩，我会偷偷的 把家里的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溜到后面的水沟里，我说：“这里有好吃的，我不 想吃，你帮我吃掉好不好，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的妈妈会打我的。” 他看了看我，然后就把手伸出来，我把东西放到他的手里，看着他狼吞虎咽， 其实这个小男孩儿长得很可爱，他的名字叫龙龙，他的衣服很脏，很脏——我的 父亲母亲我从小就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子，大人们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会站在旁边 听，并且会把他们说的话记在心里，一直记着，或者难过，或者高兴，妈妈说我 长大后会很小气，她说，三岁看八十，这句话不会错的，她说得没有错，我是个 很小气的女孩子，在村子里有一位叔叔跟我爸爸吵架，他说了一句话，他说： “你得意什么呀，你没有儿子，以后老了不会有人管你的，别太得意了。” 这位叔叔的脸就一直印在我的心里，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他家有三个儿子， 所以很得意，但是他的三个儿子都是用我父亲的话说是二百五，跟他们说话都是 很卖力的，老师讲课他们也很难听懂，那个时候我考了全校第一名的时候，老师 说：“都是姓王的，你看看人家如龙，再看看你们。” 我回家得意的跟父亲讲了，父亲就在人场子里吹牛，然后那位叔叔就那样讲 了，当时我听得很清楚，其实我父亲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说，他很为他的 女儿骄傲，但是那位叔叔却伤害了我的父亲，那天晚上，父亲回家跟母亲吵架了， 父亲去打牌输了一点钱，母亲不高兴，父亲一回来，母亲就把手上的正在剪衣服 的剪刀扔在父亲面前说，“你除了打牌能不能做点别的。” 父亲说：“我能做什么，家里要我做什么，做那么多有用吗？” 母亲说：“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 “你多有出息呀，不会下蛋的鸡。” 当时母亲愣住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一个人爬在床上哭了，我问姐姐： “为什么妈妈会这样伤心。” 姐姐说：“爸爸是在怪妈妈没有给我们生个小弟弟。” 我说：“为什么不生呢，爸爸想要可以再生个小弟弟呀” 姐姐说：“不可以了，因为妈妈结扎了。” “为什么要结扎，结扎了为什么就不能生小孩子了呢” “因为计划生育，那些人不准我们家里生那么多小孩子” “我们家里生那么多小孩子关计划生育什么事啊，他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让爸爸这么不开心呢” 姐姐说：“我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很讨厌计划生育的人，真的我觉得他们是真的多管闲事了，我知 道因为我没有弟弟所以家里的人都不开心我去安慰妈妈，我说：“妈妈别哭了， 没有弟弟，我们出去抱一个回来也可以呀。”妈妈哭着摸着我的脸说：“你太小 了不懂事，妈妈这辈子命太苦，老天怎么这样对我呢。” 爸爸又去打牌了，我和姐姐坐在妈妈的床边，妈妈跟我们讲她的故事妈妈说 ：你外婆不是湖北的，是四川的，在你外婆那里全部都是山，外婆有十个小孩子， 妈妈是老四，妈妈当年哪里像你们现在那么享福啊，才五岁自己都走不动的时候 就要抱着你的舅舅和姨姨了，妈妈怀里抱一个手里还牵一个，还要做农活，小孩 子带不好，外婆就打妈妈，因为这样妈妈从小不知道被外婆打过多少次，后来妈 妈七岁了，七岁的小孩子都上学了，但是妈妈不能上，因为家里小孩子多，妈妈 又是女孩子，看着别的小孩子去上学，你不知道妈妈多想上学啊，后来晚上睡觉 就做梦了，梦见和同学们一起去上学，妈妈大叫着：“我上学了！我上学了！… …“ 你姥姥看到妈妈这样心里很难过，当晚就连夜为妈妈做了个书包让妈妈去上 学，妈妈好高兴，妈妈上学很用功，成绩很好，妈妈每天早上要剁猪草，剁完猪 草才能上学，妈妈把手伸出来给我们看，果然手上有很多的刀疤，妈妈的手很老， 很粗糙上面还布满了看起来很丑陋的刀疤印，妈妈说，下午放学回来又要去割猪 草，后来妈妈考上重点中学，要走二十里路去上学，每个星期还要你外公送柴去 学校，你外公很忙，每个星期都要挑着柴火走二十里路去妈妈的学校，你外婆在 家里养蚕，养了两间屋子那么多，有一次妈妈星期天回来听到你外婆的妈妈说， “一个女孩子上那么多学干嘛，不要让她上了，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子了。”妈 妈听了以后哭了，那个时候养蚕是很累的，你外婆晚上觉都不能睡，那个时候你 大舅舅在读大学，你二舅舅在读高中，你三舅舅在读初中，他们都是男孩子，所 以不能不读书，后来妈妈想了好多，就没有去上学了，但妈妈的校长很好，他让 妈妈去当老师，但你外婆不让去，因为那所学校里只有一个男老师，妈妈去了， 怕名声不好听，后来有一个外面打工的回来了说帮妈妈出去找工作，就遇到了你 爸爸，妈妈在一个餐馆做服务员，你爸爸死活赖着妈妈，缠着妈妈，你爸爸当年 也长得不赖，人高马大的，妈妈回家以后，他追到你外婆家说如果妈妈不跟他走 的话，他就死在你外婆家里，妈妈没有办法就跟你爸爸走了，那个时候你爸爸家 里好穷，连张床都没有，但你爸爸这里是平原，所以你外婆来看了觉得还可以， 以后有发展前途，就这样妈妈就跟爸爸结婚了，你爸爸还有个妹妹，有个妈妈就 是你奶奶，我们天天都在地里干活，天天都在地里干活，真的好累，你的父亲脾 气很爆燥，妈妈从远方来的，有很多这里的风俗习惯和饮食都不懂，刚开始他还 教后来就不教了，天天骂，妈妈嫁给他两年没有怀小孩子，你奶奶，你姑姑，都 骂妈妈是不会下蛋的鸡，妈妈只有一个人哭，后来找了一个偏方，一下就怀了你 姐姐，第一个大家都很稀奇，可是第二个又是个女儿你爸爸就把你扔了，当时妈 妈好难过，好难过，最后你爸爸还要生，但计划生育的来了，没办法就让你妈妈 去结扎了，妈妈的心里好苦，生你的时候刚好你姑姑生她的儿子，你奶奶在你爸 爸面前大叫说：“小花生了，她多会生啊，第一胎就是个儿子。”妈妈当时就哭 了，你爸爸跑进来对妈妈说：“想混就混，不想混就滚。” 妈妈的心里有多难受啊，你都不知道，这辈子妈妈一天福也没亨过，以后还 要受你爸爸的气，妈妈真的好后悔，当初跟了你爸爸，跑了这么远，连回娘家诉 一下苦都没有办法，妈妈只有一个人受着——我问妈妈：“为什么爸爸想要个儿 子，女儿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女儿长大后就嫁了，儿子可以防老，以后妈妈只盼着你们有点 出息，也让你爸爸少一点埋怨。” 我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以后养你们。” 妈妈摸着我的头说：“如龙就是乖。” 这些事情也许姐姐早就忘了，但是却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没有一天我会忘 记妈妈所说过的话，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想女儿这个词在我的心里就已经很重很 重了，但我知道我要把它担起来。我想我长大后一定要很有出息，要做个好女儿， 要他们看一看女儿跟儿子是一样的，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它既是我这一生最大的 安慰，也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痛，没有人了解我，连妈妈也是一样的…… 我和杜峰还在我刚懂事的时候，他便带着一大帮男孩子帮他助威，他把我拦 截在教室门口，紧握着我的双手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当时只是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的甩开他的手跑进教室，从此下课再也不敢 离开座位——他叫杜峰，我们是同村的又是同班同学，小的时候他很不懂事，但 长大后，不知道从几岁开始，他对我很好，那个时候我上学没有自行车，而家里 离学校又很远，我是住校生，星期五会回来，每次上学他都要偷偷到我家，用他 的手敲我的头，然后我慌张的回过头的时候，他总是拍拍他的自行车的后座说： “如龙，我载你上学。”他用自行车载着我奔跑在绿油油的麦田的小径上，风轻 轻的吹着，阳光温暖的照射着，有的时候还会听到天空有轰隆轰隆的飞机的声音， 这个时候杜峰就会尖叫：“如龙，有飞机，长大后我要开飞机，开着飞机在天空 自由翱翔，就像这样把你带在后面”杜峰把自行车踩得飞快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 在飞，真的在飞，身体轻飘飘的，我们把那些绿油油的麦苗都抛在了后面，这是 一场远离尘世的梦幻之旅，我的笑容在那一季笑得很灿烂——我们不在一个班， 但是每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他都在学校门口等我，他推着自行车，我一走出大门 的时候他就跑过来敲我的头，然后还是拍拍他的自行车后座，对着我微笑，他说 ：“如龙，快点上车……” 学校有很多关于我们俩的流言蜚语，“同学们都笑我们，杜峰，以后我自己 走回去就好了。”有一天我走到他的面前说“好啊，那我就推着自行车跟你一起 走”他看着我的眼睛“你就走吧，我喜欢走路，我没事的。” “上来吧，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再不上来的话，我就只有把你抱上 来啰” 我看着杜峰嘻皮笑脸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很真诚，所以我又一跳就跳上去 了，他说：“不错啊，上车的技术越来越到家了” “同学是怎么说我们的，是不是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也有这样讲你呀” “是啊，他们说我的女朋友很漂亮，我说是啊，从小我就很喜欢她，她真的 很漂亮”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怕什么，我爸爸跟你爸爸早就说好了，说长大以后让 我们结婚，所以现在我是来陪养感情的，你应该不会很讨厌我吧” 杜峰把车子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讨厌我吗？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 成我未来的准老婆，我的飞机里就只有你” 我慌乱的低下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说：“别在乱讲话了，快走吧，回 去我还有事。” 但是我的心跳得很快，杜峰若无其事说的话，我却当了真，不知道从什么时 候开始，他走进了我的心，是因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开始懂一点 男女有别的时候，我看见杜峰心里就紧张，父母亲也总是提到他，他们总说，以 后做亲家之类的话，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还是因为杜峰在我上初中的三年里载 我上学，每天都嘻嘻哈哈的讲他开飞机的梦想？ 我不知道，我心里好乱啊，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好好上学的话，或许有这样一 天，因为杜峰的成绩很好，每次都是全校前三名，我也不比他差，有的时候比他 高两分，有的时候比他低两分，但是我却没有上学了——在我刚升上中学的时候， 我的姐姐退学出去打工了，因为她不想上学，村子里几乎就只剩下我和杜峰在上 学，还有一个中考状元在上高中，其余的和我们一样大的男孩子女孩子也都出去 打工了，我们的那个村子四周也已经没有粉红粉红的桃花和雪白雪白的梨花开了， 果树都被砍了，妈妈说，种果树不赚钱，所以把果树砍掉了，村子里的大人们也 差不多都出去打工了，我上中三的时候，我们的村子变成了废墟，那些打工的人 们回来都把自己的房子盖到镇上去了，他们回到村子把旧房子拆掉把砖搬走，然 后留下一堆废墟，就不管了，我们的村子前后左右都是这些废墟，村子里就只剩 下我们家和杜峰家还有两家穷人家了，我的父亲开始着急起来，他经常看着我们 那栋旧的红砖瓦房叹着气说：“怎么办啊，人家都把房子盖到街上去了……” 那是一个有着很晶莹剔透的月光的晚上，父亲说：“就凭你的成绩怎样都考 不上好的大学的，我们现在要为自己打算了，房子一定要盖，要不然就买，我们 老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都嫁出去了，那我们怎么办，我想过了，以后要存点 钱防老，现在有很多一家人都出去打工了，种地也赚不到钱的，我们一家人也出 去打工吧，你呀，就不要再读书了，我们一家人出去打工吧，再呆在农村真的让 人没有办法活……… 我记得当时我转身就跑了，我边哭边跑，跑到稻草堆里躲起来了，我哭了几 个小时，当时觉得很委屈很委屈，外面很黑，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父母亲打着 手电筒到处找我，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一直在哭，母亲说：“别哭了，如果你 想上学的话，就好好的上吧。” 但是我没有再去上了，因为父亲这句话，我没有再去读书，村里人都问我为 什么不读书，我说我不想读书了，我不爱读书，父亲说他不管，想上他会供，不 想上就不管，反正他尽到责任了——我想不上学了，想去跟姐姐在一起打工…… 我退学的时候下着大雨，是杜峰一遍又一遍的顶着大雨，骑着自行车来叫我， 杜峰说：“去上学吧，如龙，现在不上学出去打工很苦的，像坐牢一样，村里有 一个人从外面打工回来说每天都上班，一天只有十分钟放风的时间，真的好苦， 一个月只有一两百块钱，读书出来以后才有出路，要不然真的要面朝黄土背朝天 的过一辈子，去吧，如龙，你的成绩那么好，去吧……” 杜峰几乎是求我的，但是我没有去，我只是看着杜峰热切的眼眸，说：“我 不会再去上学了，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当时杜峰很失望，他看着我的眼睛，半天都没有说话，再后来杜峰就走了， 杜峰走了以后，我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追，杜峰骑着自行车，而我在后面一 直跑，一直跑，淋得满身都湿淋淋的，很狼狈，然后我爬在草坪上哭，哭累了， 已经到了晚上，，我坐在草坪上看黑黑的深邃的天空，我的母亲打着手电筒到处 找我——后来杜峰经常会去我家玩，而我总是在杜峰到来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 去，杜峰走这条路，我就会走那条路，从此以后，我们就很少再见面了，但是我 没有一天忘记他，我经常想他，经常做梦梦到他，他长得很帅气，笑容优雅迷人 ——我不知道未来我的命运是什么样，但是我觉得只要我努力，以后我一定会闯 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我相信未来我会很好的，，他们都不懂，不懂我的心里 在想些什么，我要做个好女儿，找回做女儿的全部尊严和价值，所以现在我要努 力…… 我退学以后，姐姐打电话来说，要我和妈妈，爸爸都出去，姐姐说：“不要 种地了，种个一年到头也不见有什么钱，都出来吧，出来比家里强多了，这边有 很多厂在招人——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出过门，出来看看吧，看看人家有钱的地方 是怎么过日子的，深圳这个地方可是每一寸地都是用黄金铺起来的——” 后来，我们一家人一起离开了我们的家乡，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我们 都要去投奔姐姐，我们都要出去打工了，那天晚上我到村头在读高中的中考状元 小玉家里把整套的高中的语文和英语书借着装进我的行李箱里，我发誓，我要一 边打工，一边自学，以后我不会比任何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差的，第二天早上天 还没有亮，我们一家三口坐着汽车离开了，汽车走得很快，我坐在汽车上，望着 窗外呼啸而过的马路和房子，河流，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上学的孩子，那个时候 我的眼泪禁不住的要流下来，但是我咬了咬嘴唇，没有让它流下来…… 杜峰不知道我要离开，他一直都不知道，他一直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到清晨 的浅灰色的天空有一架飞机，很遥远的很遥远的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我抬起头看， 可是它飞得好快，好快，转眼就消失在灰色的云层里看不见了…… 我离开是为了梦想，为了一份执着与傲气，更为了一份莫名的怅惘…… 　　---------- 　　小说阅读网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