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祥炜儒雅文静,步履矫健,年过六旬还保持着小伙子一般的冲劲。他喜欢唱 歌,特别爱唱《青藏高原》。他说,从1965年大学毕业起,在丹巴藏区生活了十多 年,高原养育了我,形成了心中永远的“高原情结”。 举世闻名的丹巴云母矿散落在青藏高原东缘,海拔三千至五千多米的大山的皱 褶里。六十年代,交通极为不便,爬到矿区最高的采矿点要三天时间。那里是生命 的禁区,能看见一头牦牛都让人惊喜。经过终年积雪的山谷要倍加小心,一声呼唤 有可能引发可怕的雪崩。 他说,没有那样的生活经历,是不能完全理解“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 下千年的期盼”。当年,血气方刚的曾祥炜心中憋着一股气,他想对着雪山呼唤, 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父亲曾是黄埔军校教官,他自然而然就是黑五类子女。在那个说一句错话就 会招来大祸的岁月,他只能沉默。蓬勃的生命却在寻找着突破口。 此时,他却被一件件紧急的维修任务呼唤着。 空压机管道、水管道、油管道,严冬和雨季特别容易爆裂。哪里爆了管,曾祥 炜就得到哪里去。翻山越岭,熬更守夜,一身风雪,一身泥泞,一身汗水,一身疲 惫。修好又爆,爆了再修,无数次重复劳作,终于让喜欢思索的曾祥炜想到,这是 个流体与流体控制问题。他只能偷偷阅读技术书籍。寻找掌控无形流体的精魂,山 上唯有一本著名水利专家潘家铮等人翻译的《水力发电》,从书中可以看到一点压 力管道保护和自动控制阀技术的影子。流体控制的书使他深受启发:流体,在管子 中流动就有能量,能不能用这种能量来控制流体系统本身呢?仿佛电石火花一闪而 过,他的想象力的空间突然被照亮。 他决心把非能动控制系统钻研下去。生活,每天都在给他施压,给他刺激。 永生难忘,他和几位技术员从成都回丹巴,在路上颠簸了三天,车到烧香炉那 个地方,遇上了山体滑坡。汽车开不过去了,急于回到矿区的人们,一个接一个, 从斜坡上踩出的一条小路小心翼翼走过去。曾祥炜肩搭手提着五个沉重的大提包, 朝软塌塌的坡上走去。提包好沉重啊,里面装着为同志们采购的生活必需品,甚至 还有女同胞用的卫生纸:脚下好软啊,三天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眼前不时金星乱 闪。这是生命攸关的一段险路,因为坡下就是呼啸的大渡河。他终于走过去了。 回头看。同伴高峻岭也是肩搭手提着几个大包,在斜坡上走。不好了,山体又 在动了,沙石刷刷刷地流下来,头重脚轻的高峻岭脚下一滑一个前扑摔在坡上。还 没来得及喊,就与沙石一起骨碌骨碌滚进大渡河,甚至没溅起大水花,就被巨大的 漩涡一口吞噬了! 这是林业生产的旺季,漂木如脱缰野马,狂奔着,乱撞着,疯挤着,暴跳着。 一路轰隆声如雷,就连大卡车掉下去几分钟后就没有踪影,一个人掉下去还会有什 么结果? 北京工业大学1965年毕业生高峻岭,才二十几岁,就在曾祥炜眼前永远地消失 了。 他在大河边失声痛哭,山风冷泪,是祭奠同伴还是哭自己的命运? 一位林业工程师曾指着漂木告诉他,由于我们林业生产的原始与粗放,那些参 天大树,最终能派上用场的只是百分之二十。砍倒了运不下山的,下了山夹在河床 石缝中间的,陷进沙滩的。没有几年就朽掉了,面对漂木,他暗自下定决心。虽说 夹在云母矿狭窄的生存空间,也决不能腐朽堕落。再苦再累,也要活得有价值。 有一件事使他对自己产生了信心,发电厂进口的东德设备突然罢工。经查是蝴 蝶阀生锈所致。再查蝴蝶阀生锈是因为压力水腔的水渗入了压力油腔。他和同事们 反复研究,大胆给进口设备“开刀”,把压力水腔搬出来,由最简单的杠杆与活塞 把两腔连起来。“开刀”后效果非常好。四十年后。曾祥炜再去丹巴,这台蝴蝶阀 还在工作。未动过手术的28台蝴蝶阀早已变成废铁疙瘩。 那时,曾祥炜已经意识到。外国的设备不是处处先进,永远先进。思想方法的 先进才是最重要的。 1976年10月的一天,大雨滂沱。曾祥炜兴奋异常,他在心中呼唤着:有希望了, 这一天终于盼到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研究技术了…… 这一天,他听到了“四人帮”被粉碎的特大喜讯,在山风暴雨中走了一个通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