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鬼子败退的第三天早上,在通往凤山村的杨木冈山路上,四五十个日本开拓
      团要操山道奔牡丹江集结回国,被一帮青壮跑腿子给截住了,硬要留下年轻的女人
      做老婆。一个稍微懂点汉话的老头深施一躬道:“钱和物你们可以随便拿,拜求你
      们放我们回国去团圆吧。”一个三十多岁外号叫滚刀肉的汉子说:“老子被你们小
      日本子害得连媳妇都没娶上,今儿个留下年轻的娘们儿就算补偿了。”那老头又施
      一礼说:“坏事都是军人们干的。我们也都是撇家舍业被硬逼来的呀!求好汉们高
      抬贵手吧!”滚刀肉不耐烦地喊道:“少他妈的废话,留下娘们儿让我们挑,嘛事
      也没有,再说个不字,全都整死。”吓得那群日本人跪下大哭起来,滚刀肉不为所
      动,对同来的跑腿子说:“甭和他们费话。相中哪个就拽哪个,整回去就算成亲了。”
      跑腿子们真的动手了,正当哭的、骂的、求的、喊的、拽的、躲的、挡的、推的乱
      成一锅粥时,忽然传来一声:“住手!”随着话音,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从林
      间的毛道闯出。滚刀肉蛮横地说:“你是哪个衙门挑泔水的,敢来坏老子们的好事?
      懂事儿的趁早闪开,否则让你囫囵个地回家……”“若是不的呢?”“那就尝尝哥
      们儿的厉害。”说着滚刀肉就刺过来一洋叉,那小伙子刚用哨棒搪开,二齿钩又斜
      肩刨来。古语说:一人难敌四手,一点不假。因为你能挡了左边的,挡不了右边的,
      你躲了前边的,躲不了后边的。这个小伙子虽然一点不怯,可身上也被伤了几处,
      汩汩地冒血。正在危急间,恰巧,石铁领着十来个没了收管的劳工和返乡的占贵赶
      到,一见韩昕要吃亏,忙高喊:“韩昕别怕,我们来了。”他们听韩昕说完后,纷
      纷破口大骂,拤着玻璃斧子和洋镐把怒目而视,滚刀肉色厉内荏地喊道:“真是邪
      了门儿了,中国人不向着中国人,为啥偏要向着小日本?我们这可是向小日本讨还
      血债呀!”占贵讥讽道:“亏你说得出口,前几天你们咋不去杀几个带枪的宪兵?
      咋不去炸日本的兵营呢?强拦手无寸铁的民团算啥能耐?”石铁喊道:“谁家没有
      妻子姐妹呀?要是愣被别人夺去,你们干吗?”滚刀肉被问得哑口无言,一见抢媳
      妇的美事就要泡汤,遂煽动同来的跑腿子:“想要媳妇的,快抄起家伙灭了挡横的!”
      顿时,抢媳妇的抄起钩竿铁齿扑上前来,劳工们不得不挥舞镐把和玻璃斧子还击,
      打在了一起,“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受伤人的叫骂声与被吓蒙了的日本民团妇孺
      的哭叫声搅在一起,传出了好远。韩昕、石铁、占贵和劳工们虽然人少,也有受伤
      的,但越战越勇。滚刀肉那一伙儿依仗人多更不肯善罢甘休,正在难分难解时,忽
      听两声枪响。双方均一愣神儿的工夫,两个人跑到跟前,一个老者说:“我是苏军
      委派的这一片的维持会长,这位是留用警察。”他怒视着滚刀肉,“又是你在挑头
      闹事,还不领人滚回村去!”滚刀肉像避猫鼠似的领人跑了。那个警察对石铁等人
      说:“劳工们,你们做得很对,但请收起斧子和镐把快回家去吧。”
      
          韩昕他们走出不远,就碰到同村找米回来的哈拉巴,一见他们都是鼻青脸肿的,
      就挖苦道:“若是我在这儿啊,非让他们爬着满地找牙不可!”“找米大哥,你比
      我的剂子还小,也就是舌头硬吧!”“哟嗬!这是占贵老弟吧?几年不见,嘴上功
      夫倒是见长了,要不就练练?”“练练就练练。”没等哈拉巴说开始呢,占贵就用
      “黑虎掏心”式打出一拳。哈拉巴倏地闪过。占贵又以“野马分鬃”照哈拉巴的肩
      膀猛劈。哈拉巴腰一躬,往旁一闪,说了声:“来吧!”在占贵两个奶子的中间
      (膻中穴)一点,占贵就晕晕乎乎地戳住了,状如弱柳临风似站欲倒。哈拉巴又往
      他心口窝(巨阙穴)再一戳,占贵就颓然倒地。惊得韩昕、石铁和劳工们都直眉瞪
      眼。哈拉巴则笑嘻嘻地说:“没事,别怕。”蹲下又按巴了几下,占贵就爬起来了,
      既不迷糊也不疼。他“扑通”一下子就跪在地上磕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哈拉巴笑着连忙拽起说:“走,跟师傅回家给你接风。”
      
          光着膀子的占贵,穿着裤衩打麻叶,快到地头时,听到“轰隆”一声爆炸。走
      出地头一看,几个苏联红军的战士抬着炸药正在炸飞机堡。他一蹦仨垅沟地跑到苏
      军战士面前:“不要炸了。”苏军战士听不懂,抬着炸药还要往前走,和占贵一起
      打麻叶的伙伴们掐着麻刀挡在前面。“这是什么武器?”一个苏军战士回头呜哩哇
      啦地高喊。从卸炸药的卡车上下来一个苏军,听抬炸药的苏军战士诉说后,对占贵
      喊:“你们要干什么?”“这飞机堡不能炸。”“为什么?”占贵说:“日本人已
      经跑了,这就是我们的家底儿了,我们流了多少汗,出了多少力,干了两年多才修
      成的。”“留他啥用?是不是将来对付我们哪?”“这,我不知道,反正不能炸,
      留着存土豆、放南瓜,圈羊拴牛干啥不中?避个雨也好哇!”“中国公民,这是苏
      军对日作战的战利品,已不属于你们了。”“照理说能拿走的才是你们的战利品,
      可这飞机堡你们拿不走,那就是我们的,就是不许炸!”苏军战士火了:“我若是
      硬炸呢?”“那你就先炸死我!”苏军战士说:“炸死你?我没这个权力,可我能
      关你的禁闭。”几个苏军战士一拥而上,把他“架”走了。
      
          被区妇联主任郑秀保出来时,占贵还是不服:“好好的东西,就像西山铅矿似
      的,说炸他们就给炸了,多可惜呀!到底是在干啥呀?”郑秀没法解释只好说:
      “这是上边的事儿。”
      
          夜黑如墨,满县城都是枪声,参加保卫战的占贵,手持红缨枪,隐蔽在临时用
      麻袋堆起的工事后边,准备迎头痛击依(兰)勃(利)桦(川)三县副司令孙方友
      的叛军。看见一个正往占贵他们的阵地跑来的人影突然中弹倒地,随之蹿出来两个
      叛军狂喊:“扛回这个女共党,今儿晚上哥儿几个好好地开开荤。”占贵手中没枪,
      急得直跺脚,转圈中觉得脚下有个东西,捡起一看,是个一头大一头小捶兀拉草的
      榔头,急中生智,大喊:“个蛋蹭的叛军,遭手榴弹吧!”随后撇出,那两个叛军
      吓得马上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趁这个枪声暂停的工夫,占贵从工事后一跃而出,背
      回了那个女的。一看,原来竟是区妇联主任郑秀。郑秀说:“快!马政委命令收拢
      队伍到县公署大院,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
      
          就在占贵平叛立功的那天晚上,凤山屯却发生了一件让人们纠结了几十年的大
      事。
      
          钻进深山老林的顽匪李玉钧乘虚闯进了凤山村,见农会军用物资不翼而飞,逮
      住了兼职财粮(会计)的刘喜严刑拷问去处。地主出身的刘喜伪作告饶,实为掩护,
      领着李玉钧的骑兵绕道去了北庙岭。万没想到在岭下陷马塘真的就追上了车队。当
      时土改工作队长王沂生临走前明明告诉刘喜说:“为快,走南庙岭啊!”工夫不大,
      转移的车队就全军覆没了。唯一死里逃生的王沂生深知是因为自己当时不信任刘喜
      没说实话酿成了惨案,他既怕承担责任,又不忍心当面诬指刘喜是叛徒,拒不回村,
      暗中托关系,匆匆地随军南下了。县委对此案非常重视,郝县长指示要将刘喜在押
      治疗,等联系上王沂生弄清楚后再作处理。两天后,新转来的左县长却认为惨案事
      实清楚,又有死亡家属在县委大门前,头顶着“不枪毙刘喜就不下葬”的血书请愿,
      省检查团又马上要到。左县长遂以稳定大局为由批准枪毙了刘喜。有人说这场请愿
      是农会副主席常乐暗中鼓动的,可这常乐八岁时就被刘妈妈收养了,刘妈妈的儿子
      刘喜以及先前收养的韩昕、羞雁亲如兄弟啊,能吗?还真没猜错,就因为一个“情”
      字。常乐喜欢羞雁,可羞雁却选择刘喜,他竟趁没人时要对羞雁霸王硬上弓,欲把
      生米做成熟饭再说,偏偏被韩昕撞见了,将其痛打一顿,从此常乐赌气离家。这次
      常乐暗中使坏把刘喜推上了断头台,追求羞雁就没有碍手碍脚的了。人们虽然都在
      背后这么哄传,可谁也没亲耳听到他是怎么煽动的。
      
          枪毙刘喜的那天晚上,夜已近半,来劝解妈妈和羞雁的村邻们陆续散去,只有
      占贵还靠着窗台,抽着旱烟喝着糊米水,和韩昕继续安慰着羞雁。占贵不经意间回
      头看见了一个人影,寻思可能是常乐来偷听墙根儿,气不打一处来,捧起一壶新续
      上的开水慢慢地站起,猛地向窗外倒下,烫得那人“啊”的一声,一个高蹿起来就
      跑。占贵从后窗户跳出来随后就撵。那人在前边狂奔,占贵在后边紧追不舍。在拐
      弯处突然伸出一只脚,把正在跑着的黑影绊了个狗抢屎。占贵一看使绊的人是师傅
      哈拉巴,被绊倒的正是常乐。二人把常乐扭到屋里,韩昕抡拳就要狠打,被羞雁拦
      住,劈胸抓住常乐的前衣襟,哭着问:“小乐子,跟姐说实话,那伙请愿的是不是
      你鼓动的?”常乐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韩昕说:“不动狠的,
      他能招吗?”说着举起一根劈柴柈子就要砸下,哈拉巴忙拉住:“不用打,我有办
      法让他招。”说完和占贵把常乐的裤子褪下了半截,摁着脑袋硬给插进裤裆里,憋
      得他直吭哧。占贵使劲地拍着他的屁股说:“你啥时招了就放了你。”常乐不招,
      韩昕三人就轮班打他的屁股。正在僵持着,不放心羞雁的郑秀走进屋来,见常乐在
      屋地当中撅着,说:“胡闹,快松开!”见韩昕等人不动,又说:“你们有什么权
      力私设公堂?再说了常乐现在是农会干部,更不允许这样对待,痛快儿放了!”
      
          放走了常乐,羞雁又哭了起来。韩昕问郑秀:“刘喜哥明明是好人,为什么左
      县长还下令枪毙他?明知道常乐干了不少坏事,可还没有招儿治他,这天底下还讲
      个理不?”这话还真把郑秀问住了,考虑了半天才长出了一口气说:“要相信党不
      会永远冤枉自己的同志,也不会长期容忍坏人的,但得需要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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