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与刘跃庭的接触,最早可以上溯到1993年。
      
          那一年,他受我们单位老大姐纪淑云和垦区著名作家徐先国的邀请,来到了佳
      木斯。在此之前我就听说他出行困难,至于什么原因我不清楚,是纪、徐两家再三
      动员,并给找了车,他才来的。这便给我提供了机会。我的家与纪、徐两家相距很
      近,都在森严壁垒的农垦大院内,而且我们几家时常来往,关系比较密切,刘跃庭
      来,自然要告诉我。
      
          上到纪淑云家的五楼,“嘭嘭”敲开外屋的房门,就见一位衣着简朴、慈眉善
      目、谈吐高雅的魁梧长者靠坐在一把木椅之上,正向大家讲述着什么。这就是刘跃
      庭?我在心里猜测着。没错,是他,因为事先纪大姐已跟我描述了他的形象。我于
      是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去怯怯地叫了一声:“刘老师!”他既没有推却也没有答应,
      而是亲切地问起我的身体状况。谈着谈着,我就发现他的手指动了起来,像是在拨
      动意念的琴弦,又像是在做着健指运动,那样地富有节律。
      
          “您还经常给人针刺调琴吗?”几句话把感情拉近之后,我便单刀直入、开门
      见山地问起了正题。听别人说,他的调琴技术堪称一绝,不管什么样的小提琴,也
      不管它的音质、音色如何,只要他找准“穴道”刺那么几下,立马就会大见成效,
      引得不少专家、琴手前来请教,还被写成通讯、报告文学,登载在国内外的报刊上。
      所以,他这次来,我要很好地采访一下。
      
          “啊哈,看来你对我还挺了解。”刘跃庭微微一笑,客气地点点头。
      
          我受到表扬,心里头高兴,紧接着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那、那您是怎么掌握
      这样一套技、技术的?有理论根据吗?”我一着急,把原本克服掉的结巴毛病又暴
      露了出来。
      
          “在我看来,世间万物,都有一个数码关系。”刘跃庭话一出口,便高深莫测,
      “比方说,美是和谐的,那么,这‘和谐’所表现给人们的就不是杂乱无章的,而
      是有一定函数作支撑的。为什么小提琴发出的音调最接近人声?为什么说‘建筑是
      凝固的音乐’?显然在载体结构上都有一个比例关系……”
      
          我有些糊涂了:难道我们主观感受的美,也跟数字有联系?这样想着,澄碧的
      天空,灿烂的云霞,辉煌的朝日,苍翠的山林,娇艳的花草,欢飞的鸟雀,晶莹的
      露珠,迷蒙的夜色,扶疏的树影,辽阔的草原……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样的扑
      朔迷离。
      
          刘跃庭开始举例了,他摆出个拉琴的动作说:“远在古意大利时代,小提琴的
      制作就已定型,以后三百年来它的各部位尺寸几乎没做任何改变。人们只知道要严
      格地按照规定的尺码造琴,拉出的声音就好听,却不知为什么必须如此,因此被称
      作‘小提琴三百年制作之谜’。其实,在我看来,小提琴这种高度的音乐美与造型
      美的结合,暗含着某些未被人们认识的大自然造物密码。”
      
          话到此处,他拿起身边的一个卷尺,强挺着腰杆,缓步地走到右侧的窗前,构
      成个剪影,回转头来,冲着大伙,举起手中的半个核桃,不无夸张地笑着说:“就
      这么一个小东西,把小提琴的各种比例都长进去了。”说着,他拉出卷尺量了起来。
      
          果真如此?我不敢苟同了,在地上低头踱了踱步子,之后便半眯着眼睛看对方。
      他自然猜出了我的心思。凭我的直觉,我这个样子很暴露。
      
          他不再讲什么理论了,而是把话题一转,重又进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二胡演奏。因为有这个专长,他毕业一分到学
      校,就增加了一项业余活动——带小宣传队。有演出就要有乐队,帮着队员调琴试
      弦必不可少。
      
          “闲暇时我看了几本有关小提琴的书,说琴板上不能有节子,有节子音质就不
      好。可是兵团四师造的琴,偏偏琴板上有节子。我就想,能不能人为地改造它一下
      呢?主意已定,我就拿来小刀,一边拉琴一边在有结子的地方划。你还别说,立竿
      见影,音质马上改善了,这等于是一个创造啊!”
      
          刘跃庭说到这里时,就像是有一股火苗在他的眸子里“哧啦”亮了一下。我呢,
      被他的情绪感染,随之大睁了一下眼睛。
      
          刘跃庭显然来激情了,他吃力地站起身来,一步一蹭地走到窗前,沉思片刻,
      又转回身坐下,继续着他刚才的话题:“刀拉毕竟是表面的,针刺才是深刻的。你
      没看中医治病,就在几个穴位上扎几针,病就明显好转了。小提琴有没有经络?可
      不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治它音质上的病呢?”
      
          他说这话像是问我,又像是在自问。我虽然学过医,也拿银针给人治过病,可
      是要说小提琴就一窍不通了。况且,人是活的,琴是死的,二者怎可以相提并论呢!
      
          刘跃庭微闭上双目,手指快速地弹动了几下,像是在想,又像是做短暂的调养。
      
          “要说这针刺调琴,真就是我硬分析出来的。”刘跃庭停下手指的律动,用一
      种舒缓的语气说,“尤其让我惊奇的是,凡是我针刺成功的部位间距,几乎都呈相
      似的‘品’字形,而且,针与针之间都是有定数的,如用1.3 厘米的针距组成方阵,
      正弦音就改善明显;用1.1 厘米的针距组成方阵,D 弦音就变得好听……由此我就
      想,这种针距方阵,是不是与小提琴音阶有一定的对应关系呢……”
      
          他越说越亢奋,竟完全不再顾及我的反应。而我呢,此时也似乎听出点门道,
      满脑子回响的都是小提琴演奏出的由1 、2 、3 、4 、5 、6 、7 等高低音符组合
      出的曼妙声音。这些声音,有的像秋夜多瑙河里的淙淙流水,起伏奔涌;有的像陶
      醉在春光里的莺歌燕语,婉转动人;有的像夏季里栉风沐雨的绿草红花,跃跃欢舞
      ……这里真的暗含大自然的数码信息?我在极力地思索着、分辨着、寻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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