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说石油产业是一条流水线的话,那么流水线上的第一道工序是勘探。朱伟
      林从事的工作就是流水线上的第一道工序——勘探。一九九三年,他担任中国海洋
      石油研究中心副总地质师兼珠三坳陷项目经理,主管珠江口盆地珠三坳陷的评价研
      究。八十年代初期,美国的埃克森、英国的BP、英荷皇家壳牌等老牌的西方石油公
      司相继与中海油签订了石油合同,花了两三亿美元在中国南海海域的珠三坳陷里打
      了三十多口探井,做了大量的二维地震和少量的三维地震,结果一无所获。大多数
      西方石油公司都撤出了,只有美国的埃克森公司在海南岛附近的文昌凹陷发现了两
      个没有任何商业价值的小油气田。一九九四年,埃克森公司实在耐不住寂寞,无奈
      地与文昌凹陷“拜拜”了。世界顶尖级的石油公司都撤退了,中国石油人还要不要
      继续挖潜?有领导发话了:“外国石油公司像篦头发那样把文昌凹陷篦了一遍都没
      有找到石油,你们几个人还能找到吗?这不是白花国家的钱吗?”
      
          海上钻井比陆地钻井成本高多了,每钻一口井平均要花四五千万元。钻井的失
      败率是很高的,打十口井有两三口井有商业价值就算烧了高香了,所以一句上马并
      不是那么轻巧就能说出口的。中海油的石油勘探是按照海域划分的,按理说文昌凹
      陷的开发应该由南海西部公司负责,可当时湛江方面从人力上顾不上文昌凹陷,龚
      再升问研究中心总地质师杨甲明和文昌凹陷项目负责人朱伟林:“老杨、小朱,你
      们来研究研究,看看文昌凹陷这里到底有没有希望?”
      
          杨甲明和朱伟林斩钉截铁地说:“龚总,有希望。文昌前景相当好,应该坚持
      勘探,不应该轻易放弃!”龚再升严肃地问道:“朱伟林,你是文昌项目的头儿,
      科学来不得半点虚伪和敷衍,你主张上马理由何在?”
      
          朱伟林在桌子上铺开了一卷地震剖面图,用红蓝铅笔指着剖面图说:“龚总,
      我们研究、解释、评价了多国石油公司做的地质地震资料,这个凹子确实是个富生
      烃凹陷,绝对值得打井。我觉得应该从文昌8 —3 构造着手干,它在石油运移的通
      道上。如果它成功了再接着往上钻,凸起上还有几个构造。”
      
          当时所有的外国石油公司都撤走了,主管南海西部海域的湛江方面又力不从心,
      真是万马齐喑究可哀。沉默,难耐的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海
      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望无际的南海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文昌海域的海洋之心理的
      究竟是宝藏还是废品。杨甲明和朱伟林等科研人员顶着巨大的压力提出了井位,龚
      再升和中海油勘探部负责人茹克果断地拍板:别人不感兴趣,你们高碑店来啃这块
      硬骨头吧!
      
          一艘海上钻探船驶人文昌海域,面对蓝色海洋,当年朱伟林和海上石油人一道
      同台风搏斗的情景像放电影似的在他的眼前闪回:肆虐的台风打着旋子发出凄厉的
      狞叫,他们一边抛锚一边全速顶风。浪盖过了船舱,船舱里全是水,仿佛像泰坦尼
      克号即将沉没时那样。人被浪头推到船头,又被巨浪卷到船尾。一个巨浪把人压在
      水底,刚要抬头,说实迟那时快,又一个浪头硬邦邦地砸了过来,砸得人半天都抬
      不起头来。人在船上见到什么固定的东西就要抓住什么,否则就会被浪头掀到海底。
      办公桌上所有的东西必须用绳子绑住,否则全晃悠到地下。甲板上待不住人,办公
      桌前待不住人,躺在床上也待不住人。船晃荡得厉害,人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晕船
      吐得昏天黑地,有的人难受得都不想活了。
      
          亲临其境的感受使朱伟林对海洋石油人的艰辛有着切身的体验,为祖国找石油
      的宏伟志向使他一往情深地扑向海洋之心的怀抱。朱伟林穿着浅蓝色的工装站在甲
      板上,和蔚蓝色的大海交相辉映。这个弄潮儿死也不相信翡翠色的南海会一无所获。
      他紧紧地握着钻杆,向海洋之心发起了挑战。人生有时候就像赌博,钻探何尝不是
      如此?一个人如果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那就太可悲了。但这种赌不是赌徒盲目
      的赌,而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赌,是对海洋地质心中有数的赌,是在拿青春赌明
      天,拿生命赌奇迹。随着钻杆的移动,8 —3 构造出油了。测试竟然获得高产。这
      说明文昌凹陷的确是个富生油凹陷,它的成功拉开了文昌海域勘探的帷幕。石油风
      云变幻无常,大伙儿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朱伟林就发现这口井控制的储量少,独
      立开发没有商业价值。一网打上来的净是些虾兵蟹将,真是刚出海就遇顶头风,究
      竟还要不要继续钻探?
      
          南海的太阳热烈而坦率,把海洋石油人烤得汗流浃背。朱伟林的眉头拧成了
      “川”字形,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抓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水珠儿沾在他的下巴上,他用手抹了一把下巴,眼眶里蒙上了一层薄雾。浩瀚的文
      昌海啊,我对你这么一往情深,难道你对我就这么绝情绝意吗?不,爱是一种直觉,
      一种感悟,一种心灵的呼唤,一种精神的沟通,一种知己的寻觅,一种情感的撞击。
      爱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就可以心领神会。“莫名我就喜欢你,我已深深地爱上你,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爱是没有条件的,朱伟林对南海的爱就是这样一见钟情,这
      样走火入魔,这样不可救药,这样刻骨铭心。面对着一些人怀疑的目光,朱伟林觉
      得既然地震剖面图显示了这里有生烃条件,那么文昌凹陷里肯定有烃这种物质。物
      质是客观存在,按照物质不灭定律,浅层没有深层应该有,中间没有边缘应该有,
      构造里没有岩性里应该有。如果说一望无际的海洋是一张桌子,那么南海里的油气
      就是几个芝麻粒。朱伟林的工作就是用大头针去扎桌子下面的芝麻粒。扎不到芝麻
      粒并不意味桌子下没有芝麻,可浩瀚大海茫茫无边,扎到芝麻粒谈何容易?科学就
      是这样严谨,需要一丝不苟的工作;科学就是这样艰难,需要锲而不舍的攀登;科
      学就是这样遥远,需要持之以恒的坚守;科学就是这样高深,需要海阔天空的探索。
      在科学上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科学家必须咬得紧牙关,耐得住寂寞,吃得了大苦,
      受得了大难,一往无前地向着奋斗目标攀登!
      
          朱伟林对南海爱得发傻,爱得发痴,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是一根筋咬定文昌
      不放松。作为项目组组长,他始终觉得文昌海域的储油层是海相沉积,砂岩连通性
      好,岩石的空隙好,油气的流动性就好。文昌海域不仅有戏,而且单井产量会很高。
      直觉并不是凭空想象,它是经验的总结,知识的积累。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在办公室
      里,点灯熬油地完成了三份文昌地区钻探目标选择的研究成果报告,为文昌海域的
      勘探决策提供了科学依据。勘探需要冒风险,而这个风险值得冒!朱伟林对南海爱
      得执著,爱得深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他和龚再升、杨甲明的努力下,南海
      西部公司的科研人员也对文昌海域刮目相看。他们上下拧成一股绳,坚定不移地在
      文昌海域继续钻探。大海屏住呼吸凝视着海上石油人,海鸥扇动翅膀端详着海上石
      油人,钻头一米一米地向下掘进,岩层一米一米地向上裸露。钻杆的跳跃探索着海
      洋之心的奥秘,钻头的震颤谛听着海洋之心的呼应。这是一种只有海洋石油人才能
      听得懂的语言,朱伟林以超乎寻常的敏锐听到了海洋之心的回应。
      
          玉石商面对赌石,需要的是独具慧眼;地质家面对海床,需要的是胸有成竹。
      朱伟林坚信文昌海域有宝藏,他像一团火,点燃了大家的激情,坚定了大伙儿往下
      继续打井的信心。钻杆每向海洋之心钻一米,就要花费大量的人民币。流进去的是
      金子,流出来的是水岂不成了千古罪人?胜利和失败往往就在方寸之间,从采集信
      息到处理解释,从发现目标到确定井位,从开始钻探到测井试油,真好比万里长征
      路途漫漫。井终于打好了,打了井就要测井试油,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万万没
      有想到,这口井竟然一天产油八百多方。面对这口有着极大商业价值的油井,他们
      高兴得心花怒放,一鼓作气又打了一口井,好事成双,朱伟林惊喜地发现新打的井
      又是一口高产井!沉睡了千年的石油苏醒了,凝聚了万年的精灵咆哮了。海浪翻滚,
      石油喷涌,当文昌海域的地层向外涌出乌黑油亮的石油时,石油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十年了,太不容易了!朱伟林等科研人员凭着十年不懈的努力,终于在南海发现了
      新的产油基地。这是心的呼唤,这是能的源泉,这是生命的放飞,这是梦想的实现。
      这两口井的钻探成功拉开了文昌油田群的勘探序幕,这是一个投产后年产二百六十
      万吨石油的新的石油基地,文昌油田是中海油效益最好的油田,一桶油的成本不到
      两美元。中国海洋石油人在珠三坳陷被外国人抛弃的地方找到了大油田!桌子下终
      于扎着了芝麻粒,大海捞针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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