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消化科工作,医生面临的致命危险首先是传染性。
      
          中国是甲肝、乙肝的高发区,许多消化道病人都是肝炎病毒的携带者,许多消
      化道大出血病人就是各种肝炎迁延不愈进而肝硬化导致的,因此消化科医生所面临
      的感染风险要比外科还高。令狐恩强从80年代末就开始从事消化道内镜临床实践,
      感染的威胁对他来说更是超乎寻常。
      
          刚接触这个领域时,当时还年轻的令狐恩强是给老教授当助手。内镜操作室狭
      小,面积还不到十平方米。有一回,令狐恩强参加一次胃静脉曲张大出血的急救,
      在内镜下给病人打硬化剂止血。病人开始呕吐,令狐恩强刚把脸盆端过去,带着血
      块的污血、秽物就喷射状地从病人口里呕出,一滴不漏地吐到令狐恩强的左半身,
      他刚一转身,又一口血喷到了他的右半身,就连白大褂的两个口袋都被污血坠得沉
      甸甸的。但是抢救要紧,一时找不到可以更换的衣裤鞋袜……
      
          医生也是人,也有跟病人一样的心理恐惧,只是他们恐惧的角度不同而已。不
      过,正是由于令狐恩强及其同行们的忘我献身精神,才改写了消化道出血急救处理
      的历史。传统外科手段的成功率仅有50%,而采取内镜止血的非手术手段,成功率
      提高到97%,使神气的外科医生退出了这块阵地。
      
          “说心里不怕,那是假的,我有好几位同事都感染了乙肝,有的已发展成了肝
      硬化。”令狐恩强心有余悸地说,“但是没办法。我干的就是这一行,怕也得干,
      有危险也得干。我们能做的,只有在操作时加倍小心,尽量预防。”
      
          有一次,令狐恩强在给一位乙肝病人打硬化剂时,针头不慎刺破了手指。当时
      还没有乙肝疫苗,作为医生,他当然清楚被带病毒的针头刺破意味着什么……他情
      急生智,用力掐住手指从伤口挤出血,挤了十几分钟以后再涂上碘酒酒精,然后用
      烧红的缝合针顺着针眼往里扎!
      
          “烧红的针刺进肉里钻心的疼,但是在这种时候,皮肉越疼,心里反而越有安
      全感,那种痛苦是病人不可能想象到的。”讲到这儿,令狐恩强无奈地耸了耸肩,
      “如果真被感染上,是干我们这行人的职业病。即使没被感染上,焦虑又成了另一
      种职业病。”
      
          令狐教授所说的焦虑,是指肝炎病毒感染威胁给他造成的精神压力,不仅是为
      自己的健康担心,更怕影响妻子和女儿的健康。90年代,这种意外他至少遇到了四
      五次,每次他都采取这种极端手段进行自救,并且定期做一次血检,直到看见化验
      单上显示“阴性”,他提着的一颗心才会放下。现在虽然有了乙肝疫苗,但是新的
      威胁却在迫近,中国目前有150 万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成为医生必须严肃面对的新
      问题。
      
          除感染的威胁外,对令狐恩强来说,从事内镜工作还要冒一个比普通医生更多
      的风险——放射病。比如说,当时为患者做胰管或胆管内结石的内镜下手术,他经
      常要在X 光的辐射下站好几个小时,虽然穿了20斤重的防辐射铅衣,但也只能挡住
      胸部、腹部和大腿,头部和四肢仍旧暴露在射线之下,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躲避。那
      时,令狐恩强从下午两点到晚上九点,一连要处理三位病人,射线吃多了,症状逐
      渐加重。早上头晕,晚上失眠,头发脱落,精神不济,血象中的白血球也明显下降。
      有时夜里躺在床上,两眼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令狐医生痛惜地讲:医生的职业放射病问题很晚才引起人们的注意,新中国的
      第一代普外科专家鲁唤章教授和陈敏章教授,都是放射病的殉道者。鲁唤章教授曾
      任天津南开区医院院长,是在中国最早开展内镜下胰胆管疾病诊治的老专家,从70
      年代开始就长期接触X 射线。由于当时防护意识不强,鲁教授60岁时患了血液病,
      由于是因放射病导致,他体内细胞无法分型。鲁教授的去世不仅为同行树立了敬业
      的榜样,也敲响了医生自我防护的警钟。
      
          作为一名好医生,不仅要拼知识拼技术,而且也要拼精力拼体能。去年某天,
      已经晋升为主任医师的令狐教授接到了一项重大的手术任务——患者是军界非常有
      名的将军。院方非常重视将军的手术,请来许多专家反复研究,最终确定了治疗方
      案,并委派令狐恩强执行操作。尽管令狐教授曾与世界知名内镜专家一起同台演示,
      成功率不相上下,可是95%毕竟不是100 %!术前那晚,一向沉稳自信的令狐恩强
      却焦虑得彻夜失眠。
      
          尽管写了详细的应变预案,对助手也作了重新调整,他仍心情紧张,如临大敌。
      庆幸的是,那天操作顺利,令狐教授只用了四十分钟就大功告成。但是病人刚被推
      出操作间,令狐恩强就感到精疲力竭,整个人像瘫了一般,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
      做完了一天的工作。次日,由于重度疲劳,令狐恩强发生了突发性耳聋,立即被送
      入本院接受住院治疗。
      
          在自己工作的医院里躺了一周,令狐恩强心里并不塌实:他知道此时此刻有多
      少病人在等着他。同事跟他开玩笑:“你就安心躺躺,就算被迫度两天假吧。”的
      确,他平时总是从早忙到晚,出诊,手术,教学,开会,著书,还有科里琐碎的行
      政工作,即使周末和假期也很少在家。别人出差,劳逸结合,可他出差时要比平时
      更忙。2002年秋天他去西北义诊,仅在宁夏的两天里,一口气接诊了上百名病人。
      
          病房里,输液管的液体还在缓缓滴注,令狐恩强的病情刚趋于好转。就在这时,
      广州军区总医院来电,点名请他火速会诊!
      
          令狐教授作为301 医院的内镜专家,还肩负着各军区领导的保健任务。军令如
      山倒,他二话没说立即出院,带着吊瓶赶赴机场。为了巩固治疗,他让随身医师在
      飞机上为他继续输液,并向机长写了“责任自负”的保证书。2 小时40分钟后,飞
      机降落在广州机场,令狐教授立即拔掉点滴针头,直奔会诊医院。
      
          会诊顺利完成了,但令狐恩强身上起了许多又红又痒的疹子。原来,由于机上
      环境不符合输液环境的要求,尽管他带了细菌过滤器,但机舱中的细菌浓度还是过
      高,从而引发了感染症状。
      
          令狐教授经历过的类似情况不胜枚举。谈起这些,他以一副军人的口吻轻描淡
      写地说:“军令就是生死令,容不得有半点迟缓,更不能考虑自己的风险。自从跨
      进四医大校门,军人意识就在我的头脑里扎下了根。无论我是实习生还是正教授,
      首先都是个当兵的,既然是当兵的,就要完成军人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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