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农架那场“误会”,算是“小菜一碟”。反右之后和十年“文革”的“误杀”
      对刘宝珺才是刻骨铭心的打击。
      
          1957年10月,刘宝珺曾下放到北京十三陵水库工地劳动。下放劳动实际是将他
      打入另册的前奏曲。
      
          1958年,他从鄂西归来,领导告诉他,组织上已决定将他调离北京,有三个单
      位可供选择:西安交通大学、山西师范大学和成都地质学院。刘宝珺选择了去成都
      地质学院任教。
      
          在刘宝珺的命运中,出现了一个关键词:“沉积”。
      
          一方面,是他从京城“沉积”到西南;另一方面,他把学术的主攻方向定为
      “沉积学”。
      
          众所周知,我们脚下的地壳,是由岩浆岩、变质岩和沉积岩三大类岩石组成。
      20世纪50年代,对岩浆岩和变质岩的研究已经较为成熟,而对沉积岩的研究还处于
      草创阶段。沉积学是岩石学这个大学科中的分支学科。是研究沉积物及沉积岩的岩
      石学,特别着重研究沉积(物)岩的成分、结构、构造以及沉积物及岩石的形成作
      用、分布规律及其演化过程。
      
          在此之前的1957年,教研室主任池际尚要刘宝珺给毕业班上“沉积学方法”课。
      刘宝珺很犯难,因为他所学的专业是岩浆岩和变质岩,研究生论文是古火山岩,当
      时的沉积岩石学被认为是一门朴素的描述性的学科,很难讲出些道道来。但这是工
      作的需要,导师交下来的任务,刘宝珺还是毫不迟疑地接受下来了。从此,他选择
      了一条人迹罕至,甚而是前人从未走过的攀登之路。
      
          爱因斯坦说过:“我不能容忍这样的科学家,他拿出木板来,寻找最薄的地方,
      然后在最容易钻透的地方钻许多孔。”
      
          池际尚给刘宝琚出的难题,实际上是让他在“木板最厚”的地方去深钻。随着
      世界经济的发展,沉积学对于寻找石油矿藏的指导作用愈加突出,这门分支学科异
      军突起,有了里程碑式的发展。國家之幸,我们有了刘宝珺以及他的一批志同道合
      的师友,紧盯着世界地质科学前沿,在中國走出了沉积学的发展之路。
      
          从1958年到1982年,刘宝珺在成都地质学院“沉积”了24年。
      
          1963年,是全國调整工资之年,教研室里与刘宝珺同时参加工作的大学本科生、
      专科生全都升成了讲师,唯独这位清华本科生、北地研究生仍然是一名助教。明眼
      人一看就清楚,这是在整人。挨整的理由也很清楚,刘宝琚在反右中表现不好,走
      的是“白专”道路。想当年,一顶均码的“白专”帽子满天飞,从学习成绩好的中
      学生到事业有成的大专家,均有可能被戴上“白专”帽子。刘宝珺,你年纪轻轻做
      出那么多成果,不整你整谁?“白专”的帽子太适合你了。
      
          还是孟子说得好:“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两千多年前,孟子就总结出中國式的成才真经,好像是不挨整成不了才一不知这是
      不是中國的悲哀?
      
          大概是“天降大任”于宝珺,所以要让他“沉积”,压在最底层。在教研室坐
      冷板凳的刘宝珺没有生气,更没有气馁。对于不公正的待遇,刘宝珺的回答是:60
      年代初,他主编了《沉积岩研究方法》,与代东林等合编了《沉积岩石学》及《沉
      积相与古地理教程》。这些著作是中國第一批专业沉积岩石学专著,其中关于古地
      理分析方法、编图程序及规范对以往的方法和程序作了修改,使之更加规范、完善、
      科学。这些书,被我國地质、石油、煤田、冶金工作者广泛采用,影响很大。
      
          1966年,“文革”爆发,这意味着刘宝珺的更进一步“沉积”。“漏网右派”、
      “白专典型”、“反动权威”数顶帽子向他扣来,挨批斗,关牛棚,怎少得了他?
      他所崇拜的伟大作曲家贝多芬有句名言:“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想来大师此言
      有点滑稽,现在命运已经扼住你刘宝珺的咽喉了,只要你扛不住,一根绳子就可以
      解脱。
      
          夜色如磐的日子,他想起了恩师池际尚。池老师曾于1938年在北京读书时加入
      中國共产党,“文革”伊始,便被数次抄家,当做“叛徒”“内奸”揪出来批斗,
      她的丈夫李璞在贵阳地化所也遭到批斗。池际尚在“牛棚”得知李璞教授受不了侮
      辱,被迫害致死的消息时,竟然没有流一滴眼泪。而他们的独生子早早去了陕北参
      加劳动。家破人亡的池老师活得如此坚强,刘宝珺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信念,坚决
      扛住各种压力,活下去!
      
          再看看本院的常隆庆教授,早从1936年开始,他冒着生命危险,五进攀枝花地
      区,发现了世界最大的钒钛磁铁矿。他对于中國的贡献可谓巨大。当时,为了深入
      不毛,方便工作,官方授予了他少将军衔,以后便成了永远洗刷不清的历史污点。
      在“文革”中,“反动军官”常隆庆更成了红卫兵们随时可以揪斗的活靶子。
      
          比一比池际尚、常隆庆,他们于國家民族有大功,身心却饱受折磨,刘宝珺挨
      点批判算什么?
      
          沉积,再沉积。在最黑暗的岁月,刘宝珺没有忘记自己的主攻方向。中华民族
      凭什么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没有一流的科学队伍哪有挺直的脊梁骨?
      
          1971年12月,副统帅林彪坠机身亡之后的第—个冬天,政治高压稍有松动。云
      南冶金地质勘探公司与成都地质学院找矿系组成了“三结合”的云南滇中含铜砂岩
      铜矿科研队。这是实打实地干活,政治上能吹能谝的,顿失话语权。幸好有刘宝珺
      这头能干活的“牛”,把他请出来吧!因为找矿的实践需要沉积岩石学理论指导,
      而科研队的多数成员对沉积岩石学理论不是很熟悉,“资深助教”刘宝珺(直到1978
      年才被评为讲师!)自然而然成为技术方面的灵魂人物。
      
          沉积多年的刘宝珺,一走向野外,他就有耗不尽的精力。
      
          云南的同志回忆说:清晨,他比别人早起一两个小时。同志们尚在美梦中,他
      已做过早操,为大家打好洗脸水,坐下来翻阅外文资料了。白天,他身背地质包,
      带领同志们翻山越岭,采集标本,观察各种地质现象;夜晚或阴雨天,他又给参加
      科研工作的教师、矿区工程技术人员讲解当代沉积学新理论、新信息,有时还结合
      专业教他们学英语。
      
          在刘宝珺没有来滇中之前,矿区曾推出对全國地质和冶金行业有着巨大影响的
      “三板斧”理论,对成矿古环境及矿床成因下了三点结论:其中最重要的结论是第
      二条,矿床受湖泊微地貌控制,矿物分带和湖水进退有关,矿床形成在湖泊深水部
      位。对此“三板斧”,特别是第二条,刘宝珺根据对同一露头观察,得出了完全不
      同的结论,他认为矿体的围岩不是“湖泊相”,而是“河流相”;矿石分带不是原
      生的,而是后生的,与水进水退没有任何关联。
      
          为了证实刘宝珺的结论是否正确,生产单位选择了一矿区进行验证,打到4 米
      厚的矿体,与刘宝珺提出的理论完全吻合。刘宝珺的新理论迅速在南方数省扩散、
      推广到寻找铅、锌、铀、金、汞,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
      
          刘宝珺对滇中含铜砂岩铜矿的研究,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产生了重大突破。过
      去,由于缺乏充分的科学论证,“河湖之争”成了学术界纠缠不休的一个难题。刘
      宝珺通过对國外最新科研成果的分析,把水利工程中的泥沙运动力学的某些规律性
      认识和方法引入沉积学,在实验室里用水槽实验对床沙形态进行模拟研究,又把这
      种研究置于野外实践中检验,成功地解释了成矿古环境的沉积相,为“河湖之争”
      画上了一个令人信服的句号。
      
          “三结合”团队在滇中苦战了6 年,由刘宝珺执笔编写的“云南大姚铜矿岩相
      及成岩特点”,在1978年的全國科学大会上获奖,并获冶金部的重大项目科技成果
      奖。
      
          记者评述道:刘宝珺通过对铅、锌、汞、铀等矿床进一步深入细致的研究,形
      成一种创造性的沉积学新理论:沉积期后的分异作用及成矿作用。该理论得到广泛
      的引用和传播,使我國在这一研究领域处于國际领先地位。他通过对岩相控矿、沉
      积成岩成矿等方面的进一步研究,提出地层、岩相、构造及物理化学环境的成矿、
      控矿原理,大大促进了我國在岩相控矿方面的研究——一颗地质科学巨星从中國西
      南天空冉冉升起。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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