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银,真是个好听的地名。是不是错把白花花的盐碱当做了白银?
      
          白银矿区的生活真苦。白天烈日暴晒,夜里冷如冰窖,极目所见尽是黄褐色的
      荒原,一垄垄稀疏的枯草。最让人叫苦的是水,水中含稀硫酸,有股怪味,喝下来
      胀气,拉稀,屁特别多。低矮的帐篷,狭窄的空间,放屁多了让空气状况非常糟糕。
      于是,队员们通过了一项规定,要放屁必须走出帐篷外,到野地自由地放。谁知有
      一天正在开会,有人违规放了屁,引起大伙儿的追究:谁放的屁?是谁?没料到,
      队长宋叔和老师,脸一红,主动承认,这屁是我放的。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在宋叔和老师的悉心指导下,刘宝珺在书本学到的条条框框变成了鲜活的知识。
      他以篮球运动员的强壮体魄,不知疲倦地翻阅大山的皱褶,他的地质调查工作做得
      很棒,对发现四个圈矿床作出了贡献,半年后便被任命为一个矿区的区长,工作的
      第—个年头就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宋叔和、刘宝珺人生旅途的第一位“伯乐”,看准了刘宝珺是可造之才。那时,
      清华地质系已并入北京地质学院,宋叔和老师和641 地质队便推荐刘宝珺去报考北
      京地质学院研究生。刘宝珺后来回顾此事说,“这一推荐改变了我一生旅程”。
      
          考入北京地质学院研究生班之后,刘宝珺师从苏联专家拉尔钦科和池际尚教授。
      1956年,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工作,旋即被教研室主任池际尚推荐,随她加入了中苏
      联合地质考察队,奔赴祁连山考察。
      
          刘宝珺在谈到自己的成长过程时,一长串恩师的名字随口道来:冯景兰、袁复
      礼、孟宪民、杨遵仪、池际尚、涂光炽,等等。大学时期的冯景兰,研究生时期的
      池际尚对他影响最大。
      
          池际尚总是穿着褪了色的制服,剪着齐耳的短发,这位当年西南联大的女子排
      球队的队长,有着超凡的体质,跋山涉水毫无惧色,走起路来利利索索,没有一丁
      点儿名教授的。
      
          她是1950年8 月跟华罗庚、邓稼先同乘威尔逊号客轮回國的留美博士。在美國,
      她是伯克利加州大学世界著名的岩石学家特涅尔教授的科研助手,有着攀登科学巅
      峰的绝好机遇和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但一听说“祖國需要”,便中断了在美國的
      事业毅然回國。
      
          她对学生和蔼可亲,以缜密的思维,清晰的阐述,准确的操作,耐心的教授,
      给学生们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她先后培养了叶大年、刘宝珺、莫宣学三位中科院
      院士。她的学生,后来成为中國总理的温家宝曾评价说:“我的晶体光学就是池际
      尚教授讲的,她不是仅仅讲一堂课,而是整整给我们讲了半年。至今,我都清清楚
      楚地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她讲的是那么清楚、那么深刻,甚至费氏台的操作她都自
      己进行……”
      
          池际尚真能吃苦,一碗盐水一块咸菜也能咽下一餐饭。两年来,刘宝珺跟随她
      风餐露宿挨饿受冻,完成了青海茶卡地区地形构造岩相图。这幅图后来被高等学校
      采用,编入《岩浆岩岩石学教程》。
      
          那时,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常有土匪出没。一天黄昏,池际尚和刘宝珺做
      完了工作下山,刚过一道山口就听见人声。他们赶快伏下身来观看:好险啊,不远
      处,支着一顶帐篷,四名汉子抱枪而坐,喝酒吃肉,放肆大笑。一个月前,一位西
      安地质学校的毕业生就死于土匪毒手。很显然,眼前这四名抱枪的汉子绝非善类。
      他们扼守着咽喉要遭,单等“猎物”撞来。池际尚和刘宝珺赶快回头,沿山脊上爬,
      绕了几十里路,半夜才回到营地。
      
          又一次,刘宝珺和同伴正在做测绘,拴在树桩上的马咴咴地嘶叫起来。猛一抬
      头,刘宝珺看见不远处有一头黑熊,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原来,黑熊发现了不速
      之客闯进它的领地,勃然大怒。刘宝珺连忙召唤同伴们牵上马,朝另一座山上落荒
      而逃。黑熊见状,也不想猛追,闻闻绘图板,嗅嗅仪器,大摇大摆地走了。
      
          祁连山的经历让刘宝珺终生难忘,终身受益。1991年,刘宝珺在给母校的信中
      写道:“池际尚老师对我的教育是全面的,她是我的楷模,对我的成长具有深刻的
      影响。我从她那里学到了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地质学家、如何对待工作、如何为祖國
      作出更大的贡献。”
      
          1958年,刘宝珺带地院学生到鄂西,做巴东、秭归、兴山三县的20万分之一区
      测填图和找矿的生产实习。他继承了老一辈地质学家的好传统,关爱学生,悉心教
      学生专业和野外生活的知识。
      
          从鄂西大山流入长江的香溪河,山崖陡峭,河谷深切,一路险象环生。在40摄
      氏度的高温下,刘宝珺手和背上都晒脱了一层皮,仍然坚持给学生边走边讲课。每
      天在“火”中行走,下了陡壁又数次在齐腰深的香溪河中往返蹚过。
      
          他的学生田启芳后来回忆说,我是队上唯一—位女同学,个子不高,过河时刘
      老师总是牵着我。遇到更深的河段,他还帮我把行李顶在头上。上了岸,衣裤湿透
      了,根本无法换,只有在烈日下边走边晒干。有一次,直到中午也没有找到老乡,
      —个个饿得头昏眼花。幸好有两个同学带了一点包谷饭,却没有碗筷。刘老师说,
      来来来,我教你们吃抓饭!在祁连山上,我们就是这样吃的。说着伸手抓了一把饭,
      稍微捏巴捏巴,塞进了嘴里。大家便学他的样子,你一把我一把,有说有笑地吃起
      “抓饭”来。虽说谁都没有吃饱,却是一生难忘的最香甜的一餐饭。
      
          说起神农架之行,田启芳更是记忆犹新。
      
          神秘的神农架,有着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是传说中野人出没的地方。这一天,
      刘宝珺带着田启芳野外作业,走了大半天才找到一位老乡家,囫囵咽下包谷饭。老
      乡叮嘱他们早点走,上面通知了,有美蒋的特务空投在神农架,各家各户都要加紧
      防范。当夜,他们赶到山顶羊角寨,投宿在老乡家。半夜,他们被急促的敲门声惊
      醒。主人打开房门,三名持枪民兵闯了进来,厉声呵斥着疲惫不堪的刘宝珊日田启
      芳,起来,老实交代!
      
          昏黄的油灯下,刘老师那个样子实在是太让山里人生疑了,又高又瘦的个子,
      戴了一副近视眼镜,长长的头发乱蓬蓬的,背心上汗渍斑斑,真像个从山林里钻出
      来的,丧魂落魄的美蒋特务啊。特别是那圆乎乎的图囊,还有北京地质学院特制的
      挎包,都是山里人从没有见过的,令人生疑的东西。
      
          为首的民兵拍案吼道,老实说,你们是什么人?如果是敌人,就地正法;如果
      是同志,我们明天送你们下山。
      
          一听“就地正法”,田启芳心中一“咯噔”,慌忙说,我们是同志,是同志。
      刘宝珺让田启芳不要急,掏出证件,一一展示说,我们是北京来的,毛主席身边来
      的,北京地质学院的老师和学生。接着又打开图囊,深入浅出地讲“我们是从毛主
      席身边来的,在山里寻找宝藏的大学老师和学生”。
      
          民兵们将信将疑时,刘宝珺找到一张武汉长江大桥的照片,进一步解释说,这
      是刚刚建成的武汉长江大桥,新中國的建设成就啊,雄伟得很。你们要有机会去省
      城武汉,一定要去看看长江大桥。
      
          民兵们传看了照片,眼睛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误会解除了。
      
          田启芳后来说,想起来有些后怕。要是误会没有解除,民兵们莽莽撞撞把我们
      拖去“正法”了,岂不是太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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