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98年,已接近世纪之交,温浩用了3 年的时间,初步完成了他的三个构想中
      的前两个,高素质的医疗团队通过包虫病研究项目组的人才结构搭建已初具规模,
      而建立国内一流的包虫病研究基地,也通过科研和治疗双管齐下的发展初具雏形。
      温浩开始考虑怎样去夯实第二个构想,同时向第三个构想迈进。
      
          “从第二步构想到第三步构想看似只是一个量级的变化,实际上,这是最难的
      一步,想要打造一个国际知名的包虫病临床诊疗中心。绝对不仅仅是科研范畴内取
      得成功,只有把尖端的科研成果有能力转化为常态的临床医疗手段,并确保较高的
      稳定性和成功率,才具备在国际上与同业竞争的基本资格。这不仅意味着资金和人
      力资源的投入,还意味着必须有多个成功的临床治疗案例,说白了,我们要有拿得
      出手的治愈疑难病例的经历。”
      
          温浩说,从科研成果的面世,到临床阶段的推广,有一个环节无论如何都是绕
      不开的。这个环节就是动物实验。这也正是已经成为副院长的他却带着一批硕士研
      究生一头扎进动物实验室从基本实验做起的原因。
      
          做动物实验,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对自主研发药物治疗效果和安全性进行检测,
      其二是对因包虫病造成脏器受损的病例进行器官移植。温浩在英、法等国学习时,
      重点也放在这两方面。
      
          他们从“虫鼠”起步,在实验流程较成熟之后,开始在较大的动物身上做实验。
      最初,他们选择了兔子,主针对快速诊断和药物抑制包虫体内感染项目,而这两个
      项目就是阿苯达唑脂质体口服液自主研发专利和包虫病人工重组抗原诊断试剂盒专
      利,很快,这两个项目的研究都有了成果。
      
          “动物实验在最初是比较顺利的,但这还远远不够,还不能进行临床应用,我
      们必须选择脏器组织与人类更为接近的动物来实验,之后,我们选择了用猪来继续
      下一步的实验。”
      
          温浩说选择猪来进行实验,有几个目的:其一是猪在脏器组织上比兔子和鼠都
      更接近人类;其二是药物实验在剂量和成分配比上,可以进行更接近于人类临床治
      疗的调整;其三是猪的肝脏结构与人类非常近似,在因包虫病受损的脏器移植手术
      上,可以取得更接近人类的临床结果。猪对外科手术,特别是脏器移植的耐受度是
      低于人类的,可以说,如果在猪的身上取得了成功,那么在人类身上做同样的脏器
      移植手术成功率就高得多。
      
          温浩组织对猪进行脏器移植实验时,引进了国际上最尖端的一个实验项目:器
      官自体移植,通俗地说,就是把受损脏器从身体内取出,在体外切除受损病灶,之
      后再将未受损的部分重新植入体内,这个手术的难度极高,此前在新疆乃至全国的
      包虫病治疗过程里,还没有哪家医院或科研机构成功过。
      
          “我们必须让这个实验成功,因为包虫病患者,特别是泡性肝包虫病患者与其
      他患者不同,他们中很多必须通过药物来抵制体内包虫的继续感染。如果这些病人
      的脏器受损,移植了他人的脏器,那么这部分病人还必须服用排异类药物。如果服
      用排异类药物,那么脏器对于体内包虫成长和繁殖的抑制能力也会随之降低,这是
      一对矛盾体,只有自体移植,让病人仍然使用自己的脏器,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经过4 年的努力,自体移植手术实验在猪的身上获得了成功。
      
          温浩说,为了保证实验的严谨性和安全性,同时也能做到对实验用动物的人性
      化养殖,必须建立起一个高标准的动物实验室。
      
          “我们医院的动物实验室是第一个达到国际标准的科研机构,在环境保护、无
      菌体系设置和动物伦理等方面,我们都已经与国际接轨。”
      
          高要求促成了更高端的医疗团队快速成长。而这支医疗团队很快成就了包虫病
      治疗史上的一个奇迹。
      
          2003年,温浩与十余位来自英、法的包虫病专家一同奔赴伊犁新源县调研、策
      划新的合作项目,刚到县医院,一对面容焦急、苍白的夫妇突然冲过来,跪在他面
      前哭着求救。原来,他们17岁的儿子唐柱突然发病入院。
      
          唐柱是一名高中生,最初发病时,只是表现为免疫力下降、经常发烧,并没有
      引起他和家人的重视,等到病情加重,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已经染上了严重的肝肺
      脑多器官泡性包虫病。
      
          温浩的医疗团队曾经对包虫病的分类进行过较为细致的研究,发现在包虫病患
      者中,囊性包虫病的发病率占到95% ,而泡性包虫病的发病率仅5%. 囊性包虫病患
      者是较容易进行手述治疗的,因为病灶部位会有清晰的虫囊,感染点很集中,如果
      不是多器官感染,那么手术去除病变器官组织是比较简单的。那个13岁的孩子患的
      就是囊性包虫病,如果在2003年对他进行治疗,成功率会提高很多。但是,唐柱的
      病情更为复杂难治。泡性包虫病患者,脏器的感染点非常分散,没有办法直接进行
      手术治疗,他此时已经是多器官感染,肝脏已经开始出现功能衰竭,生命垂危。
      
          “看着唐柱的父亲哭着跪在地上求我们救救他的儿子,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
      那个13岁男孩父亲的脸,已经过去了18年,那个深夜他握着儿子的手悄悄流泪的场
      景仍然尖锐地刺痛着我的心,我不正是因为他们,才选择走上包虫病研究和治疗这
      条路的吗?”
      
          温浩说,唐柱的父亲与那个13岁男孩的父亲非常像,诚实、木讷、不善言辞,
      非常坚强,总喜欢把痛楚深深埋在心底。如果不是儿子几乎已经被这个“虫癌”判
      了死刑,他又怎会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地痛哭呢?
      
          明知道收治唐柱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温浩仍然决定尽一切可能来挽救这个孩
      子的生命。
      
          温浩决定对唐柱使用他们自主研发的新药阿苯达唑脂质体口服液,免费为他治
      疗。
      
          “这仅仅是一次尝试,此前我们只是用这种药进行了动物实验,刚刚进入临床
      阶段,我们还不能完全确定这种新药在人类身上使用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是,如
      果我们不使用这种新药,唐柱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了。”
      
          奇迹在一个月之后发生了。通过服用阿苯达唑脂质体口服液,唐柱的病灶明显
      缩小,肝衰逐渐得以纠正,肺、脑转移病灶消肿钙化。一个生命几乎走向终结的少
      年,就这样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我们没有想到唐柱的康复速度会如此快,阿苯达唑脂质体口服液的效果会如
      此明显,或许是因为唐柱平时连基本的抗生素类药物都极少服用,身体里没有出现
      较大的耐药性吧。他很幸运,从此以后,他只要一直服用阿苯达唑脂质体口服液,
      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包虫侵蚀了唐柱的脑部,损坏了唐柱的视觉功能,唐柱的双眼只有一点点光感,
      无法正常视物,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包虫对他大脑的侵蚀已经完全停止,虽然
      无法再走进校园,但唐柱希望能自食其力,参加推拿治疗师课程的学习。此后的6
      年间,只要有机会,温浩总要去看望唐柱。
      
          2005年,当英、法等国的包虫病专家再一次见到唐柱之时,连连感叹这是一个
      医疗史上的奇迹,他们想不到已经是“虫癌”晚期的病人,能再次焕发出生命的光
      彩。
      
          “对于唐柱的治疗,获得了宝贵的成功,应该说,这是实现第三步构想的一个
      初始点,我们必须一直都关注唐柱的状态,让这次成功变得更踏实,更有说服力。”
      
          温浩的话中透出些许疑虑,他知道,唐柱的脏器此前已经感染受损,虽然抑制
      住了包虫的蔓延,但并不代表这些脏器能完全恢复功能。
      
          2009年,令温浩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唐柱的病情突然恶化,肝部肿大,受
      损部位无法正常工作。唐柱再一次被推向死亡的边缘。
      
          唐柱的父亲再也不能忍受第二次面对儿子滑向死亡,他对温浩说:把我的肝给
      儿子,救他,不能让他第二次躺到病床上等死,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这番话再次触动了温浩内心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我不能告诉这位父亲异体肝脏移植会让唐柱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很可能因为
      要使用排异类药物,对唐柱唯一有效的阿苯达唑脂质体口服液会失去效用,这位可
      敬的父亲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只能由我们来承受另一种高风险手术带给医疗团队
      的压力。”
      
          温浩所说的高风险手术,就是肝脏的自体移植手术。他说,如果唐柱肝脏的受
      损程度太过严重,那么自体移植就无法进行了,所以手术必须尽快进行。虽然此前
      在动物实验之时成功率已经很高,但对于人类,这样的手术仍然有不确定性。
      
          这个手术的难度在于,脏器要从体内临时摘除,在体外处理受损部分,而脏器
      在体外处理之时,要设置一个维护系统,确保手术过程中脏器仍然具备活力,而如
      果在打开腹腔之后,发现脏器受损程度已经非常严重,不能进行自体移植,他们还
      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可以进行移植的脏器,否则唐柱的生命无论如何都将面对
      最严重的威胁。
      
          2009年秋天的一个下午,经过先期筹备,手术就要进行了,唐柱与他的父亲同
      时被送进医院的同一个病房,唐柱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做好了手术准
      备,如果唐柱的肝脏自体移植无法完成,那就必须移植他父亲的肝脏。
      
          “打开唐柱的腹腔之后,我们发现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乐观,他是一个幸运的
      孩子。我们发现他的肝脏只有右侧坏死,而左侧的受损面积很小。众所周知,肝脏
      再生能力极强,只要这些占位性病变不压迫汇管区,只要尚存在30% 以上健康的肝
      组织,几个月之后,它可以恢复到原来的重量,所以,我们临时决定放弃自体移植
      手术,直接在体内将坏死的右侧肝脏切除。”
      
          温浩的医疗团队为唐柱成功实施了泡型肝包虫巨大病灶切除加下腔静脉自体血
      疗移植修复术。如温浩所言,几个月后,唐柱再一次恢复了生命活力。如今,唐柱
      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成为新源县医院一名优秀的推拿治疗师。
      
          这次的自体移植手术并没有完成,但从这次手术所积累的经验,提高了之后的
      自体移植手术成功的概率,从这个层面上讲,可以说,唐柱的病例救活了更多的包
      虫病患者。
      
          2011年5 月,一位面色枯黄、腹部高高隆起的年轻姑娘来到了一附院就诊,她
      叫周琼,是湖南岳阳大学刚毕业的大学生,此时,温浩的包虫病医疗团队在国内外
      已经有了极高的知名度,周琼和她的家人是慕名而来。
      
          经过检查,温浩发现她患有巨大肝占位,属泡性包虫病,与唐柱的病情不同,
      她不但肝脏受损严重,而且下腔静脉闭塞,门静脉胆道也因此无法正常工作,可以
      说,周琼比2003年的唐柱更接近死神,手术治疗难以避免,而留给温浩团队的,只
      有自体肝移植一条路。
      
          在与协同创新中心合作方——解放军总医院董家鸿团队讨论后,制订了针对周
      琼的自体肝移植手术方案。
      
          5 月19日,温浩与董家鸿及他们所带领的团队历经约12小时,为周琼实施了全
      肝离体切除健侧(自体)肝左外叶植入术,切除病灶近4 公斤,手术取得圆满成功。
      
          这一次手术的成功,温浩和他的医疗团队获得了国际包虫病专家的广泛赞誉。
      2012年,周琼术后18个月来医院随访时,恰逢原卫生部副部长黄洁夫、法国医科院
      G.MANTION 院士和欧洲肝脏外科肝移植创始者之一H.Bismuth 来疆参加第24届国际
      包虫病大会,当他们看到周琼术后良好的状态时,共同对该手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在近3 年的时间里,温浩和他的团队共实施了11例这样的终末期泡型肝包虫病自体
      肝移植术,均获成功。
      
          温浩说,每一次选择和每一次尝试都很艰难,因为第一次在临床使用阿苯达唑
      脂质体口服液和自体移植手术治疗包虫病,要承担太大的风险,如果失败,代价是
      两条年轻的生命。但如果不去尝试,会有更多的生命面临和他们那样的状况,这个
      选择无法逃避。
      
          “有时候,我们做一件事,看上去不可能会有结果,或者至少不可能有好的结
      果,但是,如果我们肯再坚持一下,哪怕多坚持一分钟。用这一分钟,重新判断一
      下自己选择的方向,或许你会发现奇迹隐隐约约就在不远处。”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