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是小菊社伍所有被隔离居民,解除隔离的日子,一个也不剩;真是可喜可 贺,可圈可点。 今年4 月上旬以来,北新桥街道办事处的辖区成了东城区的重疫区。小菊社区 又成了北新桥街道辖区的重疫区,10天之内就有5 个院子8 户居民中出现非典患者 和疑似患者,并迅速夺去了4 位老人的宝贵生命。相继有11户26位密切接触者和一 座平房院——全北京惟一采取了隔离封闭措施的平房院。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通过艰苦努力而取得胜利的人们,尤其是那些被解除隔离的密切接触者,脸上都呈 现出“死里逃生”和“青春再现”的笑容。 在社区一间宽大的房子里,举行了简短而又隆重的庆祝仪式。被隔离居民代表、 居民代表、医院代表、片儿警、居委会主任和街道办事处领导欢聚一堂,是在度过 一个自己重大的节日。 最让人产生激情的时刻是众人动手点燃起33支红色蜡烛,在桌子上摆成一个大 大的“心”字——用以祝福全社区3300户居民康泰、祥和、幸福。 法国《回声报》有这样的文字:“中国新领导人通过抗击非典,迅速赢得了民 心。他们抗击非典的斗争向世人证明,中国可以来一个180 度的大转弯而不跌倒, 仍然沉着地应对,这一点有助于消除非典所产生的消极影响。” 回想起来,我到这里采访已经近10天了,在有意无意当中发现许多闪光的事情 都是直接、间接与北新桥街道办事处党工委书记于艳华联系在一起的。 老于是一位20世纪60年代末入党、当过兵、有研究生学历、年过半百的成熟女 士。高高的个子,大大的块头,听口音已经发现不了多少辽宁省的家乡话,然而, 通过她脸上那副白色的、文静的眼镜,更使人感觉到这是个性格内向、勤于思考又 多谋善断的人。在采访中,不少人都反映在非典疫情迅速蔓延的时刻,办事处机关 的院子成了老于的“大办公室”,一个个棘手的问题都是在这里协调和处理的,许 多决策都是在这里拍板定盘子的;有人说,自从4 月9 日晚,辖区出现第一个居民 SARS患者以后,老于连夜召集会议制定监控措施,并成立了21个应急小组,筹措近 80万元资金,用于购置防非典药物和防护用品;也有人说,老于及时组织下发了《 关于在预防非典战役中各基层党组织充分发挥战斗堡垒作用、党员发挥先锋模范作 用的通知》、《致共产党员的一封信》和《严明纪律确保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的顺 利进行的紧急通知》等等文件,组织党员迅速参加到生与死的斗争中来;还有人说, 东四十四条15号院被隔离以后,老于了解到疑似患者(后成为确诊患者)小王生活 有困难交不起住院押金,当即决定补助2000元,并要求立刻把钱送到对方手里;更 有人说,老于得知居委会给隔离院的居民每天购买食品和生活必需品没有小三轮车, 自行车又带不了,马上批准添置一辆新三轮车;甚至有人说,在筹备5 月12日隔离 院解除仪式的时候,老于特意安排片儿警小景一定要勇敢地和被隔离的居民小鄢拥 抱在一起,进行合影,从而产生了很好的心理影响。为此,我更想找到这位被誉为 “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的书记、“全国最低层的领导人”好好谈一谈,认真了解 一下她那平凡又不平凡的内心世界。 记得,一位战斗在抗击非典一线的中年医生说过:“我不是共产党员,也还没 有申请人党,但是在这非常的日子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共产党员应该是一个什 么样子。”老于,大约就是这位医生看到的并且为之折服的那种样子吧。 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些生动的画面夜晚,繁星满天,东四十四条15号院刚刚 被整体隔离,本来胡同里就已经没有多少行人,现在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的身影。 居委会办公桌上刺耳的电话铃声不断。 “公共厕所还让不让使用?15号院门前还能不能走人?” “这儿有个街坊刚才穿上一件羽绒服,准是发烧了,你们赶快打120 给拉走吧!” “我们楼下的小孩儿夜里直哭,小脸儿通红,我向居委会紧急报警,这得赶快 处理。” 就是在这样一个人们由于遇到了生命的危险,而又无知和无奈,所产生恐惧、 焦急、烦躁心理的节骨眼儿上,老于沉着地穿上了防护用的蓝布大褂,戴上了口罩, 如同“膛着地雷”(一位居民的话——引者)走进了重疫区的大街小巷,给每家每 户居民发放消毒液和垃圾袋,宣传“群防群控”的道理,稳定住人们的情绪。一些 躲在家里的居民们被感动了,他们悄悄地把自己的家门拉开一条缝儿,然后不放心 地向门外大声嘱咐着:“你们怎么还出来呀y 别光顾我们,你们也千万小心点儿, 说什么也不能招上(病)啊!” 负责辖区保洁工作的57名外地来的保洁员,由于恐慌已经有5 名返乡了,其他 人也不想继续干下去。老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首先,如果没有了保洁员,生活 垃圾得不到及时清运,那就意味着有传染源扩散的可能性,特别是隔离户的生活垃 圾不清运会有着更大的危险性,这无疑是给恐慌的居民心里雪上加霜;其次,无论 如何也不能让SARS从北京传到全国去。老于一连几天在几十条胡同里一个个地和保 洁员谈心,了解情况,劝说他们留下来。她说:“我们希望你们不走,正是对你们 和你们家人的安全负责。如果你们在这种危机时期和我们共渡难关,将来北新桥街 道就没有理由不使用大家。”为此,老于还建议领导班子采取了以下的措施——给 每名保洁员注射3 支增强免疫力的胸腺肽针剂;给每名保洁员配备防护用的工作服、 手套、护目镜以及消毒液;给每名保洁员的月工资从800 元提高到1500元;为了给 每名保洁员增加营养,又怕发了钱他们舍不得买,于是发放烧鸡、肉肠、水果、牛 奶等食品;并且郑重地向每名保洁员承诺,如果有人生了病办事处将负担所有的医 疗开支。这样做的结果是相当理想的,不仅是稳住了全局,而且真正保证了保洁员 “一个不走,一个不倒”目标的实现。这既是对保洁员家乡的负责,也是对他们本 人的负责。看来,在抗击非典之初,老于就提出了“在突发灾难危险的时刻,要做 到组织到位、党员靠前”,保洁员问题的妥善处理正是这一思想具体、生动的体现。 今天整整采访了老于一个下午,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她这样一段发自肺腑的 告白。 老于的心里有些不平静,但仍然慢条斯理地缓缓说:“看到北京被SARS投下了 一缕阴影,我的心里着实不安。然而,最让我牵挂和痛心的是自己所负责的一方土 地上出现了较为严重的疫情。”她停了一下,“让社区的非典患者人数降至最低限 度、让社区居民平安健康地度过非典时期、让我们的社区重现昔日的风采,这一切 成了我和身边同事的共同期望。” 我认真地点点头。 她继续说下去:“自4 月上旬以后,我们辖区有30多人相继被确诊为非典患者 或疑似患者,他们多数是在医院里求医问药的时候被感染的,接着他们的家人也都 接二连三地被感染了。大杂院里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前一天还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第二天几口人就被无情地宣布为SARS患者。而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有几位老人与 疾病经过几天的较量最终还是没有能敌过无形的杀手,在绿树白花掩映的医院里永 远地告别了美好的春天。”她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我的脸上,“我在北新桥街道 工作了16个年头,我见过很多天生残疾、一生卧病在床的重症病人,也见过很多生 活窘迫、家徒四壁的困难人员,每当看到他们,,我的心里总会感到难过。但是那 种难过和如今的难过不同,因为通过我们的努力,那些残疾人和困难人员会在生活 上得到一些帮助,生活状态会有所改善。今天,面对社区SARS的患者,听到他们被 病魔夺走了生命,我却除了沉默再也无能为力。我不是医生,我无法挽回他们的生 命。这让我感到一种真真切切的痛苦。”她低下头来,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我 已经马上就要到55岁了,很可能这是我最后的一班岗,如果真的倒下了许多居民, 我怎么向北新桥的父老兄弟姐妹们交待呢?就是倒下一个人也是我的失职。而且, 现实生活是一个人倒下就是一家人倒下,就是一片人被波及到。古人说过——守土 有责,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责任重如山啊!” 老于最后的一句话是提高了声音说出来的。我意识到这句被强调的话,正是给 她所有的言行做了最好的注脚。 此刻,我凝视着老于——“世界上最有组织的社会”(法新社记者语)的基层 管理者,也是北新桥街道老百姓的“主心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在北京人 心中,在共产党员心中,2003年的春天是惊险的、残忍的、成熟的、完美的,也是 永远不可战胜的。” 作为SARS病人的小王,明天就要出院了,心里真是有一种“从死亡边缘上回来” 的奇特感觉。这位30多岁的青年女士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在这里使用过的所有衣 物,如同向可怕的过去告别一样,决定什么都不再要了,请医院的护士帮助付之一 炬。而她舍不得,并且要永久保存下来留作纪念的惟一东西,却是一封自己收到的 慰问信。信里是这样写的—— 王X X : 你好! 昨天小西(小王的丈夫,当时被隔离在居民院子里。——引者)给居委会来电 话要东西。其中提到要500 元钱、卫生纸、黄瓜、西红柿和小水萝卜。小西还让给 你带两件汗衫,我们知道你个子高,所以就从居委会主任家中拿了两件汗衫,凑合 着穿吧。因为自从你住院以后,15号院就全部封了,现在外边有保安、片儿警、办 事处干部和居委会主任轮流看护。你们的大门口放了一个流动性厕所。每天主任们 给院里的居民买菜,买日用品。院里一共有6 户、9 口人被隔离,一直要到5 月11 号为止。所以,居委会主任们工作任务也很重,但我们为居民服务是很高兴的。另 外,看到你们身体渐渐好起来,我们就更高兴了,让我们大家一起渡过这一难关吧。 现在送去500 元,因为不能从小西手里拿钱,所以暂从居委会主任个人手里拿钱送 去。你们院里的人都很好,小西也很好,放心吧。你一定要配合医生把病治好。家 里就不用管了,大家每天生活得很好,每天晚上居委会还给每家送去一份《北京晚 报》。所以,你一定要放宽心,直到最后完全把病养好,回家团圆。我们大家就盼 着这一天。 祝:身体好,精神好! 居委会全体主任, 5 月1 日 为什么小王会如此看中这封信,珍惜这封信呢?这后面确实还有着一个感人的 故事。 4 月底,小西在家里接到了小王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她极度虚弱而又极度渴望 地说:“我现在就想吃口儿西红柿和黄瓜,你能送来吗?”小西一边连声应着,一 边心里真是犯了愁,自己被隔离在院子里出不去,又有谁能代替跑一趟医院呢?那 时,不要说去靠近有传染源的医院,就是必须路过医院的行人也都从老远就绕着走, 一定程度上说医院就是SARS的代名词。还有的小青年戏称:“医院就是SARS的短训 班!”人们见到或谈到医院,心里就好像是压住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又有谁能去 冒这个险呢?于是,他给自己的姐姐打了电话,对方听完以后停顿了一下,回答说 考虑考虑;他再给小王的弟弟打了电话,对方听完以后干脆就没有答应。小西虽然 完全理解和谅解他们的恐惧心情,但是他前额上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简直是陷入 束手无策的境界。瞬间,他想到了“亲人”(许多居民的称谓。——引者)居委会。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打通了居委会的电话,接电话的刘主任,二话没说,立即痛 快地答应了下来。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居委会主任放下电话就很快把东西送到了 协和医院,又马上打来电话把完满的结果告诉小西,让小西用不着再担心。小西这 个耿直、内向又一向不愿意求人的硬汉子,这个从来也很少哭泣的硬汉子流下了眼 泪,哭出了声音。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电话机,心里这样想着——连亲人都 不愿意做的事,居委会主任硬是做到了。他们当然知道上医院有很大的危险,那他 们就不怕死吗?他们可又是图的什么呢? 这里;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件更加想不到的事—— 在隔离被解除以后,居委会的干部们从《工作日志》上发现,小西在14天隔离 当中,几乎每天都是在吃素食的炸酱面,他所要的一律都是“切面”、“黄酱”、 “菜籽油”等等简单的东西。 谁都知道,东四十四条15号院早在4 月中旬,有一位70岁的老先生因为患有中 风病,由老伴儿陪同着到附近的一家大医院去输液,结果老太太不幸先被感染上了 SARS病,紧接着又传染给了老先生,不但两位老人家前后故去,而且在一周左右的 时间里,以极快的速度继续传染给了他们的亲属和同院来看望的街坊们,多人成为 SARS确诊患者或疑似患者,导致了整个院子的隔离封闭。 15号院解除隔离以后,有一位记者向被隔离的居民们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恨 不恨最早把SARS带到这个院子里来的人?” 院子里的“主心骨”、党员宋大妈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声音颤抖地说:“你们也 太不了解我们院子里的人是什么心情了……” 就在宋大妈激动得说不下去的时候,中年汉子老张一他的妻子就是由于去看望 老太太而传染上了SARS的,赶快把话接了过来:“这是天灾,谁也不愿意得这种病。 怎么能谈得上恨呢?我们心疼这两位老人还心疼不过来呢!院子里的老街坊们都和 这两位老人关系挺好的,他们得病,后来的去世,大家心里都很不是个滋味儿。”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我和两位老人在一起做街坊已经40多年了,从小就是他们看 着长大的。我小时候常到他们家去吃饭。他们做点儿新鲜样儿的东西就叫我过去; 有时候我们家来人了住不下,就上他们那儿去借住。我们家老人去世得早,老太太 就像我的干妈一个样,在这个院子里照顾我也照顾得最多。我们两口子上班的时候, 孩子也是两位老人给照看着。在院子被隔离以后,我经常晚上睡不着觉,要说担心 住院的爱人,不假,可是她的病情一直比较轻,烧退得很快,我的心也就慢慢踏实 下来了。反倒是一想起两位老人,这心里就特别的难受!” 据我了解这个院子里有个几十年形成的老习惯,各家各户凡是出远门以至就是 去上班,也都会把自己家屋门锁的钥匙交给街坊们照看。小西和小王至今仍然经常 打开已经去世的老先生和老太太家屋门,透透空气,以寄托哀思与怀念之情,如同 老人们还活着一样。 我的心灵也受到了震撼。当SARS如同暴风骤雨突然袭来的时候,生活在最基层 的老百姓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正直、善良和友爱,以及那坚忍不拔的、持久不变的凝 聚力。我们怎么能不说,这正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所形成的血液、心灵和力量呢! 有人说:“大难出大善,大难出大爱,大难出大德。”这话一点也不假,凡是 经历过这段非常时期的人们,大约没有一个人没有看到、没有听到、没有亲自感受 到人情和人性在猛烈提升的可喜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