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是1957年秋天。 这一年,出国留学的谢自楚从苏联敖德萨大学转学到苏联最大的大学莫斯科大 学地理系,当时,谢自楚20岁。莫斯科大学地理系专业齐全,名教授云集,可是选 什么专业呢? 谢自楚自幼喜爱阅读探险故事,郑和的船队如何到了遥远的大洋、张骞怎样历 经艰辛到达西域、哥伦布如何发现新大陆,英国斯科特考察队如何悲壮地葬身南极 冰雪……眼下,谢自楚被一个陌生但又极富诱惑力的专业名称打动了:极地与冰川, 怀抱一腔报国之志的他转念又想:中国有极地吗?这个专业在国内有用吗?谢自楚 迟疑了。 1957年,第三次国际地球物理年将南极作为研究重点,各国纷纷在南极建站, 南极从探险和领土之争的时代进入了科学考察时代。这时,中科院竺可桢副院长也 在策划中国的南极考察事业。 说来也巧,正在谢自楚为专业选择迟疑不决时,竺可桢先生刚好到苏联访问。 竺先生向莫斯科大学地理系中国留学生支部书记左大康询问留学生的专业选择情况, 当他了解到有个留学生想选择“极地与冰川”专业,但又举棋不定时,竺可桢毫不 犹豫地说:“应该有一个人学这个专业,中国虽然没有极地,但中国是个大国,应 该了解地球上所有的自然带。现在中国西北马上就要考察冰川,回去马上就有用。” 竺可桢的一番话极大地鼓舞了谢自楚。1957年,莫斯科的秋天,谢自楚郑重地选定 了一生为之奋斗的专业——极地与冰川。 自此,谢自楚开始投身于他终生挚爱的事业。 1958年,谢自楚首次进入极地——北极圈。在一群年轻的学生队伍里,除了极 地专业的学生,还有动物地理专业的学生,其中包括谢自楚在内,有5 名中国留学 生,这5 名中国留学生也成了我国首批进入北极圈的科考者。 北极独特的风貌给谢自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冷,白天 越来越长。苔原低洼处积水成河,到处暗藏凶险。永久的冻土已接近地面,树根扎 不下去,一望无际的是贴在地面上的地衣、苔藓、矮小的浅根植物。苔原上最好的 交通工具是一种履带式的很像坦克的交通工具,队员们戏称它为“到处走”。队员 们乘着“到处走”穿行于北极圈。对地下冰的真切感受自此产生,冰锥、冰丘、冰 脉,真是姿态万千。一天,谢自楚独自出发了,一路上,他兴奋地拍照、填图、记 录,忘了饥饿也忘了时间,太阳越来越西,但总是落不下去。谢自楚走得太远了, 等定下神来,他发现已辨不清来路,茫茫四野,一眼望不到边,恐惧袭来。慌乱中, 他终于看到了一个地质队的钻井塔,工人们说:“你要是再走下去,会跌进北冰洋 的。”原来时间已是凌晨4 点,谢自楚完全走错了方向。在工人们的引导下,谢自 楚回到了营地,到达时,已是清晨6 点钟。“这是第一次到北极时,到现在想起来 都后怕的一件事。”50多年后,谢自楚还心有余悸。 1959年6 月,谢自楚第二次赴北极。这次北极考察,对谢自楚今后的事业,意 义重大。谢自楚跟随着他终身敬重的导师杜兴斯基,初步认识了雪崩,并亲眼目睹 了雪崩强大的破坏力。杜兴斯基是苏联著名的国际雪崩学专家,谢自楚还清楚地记 得和导师之间发生的一个很可爱的小细节。一天,杜兴斯基正在给同学们实地讲解 如何识别雪崩的标志,“夹带着树枝、草皮、土壤和碎石的混杂物叫雪崩渣,是雪 崩运动时堆积起来的;像旗帜般的树冠叫旗树,是雪崩气浪冲击的明证。”谢自楚 在杜兴斯基身边,认真地用钢笔在本子上做着记录,突然,杜兴斯基夺下谢自楚手 中的笔记本,往旁边的小河中一浸,给谢自楚看,钢笔字迹被浸染得一片模糊,杜 兴斯基对迷惑不解的谢自楚说:“记着,野外记录只能用铅笔。” 当年,22岁的谢自楚尚不知自己和几位中国留学生的北极之行在今后对我国的 特殊意义。时隔40年后的1996年夏天,谢自楚接到一份上海极地研究所所长董兆前 教授发来的传真,上书:“中国正在申请参加国际北极科学委员会,请速电传你北 极考察的时间、地点、内容和成果,你的经历可使我国北极考察的时间提前30年。” 这一天,谢自楚感到十分欣慰。 北极圈之行后,1959年7 月,考察队在杜兴斯基的带领下,又向高加索地区进 发。高加索山区冬季积雪很厚,雪崩在这里肆意横行。这次考察中,谢自楚独立辨 识出了雪崩的遗迹,杜兴斯基高兴地抱住他,大叫:“好样的!学会了!学会了!” 这次考察,谢自楚和他的导师杜兴斯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2009年,谢自楚在《俄罗斯雪崩研究的奠基人——纪念导师杜兴斯基教授诞辰 100 周年》一文中写道:杜兴斯基教授是引导我冰川学研究的恩师,他对我这个中 国学子关怀备至,细致亲切地指导我的论文。他多次领队进行野外实习,总是把我 拉到身边,手把手教我识别雪崩袭击后的多种地貌、植物标志,亲自安排我进行冰 川物理、结构、冰川水文、冰川气象的实验研究。1959年,当他得知中国已经开始 冰川学研究后,急切地向我了解情况,要我立即翻译中国第一部冰川学专著《祁连 山冰川的考察报告》的主要内容,他从书中的图片中很快认出了“1850年冰碛”, 他兴奋地对我说,你回到中国后,赶快把中国冰川学搞起来。我回国后,在当时中 俄国家关系变化的形势下,他还不断与我通信,赠送新书。1967年,我在中国天山 进行雪崩防治研究时,他新寄来的《公路雪崩防治》和《应用冰川学》对初次开展 雪崩防治研究的中国冰川学者起到了宝贵的指导作用。 谢自楚认识了雪崩,正像他自己的预料,二十多年后,在中国西北,他所学的 雪崩知识派上了大用场。 在攀上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峰后,谢自楚在一根顶着骷髅头的警示牌旁边留 了一张影。警示牌旁边是一条巨大的冰裂隙,这个警示牌告知人们,冰川裂隙是冰 川上隐藏的最大的危险,它像冰川张开的一张张阴险狰狞的大嘴,时刻伺机着失足 的勇士。7 年后的1966年,回国后的谢自楚在参加珠穆朗玛峰科学考察时,在海拔 6100米冰川的裂隙旁,亲见了一个英国登山者30多年前落入冰裂隙时留下的遗物。 这一天,年轻的谢自楚双手插在口袋里,微笑着和这个骷髅头拍了一张合影。他不 怕它,考察中,他用绳索将自己捆缚在冰面,多次探身到冰裂隙中进行观测。他知 道,选择了极地与冰川这个专业,就选择了危险,就得随时准备着为自己所热爱的 事业付出生命。在克服重重困难,登上厄尔布鲁士峰后,谢自楚在日记本上写了一 首豪情万丈的诗歌: 背起我们的行装, 踏着白雪奔向前方, 救生绳索将我们命运相连, 哪怕冰峰深万丈。 裂隙里冰块闪亮, 冰川下小溪歌唱, 小溪、小溪, 你可是颂扬登山者的勇敢。 前面是峭壁千丈, 前面是百尺雪墙, 万丈深渊下躺着运动健将, 雪崩雷鸣,埋葬了勇敢的伊万。 兄弟们,难道就此退缩, 害怕死亡,我们就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这种激情、这种不怕牺牲的精神、这种乐观、这种对极地对冰川的挚爱,从此 以后,也将伴随谢自楚走过祖国大地上无数个冰川雪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