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革”后,谭震林恢复工作,出任人大常委会的副委员长,数年后,退居二
      线任中顾委副主任,1983年去世。父亲正直的一生,给谭晓光留下的最宅贵财富就
      是——第一,不能把自己当做一个高干子弟,搞任何特殊化;第二,如果说要比普
      通人特殊,那就是在学习和工作方面,要比别人更努力,做得更好更认真。
      
          插队三年以后,谭晓光回到久别的家——北京。他选择到北京气象台担任“观
      测员”,这一做就做了五年,每天和百叶箱、风向标、温度计、气压计、湿度计打
      交道。一般人都忍受不了做“观测员”的辛苦,但谭晓光不觉得,他觉得有意思,
      好玩。
      
          一遇到大暴雨,观测员拔脚就得往外跑,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动雨量计比较脆弱,
      容易出故障,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没有记录下来可就损失大了。
      
          “所有的气象记录都很宝贵,因为这个记录不会重复,万一没有记下来,是没
      有办法弥补的。”谭晓光做观测员的那五年,没有一次下大暴雨不是往外冲的。如
      果是雷雨,他还得记下是几点几分开始打的雷,几点几分开始掉的点儿。如果是夏
      天,有的时候,天气发闷,要下雨不下雨的那种天,最考验观测员了,谭晓光往往
      提前就要站到屋外,随时伸出手去接接,看看有没有小雨滴下来。哪怕掉一个点下
      来也要马上记录在册。赶上下冰雹,不仅要记录,还得拿尺子去量冰雹的尺寸,直
      径有多大都要做记录。遇上刮风,虽然不用出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谭晓光做观
      测员的时候,是七十年代初,那时候我们国家的观测设备比较落后,是用一根电线
      把测速仪联到房间里,所以观测员得盯着看,只要瞬时风速超过17米,就得立刻记
      下来几点到几点,超过17米,就是8 级。瞬时风速达到8 级或两分钟平均风速达到
      6 级,气象台就要报大风。下雪也是一样,只要有积雪,别管多深多浅,赶紧拿尺
      子量去,不能耽搁,万一雪化了怎么办?
      
          谭晓光所工作的观测台地址在北京郊区,具体位置相当于现在的南五环。不过
      那个时候,可没有如今这么便利的交通,在那种地方工作,就意味着孤独和寂寞。
      再加上观测员的工作本身需要室外作业,所以不是真正热爱这一行的还真没几个可
      以坚持下来的。
      
          谭晓光记得他们的观测室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平房”,就是那种屋顶是平的,
      可以顺着楼梯攀上去的平房。一到雷电交加的时刻,谭晓光就得火速冲到房顶上去
      ——这是他的职业要求。在观测员的术语上,那种“光打雷不下雨”的现象叫“雷
      暴”而远处有闪电但近处没有雨的现象叫“远电”,这些全都是要做记录的。谭晓
      光回忆站在房顶记录那些电闪雷鸣的青春日子,他觉得特别有意思——他特别真诚
      地说:“真的不觉得辛苦,那会儿年轻,觉得好玩,尤其是站在屋顶看远处的‘雷
      暴’和‘远电’,有一种特别说不上来的享受,很难形容。”
      
          如果说做一个气象观测员的生活,你还不觉得单调乏味,那你这个人一定是特
      殊材料制成的。每天都要记录,每个月都要汇总成表,交到上级单位。如果胡乱填
      写,那么专业的气象人员一看就能看出来,因为物理上会有矛盾。这样的生活,一
      个普通的人,能做多久?谭晓光做了五年。
      
          整整五年,北京的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每一滴雨落,
      每一阵风过,每一片雪花,甚至每一道闪电。如果要他说,他甚至能很详尽地告诉
      你每一粒冰雹的大小,每一阵风过的速度以及每一次雷声的准确时间。
      
          他慢慢地通过自己的观测,逐渐寻找一些规律性的认识。那是七十年代,我国
      的通讯技术极其落后,估计一秒钟75位左右,相当于9 个字节,这是什么概念呢?
      谭晓光举了一个例子:“现在我们上互联网,最慢的电话拨号,一秒钟也要几百个
      字节。你能想象一秒钟9 个字节是什么速度了吧?”因此,在当时通讯设备的制约
      下,我国盛行一种叫做“单站预报”的天气预报方法——即根据一个气象站的数据
      做预报。
      
          而“单站”预报的准确率是很难保证的,因为就全球而言,各国之间是存在气
      象协议的,根据协议,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各国之间都应该交换各自的气象资料,
      供全球使用。比如说,如果今天报北京明天的天气,那么主要看华北和东亚的资料,
      如果预报连续几天,就至少要看北半球的资料。但我们国家那时候之所以强调单站,
      除了通讯技术落后,无法和人家共享气象资料以外,还有一个小因素,就是“战略”
      考虑,蒙古和苏联都在我们国家的北面,那个时候,不是什么都怕人家卡我们脖子
      吗?我们虽然是和别人交换气象资料的,但是要防着别人不给我们资料,所以当时
      的发展重点是“单站”预报。
      
          谭晓光就在那个时候,悄悄地拾起童年的梦——他曾经梦想过当一个预报员,
      现在他可以利用在气象台工作的机会,向这个方向努力了。
      
          1977年,恢复全国高考。一时间,所有的年轻人都兴奋起来,有的后悔自己早
      把课本丢了,担心现在捡,时间来不及;有的已经成家有孩子,为了家放弃了这一
      机会;还有的就是像谭晓光这样的,胸有成竹——他要学气象。
      
          人生有很多偶然因素,如果没有“文革”,没有十年浩劫,也许谭晓光不会学
      气象,尽管气象一直是他的最爱。
      
          谭晓光说:“我们那个时候的人和现在的不一样,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是
      紧密相连的。我们小时候说个人的理想,那实际上不是真的自己将来想干什么,而
      是看国家建设需要什么。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理想。我记得在‘文革’前,我那时
      候有一个理想,我想学机械,因为我们国家那个时候机械化水平低,落后,我就说
      我学机械吧,将来可以为国家做贡献。后来赶上‘文革’,啥也没学。一场浩劫下
      来,再恢复高考,我想我还是学气象吧,因为我不仅喜欢气象,而且我还意识到气
      象对于国家发展的重要意义。我们那批大学生岁数大,有一种为科学献身的精神,
      这和我们从小受的教育有关。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艰苦朴素,无私奉献,毫不利已
      专门利人。”
      
          谭晓光原本是要报考北京大学,但那一年气象专业不招生,只招地震和空间物
      理这两个专业。“我一想,我天气还报不准呢,还去预报地震?算了吧。就这么着,
      我决定报考南京气象学院。”但实际上,谭晓光在南京只读了一年。因为他的夫人
      要生孩子,根据当时的政策,为了照顾77级学生的家庭困难,国家允许这一级的学
      生转到离家近的大学读书,就这样,他转到了北大78级。
      
          两所学校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给谭晓光非常深刻的印象。南京气象学院管得
      严,许多纯理工类院校都有这样风格,像半个军事院校。南京气象学院的传统是
      “两操一锻炼”,“两操”是指“早操”和“课间操”,这是大家必须参加的,早
      操的内容是跑步,课间操的主题是“广播体操”。那个时候,是为祖国锻炼身体,
      没有好的身体,怎么可以忘我地学习和工作呢?所以,南京气象学院给了谭晓光一
      种全新的锻炼,一种井然有序的规律性的集体生活的训练。那是一种朝气蓬勃、只
      争朝夕的生活方式。
      
          接着第二年,谭晓光转学到了北大,第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就是他可以睡懒觉了。
      在北大,一切都是自由的,没有人要求你必须做什么,而且在这里,几乎每个星期
      都有几场讲座,思想非常活跃。谭晓光在这里不仅系统地学习了当时最先进的气象
      知识,而且受到了强烈的人文主义感染,这些感染对于一个执迷于科学的年轻人来
      说,是有好处的。谭晓光记得当时他像一块吸水的海绵一样,从他的环境中汲取着
      一切令他着迷的知识。他喜欢各类讲座,甚至听过电影学院的著名导演讲电影。那
      拨北大同学,除了出国的,好几个全是如今各大气象台的台长。开学术会议,大家
      坐到一起,和开班会似的。在八十年代,有一首著名的通俗歌曲,叫《光荣属于八
      十年代的新一辈》,其中有两句是这样写的: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荡起小船
      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不
      知道谭晓光和他的同学相聚北大百年校庆的时候,是不是感到这种“光荣”与“骄
      傲”?
      
          在北京大学的四年,谭晓光几乎没有感到学习压力,因为他在“文革”期间以
      至后来的观测员生活中,从来没有扔掉书本。他一直在学习各种气象课程,因此,
      大学上得很轻松,好多东西老师还没有讲,他就已经知道了。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到
      自己感兴趣的数学上,而这在很多年后,当他主持“利用常规资料做短时预报的自
      动化系统”研制时,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基础作用。不知道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
      “一个人在一生中至少应该做一件十年以后才用得上的事情。”这个人真是智慧啊!
      
          谭晓光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性格上随波逐流的人,所以他认为自己的一生既没有
      什么后悔的也没有什么庆幸的。在大学时代,他曾当过地球物理系的学生会主席
      (气象专业属于地球物理系)。他自己解释说:“当时学生特别注重学习,没有人
      愿意做学生干部。我想我是共产党员,都不愿意干那我就来干吧!那不能证明我有
      什么领导才能,最多就证明我这个人人缘好。再说,我不是学习上也没有那么吃力
      吗?”
      
          其实,许多了解谭晓光的人都说:“谭晓光那才是真正的科研人员,他最关注
      的是他的专业领域,而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很少去注意。所谓名啊利啊,吃亏啊占
      便宜啊,他都不放在心上。性格随和,从来没有见过他发大脾气,不像有的专家,
      本事不大,脾气特大。你请教谭晓光一个问题,他从来不会因为这个问题幼稚,或
      者耽误时间,就敷衍了事。他总是很仔细,很有耐心,只要是他的专业,他一定很
      认真地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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