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亲是一位开国元勋,儿子是著名的气象专家。
      
          这中间有多少传奇?
      
          谭震林,共和国副总理,政治局委员,“二月逆流”的急先锋,“文革”后恢
      复工作,出任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退居二线后任中顾委副主任。
      
          谭晓光,北京市气象局的计算机专家和学术带头人,他与别人合作开发的MI CAPS
      系统,在国内气象界影响巨大,已经成为国内天气预报员的标准工作平台。在气象
      界,提起他的名字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称得上是一个“得奖专业户”,但是,很
      少有人知道,他的父亲就是谭震林。
      
          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充满惊讶——当他们意外得知这一特殊“身世”——那么
      随和那么专业那么学术的一位科技工作者,他的父亲会是开国元勋?既然这样,他
      为什么会选择自然科学的道路?为什么没有从政?为什么没有经商?以世俗人生的
      眼光来看,自然科学无疑是所有的道路中,最冷清的一条。
      
          一位著名的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著名的诗——森林中的两条路,一条热闹,一条
      幽静;一条熙熙攘攘,一条人迹罕至。诗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谭晓光的选择正是一个人的选择:我愿意挑选那条幽静而人迹罕至的小路。
      
          问谭晓光为什么选择了气象?
      
          他只是说因为喜欢。
      
          中南海那个爱看云的孩子前一段时间有一本畅销书《红墙里的孩子》,“红墙”
      指的就是“中南海”。书的作者幼年是在中南海里度过的,他在这本书中详详细细
      地回忆了自己的童年时光——每一个细节。对于那个年代来说,能够住在中南海,
      能够生活在红墙里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幸运。
      
          谭晓光就是这么一个幸运的孩子,他的家就在中南海。但是和我们印象中的大
      多数“红墙里的孩子”给人的感觉不同,谭晓光是一个内向腼腆的少年——庭前花
      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童年的谭晓光常常独自一个人,喜欢安静,喜欢抬头看天
      ——那个时候,他不像同龄的男孩子那样淘气,至少不像《红墙里的孩子》一书中
      的大多数“小主人公”那样,经常成群结队“聚啸山林”。
      
          如果要谭晓光回忆童年的岁月,回忆红墙里的生活,也许占据他回忆的大部分
      会是少年的天空和天上的浮云?
      
          谭晓光常常拿自己开玩笑说:“我在家里排行第五,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
      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所以我是最舒服的。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哥哥姐姐拿主
      意,所以我从小就养成了不拿主意的习惯。我这个性格不能当官。当领导要管人啊,
      还要对自己有严格的约束,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我不行。我大姐可以。我也不能经
      商,我从小就没有做买卖的天分,而且也不喜欢那些东西。所以我这样的人做科研
      最合适,我坐得住。一个人呆着对我根本不是事儿,好多人都说编程序枯燥、艰苦、
      磨人,我觉得那有什么啊?不就是电子游戏吗?其乐无穷啊!也有人说接一个科研
      项目,最头痛遇到难题,那种一时攻不下来的感觉让人心烦意乱,焦虑不安,绞尽
      脑汁,筋疲力尽,彻夜不眠。反正我从来没有那种糟糕的感觉,遇到暂时拿不下来
      的难题,我就先干别的去了,干着千着,忽然一下子,有一天,有那么一瞬间,一
      个念头一闪而过,顿时整个人豁然开朗。那种感觉特别好——嗨,原来就是这么回
      事啊!”
      
          谭晓光常常为自己感到庆幸——“我幸亏没有现在当小孩,现在的小孩多苦啊,
      家长督着,老师盯着,一天到晚全是课本作业分数,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说
      培养点儿兴趣,学个钢琴什么的,也是家长的兴趣。现在的孩子太苦了,我特同情
      他们。我对我的孩子可不是这样,我觉得他只要做他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
      
          谭晓光回忆自己的童年,在他的记忆中,父母工作很忙,日理万机,根本没有
      时间像现在的家长那样,狠抓孩子的教育。如果说父母对他有什么“狠抓”的地方,
      让他一辈子铭刻在心的就是“不得搞特殊化”。他家住中南海,在和平门外的北京
      第一实验小学上学,和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念书。
      
          几乎每个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打架”的人生经历,这似乎是“必修
      课”。但谭晓光经过这一“必修课”得出的经验是——不要跟人家打架,如果不可
      避免,还不如打输,因为打赢了,人家会说你“仗势欺人”。而仅仅一句“仗势欺
      人”,就让谭晓光感到不安——他不搞特殊化,但是他的父亲的确是谭震林,这是
      一个事实。仅仅因为这个事实,他打架从来都只能输不能赢,所以他宁肯不打架,
      而避免打架的最好方法是“独善其身”。
      
          幸好他爱科学,他从小就喜欢自己琢磨事情,这是一样完全不用“仗势”的兴
      趣。他喜好无线电,就每天每天地琢磨,组装出了矿石机、再生式收音机,但超外
      差收音机没搞出来,“因为零件太贵,咱没钱不是?”
      
          自己组装的收音机,格外爱不释手。谭晓光迷上了听收音机,接着迷上了收音
      机的“天气预报”。他的心中充满好奇——为什么今天能知道明天的天气?为什么?
      太神了!那个时候,气象预报员儿乎是谭晓光最崇拜的偶像。
      
          上到小学三年级,学校气象小组招收新成员,领导气象小组的老师叫王守礼,
      谭晓光特别喜欢听他的自然课。所以,一知道这个消息,谭晓光赶紧就去报名。那
      个时候,这个喜欢孤独的男孩子和现在的许多小学生一样,对自己会稍微有点不自
      信。谭晓光当时的学习成绩不是班上最顶尖的,他害怕人家不招收他,为此专门去
      问了班主任张老师,那是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一位年轻女教师。少年谭晓光怀着忐
      忑不安的心,毕恭毕敬地去问:“张老师,像我这样的学习成绩,能参加气象小组
      吗?”张老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说:“能啊,当然能,只要你感兴趣。”
      
          一个平凡的老师一句简单的鼓励,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少年是多么重要啊!爱因
      斯坦说过——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少年谭晓光也许根本没有想过,他对气象的最初
      兴趣,他对一个气象预报员的偶像崇拜,会影响到他的一生。那个时候,他只是一
      个喜欢抬头看云的孩子,而现在,他则探索着每块云彩的秘密,他和云彩打了大半
      生的交道,至今依然乐此不疲。他常说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他喜欢一样事物,
      竟然不知不觉地做了几十年,而且兴趣不减当年。有几个人的一辈子是这样单纯而
      丰富?一年以后,作为北京实验一小的气象小组成员谭晓光同学又得到“深造”的
      机会,他加人到北京少年科技馆的气象小组,常常出没于北海公园。在那里,他遇
      到了另一个对他人生有很大影响的人——刘金桂老师。像她的名字一样,刘老师那
      个时候是一个年轻富有热情的女教师,她热爱气象,也热爱教育。她是少年科技馆
      气象小组的辅导员,指导建立了108 个气象小组,曾获得模范教师称号。很多年后,
      谭晓光步人气象科技领域,刘金桂老师还曾找到他——请她过去的学生今天的专家,
      来给她今天的学生讲述变化无常的气象中所蕴涵的种种奥秘。谭晓光欣然前往,他
      感觉给孩子们讲怎样看云,怎样看天,怎样识别刮风下雨,对于他来说,既是一种
      义务也是一种享受。因为谭晓光知道,一个人小时候的兴趣,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成
      长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在他的身边,当年和他一起在少年科技馆跟着刘老师
      学地面观测的一个同班学生,后来也走上了气象科研的道路,并且成为某一领域的
      带头人。
      
          少年的谭晓光熟悉飘过中南海的每一片云,他观测它们。他通过自己制作的
      “土仪器”预测天气,并且认真地搜集所有的资料。他的少年时光,如果没有那场
      浩劫,应该是一个最纯粹的科学少年的标准生活——他把所有的业余时间,课外时
      间都用来发展自己的兴趣。对于他来说,天空、变幻莫测的气候、飘忽不定的云,
      以及四季的更替,都强烈地吸引着他——他是一个喜欢往天上看的少年,他并没有
      注意到低气压已经盘旋在自己家的门口,随时有破门而入的可能。
      
          那个时候,他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家里孩子多,父母工作忙,没有人会打搅他
      的安静——一个少年的“独乐乐”,他自己的天地。谭晓光会因为一个空罐头瓶而
      兴奋,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亲自动手制作自已的气压表——谭晓光气压表的制作过
      程是这样的,首先需要一个空罐头瓶,拿热水涮一下,使里面的空气跑出来一部分,
      再手疾眼快用气球皮一盖,扎上橡皮筋,就是一个空盒气压表,上面弄一根指针,
      气压低的时候,气球皮的表面就会鼓起来,弄一个标尺,就可以测气压了。以谭晓
      光那时所掌握的常识,他知道,如果是低气压控制,那么天气就不好,不是刮风就
      是下雨;如果是高气压控制,那么一般就是好天儿。
      
          在气象小组的时候,谭晓光还学到了制作一种“晴雨花”的方法。用吸收力强
      的纸做一朵小花,浸入氯化钴试剂:晴天——花就是蓝色的;雨天——花就是红色
      的。后来因为找不到氯化钴,谭晓光就自己去找扇子骨,泡透之后完全晾干,这就
      是他的观测仪器。少年谭晓光通过扇子骨的弯曲程度来判断空气中的湿度——干燥
      的时候弯曲程度大,潮湿的时候弯曲程度小。
      
          小小少年的心中,满是灿烂的阳光。他以为拥有了一个自制的气压表,就拥有
      了预测天气的小武器;他以为有了晴雨花,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天晴,什么时候下
      雨。而事实上,风云变幻恰如人生无常。所以,必须执着,必须无怨,必须永不停
      歇,这既是科学的精神,也是人生的精神。
      
          忘记是谁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童年时光在一生中占的比例永远是短暂的,正因
      为短暂,所以极其珍贵。年轻的共和国正经历着开国之初的黄金岁月,所有的人都
      以为我们的天空将永远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而实际上,彼时彼刻,中南海上空的
      政治风云已经聚集翻卷,显出异常的征兆。但谭晓光这个爱看天的孩子,却一点儿
      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家将很快受到这场政治风云的影响,他们将搬出中南海,从
      此天各一方。
      
          1967年2 月,著名的“二月逆流”震惊全国。当年一批有正义感的老干部,对
      “四人帮”一伙祸国殃民的做法不同意,在中南海怀仁堂的民主生活会上,与“四
      人帮”一伙针锋相对地展开了斗争。作为国家副总理的谭震林,被点名是“二月逆
      流”的急先锋,因为是他率先向“四人帮”发难,会上疾言厉色,然后拂袖而去,
      很快就因此出名。
      
          谭震林受到排挤和不公正对待,谭晓光一家被迫迁出中南海。当年谭晓光十四
      五岁,事前,竞没有一点预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离开了中
      南海。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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