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80年省文联恢复,刘知侠当选为党组书记、省作协主席等行政职务。刘 知侠在担任这些行政职务时,每天都被一些会议和事务上的应酬弄得心神不安,情 绪焦虑。刘知侠总对刘真骅说:“这样下去,我的那些作品还写不写了?”当时, 刘真骅已调到济南市文联《泉城》月刊做编辑,深知一个作家写不出作品的那种痛 苦滋味。她劝慰刘知侠说:“你现在写不出作品,不是才思枯竭的问题,而是因为 你的工作缠身,无暇顾及写作。你现在好好保存着素材,等离休了我陪着你在家写。” 对于她的劝慰,刘知侠听后也只是无奈地苦笑一下。但不久,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说刘知侠写不出作品来了;忙于机关工作是假,离不开刘真骅 是真。刘知侠是个倔性子的人,听了这些话后,他立即收拾行装,带上几大本稿纸, 离开省城到乡下的一个很清静的地方写作去了。刘知侠真正到下边写作之后,又有 人说他只顾个人的写作而不顾行政工作了,真是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刘真骅 对刘知侠是了解的,其实他早已厌倦了官场上的那些纷繁的事务纠葛,他是个作家, 职务对他并不重要。如果他想当官,当初就不会留在地方工作了。因为某些闲言碎 语的压力,刘知侠从1982年开始,曾四次给省委打报告,要求从领导岗位上退 下来,用晚年有限的时间完成他计划中的几部作品,然而,他的多次辞呈没有得到 省委的批准,便只好一边工作一边写作。 1988年,在山东省五届文代会上,刘知侠最后一次作完了工作报告后,便 恳切向与会代表们宣告:我年事已高,已向省委打报告请求批准我离休移居青岛写 作,请同志们不要再选我了,让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同志来担任领导工作,我一定支 持他们的工作,服从他们的领导。刘知侠的话刚讲完,会场上便响起了一阵热烈的 掌声,大家一致赞扬老作家在领导岗位上画上了一个最漂亮的句号。 迁居到青岛后,刘知侠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每天都夜以继日地写作,在写作 中苦熬他的心血和精力。当时省委拨款建的房子还没建好,便只好暂时借住在青岛 市委宿舍里一个小房子,有时人来人往环境不是那么安静。刘知侠无法静下心来写 作,只好每天步行三四里路到西镇一位老同志家里借得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屋写作。 屋里没有写字台,他便在一张小方桌上铺开稿纸;没有地方吃饭,中午他就在大街 上花几毛钱买俩包子充饥,一暖瓶开水喝一天。在这期间,刘真骅帮不上刘知侠什 么忙,每天只能在刘知侠去写作的时候,把他送上路口,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时, 她才能转过身来回到屋里做自己的一些事情。到了晚上刘真骅再到路口把刘知侠迎 回来。天天如此的接送,在她心里形成了一种必然,而每天晚上去路口接刘知侠的 那个时间,刘知侠也必须在那个时间内准时出现在路口处,这在刘真骅的心里也形 成了一种必然。一天晚上,她去路上接刘知侠时,刘知侠却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出 现在路口前面不远的路上。她的神经立即紧张起来,生怕刘知侠出现什么意外,便 一路小跑向前找去。当跑了一段路,见到刘知侠的身影出现时,刘真骅长吁了一口 气。原来刘知侠那天写得很顺,便多贪了几行字,回来也就晚了一些。在那个小屋 里,几个月下来,刘知侠完成了一部九万字的中篇小说《芳林嫂》,又将文革中颠 沛流离在农村写的一些提纲和片断的《牛倌传》写成了《沂蒙飞虎》四十余万字, 还将已发表的几个中、短篇作品汇集成册,计四十万字,出版了《知侠中短篇小说 选》。当读者读到刘知侠的这些作品时,绝对不会想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是在这 样的一种条件下进行写作的。其实,以刘知侠的资历,既是老革命,又是名作家, 他完全可以到高级宾馆高级疗养院去写作。但刘知侠不这样做,他说给国家节省一 些费用吧。刘知侠是一个很俭朴的作家,在刘真骅和他共同生活的二十二年中,他 时常告诉她:生活要俭朴,不能太奢侈了。有一次刘真骅陪刘知侠去深圳作家度假 村休假,回来时要在广州乘飞机不得不在广州住上一夜,广东省作协给安排了宾馆。 为此刘知侠一夜未眠,觉得自己是搞了一次特殊。人们很难想象,一个国内知名的 老作家,竟舍不得丢掉用剩的火柴盒,而把从集市上买来的零散火柴杆,一根一根 地放进去。每当刘真骅看到刘知侠那一双大而厚的手在装着小而细的火柴杆时,她 便忍不住要热泪盈眶,便忍不住将孙儿剩的饭菜倒进自己的碗里。 就是这样一位节俭的作家,早在1946年时,就将自己得到的三万元稿费全 部上缴了党费。 正是因为刘知侠有着这样的优秀品质,刘真骅才宁愿把真情与真爱生生世世都 奉献给刘知侠,而且决不言悔。 后来他们从市委宿舍迁居到金口二路,在这座房子里,刘知侠又开始了《战地 日记——淮海战役见闻录》的写作。在写作这部书的日子里,刘真骅为了保护好刘 知侠的身体,开始协助他写作,帮他整理资料,帮他誊稿,有时还在夜里给他做夜 宵。她既是刘知侠的第一读者,也是他的第一编辑。她和刘知侠在青岛生活的几年 里,在刘真骅的写作和编辑水平提高方面,刘知侠给予了她很大的帮助。她读了大 量的文学名著,发表了许多篇文章。她和刘知侠形影不离,每天坚持工作四小时以 上。早晨锻练,晚上散步,刘真骅都陪在刘知侠的身边,邻居们羡慕地称他们是一 对老鸳鸯…… 日子在不经意间从手指缝中悄悄地滑过去了,而刘真骅也突然发现她和刘知侠 之间好像谁也离不开谁。如果刘知侠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不在她的身边,她心里的 那份牵挂就别提有多深有多重了。记得冬夜的一个晚上,孙子们在她讲的故事中甜 甜地入睡了,蓦地,刘真骅突然觉得失落了什么,这才想起刘知侠不在她的身边, 他是到老姜家下棋去了。这么晚了,他也该回来了。这么想着时,她拿了手电筒奔 下楼去接刘知侠。来到楼下,北风扑面吹来,刘真骅不禁打了个寒战。站在雪地里, 片片鹅毛雪花飘在脸上,落在地上,脚冻僵了,不停地走来走去也不管用。近街的 窗户里响起挂钟的响声:十一下。她心里的焦虑不安已经超过了寒冷。莫不是刘知 侠在老姜家又喝上了酒?或是喝多了酒在路上摔了跤?还是走迷了路?她想去路上 迎他,又不知他会从哪条路上回来,万一岔了路,他到家再去接她,那就得不偿失 了。无奈,她只好站在十字路口,这样不管刘知侠从哪个方向回来她都可以看到。 此时,刘真骅的头发由于落雪过多,早已结了一层冰,用手拍打一下,成块的冰便 往下掉,脸上的温热又融化了冰冷的雪,又成了水,混合着双眼涌出的泪水。一阵 阵不安在脑中闪出:知侠不会心脏突然出了毛病吧?万一血压……万一,万一…… 街上寂无人声,她盼着刘知侠平安回来。只要他回来了,就是病了,摔伤了回来, 自己也决不怨他,她要好好照顾他,侍奉他,珍惜生命中的每—个日子,每一分每 一秒,他们要永远相爱,直到生命的尽头……当刘真骅几乎绝望的时候,当她全身 几乎冻僵的时候,马路上,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向她走来。 看到刘知侠不是急切的样子,刘真骅心里一下涌出一股火,真恨不得扑上去捶扁了 他。刘知侠也远远地望见了站在十字路口的她,他感动得快步向前握住刘真骅冰凉 的手,拍打着她身上的雪,任其埋怨声声,他则跟在刘真骅的身后轻声地安慰着, 在她的喋喋不休中进了大门。 “嘘!别吵了,人家都睡了。” “你也知道人家都睡了呀!你知不知道我在风雪中等了你三个小时?!你知不 知道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既然在风雪中苦苦等我,怕我有意外,又何必见了面这般大吵大叫?都怪我, 和老姜一说话就把时间忘了。” 往四楼爬时,刘真骅冻僵的腿不听使唤,突然左腿一软,打了个趔趄,身子不 由自主地往后一仰,失去了平衡。这时候,刘知侠在身后伸出双臂抱住了她,搀扶 着她向楼上走去。 那一刻刘真骅好感动,她和刘知侠这么多年就是这样相扶相携走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