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03年9 月15日下午,启东市社会矛盾纠纷调处中心的接待窗口突然响起急促
      的电话铃声,值班人员发现电话是从市人民医院打过来的。从话筒里,听到对方那
      边一片嘈杂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方用急切的口吻说:“你们快派人来做‘老娘舅’,这里有人要抢尸体,眼
      看要闹出人命。”
      
          这个不同寻常的电话,使市调解中心人员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时,离下班
      只有5 分钟,工作人员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起群体性纠纷,便迅即向主任室报告。
      
          经了解,原来是家庭内部为办丧事引起的纠纷。启东市合作镇达育村胡姓老人
      因病在市人民医院死亡,为葬礼的停尸地点,儿子与女儿发生了争执,兄妹之间各
      不相让,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吵大骂。女儿们坚持按老人的遗嘱,要把尸体直送火葬
      场;儿子则坚持按风俗习惯,要将老人拉回老家办丧事。于是,一方要运回家,一
      方要送往火葬场,双方各执己见,一时间动起手来,轰动了整个医院。
      
          这时候,有人想到市社会矛盾纠纷调解中心的这个“老娘舅”,赶紧拨通了报
      案的电话。
      
          群众求助就是无声的命令,按矛盾纠纷分流指派调解程序,市调解中心督办科
      当即与合作镇社会矛盾纠纷调解中心联系,指派他们立即派人前去调解。与此同时,
      市调解中心常务副主任施兰英带领调解中心办公室主任李红英直奔人民医院。
      
          不到20分钟,合作镇副镇长、镇调解中心主任陈卫平带领调解中心工作人员—
      —司法助理沈建飞、公安局王鲍分局教导员顾光匆匆赶到了现场。
      
          当时,数百名围观者已将人民医院的走廊堵死,病房前的兄妹三人还在各不相
      让地纠缠。
      
          市、镇两级调处中心的人员一到,许多人都喊:“噢,‘老娘舅’来了,‘老
      娘舅’来了。”
      
          2003年上半年,启东市按照上级的统一要求,在市、镇、村统一建立了社会矛
      盾纠纷调处中心,受理和调处各类社会矛盾纠纷。随着各级调处中心的建立,群众
      亲切地将这种新生的组织称为“老娘舅”。兄妹三人见到“老娘舅”,争先诉说各
      自的理由,要求“老娘舅”主持公道。
      
          原来,胡姓死者是上海港务局的退休职工。几年前,老伴病故后,因与儿子的
      关系不融洽,老人一气之下,到离家十里远的久隆镇富民街租房独居,后与东台一
      寡妇再婚。达育村离久隆镇不远,但10年中,儿子一家很少去探望老人和后妈,两
      个女儿倒是经常前往嘘寒问暖,因而老人与儿子之间的芥蒂越结越深。为此,两个
      妹妹对哥哥也很有意见,兄妹之间也很少往来。
      
          今年初,老人病重期间立下遗嘱:死后即送火葬场,后事由两个女儿操办。
      
          “作为独子,父亲死后不出来操办此事,没有这个风俗,在亲朋好友和邻里面
      前叫我的脸面朝哪里摆?这比打死我还难受。”儿子跺脚捶胸,据理力争。
      
          “十几年了,你作为独子为爸爸尽了什么孝!现在冒出来,假装为爸爸送终,
      想做给人看看,你的目的一清二楚。”两个女儿一着不让。
      
          前因后果清楚了,思想工作就好做了。
      
          “作为儿子,在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很好地尽赡养责任,你肯定是有过错的。
      我们认为,今天,你想要回面子,最好向两个妹妹道歉。”“老娘舅”们既严肃批
      评又循循疏导着胡老伯的儿子。
      
          在“老娘舅”的开导下,胡老伯的儿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对自己以前没有善
      待父亲很是后悔,当场向两位妹妹和在场的亲戚赔礼道歉,并跪在父亲尸体前痛哭
      忏悔。两个妹妹心头之气渐渐消了。哥哥诚恳的态度让两个妹妹原谅了他以前的所
      作所为。
      
          见火候已到,“老娘舅”们趁热打铁,商议着提出了解决这起风波的方案:既
      要按照老人的遗嘱办,又要照顾胡老伯儿子想弥补一下孝心的心情,可采取先把胡
      老伯的遗体用车装运到火葬场停留半小时,再运回阔别10年的老家的办法。
      
          兄妹三人及数百名旁观者都认为这个办法好,既顺应了老人的心愿,又顾全了
      双方的面子。镇调处中心主任陈卫平当即同殡仪馆联系车辆,晚8 点30分,老人的
      遗体顺利运出了医院,这起兄妹纠纷终于化干戈为玉帛。
      
          9 月16日上午,合作镇调处中心人员又专程来到达育村胡家跟踪回访,丧事井
      然有序,三兄妹和睦如初。他们再次感谢“老娘舅”为他们解开了兄妹之间的疙瘩,
      让他们10年未来往的兄妹3 人又团圆了。
      
          指导大调解机制创建的南通市领导当然早就敏锐地发现了人民群众称大调解机
      制及其人员为“老娘舅”这件事情所包含的深远含义。在他们看来,这既是一种出
      自内心的褒扬和信赖,更是一种调解工作是否做到位的标杆。他们很迅速地做出了
      热情的互动性的回应,陈斌书记在我们前面谈到的那次肯定启东市创立县级大调解
      中心的经验的讲话中就说:“大力提高矛盾调解中心的权威性、公信力,让老百姓
      一提到调解中心,都有一种亲切感,信任感,真正把调解中心建成群众心目中的‘
      老娘舅’。”在这里,“老娘舅”已经从老百姓口里的一个形象性亲切称谓,经过
      理性的提升,变成了一种政策要求和政策目标,一种所有大调解人员都必须履行的
      职责。
      
          坐在我对面,向我介绍情况,介绍具体案例的陈张贤、陆海和陈庄,他们所讲
      的一切,都可以纳入“老娘舅”这个形象的框架里加以诠释。比如,他们介绍了近
      年来的两个案例。
      
          其一是2005年12月31日东珠新村天然气管道爆炸引起的纠纷。陈张贤和陈庄都
      参加了这个案件的调解。我采访时东珠新村住户的代表也来了三个:王能明、周飞
      和倪晓东。煤气管爆炸,是由煤气泄漏引起的。煤气公司负有赔偿的责任,是矛盾
      纠纷的另一方当事人。爆炸发生的时间,正值年关,许多住户损失惨重。人伤物毁,
      情绪激烈,处理不好极易发生群体性事件,如越级上访、静坐、冲击有关单位等,
      都有可能。爆炸发生后,大调解中心的人在第一时间便赶赴现场,掌握动向,及时
      向市委市政府报告。根据领导指示,他们迅速组成由中心统一牵头协调,由质检、
      物价、公安、消防、街道办等职能部门负责人参加的调解小组。陈张贤说,调解小
      组的首要任务是稳住群众的情绪,要理解住户的难处和他们的焦急心境。坚持疏导
      和耐心说服,防止因矛盾激化而引发恶性事件。陈张贤说:“我们是押上‘老娘舅
      ’的威望和面子做工作的,为此,市领导三次开会赋予我们以协调、调动和调处的
      大权。但我们也承受很大的压力:一方面,是领导和当事群众的两面压力。领导催
      办,急于星火,群众困难,焦躁不安,紧追不舍。另一方面,也受到煤气公司和受
      害群众之间就理赔额度达不成一致的挤压。单是理赔额度,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标
      准,就前后花了整整四个半月的时间,中间又隔着一个春节,你想象不出这工作该
      是多么难做啊!但即使如此,没有一次往南通市、往省城南京的越级上访事件发生。”
      
          这时居民代表周飞说:“我们是看在眼里的,中心的陈主任他们真难啊!”
      
          陈张贤说:“处在第一线的陈庄,确实是忍辱负重!”三位居民代表都点头表
      示同意。据周飞讲:赔付额度的最终确定,是经历了一个艰难的讨价还价和磋商认
      证过程的。第一次理赔听证会上,物价部门价格中心评估损失的额度为48万元,煤
      气公司表示可以接受,但居民不接受,说是许多损失都没有估算进去,一个个情绪
      异常激愤,吵得不行。第二次听证会上,物价部门经过再次逐户测算评估,拿出108
      万元的赔偿额度,居民没意见了,但煤气公司坚决不接受。调解部门只好再次耐心
      去做当事双方的工作。第三次听证会上拿出75万元的方案,居民还是有想法,说是
      房屋检测至今未出结果,连明显的震裂亦未计入。但赔偿方坚决不肯再加。于是中
      心只好再把居民代表找来协商。居民希望在108 万元和75万元之间达成妥协,市委
      领导则倾向于在75万至80万元之间解决问题。物价部门又拿出76.8万元的折中方案,
      听证会最终开得还可以,每一户还给发了东西。总算有了阶段性的成果。
      
          但是,倪晓东说,他们家损失很重,父母受伤,财产损失,建筑损坏。现在伤
      残鉴定还没出来,建筑损失牵涉44户,还要请上海同济大学的专家评估,麻烦的事
      情还不少呢。
      
          我心里暗想,这“老娘舅”的贴心称谓,既是百姓朴实的褒美,更有他们千斤、
      万斤的重托,要做得名副其实,还真是不易。
      
          其二是刚刚在昨天才平息下来的因企业污染而引发的农民群体性闹事的纠纷。
      启东市30强企业之一的泰兴建材公司,近来进行设备改造,调试机器,噪音污染严
      重,水泥粉尘污染也不轻,厂子附近汇龙镇城北村七组的村民被吵得无法生活。9
      月17日,他们聚众300 余人到公司闹事,喊着“还我清静环境,还我清洁天空”的
      口号,堵住大门,不让车辆出入,阻拦生产。公司到大调解中心求助,中心立即派
      人前往调处,经过耐心细致的劝说和疏导。直到昨天才在公司答应尽快完成设备调
      试并在公司补偿村民2 万元后达成妥协,算是把事情摆平了。
      
          给我们介绍这个案例时,陈张贤还特意把城北村七组的村民代表谢佩娟也请来
      了。谢佩娟是一位中短身材的中年妇女,是那种快嘴李翠莲式的见过世面的村妇,
      其聪慧一望而知。双眸明亮有神,嘴唇薄,语速快,讲本地土话,但不难懂;不怯
      场,很坦率。她不无得意地说:“他们开工厂赚钱,叮咣,叮咣,吵得震天响,耳
      朵都要震聋了。不分白天黑夜,搞得我们不得活。大家说,谢佩娟,你那么能说,
      你就给咱们当代表罢。大家信得过我,我就当。我们300 多人喊‘还我蓝天,还我
      健康’的口号。我们要求:第一,噪音降到40分贝以下;第二,粉尘不能超标。我
      们堵你的大门,你车开过来,我们全躺下,看你敢碾过去!大调解中心派人去,我
      说:”你们滚!‘给他们骂走了。第二次态度很好地又来了。我说,不看僧面看佛
      面,你们两个小伙子,有什么话就说。那两个小伙子说,他们是代表沈振新书记来
      的,是来帮我们解决问题的。我说,老百姓要他们减少噪音污染,减少粉尘污染,
      合情、合理、合法,我们是受害者,长此下去,我们不得活。这个问题不解决,我
      们还要示威游行。沈振新是市委书记,他得给我们做主。不然,我们就搬到他家里
      去住。我当这么多人的代表,我什么也不怕。那两个中心派来的小伙子态度很好,
      不给我们来硬的。把他们骂走了,人家又来了,不生气,最后和厂子里交涉,厂里
      答应新机器调试很快就完,不会再有那种噪音污染;粉尘污染也将在短期内治理好。
      另外,厂里给我们补偿的两万元,立即兑现。问题解决了,我们就撤了。大调解中
      心的人,为我们老百姓着想,替我们说话,为我们办事,挺好,像这样的’老娘舅
      ‘,最好一村有一个。“
      
          说完话,陈张贤拿起盘子里的香蕉请她吃,她也不客气,掰下一根便告辞了。
      我对她表示了感谢。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这时,我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林祥国2006年7 月来启东视
      察时的题词:“创新调解机制,构建和谐社会”。还有省政协副主席冯建亲2003年
      11月14日的题词:“体察民情,深得民心”。两帧字,都从根本精神上与老百姓心
      目中的“老娘舅”相通,也都可以看做对“老娘舅”含义的诠释。记得我在“李矛
      调”的办公室就见到过两位当事人送的锦旗“现代包青天,百姓老娘舅”。可见老
      百姓把他们满意的大调解人员称为“老娘舅”,在南通已是共识。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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