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吕氏家族墓在建国初期尚有八万多平方米左右的坟园,里面树木杂草丛生,有
      封土十五座,坟园前有牌坊一座,碑石七通。农业合作化后,墓地被垦为耕地,牌
      坊碑石被毁,仅留几座封土堆和龟座碑石一通,碑石上刻“蓝田县四贤爷之墓”。
      1958年食堂化时,将碑石拉回了村里,1966年“破四旧”,仅存的几座封土被平毁,
      后碑石和牌坊构件散失。“文革”后蓝田县对原墓址加以保护,并公布为县级文物
      保护单位。但是,所谓的保护单位也仅仅是树了个碑立在五里头村而己,村民们过
      来过去,熟视无睹。您想,虽然吕氏四贤都很了不起,吕大防还当过宰相,但近千
      年过去了,普通老百姓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何况老乡家里死了人,甭管张三李四王
      二麻子,总还有个坟头,这吕氏四贤墓连个坟头都没有,谁还当回事儿呢?
      
          但一般人不当回事儿,并不等于盗墓贼不当回事儿。这没坟头的墓照样被盗了。
      2006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开始对吕氏家族墓进行抢救性勘探和发掘。负责这个项
      目的张蕴研究员介绍,这座墓地是由二十九座墓葬、“门”字形围沟、家庙遗址三
      大部分配套组成的整体结构。出土的众多墓志铭文确定了大部分墓葬主人的名讳身
      份,以此为依据,可排列出家族墓葬的分布次序:墓葬布局呈马蹄状,最南为高祖
      吕通墓,身后为吕英、吕贲墓,其后为一字排开的七座墓葬,包括吕大临等兄弟,
      再后属“山”字辈子嗣墓葬。第五代仅葬一人,因夭折而附于祖父坟茔之侧。
      
          吕大钧是吕氏四贤中最早去世的一个。他五十二岁病逝于转运司副使任上,这
      是军中一个管粮草的官。当时,军队在征伐西夏途中,大钧死于富延,就是现在陕
      北富县、延安一带,算是马革裹尸。
      
          吕大临是中国考古学的鼻祖,想必他对盗墓这样一个古老的职业也挺了解。整
      个墓地,大临的墓最特别,他的墓上有两层空穴,这是专门用来防盗的。
      
          苏轼写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但人们可能未必知道,苏轼
      还写过这样的诗句:“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过去被贬到岭南,也
      就是现在的广东,就跟判死刑差不多。绍圣元年,也就是吕大临去世两年后的公元
      1094年,吕氏家族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哲宗亲政后,重用新党,将高太后垂帘
      听政时的重臣统统拿下。作为旧党的标志性人物,宰相吕大防被罢免。不久,吕大
      防被贬官至岭南,和他一起被贬到岭南的人中就有苏轼。据说吕大防本来还有机会
      告老还乡。有一次,宋哲宗召见吕大忠时,问起吕大防的情况,大忠说大防情况不
      好。哲宗对大防还有些感情,就对大忠说,他打算让大防回来。本来这是哲宗私下
      里跟大忠说的话,大忠一高兴,就把这话跟人说了。这事儿传出去,新党就再到哲
      宗那儿使坏。那个时候,哲宗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而且情绪化很严重。高
      太后垂帘听政那会儿,大臣们拿他不当回事儿,所以他一上台,对那会儿的大臣特
      别憎恨。结果,绍圣二年八月,哲宗下令吕大防等数十人永不叙用。大防最终客死
      他乡。大防临死,给儿子省山写了一封信,然后喝了很多酒。省山赶到时,他已经
      死了。因为大防是有罪之臣,他的灵柩不能回蓝田。吕省山扶灵往东,守灵三年。
      后来,蓝田五里头的吕氏墓地里,埋的只是大防的衣冠冢,没有陪葬品。
      
          大防遭贬,对于吕氏家族冲击很大,特别是他的永不叙用。这件事是因为大忠
      的失误造成的,家族对大忠的评价从他的墓中也能看出。大忠的墓很小,里面的陪
      葬品也不多。
      
          在金代,吕氏家族的墓被盗过一次。那个时候盗墓,可没有挤压式爆破之说,
      挖的盗洞特别大。盗墓贼进的是省山的墓,这里并列着一东一西两副棺椁,盗墓贼
      把西半边盗光了,但东半边因坍塌而未动;又从这儿打了一个斜洞,进了大临的墓。
      但是,大临墓里的瓷器他们没偷,只是打碎了一些。张蕴分析,之所以没动瓷器,
      是因为金代离宋代太近,那些瓷器在盗墓贼眼里还不值钱。除了大临的墓,盗墓贼
      还偷了大临妻子的墓;之后,又盗了吕英之子大雅的墓。
      
          那么,邱兆军、吕富平一伙又盗的是哪个墓呢?那个“承议郎”究竟是谁?
      
          警察差点儿被忽悠了警察让熊义方给吕富平打电话的时间,是元月14日的中午
      十二点半。选择这个时间,是推测盗墓贼们昼伏夜出,这个时间也该起床吃饭了。
      电话那头,吕富平告诉熊义方:“我在外面修车呢,你们把房间一退,咱们在兴庆
      公园东门外见。”
      
          “东门啥地方?”熊义方问。
      
          “东门南边那个石狮子跟前!”吕富平答得痛痛快快,看不出有啥问题。
      
          其实,14日凌晨两点,熊义方被警察抓住,凌晨四点,熊义方就已经把警察领
      到了吕富平家院子跟前。吕富平住在兴庆公园对面的兴庆小区,这地方是他老父亲
      的房子。熊义方坐吕富平的车来过这儿一回,但他没上楼,只知道吕富平住这个小
      区。果然,在院子里,民警找到了那辆白色的富康车。深更半夜,要抓吕富平,只
      能守株待兔。
      
          元月份,西安非常寒冷。民警们对邱兆军和吕富平的守候就是从凌晨四点开始
      的。韩育林以前收拾过吕富平,人熟,他带人守兴庆小区;韩清龙另外安排了两个
      探组,在道北二马路守邱兆军。既是守候,就类似潜伏,不像余则成,更接近邱少
      云那种。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整出动静,让人一看就知道你不对劲儿。所以,不管
      多冷,汽车都不能打着,不能用空调。夜里,民警穿着警用大衣都冻得受不了,韩
      清龙又打电话让人送了一次棉被。苦是吃了,但成效却未必有。比如邱兆军,守候
      的民警都是几天前才见过他的照片。可是,这小子吸毒,面貌变化挺大。本来挖墓
      的折腾半宿,早上都会睡懒觉,但邱兆军那天也许是毒瘾犯了,也许是有了什么预
      感,反正早早就起床出门。从民警们面前走过,愣是没人认得出。等抓住他,已经
      是一周之后了。
      
          这会儿,白色的富康车明明停在兴庆小区,吕富平却说他在外面修车,他为什
      么要骗熊义方?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接了熊义方的电话之后不久,吕富平就从兴庆小区一栋住宅楼里出来了。看得
      出来,他是刚刚洗漱之后出的门。被警察抓住,吕富平拼命反抗,大声嚷嚷,但韩
      育林一拍他肩膀,他就泄了气。和邱兆军不同,警察里可有他的老熟人。
      
          可是,一翻他口袋,除了一把车钥匙之外,居然什么都没有。打开汽车后备厢,
      也一样,空空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出门,能不带家里的钥匙和钱包吗?就是开车,
      你也得带上驾照不是?可见,吕富平是有备而来的。
      
          抓住他,当然得去搜他家。因为熊义方他们说了,墓里出的东西都让他开车拉
      走了。吕富平带着民警上了他刚才出来的那栋楼,上到六层,他一指一户人家,说
      这儿就是他家。民警一敲门,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妇。吕富平说他走错了。再下到五
      层,同一位置,再敲门,没人应。这下吕富平咬定,昨天晚上他还和女朋友在这儿
      住,这儿就是他家。怎么办?再像西佳宾馆那样,飞起一脚把门踹开?可人家有防
      盗门呀。叫开锁公司把门弄开?万一不是吕富平家,怎么收场?
      
          刚从家里出来,能找不到自己家吗?显然,吕富平是在跟警察耍花样。目的是
      啥?家里有东西!就为找他家,吕富平跟警察磨了一个小时,一个单元里前后指了
      六个门,都说是他家。“你不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查你家的户口。”
      
          韩清龙刚找到社区民警,这边打来电话,说吕富平招了,说了他家的真实房号。
      这会儿,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原来,他有难处:“你们一会儿到我
      家,能不能不给我戴手铐?我女儿和我老父亲都在家。我老父亲快八十岁了,心脏
      病,一着急犯了病不得了。东西我昨晚提回来,就放在客厅里,还没来得及收拾,
      不信你们进去看。”警察也是人,何况公安机关提倡人性化执法,吕富平话说到这
      程度,何必非要把他老父亲吓着?而且,让十几岁的女孩儿亲眼看见父亲被警察抓
      走,不是有点儿太残酷吗?
      
          吕富平家住三层,外面有防盗网,但不像杨彬广州那房子,有个可以跑人的窟
      窿眼。韩育林让人摘了吕富平的手铐,派人守住出口,然后让两个身手敏捷的民警
      以吕富平朋友的身份押着吕富平去他家。一按门铃,一个初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来
      开的门,从眉眼上不难看出,这就是吕富平的女儿。这套房子由紧邻的一大一小两
      套单元房组成,算起来应该是四室两厅两卫,两套房之间由阳台连通起来。由于这
      是老式房子,没通暖气,阳台两边一头放一个取暖炉子,堆了一堆煤块,另一头有
      一个壁橱。这套房子给人感觉有点儿杂乱无章,进去以后像是在走迷宫。
      
          客厅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正在看电视。看上去,老人身体的确不硬朗。
      “这是我俩朋友,来取个东西!”吕富平跟老父亲交代了一下,两个民警也友好地
      跟老人点了点头。他领着民警来到卫生间,马桶旁的地板上,果然放着五只黑色的
      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湿漉漉、沾着泥巴的东西。民警打开袋子一看,是些青铜器、
      砚台、石器、玉器之类的文物。民警们还让吕富平带着把其他几个房间包括厨房和
      另一个卫生间都转了一遍,这些地方没再发现有文物。
      
          这五大只塑料袋提回来,经过清点共有石壶、石砚、青铜簋、盆等五十五件组
      ——围棋子只能算组,若论个儿算,那就多了去了。在一只漆黑油亮直径二十几厘
      米的砚台背面,清晰刻写着“政和元年十一月壬申承议郎吕君”等铭文字样,“承
      议郎”的说法原来由此而来。可是,韩清龙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古玩市场得到的
      情报明确地说,这伙人从“承议郎”的墓里弄了一批宋瓷,怎么从吕富平家里提回
      来的东西里没一件瓷器呢?是情报有误,还是吕富平、邱兆军那儿还有东西?
      
          再审吕富平,吕富平扛不住了,说确实有瓷器,但都在邱兆军那儿。“我家你
      们也看过了,就那些东西了。”看上去,吕富平像是一只挤光了的牙膏皮,再也挤
      不出啥内容了。
      
          警察只好加紧寻找邱兆军。盗墓贼都是产销一条龙,有了好东西往往转眼间就
      能弄到香港转运国外,万一他把手上的文物出了手,再往回追可就不容易了。何况,
      邱兆军是个瘾君子,吸毒的人急了,不论贵贱都会出手的。
      
          抓捕邱兆军的突破口也就在毒品上。一天,邱兆军在纺织城纺五路一个餐厅门
      口买毒品,被五大队的民警当场拿获。可是,在邱兆军那儿一件文物都没有搜到。
      他说,东西都在吕富平手里。究竟他们俩谁在说瞎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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