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张秀庭到“朱记石灰行”时,那里尚未开门营业。但因这是一处前店后宅格局
      的所在,所以前面的大门已经开了。两个学徒正在扫地,见到张秀庭,他们的神色
      似乎有些异样。一开始张秀庭还没有在意,他进去后,穿过第一进店堂,进入第二
      进,那是库房和账房以及学徒和住店伙计的寝室。再往里的第三进就是朱老板的内
      宅了,此时还早,他不便擅入,于是就进了账房。
      
          账房里,刘先生正坐在账台上“呼噜噜”地吸着水烟。见张秀庭忽然出现,愣
      了一愣,马上放下水烟筒迎了上来,待要呼叫学徒张罗招待,已被张秀庭打个手势
      阻止了。双方目光接触时,张秀庭明显地感觉到刘先生那双眼睛似乎在故意回避着
      他,不肯或者不敢跟他的目光正面接触。这就令张秀庭不解了,记得昨天来勘查询
      问时,这位刘先生是很积极热情的,不管是回答问题还是招呼其他人来接受刑警的
      调查,都是目光灼灼,无所顾忌。仅仅隔了半个晚上,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张秀庭这时回想起刚才进店时所见到的那两个学徒的情景,跟刘先生这副神态
      联系起来,就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了。但他此刻不便开口询问什么,于是就坐了下来,
      问刘先生:“朱老板昨晚睡得晚,又肯定没有睡好,不知道这会儿起来了吗?”
      
          刘先生回答前眸子里闪过一丝为难的眼神儿,顿了一顿才轻声道:“哦,我还
      没去过后面,不知朱先生这会儿起来了没有……嗯,张同志是个大忙人,屈尊前来
      公干,不能让您久等的,我这就去看看,请朱先生赶快过来。”
      
          刘先生说着起身出门去了后面。张秀庭坐在那里,随手从账台上拿起一份报纸,
      刚要看时,从楼上传来一个男童的声音:“我要吃热干面!”
      
          这就是令张秀庭眼睛发直的原因了:朱家这边只有一个男童,这不是昨天报案
      称已经被“立早鱼”绑架去了的朱清霖吗?怎么回来了?回来了报案人朱维鑫又为
      什么不对警方说呢?
      
          张秀庭自然不想看报纸了,站了起来,走到账房门口。这时,正好女佣夏妈从
      账房门口的中间通道出来往前面去叫学徒吃早饭,张秀庭便问:“你家小少爷要吃
      热干面?”
      
          夏妈神色大变,不敢正视张秀庭,眼珠子转了几转,双目视地,嘴里支支吾吾
      不知吐出了半句什么话,然后连连摇头,慌慌张张走了。张秀庭望着女佣的背影正
      寻思这是怎么回事儿时,刘先生从内宅出来了,冲他拱手:“对不起!让张同志久
      等了。朱先生已经起来了,马上出来!”
      
          张秀庭退回原位重新坐下,干脆直接问刘先生:“小少爷在家?”
      
          刘先生此刻已经恢复了昨天的正常神情,目光也敢与张秀庭对视了,只是声音
      有点儿轻,像是底气不足的样子:“这事……嗬嗬……一会儿朱先生会向张同志当
      面奉告的。”
      
          说话间,朱维鑫进了账房,冲张秀庭连连拱手作揖,说了一番生意场上例行的
      客套话,然后不等张秀庭发问就主动告知:“犬子昨晚两时许已经平安回来了。”
      
          这个消息这时已经引不起张秀庭的兴趣了,他需要了解的是具体情况以及朱维
      鑫为何没立刻主动向警方告知的原因。他压抑住内心的些许不爽,故意用平和的语
      调道:“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
      
          据朱维鑫说,情况是这样的——今晨两时许,轮睡在前面店堂守夜的学徒小丁
      被一阵儿轻轻的叩门声惊醒,由于白天发生了绑票案,小丁有些害怕。初时没有敢
      作出什么反应,叩门声停顿了片刻,又响了起来,于是他只好大着胆子起来,隔着
      门板小声问外面是谁。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比小丁的还轻,但却腔势十足:“别废话,
      要小少爷的,赶快去把后门打开!”
      
          小丁吓得浑身颤抖,反应总算还正常,说请稍等,容我报先生去。朱维鑫和妻
      子因担心着儿子的生死还没休息,闻听消息一个激灵,说这肯定是绑匪来送赎票音
      信了,赶快照他说的开了后门放他进来。
      
          朱维鑫快步下楼,直奔后院打开了院门。绑匪是划着那条已经出现过的渔船来
      拜访朱老板的,因考虑到河岸与朱家内宅隔着一个后院,夜半敲门会惊动邻居,故
      停泊后先从石灰行旁边的小巷里绕到前面去叩店堂门,待等里面应门后又返回渔船
      上。此刻朱维鑫把后门一开,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黑影。
      
          对方还挺讲礼貌,冲朱维鑫躬身作揖:“是朱老板?久仰!久仰!”然后自我
      介绍,“兄弟就是‘立早鱼!’”
      
          朱维鑫心里只惦记着儿子,倒已经忘记了害怕:“请阁下进来小坐片刻,吃点
      儿夜宵。”
      
          对方摆手:“多谢!不必了!”
      
          朱维鑫连连拱手:“不敢动问,犬子……”
      
          “兄弟正为此事而来,贵少爷在我手里,平安无事。朱先生如若把‘神石’交
      出来,兄弟保证毫发无损地送少爷回家。”
      
          “‘神石’?这是什么物件?”
      
          对方冷笑连连:“看来,朱先生是不想要这个儿子了?废话休说!只问你:交?
      还是不交?”
      
          朱维鑫不敢回避这个话题了,却换了个说法:“在下知道阁下手头拮据,愿意
      奉上重金为您解危济难,无论黄金、银洋,抑或其他……”
      
          “停!”对方低喝一声,把朱维鑫下面要说的话吓了回去,随即吹了一声口哨。
      朱维鑫正犹疑间,从渔船那芦席棚子蒙住的小小船舱里钻出一条黑影,身姿灵活地
      跳到岸上,朱维鑫忽然发现他的怀里横抱着一个孩子!
      
          这不是儿子还会是谁?朱维鑫紧张之下情不自禁刚要叫喊,“立早鱼”已经一
      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许出声!”又是一声口哨,另一位就把孩子抱到近前,手
      持一把尖刀,在孩子的那张熟睡的脸前晃动了两下,惊得朱维鑫哪里还敢吭声。这
      时,老板娘也出来了,见状倒抽一口冷气,一个马失前蹄险些栽倒,被朱维鑫赶紧
      搀扶住。
      
          “立早鱼”也拔出了刀子,对准了朱清霖,悄声道:“我数到三,如若不把‘
      神石’拿出来,只好血溅当堂了,天亮了你们夫妻俩就操办丧事吧!”
      
          朱维鑫夫妇再也把持不住,立刻跪下,嘴里不敢吭声,只是冲绑匪磕头。但对
      方不为所动,只管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进行:“一——二——三!”
      
          黑暗中闪着幽光的刀子刚刚举起来时,朱维鑫开口了:“我答应!我答应!”
      
          就这样,“熹宗神石”交给了气焰极为嚣张、竟敢带着肉票直接上门逼着事主
      赎票的绑匪。
      
          绑匪留下了朱清霖,同时也留下了“敢报案,灭你们全家”的警告,划着渔船
      迅速离去。朱维鑫夫妇检视儿子,闻到了一股酒气,这才明白儿子为何如此沉沉大
      睡,原来是让绑匪灌过酒了。他们放心不下,想请个郎中来诊诊脉判断一下看是否
      有碍,但又生怕走漏了消息传出去惊动了警方被绑匪认为是报案而采取灭门措施。
      正为难时,忽然想起账房刘先生是懂医道的,于是便差一个学徒立刻去把刘先生请
      来。
      
          刘先生从家里匆匆赶来后,给犹在熟睡中的少爷朱清霖搭了脉,说不碍事,于
      是朱维鑫夫妇就放心了。刘先生被老板留了下来,朱维鑫跟其商量此事如何保密,
      怎样对警方说。两人议了一阵儿,决定警方不来询问的话,就不说;来询问了,就
      说孩子是绑匪自己将其放回的。反正朱清霖被绑匪灌醉了睡梦中什么也不知道,即
      使刑警事后要问孩子料想也说不上什么来的。
      
          于是,朱维鑫便把当晚在石灰行里住宿的伙计、学徒还有女佣夏妈都召集起来,
      让他们一律按统一口径对待刑警,对此事严格保密。
      
          石灰行上下谁也没有料到刑警竟然一夜没睡一直在忙着调查案子,更没有料到
      专案组组长竟会在石灰行还没开门营业时就已经登门进行第二次调查来了。当然,
      最出乎意料的是小少爷早晨醒来后竟然精神十足地大叫要吃热干面,从而惊动了张
      秀庭。刘先生是前清秀才,饱读诗书,后来还参加过辛亥革命,见识过大世面,是
      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物。另外,他还跟一个老道学过一种不知什么路数的气功,
      跟人打交道时,据说善于通过对方所散发出的气场判断对方厉害与否。刚才他跟张
      秀庭一照面,马上感到对方气场甚剧,于是就去跟朱维鑫说:看来此事是瞒不了共
      产党警察的,先生你还是把情况如实说了吧。
      
          朱维鑫对于刘先生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当下就点了头,于是就跟张秀庭有了这
      次谈话。
      
          当下,张秀庭听朱维鑫的上述这番陈述,又是吃惊又是后悔,寻思分析案情时
      已经考虑到绑匪是会把赎票通知传递到石灰行的,当时也已经关照过朱维鑫让其接
      到绑匪通知后第一时间报告专案组,以便采取相应的措施,但没有料到绑匪竟然繁
      事简做,连通知也不发一道,干脆连夜直接带着朱清霖登门以刀逼着事主赎票。唉!
      早知道会这样,昨晚留下两人住在石灰行,问题就解决了。
      
          张秀庭定定神,寻思这个案子弄到这一步,还真没有想到。往下怎么办,是继
      续侦查下去呢,还是暂时停止侦查,得向上级汇报情况后才能决定。当然,作为程
      序,他此刻得先做一份笔录,另外还得亲眼看一看朱清霖。朱维鑫在作情况陈述时,
      说了他留心到的一个细节:另一个绑匪的额头上有一条刀疤。
      
          张秀庭忙完这一切后要告辞时,忽然想到绑匪对朱家的灭门威胁,便对朱维鑫
      说你不必害怕,我去向领导汇报情况后,会作出妥善安排的。人民政府肯定会切实
      有效地保护老百姓的,共产党说到做到。
      
          张秀庭返回汉阳公安局专案组驻地后,把情况对专案组其他从外面调查完刚刚
      回来的刑警一说,大家都感觉意外。张秀庭说现在什么都别说了,先去两个人给我
      把石灰行朱老板一家子保护起来,我觉得这两个绑匪有点儿邪门儿,犯罪思维轨迹
      有点儿不按常规,万一真的冲朱家人下手,那就不是后悔不后悔的事儿了。于是就
      派刑警严清忠、戚再生化装后带着手枪前往石灰行,其余人原地待命,张秀庭去向
      上级汇报情况,听候指示。
      
          武汉市公安总局治安处对于这起案件出现这么一个结果也深感意外,尽管被绑
      的孩子没有受到伤害,平安归来了,但是事主却蒙受了重大损失。这个结果的性质,
      说到底等于是案犯登门直接抢劫了“熹宗神石”!同时,由于绑匪的作案手法嚣张,
      更使人气愤,对于公安方面来说,还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这种感觉可以用两个字
      来表达:窝囊。
      
          因此,领导决定专案组应继续开展侦查工作,一查到底,抓获绑匪,追回赃物,
      完璧归赵。
      
          张秀庭受了案犯那邪门思维的启发,决定也来一个不按常规出牌,他考虑到要
      在警力有限的情况下切实有效地保护朱家人员的需要,决定把专案组移到“朱记石
      灰行”去办公。
      
          可是,张秀庭刚对专案组战友说了这个决定,大家还没出发前往石灰行的时候,
      又传来了一个大出意料的消息:朱清霖又被绑票了!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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