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清霖昨晚被绑匪灌了几口酒熟睡了一宿之后,今日精神很好。早餐吃过热干
      面,原本是要去上幼稚园的,但处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朱维鑫当然不会让儿子出门
      了。不但不让出门,还指令女佣夏妈寸步不离地守着朱清霖,活动范围限于石灰行。
      如果发生情况,立刻呼喊。石灰行一位姓王的伙计曾在少林寺习练过武术,拿根木
      棍儿对付三五人不成问题,朱维鑫关照他做好准备,一旦绑匪再来侵犯的话立刻作
      出反应。
      
          夏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虽然主人让她今天不必干活,只负责带孩子,但她见
      女主人操持厨务太忙碌,就主动去拿了一些蚕豆在后院葡萄架下坐定了剥豆瓣,朱
      清霖则在旁边玩耍。为防止意外,朱维鑫吩咐把后门关上,还上了锁。
      
          但是,仅仅过了一刻钟,夏妈的豆瓣只剥了没几把,女主人颜氏去后院给儿子
      送零食时,朱清霖已经不见了!不但朱清霖不见,连陪护他的夏妈也没了影子。后
      院门已经洞开,葡萄架下那个盛放豆瓣的木盆下面,压着一张三指宽的纸条,上书
      两字——“神石”。
      
          当时,没有发现另外还丢失的东西——后院西侧用于堆放柴草杂物的那间平房
      门口的鸽棚里的鸽子也被绑匪掠走了。
      
          颜氏大惊之下,放声大哭。朱维鑫等人听见哭声奔进后院,见状一个个呆若木
      鸡,朱维鑫愣了片刻,惨叫一声,瘫坐地上,随后昏了过去。刘先生懂些医道,立
      刻掐人中灌凉水,采取了一番措施,方才把他救醒过来。
      
          这时,奉命前往石灰行执行保护之责的刑警严清忠、戚再生刚刚赶到,闻知情
      况后,吃惊不小,一面布置众人火速沿河打听、寻找,一面找了个有电话的公司往
      专案组打电话报告。
      
          张秀庭率专案组剩下的三名刑警急急赶到石灰行时,朱维鑫犹是双手捧脸号哭
      不已。张秀庭看了那张写着“神石”两字的纸条,感到十分奇怪:今晨两点绑匪上
      门逼着赎票时,朱维鑫不是已经把“神石”交给他们了吗,怎么这会儿再次登门作
      案,而且一绑就是两个人,仍是点明了要“神石”?他决定跟朱维鑫谈一谈,考虑
      到保密因素,在征求朱维鑫的意见后,两人进了账房,关上了门,门口还站上了刑
      警,不许任何人靠近。
      
          朱维鑫冲张秀庭连连拱手:“张同志,这回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只有靠你们警
      察替我做主了!”
      
          张秀庭让朱维鑫别激动,先把情况说清楚,然后大家商量着看怎样把这个案子
      圆满办下,这样,“神石”也保住了,少爷和夏妈也保住了。
      
          朱维鑫于是说出了实情:原来,今晨绑匪前来赎票时,他交出去的是一块假
      “神石”。这块假“神石”,还是他父亲随同真“神石”一起留下来的。因为父亲
      担心世道混乱,会助长歹人图谋“神石”之心,为防万一,就请了一位湖南匠人按
      照他提供的图纸,仿制了一块假“神石”。此事父亲一直没有吐露过,直到临终前
      把“神石”传给朱维鑫时,方才一并交待。朱维鑫对此自然也是守口如瓶,对包括
      妻子颜氏在内的所有人都严守着这一秘密。时运不佳,父亲的担忧竟然果真变成了
      事实。朱维鑫在惊恐之时想到幸亏父亲生前有了这一安排,心思总算稍稍定些,寻
      思用赝品把绑匪打发了吧。
      
          因此,朱维鑫其实对于绑匪的主动登门强逼赎票是怀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的。
      他用假“神石”赎回儿子后,担心的倒并不是这招“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会被绑匪
      识穿(尽管他此刻不得不怀疑当初老爸所雇请的那位湖南师傅的造假能力和老爸的
      验收标准),而是生怕绑匪的“报案灭门”威胁会引来麻烦。但是,跟刘先生商量
      下来,这件事是无法向警方隐瞒的,再说,说到底当然还是警方将绑匪抓获最为稳
      妥。所以,他向张秀庭道出了赎票情况。只是,此刻他后悔的是:他不该隐瞒对绑
      匪玩了“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张秀庭听朱维鑫如此这般一说,真有一股指着对方大骂一顿的冲动:这是一个
      多么好的机会啊,用假石赎回了人质,然后在石灰行这边组织蹲守,待绑匪二次登
      门作案时将其拿下!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因为石灰行老板自以为是的精明而白白
      丧失了。往下应该怎么破案?他此刻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结束了跟朱维鑫的谈话后,张秀庭跟副组长徐春薪交换了意见。徐春薪是刑警
      出身,后来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因为暴露了身份而离开了国民党警察局,去外地从
      事地下交通站工作。武汉一解放,他就奉命返回汉阳公安局,还没安排职务就被抽
      调到专案组来了。徐春薪的特点是耐心细致,考虑事情很是周密。现在,徐春薪用
      这一思维特点对待眼前的案情,跟张秀庭三言两语就定下了侦查思路。
      
          这个侦查思路是:既然朱家对于“熹宗神石”这个秘密藏得那么严实,到朱维
      鑫这一代之后,经历了军阀、“中统”、日寇、“军统”的纠缠都没有暴露出来,
      为什么会被绑匪“立早鱼”轻而易举一下子就摸清了底细,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贸
      然下手而且一举成功呢?从“立早鱼”的作案过程来看,这显然是一个有着丰富江
      湖黑道经验的匪盗分子,也就是说,“立早鱼”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不会
      贸然下手的,否则,就会把事情做拙,不但达不到谋取“熹宗神石”的目的,而且
      对于像他那样一个可能在江湖黑道上有点儿名气的人物来说,还是一种有损名誉的
      行为。他显然是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情的。所以,现在暂时先可以把其他途径放到一
      边,而盯着“立早鱼”是如何得知朱维鑫手头确实有“熹宗神石”这一点去调查。
      相信在这方面一旦取得突破的话,离此案的侦破可能也就不远了。
      
          张、徐两人议定之后,立刻对如何调查作了布置,全组六名刑警,分别对包括
      朱维鑫夫妇、账房刘先生以及其他伙计、学徒进行了询问,结果就冒出了一个人来。
      
          冒出的这位兄弟此刻不在“朱记石灰行”,但他在武汉,在汉口的一个建筑质
      量很好的地方太太平平地待着。这个处所戒备森严,门口有人持枪站岗,外人是不
      能随便出入的,如果不应该出入的人硬要出来或者进去,岗哨就会开枪,格杀勿论!
      这位兄弟当初住进去时,这个处所的大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书:湖北省汉口市警
      察局看守所。武汉解放后,牌子已经换了一块:武汉市公安总局汉口公安局看守所。
      
          朱维鑫的妻子颜氏有个嫡亲侄子,名叫颜寻至,二十一岁。颜寻至原是武昌那
      边一家酱园的学徒,快要满师时不知是脑子进水了呢还是哪根筋出了毛病,竟然跑
      到国民党的警备司令部新兵征召处,主动提出要求参军入伍。这时候正是共产党刘
      邓部队千里挺进大别山的当儿,国共战争已经呈现出对国民党一方不利的态势,国
      民党政府的征兵工作发生了困难,已经在抓壮丁了。现在有人主动上门要求当兵,
      人家真是求之不得。在验证过颜寻至没有精神病之后,马上收下了他,立刻委任他
      担任副班长。
      
          据颜寻至后来透露,他是想上前线打几仗后,当个军官,慢慢升到将军,好光
      宗耀祖。结果进新兵营受训时,方知这种苦头比他在酱园当学徒还不知苦了多少倍。
      于是,颜寻至就利用新兵营长官因为他是主动要求入伍的原因而对他的那份信任,
      悄然不辞而别。颜寻至逃回武汉后,仍想去武昌的那家酱园继续他的学徒生涯,但
      酱园老板告诉他警备司令部已经来人警告过了,让一见到他就扭送过去。估计即便
      不枪毙,也得脱掉一层皮,掉下半扇子肉,让他还是远走高飞吧。
      
          颜寻至想了想,当然也不敢回武昌县乡下老家了,于是就到“朱记石灰行”投
      奔姑姑。颜氏只有这么一个侄子,自然不能拒绝,跟朱维鑫一说,朱维鑫尽管对颜
      寻至没有好感,但老婆的这个面子总得给的,于是就点了头。不过,朱维鑫像是有
      先见之明似的,说“朱记石灰行”是不能留逃兵的,回头警备司令部找上门来,我
      吃不了得兜着走哩。这样吧,他在酱园干过,又当过兵,看来力气是有一些的,我
      把他荐到一位朋友开的碾米厂去做工吧。
      
          于是,颜寻至就去了碾米厂。他在那里干得倒还不错,深受朱维鑫的那位老板
      朋友的喜爱。每次见到朱维鑫都说老兄我得谢谢你啊,你给我荐来了一个不错的小
      伙子。
      
          可是,今年四月间这个“不错的小伙子”就做出了错事:他在喝酒时跟人争吵,
      双方动手打了起来,结果他一拳将对方打倒,直接去了阎王爷那里,于是就被国民
      党汉口市警察局逮了进去。一个月后武汉解放,共产党政权接管了警察局,将看守
      所内关押的人犯进行了甄别清理,释放了一部分。而颜寻至犯的是人命案子,所以
      没有被释放,继续关押,等待处置。
      
          那么,颜寻至跟眼下的这起绑票案有什么瓜葛呢?问题在于:朱维鑫持有“熹
      宗神石”,“朱记石灰行”包括刘先生这样深受老板信任的高级伙计也是不清楚的,
      最多听过传说,传说当然不能代替实际。“神石”的存在,只有朱家人才知道,而
      且都亲眼看见过,不过包括朱维鑫本人在内,一年也只有一次机会才能看到。那是
      大年三十祭祖的时候,“熹宗神石”必被高高供奉于中间,和祖宗牌位一同接受朱
      家人的叩拜。颜寻至是单身汉,过年时碾米厂放假,他是应姑姑之邀到朱家这边来
      度假的。因为是女主人的嫡亲侄子,朱维鑫也就把他视为自家人,祭祖时没让他回
      避。当然他是没资格参加仪式的,连动手相帮的份儿也没有,唯恐祖宗见怪。
      
          但是,颜寻至因此而成为亲眼看见“熹宗神石”的唯一一位外姓人。
      
          朱维鑫夫妇在分别接受刑警调查时都道明了这一点。当然,在这对夫妇看来,
      颜寻至应该是没有瓜葛的,因为他关在看守所里,自古以来不是一直说“狱不通风”
      吗?他在里头待着还能怎么着?
      
          可是,专案组诸刑警可不是这么考虑的,他们是知道看守所是否“狱不通风”
      的。颜寻至还在里面关着没错,可是,他人是被关着,思想可没关着,嘴巴也没关
      着。一伙原本不是善茬儿的家伙在监房里整天待着,还不闷得发慌,只怕连哑巴也
      会有吼几声发泄发泄的念头。所以,他们互相之间肯定会用闲磕牙瞎聊天来打发时
      间,这一闲聊瞎侃,谁能保证颜寻至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不把“熹宗神石”的秘密透
      露出去?
      
          张秀庭便说赶紧派人去汉口看守所找颜寻至了解吧,看他对谁透露过“神石”
      之事,如果透露了,听过他这条消息的人犯此刻是否仍被关押在里面?如果有人已
      经释放了的,那就得一个个盯着追查下去!
      
          刑警刘继、戚再生、关度三人于是便奔汉口公安局看守所,把颜寻至从监房里
      提出来一问,还真估料得没错,这主儿确实在监房里闲着没事和众人犯胡吹神侃时
      把朱维鑫家的那块祖传宝贝“熹宗神石”透露出去了。
      
          几时吹出去的?
      
          这个,让我想一想。颜寻至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好像是五月上旬的事儿吧,
      也可能是过了五月十号的。你们不知道,在里头待着,对于日期没有那么个灵性,
      谁记得那么准?记准了又有什么用?反正是解放前的事儿了。
      
          颜寻至说得轻松,刑警可就紧张了,因为解放后看守所是释放出去一大批人的,
      这将会给调查增加难度,而且很有可能“神石”信息就是这么泄露出去后才导致发
      生这起绑票案件的。于是就让颜寻至再想想,颜寻至说肯定是解放前的事。
      
          既然是解放前透露的,那就说说当时跟你关在一个监房里的人犯吧,一共关押
      了多少人,都有谁谁谁,一个个都说一下,不能遗漏!
      
          可是,颜寻至却摇头。不是拒绝,而是无法满足刑警的要求。为什么?监房里
      关着的人犯使用的都是编号,他们姓什么叫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不过这也难不倒刑警,他们随即去找了所方,查阅了关押记录。最后,弄清楚
      一共有四名人犯具备既是颜寻至当初的听众又已经释放了的条件。
      
          这四名曾与颜寻至蹲过同一个监房的人犯的情况如下——包大根,二十三岁,
      汉口人,以行乞为生,居无定所。武汉解放前两个月因故意弄脏一位国民党将军太
      太的衣服而被巡逻宪兵扭送至汉口市警察局看守所关押。像包某的这种情况当然是
      无法立案的,但因为是宪兵送来的,警察局不敢立刻释放,结果一关就关了两个多
      月。武汉解放后第三天,军管人员在甄别在押人犯情况时,只看了卷宗中那张收押
      登记单子,就把包大根的姓名圈了出来,当天下午就释放了。
      
          蒋起早,三十六岁,武昌县人氏,地痞,单身汉,住武昌落叶巷11号。武汉解
      放前一月受某方指使,纠集地痞十余人在汉口市一家饭庄寻衅闹事。该饭庄老板与
      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一将级大特务是亲戚关系,遂报警察局处置。警察局知道
      指使制造事端的某方势力也不好惹,不敢过分得罪,于是就采取变通措施,只逮了
      为首的蒋起早。逮进来后也没有立案,估计是想关几天就释放的,但因为时势紧张,
      经办人员自己盘算出路都来不及,结果就把蒋给忘记了。解放后军管人员甄别时,
      就把蒋起早释放了。
      
          邹金发,十七岁,汉口人,无业,其父是开南货店的,住汉口千波街槐树巷。
      小学毕业后,长期混迹闹市,结交不良少年,屡屡偷窃,曾多次被警察局拘留。武
      汉解放前一周,在汉口大兴百货公司扒窃时被事主当场抓获。百货公司方面恼于其
      行为影响该店声誉、生意,遂将其送交汉口市警察局要求关押。武汉解放后,邹金
      发与包大根同时被释放。
      
          姚秋生,三十四岁,武昌县人,渔民,居无定所,以渔船为家。1948年8 月因
      被疑参与水上打劫杀人遭到国民党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通缉,1949年3 月中旬在汉
      口市被市警察局刑警在对旅馆进行例行巡查时发现,当场拘捕。警察局通知警司侦
      缉大队递解,侦缉大队派员前来提审过姚,因无口供而未将其移押。其时局势动荡,
      侦缉大队已经无心办案,而汉口市警察局既对姚没有兴趣,也没有管辖权,也就将
      其搁置一边不予过问。武汉解放后军管人员甄别清理在押人员时,将姚秋生释放。
      
          刑警在抄录四人的相关情况时,看守所值班警员正好办理交接班,接待他们的
      那位姓姜的内勤警员向前来接班的警员李志尧介绍了刘继三人的身份和来意,让其
      接替他继续协助刑警办理调查事宜。李志尧问明刑警是来调查什么事情之后,对三
      人中负责的刑警刘继说:“巧得很,这件事我倒也有一个线索可以向你们提供。”
      
          刘继大感兴趣,连忙递过去香烟:“多谢,请说!”
      
          李志尧告诉刑警,关于颜寻至在监房里吹牛说到“神石”之事他也听说过,不
      过他不是听颜寻至说的,而是听一个姓薛的人犯说的。那个姓薛的人犯不过十五岁,
      因偷窃被原国民党汉口市警察局拘捕。本来,像这种小偷儿最多关上半月一月就该
      释放了,否则看守所就得人满为患了。但是,这个人犯以前在理发店当过学徒,会
      理发,还会敲背、掏耳朵,看守所一班警察需要他伺候,连刑队那些家伙也经常来
      借光。所以,这个人犯就一直关着没有获释。当然,他在看守所是受到优待的,伙
      食比其他人犯好些,还有一定范围的行动自由。像这种小偷儿出身的机灵鬼,在这
      种环境中当然能够找到自身最大的价值,他就不时替那些需要传递什么的人犯偷偷
      效劳,以获得一些零花钱;同时,也利用跟各类人犯打交道的便利,捎带着替所方
      和刑队收集些情况,悄悄报告上来。“神石”的话头就是他向当日当差的李志尧报
      告的,不过他不是报告颜寻至说了些什么——这是不值得报告的,而是听那个被人
      犯称为“老强盗”的姚秋生说的,当时姚听后在放风时对其他人犯说过一句:“那
      块石头很值钱的,有机会可以弄来看看!”
      
          刑警一听大为兴奋,便问那个姓薛的少年人犯呢?李志尧说他是第一批获释的,
      早就出去了。
      
          刘继三人带着上述调查情况返回“朱记石灰行”专案组临时驻地,向张、徐两
      位组长汇报后,张秀庭马上说:“还等什么,先去找那个叫姚秋生的家伙!”
      
          徐春薪点头赞同,说这姓姚的是渔民出身,又曾被怀疑参与过打劫杀人犯罪,
      又知晓“神石”情况,还扬言有机会要弄来看看,这就值得怀疑了。这样吧,我去
      寻这小子!
      
          张秀庭于是就指派关度、刘继和徐春薪去寻找姚秋生,这边他和刑警戚再生去
      寻访另外包、蒋、邹三个榜上有名的主儿。石灰行这边,留下严清忠镇守。严清忠
      是武工队出身,为人机警,有战斗经验,让他保护朱家一帮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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