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汉市公安总局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对该绑票案作出了反应,是因为小腾从“朱
      记石灰行”急急返回军管会后,立刻向军政部领导报告了走访朱维鑫的情况,当然
      着重谈到了朱老板的儿子朱清霖被绑票之事。军政部领导对此甚为重视,立刻致电
      武汉市公安总局,要求警方火速对该案组织侦查,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解救被绑儿童,
      抓获案犯。市公安总局于是立刻决定组织专案组对该案进行侦查。
      
          这个专案侦查组实际上是一个武汉市公安总局和汉阳公安局共同派员组成的联
      合侦查组,两级公安局各派出三名政治可靠且精通刑侦业务的刑警参加该组,由市
      总局刑警组长张秀庭、汉阳局刑警徐春薪分任正副组长。专案组六名成员在汉阳公
      安局会合后,立刻由张秀庭主持举行了一个称不上案情分析会(因为还没有勘查现
      场)的碰头会。张秀庭是武汉人,中共地下党员,他于1944年离开武汉参加了新四
      军,次年抗战胜利时去了东北,被安排去了哈尔滨公安局当刑警。解放武汉前,他
      被上级指名调来参加接管工作。在当时,像他这种经历的同志已经是被视为能够独
      当一面进行刑事侦查工作的骨干力量了。现在,这个年轻的刑警骨干对即将进行的
      现场勘查和查访工作作了一番安排,然后询问其他侦查员是否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众人都表示没有异议。于是散会,立马连夜前往“朱记石灰行”。
      
          朱家尽管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刑事案件,但跟国民党特务、日本宪兵队之类没
      少打过交道(稍后我们将说到原因),因此还保持着旧时接待官方人士的那一套。
      专案组抵达之后,朱老板就亲自沏茶奉烟,还吩咐上点心。张秀庭马上阻止了,说
      共产党的公安人员不搞这一套,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来贵处就是为了调查案情。
      现在什么都不必做了,就把案件发生情况告诉我们吧。
      
          朱维鑫于是对案子发生情况作了一番陈述,最后拿出了案犯留下的那张用铅笔
      写的纸条。这张纸条当然要被刑警拿走存进刑案卷宗作为证据保存的。张秀庭看着
      纸条上指明的用以赎回被绑儿童朱清霖的“神石”,立刻提出疑问:“神石”是什
      么东西?
      
          朱维鑫闻言后的反应有些奇怪,先是脸色尴尬,然后目光左顾右盼,嘴里支支
      吾吾不知所云。张秀庭正感到不可思议,汉阳局的那位副组长徐春薪毕竟年岁已经
      四十,社会阅历丰富,马上看出了端倪,咳嗽了一声,对其他几位刑警说:“我们
      到后面去看看现场吧。”其他刑警会意,一齐起身往外走了。
      
          张秀庭这才明白,原来这位朱老板对于这个问题十分忌讳。果然,朱维鑫见只
      留下张秀庭一个人了,就起身把房门关上,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出了一个家族秘密—
      —公元一六二一年九月初六,明朝的第十六位皇帝朱由校登基,定年号为天启,这
      就是熹宗。这位年轻的皇帝在历朝皇室出身、宫廷成长最后继承皇位的所有皇帝中,
      具有两个独一无二:一是基本文盲,他连大臣送上的奏章都看不懂,只好让识字的
      太监读给他听后再发表意见;二是他是一个木匠。
      
          用当年明月先生的话来说:自有皇帝以来,牛皇帝有之,熊皇帝有之,不牛不
      熊的皇帝也有之,而天启皇帝比较特别:他是木匠。
      
          身为一名优秀的木匠,明熹宗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他经常摆弄宫里的建筑。
      具体表现为在他当政的几年里,宫里经常搞工程,工程的设计、施工、监理、检验,
      全部由皇帝大人自己承担。更为奇特的是,工程的目的也很简单,修好了,就拆,
      拆完了,再修,以达到拆拆修修无穷尽之目的。总之,搞来搞去,只为图个乐。这
      是大工程,小玩意儿天启皇帝也搞过。据史料记载,他曾经造过一种木制模型,有
      山有水有人,据说木人身后有机关控制,还能动起来,纯手工制作,比起今天的遥
      控玩具有过之而无不及。为检验自己的实力,天启皇帝还曾把自己的作品匿名放到
      市场上去卖,据称能卖近千两银子。明朝的银子一两大约合当今六百多元人民币,
      所以,近千两银子合人民币就是几十万元。要换在今天,这兄弟就算不干皇帝,也
      早发了。
      
          大家都知道,做木工活儿是需要工具的。而那些斧头、刨子、凿子等工具用不
      了几时就钝了,需要重新磨。这就需要磨刀石,简称磨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
      器。像天启皇帝这样已经把木工活儿上升到艺术作品的差不多顶尖级木匠,对于工
      具肯定具有相当苛刻的要求,因而对于磨石显然也有非常严格的标准。一般的木匠,
      磨石大致上也就只有两块,一块磨粗工,一块磨细工。最多也就准备一块砂石,用
      于打磨使用中不慎砍出小豁口的工具。但是,天启皇帝却不同,据说他的磨石不是
      两块或者三块,而是准备着一整套磨石。这套磨石有多少块?三十六块。这三十六
      块磨石怎么使用?据说是不同的工具由不同的磨石磨;相同的工具在面对着不同的
      木材时,也需要用不同的磨石磨;另外,工具在面对着不同性质的活件时,也得用
      不同的磨石磨。总之,分门别类搞得极为烦琐。但相信肯定是有道理的,否则,天
      启皇帝的作品何以能卖出大价钱?
      
          在这一整套磨石中,有一块被称为万能磨石的。这块磨石的功效比较独特,所
      有工具磨到最后一道工序时,都需要用这块磨石对付几下。据说经此工序后,工具
      不但锋利无比,而且经久耐用。这块磨石的材质是什么,无人得知,想来自是从深
      山老林、悬崖峭壁之类的处所弄来的。光弄来还不算数,还需要高人研磨处理。如
      何处理自然属于不传之秘,处理时所使用的东西也是匪夷所思。比如,需以老虎油
      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其珍贵程度就可想而知了。这块磨石,被朱家人称为“熹宗神
      石”。
      
          石灰行老板这一族是不是明王室后代,朱维鑫说不上来,因为他没有家谱。但
      是,“熹宗神石”却始终在他们家族里。根据族规,“神石”代代相传,所有权属
      于长房长子,如持有者无子,则由持有者将“神石”交由长弟,这个继承办法跟明
      王朝的皇权继承是一样的路数。朱维鑫之上三代皆有男丁,因此“神石”一直在他
      们家族手里,传到朱维鑫手里已经是连续第四代了。由于生怕外人觊觎“神石”,
      所以他们对于“神石”是严格保密的,族规中也特地增加了“如有泄密,不论何种
      原因形成,不论是否造成后果,都须处死”的特别规定。因此,即使是同为朱姓一
      族之人,对于“神石”也是陌生的,不但无缘看一眼,连是否真的存在也吃不准。
      
          但是,到了朱维鑫这一代,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十几年前开始不断有人前
      来打听“神石”情况。先是自称古玩收藏者或者古董商的人登门拜访,要求一睹
      “神石”之形,如果朱维鑫肯出让,那当然最好,价钱可以商量。朱维鑫当时不过
      二十多岁,社会经验再不足,也已经是经营着这么一家有些规模的石灰行的老板了,
      所以他对于此类人物一概以“没有”来回绝。
      
          这种对象容易打发,接下来登门的就不是善茬儿了,不是国民党驻军就是“中
      统”特务,连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也来凑热闹。这些主儿就不是一句话能够打发掉
      的,而且他们通常很有耐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隔三差五不断地前来骚扰,软
      硬兼施,送礼也有,寄来炸弹的也有。朱维鑫像打太极拳似的见招拆招,弄到后来
      眼见得要顶不住时,抗日战争爆发了,蒋介石来到汉口,声称要“保卫大武汉”,
      一时间风声甚紧,也就没有人来找朱维鑫谈“神石”问题了。
      
          然后,就是日本人了。日本宪兵队、陆军特高课都不断派人来石灰行找过朱维
      鑫,朱维鑫为防万一,把家眷全部送到了乡下,自己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三天两
      日不去店里。但是,日本人的耐心比国民党特务要差些,几年里,石灰行被砸过三
      次,朱维鑫也被捕过两次,是花钱买通了翻译才释放出来的。
      
          抗战胜利后,就轮到“军统局”上场了。戴笠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关于“神石”
      的风声,派人前来石灰行“商借”,称供“军统”科技人员研究用。朱维鑫一口回
      绝,说根本不存在什么“熹宗神石”,完全是谣传。戴笠当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但是后来却放过他了。因为戴老板去阴国永久性“出差”了。
      
          之后,就没有人来跟朱维鑫探讨“熹宗神石”问题了,他总算松了一口气。武
      汉解放,朱维鑫就更觉得安全了。哪知解放不到三个星期,又有人把目光盯住了神
      石,这回干脆连试探性的招呼比如以古玩客名义登门要求看一眼“神石”之类也不
      玩了,直接下手搞绑票,把他的独生儿子给绑走了。
      
          张秀庭听朱维鑫的这一番陈述,恍然大悟:怪不得要选中石灰行老板下手,原
      来是要谋取这么一件宝贝。张秀庭被朱维鑫这番关于“神石”的话语说得好奇心十
      足,他身上带着一把军用匕首,很想请对方把“神石”拿出来让他试着在上面蹭两
      下,看这块磨石究竟是否这样神奇。但这不过是瞎想想,当然不可能真的开口。张
      秀庭定定神,说这个案子已经发生了,朱老板你既然报了案,那就要相信共产党的
      警察是有能力侦破这个案件的,我们已经成立专案组连夜开始工作了,希望你协助
      我们。
      
          朱维鑫连连道谢,然后问他应该怎样协助专案组。张秀庭说,你现在做到两点
      就可以了,一点是配合我们侦查员的调查,另一点是如果绑匪跟你联系赎票之事,
      你必须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以便我们采取措施。朱维鑫点头如公鸡啄米,连声说
      没有问题。
      
          专案组随即在石灰行举行了案情分析会,根据绑匪的活动情况,认为绑匪是一
      个胆大妄为之徒,同时又是老江湖,从其作案手法看,可能不是新手,留条上还署
      了什么“立早鱼”的名头,那更是惯匪的路数了。根据上述特点,决定连夜行动:
      向黑道人物调查江湖上是否有“立早鱼”诨号的匪人(大约姓章?);调查那条用
      于作案的渔船;调查一个既能驯养猴子又能熟练驾驭舟船又能熟谙水上营生的怎么
      怎么外形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向石灰行后面这条小河的沿河住家调查是否见到过这
      么一条船。
      
          专案组一共六名刑警,同时进行上述这些调查,即使一整夜不睡觉连轴转也是
      做不完的。但他们还是做了,忙碌了一个晚上,天明时分根据预先的约定在汉阳公
      安局会合时,一汇总各自查摸到的情况,除了确实有不止一人见到过“立早鱼”划
      着渔船从河面上经过之外,其余情况竟然未能查摸到一点儿。
      
          张秀庭跟副组长徐春薪商量后,说吃早饭吧,吃过早饭继续调查,鸟过留踪人
      过留影,我就不相信绑匪把活儿干得那么干净利索,连纹丝儿痕迹都不留下!
      
          张秀庭决定自己再去一趟石灰行,想请朱维鑫回忆回忆看是否遗漏了什么可能
      有用的细节。
      
          这一去,张秀庭的眼睛就发直了!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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