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参崴,这个远东地区的海港,驻扎着闻名世界的俄罗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
      这个被俄罗斯称作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城市,在《中俄北京条约》以前都是中国的领
      土,一直是一个被中国人作为出产海参的洼地。
      
          然而此时,当陈平踏上海参崴的土地时,才在地理意义上不得不确认,这是另
      外一个国度。即便斯大林统治期间,城内的几十万满族、汉族几乎全部被杀或强制
      迁移,改革开放之后不断涌入的中国人还是熙熙攘攘,成了除原住民以外人数最多
      的外国人。
      
          入夜的海参崴更是中国人的世界,随处可见的赌场里除了保安是俄罗斯人,几
      乎清一色都是中国人。置身其中,没人会相信这里不是中国而是俄罗斯。陈平按照
      俄罗斯方面的国际刑警提供的线索,只身来到了姜老八经常光顾的福建赌场,赌场
      里人声嘈杂,几个大赌桌上围满了中国游客或在当地经商的中国人。陈平一眼就发
      现了姜老八,姜老八坐在一张猜大小点的赌桌前,他旁边是一个漂亮的俄罗斯少女。
      看来姜老八的手气不错,身前的筹码摞得像小山一样。
      
          姜老八看着庄家划过来的筹码,趾高气扬地哈哈大笑,而在他不远的一张沙发
      上,坐着两个冷峻的俄罗斯年轻人,不时用眼睛余光盯着姜老八。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中俄混血男子,他是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驻俄罗斯远
      东地区联络官胡杨。胡杨站在陈平身后轻声说:“瓦西里警官在宾馆等你。”陈平
      随即跟着胡杨走了出去。陈平所住宾馆与福建赌场只有一街之隔。陈平快步走进宾
      馆,一眼就看见了一名身材高大穿着便衣的大胡子。胡杨告诉陈平,他就是俄罗斯
      国际刑警高级警官瓦西里。陈平走了过去,热情地和瓦西里握手,用刚学会的几句
      俄语向瓦西里问好。瓦西里哈哈大笑,搂着陈平不断地重复着“哈拉少、哈拉少”。
      
          进到房间,陈平立刻让胡杨翻译给瓦西里警官,他已经在福建赌场看见了姜老
      八,希望他尽快抓捕姜老八。胡杨翻译给瓦西里后,瓦西里耸了耸肩膀,笑着说:
      “你们刚来,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那个姜老八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了,什么时候
      和他见面都行。”
      
          陈平急切地对胡杨说:“不行,你告诉他不用休息,我们不累,要马上抓到姜
      老八。”
      
          胡杨看了看陈平,说:“要不还是等到明天吧,这里是俄罗斯。”
      
          “不行,你赶紧跟他说,上钩的鱼不能跑了。”
      
          瓦西里听完,不停地摇着手,“现在很晚了,有关法律手续没有办法办理,还
      是喝酒吧,现在是休息时间。”
      
          陈平焦急地直接对瓦西里说:“老瓦,必须今晚抓,否则夜长梦多啊。”
      
          胡杨笑了,对瓦西里说着对不起,陈平看瓦西里无动于衷,忽然想起从国内带
      来的香烟。陈平从箱子里拿出两条中华送给瓦西里,然后对胡杨说:“你跟瓦西里
      说,你们也很辛苦,我们非常尊重贵国的法律和作息时间,但是我们千里迢迢,就
      是为了见到这个姜老八。只要我们今天能抓到姜老八,由你们的人把他安排在我们
      的视线之内,我们可以等到明天办完相关法律手续,然后我们就到中国城大饭店吃
      夜宵。对了,我们还专门为你们带来了中国最好的白酒……”
      
          长期和俄罗斯人打交道的胡杨也服了陈平的功夫,他把陈平的话翻译给瓦西里
      后,瓦西里兴奋地举起大拇指,“哈拉少!”
      
          赌场里姜老八面前的筹码仍在增长,他旁边的俄罗斯少女有些喜形于色。这时,
      姜老八旁边的手机响了,他示意旁边的俄罗斯少女帮他下注,边接听电话边走向卫
      生间。一直注视姜老八的两个俄罗斯男子连忙小声地交流了几句,看到姜老八的女
      友仍在下注,姜老八的外衣还搭在椅子后背上,两人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紧紧
      盯着卫生间。
      
          狡猾的姜老八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两个俄罗斯人,只是他一时还不知道他们的
      确切身份。姜老八一边接电话一边脸色严峻地闪进了卫生间。挂断电话后,姜老八
      透过门缝,看到沙发上那两名俄罗斯青年也在盯着卫生间的门,他嘴角露出了一丝
      冷笑,拉开卫生间的窗子,蹬着旁边的消防通道逃离了赌场。
      
          陈平和瓦西里等人再次回到赌场,陈平一眼就发现姜老八的位置空着,悬着的
      心“咯噔”了一下。瓦西里冲着一直坐在沙发上两名俄罗斯青年招了招手,他们说
      了一阵俄语,瓦西里愤怒地嚷了一句什么,两名俄罗斯便衣立刻冲进了姜老八去的
      卫生间,陈平和胡杨也随即跟了进去。卫生间里空空如也,一扇打开的窗子被风吹
      得来回摇动。陈平走过去,看了眼窗外,只见露天的消防通道上,留下一串清晰的
      脚印。“让他们抓住那个女的。”陈平一边往大厅里走一边跟胡杨说,众人返回大
      厅,却发现姜老八身边的那个女人也不见了。
      
          无功而返的陈平还是在中国大酒店请了瓦西里,一直喝到凌晨2 点才散。陈平
      回到宾馆,翻来覆去睡不着,俄罗斯便衣告诉他,姜老八是接了一个电话后才从窗
      户溜走的。那么是谁给姜老八打的电话呢?俄罗斯警察、当地华人形成的黑社会还
      是国内的某个人?陈平觉得在人生地不熟的俄罗斯,这些可能都存在,尤其是姜老
      八在俄罗斯本身就染指黑社会,胡杨甚至告诉陈平,姜老八之所以在海参崴能立足,
      他们一直怀疑他和当地的黑手党有一定的联系。如果姜老八真的与当地黑手党有联
      系,那么,抓捕姜老八则肯定不会顺利。为了明天向国内汇报,陈平在脑子里对短
      时间内发生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又对自己的分析进行了推敲,才迷迷糊糊地睡
      着。
      
          生物钟一向准确的陈平7 点准时起床,虽然头还有些晕,但觉得伏特加酒的后
      劲还是比二锅头要小。陈平洗漱后简单吃过早餐,时间已经8 点,陈平拨通了路标
      的电话。陈平把昨天晚上抓捕失利的情况向路标汇报后,也把自己对姜老八在俄罗
      斯的复杂背景进行了介绍。关于姜老八突然接到的电话来源,陈平强调了几种可能
      都存在,尤其是国内是否有人向他通风报信,陈平认为可能性也许更大。
      
          路标听后,告诉陈平不要操之过急,同时针对姜老八复杂的背景,要求陈平一
      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陈平刚撂下电话后,胡杨就走了进来,“陈队,你起来的
      真够早啊。”
      
          “嗨,国内习惯,还是这里的人悠闲啊。”陈平说,“胡杨,我们到这里是两
      眼一抹黑啊,必须把瓦西里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陈队,我估计瓦西里至少要中午才能起来,要不咱俩去中国城逛逛,兴许能
      摸到点线索。”胡杨建议道。
      
          “黑社会的根据地。”陈平心领神会。
      
          在海参崴有组织的黑社会主要有三个:一个是福建帮,他们以赌场为根据地;
      一个是北京帮,他们的根据地主要是大酒店;一个就是哈尔滨帮,他们的根据地是
      酒吧和夜总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哈尔滨酒吧和松花江夜总会。
      
          由于时间很早的缘故,哈尔滨酒吧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梳着莫西干头的调酒
      师在吧台后面看俄罗斯动画片,调酒师看了眼陈平和胡杨,懒洋洋地问,“喝点儿
      什么?”
      
          胡杨和陈平坐在吧台旁,“来两杯法国白兰地。”调酒师将两杯酒放在二人面
      前,看着陈平,“这么早就来喝酒?大陆警察吧。”
      
          陈平吃惊地看着调酒师,笑了笑,不置可否。胡杨拿出姜老八的照片,“兄弟,
      我们找个朋友,你认识吗?”
      
          调酒师接过照片扫了一眼,“谁不认识姜老八啊,贺阳大老板呢。”陈平惊喜
      地连忙问:“你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吗?”
      
          调酒师摇摇头,诡秘地一笑,“在这个地方,什么都不好找,就是小姐好找,
      你总来这,一定会碰着他。”调酒师说完,又去看他的动画片了。
      
          陈平急忙说:“兄弟,我的护照要到期了,没有工夫在这里守株待兔,我想通
      过姜老八的那个小姐找到他,他欠我一大笔钱哪。”
      
          调酒师像没有听见一样,胡杨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大额卢布塞到调酒师的上
      衣口袋里,调酒师斜着眼睛看了看口袋里的钞票,“那小姐是这条街头东方艺术学
      院芭蕾系的学生,叫柳芭……”
      
          “谢谢。”陈平和胡杨转身出了酒吧。
      
          陈平刚一回到宾馆,就让胡杨把发现姜老八带着的女孩柳芭告诉瓦西里,但不
      要告诉瓦西里他们获得的途径。瓦西里听了,歪着头想了想,率先领着两名警察走
      了出去,边走边说,“去抓她。”
      
          瓦西里带着陈平等人走进远东艺术学院大楼。
      
          瓦西里和门房一位红发女人说了句什么,女人指了指楼上,瓦西里带着大家上
      了二楼,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里传出了悠扬的钢琴声,一身黑衣的柳芭正在钢
      琴前投入地演奏,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在钢琴边出神地听着。直到柳芭弹完,瓦西里
      才敲响教室门。柳芭微笑着走了出来,瓦西里拿出姜老八的照片跟她用俄语交谈。
      柳芭说她和姜老八认识不到一周,既不知道姜老八住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
      什么的,但她有一个姜老八的手机号。柳芭从钢琴边拿起一张纸,写了姜老八的电
      话递给瓦西里。陈平急切地告诉胡杨,你告诉她,她认识的这个姜先生在中国有重
      大犯罪嫌疑,希望她能帮忙把姜某以约会的方式引出来。胡杨跟柳芭说了好一会儿,
      但柳芭一直摇头。
      
          陈平和胡杨把柳芭拉到房间一角,胡杨给陈平作着同声翻译。陈平说:“柳芭
      小姐,我们是来自中国的警察,你认识的姜先生是我们要寻找的犯罪嫌疑人。我不
      了解俄罗斯的法律,但在中国,任何人都不能违反法律而包庇罪犯。”
      
          陈平看见柳芭脖子上带着十字架,接着说:“当然,这也是上帝期望我们做的
      或者我们需要这样向上帝保证的,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柳芭终于开口说:“好吧,我同意。”
      
          陈平高兴地把自己的名片送给柳芭,告诉柳芭一定在今晚8点把姜老八约到哈
      尔滨酒吧。
      
          陈平和胡杨刚回到房间,陈平的手机便响了起来。陈平看了眼来电显示,吃惊
      地示意大家不要出声,对着手机说:“你好!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姜勇吧。”
      
          姜老八哈哈笑了,“没错,你肯定是贺阳市公安局大案队陈平队长了。”
      
          陈平抑制住激动,“姜勇,很高兴你能与我们取得联系。”
      
          “明人不做暗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贺阳那
      个抢劫文物案子不是我干的,当时我在外地,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不在现场……
      
          “跟你没关系,那你跑什么啊?”
      
          姜老八愤怒地说:“他妈的有人要杀我灭口,我能不跑吗?”
      
          陈平吃惊地问:“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姜老八沉默半晌,“我怀疑文物抢劫案使用的一支小口径手枪是我的那支枪,
      出事第二天我回家发现枪被盗了。”
      
          “既然这样,你没有必要再东躲西藏。我们见个面吧,有什么话都好说。”陈
      平接着说,“看得出,你很信任我,所以才给我打电话,希望你能在这个案件上协
      助我们。”
      
          姜老八为难地说:“陈队,不是我不帮你,我现在是个生意人,早就不做那些
      乱七八糟的事了。连毒品我都戒了,我不想得罪你们警方。我在那个案件上如果有
      份,早就消失了,你们也找不到我,更不会主动给你打电话。”
      
          “姜勇,我觉得你根本没有诚意,如果你真的有诚意,昨天晚上在赌场你就不
      该跑。”陈平说。
      
          姜老八阴冷地笑着说:“有人告诉我国内来人了,我以为是追杀我的人呢。”
      
          陈平心里一愣,果然是国内有人通风报信。陈平立即追问:“谁给你打的电话?”
      
          “不知道,我从来就没听过那个声音。”
      
          “姜勇,我们既然能从国内赶过来向你核实一些情况,说明我们对于向你核实
      的问题十分重视。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你要给我一个回去说服别人的证据,至少
      你要和我们讲清楚你的枪和到底谁要追杀你。当然,如果追杀你的人确实和这个案
      件有关,真正能拯救你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姜老八在电话里犹豫了好长时间,“好吧,今晚7 点半你到哈尔滨酒吧等我。
      但是我只见你一个人,否则,让你们再也找不着我。”
      
          “好的,一言为定。”陈平挂断了手机。
      
          和姜老八通过电话后,陈平和胡杨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向国内汇报一
      下,毕竟从姜老八的嘴里确认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姜老八确实从国内得到了陈平出
      国抓捕姜老八的事实,另一个就是姜老八强调在“4 ·5 ”案件发生后有人在追杀
      他。为什么要追杀他,陈平的判断不是他直接参与了作案就是他与作案人有瓜葛。
      
          陈平把消息向路标汇报后,路标强调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姜老八抓捕回国,
      同时也争取在俄罗斯当地对姜老八进行必要的讯问,为国内早日侦破案件争取时间。
      
          路标把龚志宏和古志刚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们陈平已经从姜老八口中确认,姜
      老八当时逃跑,是因为接到了国内的一个匿名电话。
      
          “如果真是这样,泄露消息的人一定在我们内部。”古志刚说。
      
          “没错。”龚志宏说。
      
          “对了,”古志刚看着路标和龚志宏,“我突然想起来给陈平送行的那天晚上,
      正好是我去给朴树奎解除了紧闭,紧闭室就在食堂旁边,会不会是朴树奎……”
      
          “朴树奎?”路标看着龚志宏和谷志刚,“我当初把禁闭室设在食堂旁,就是
      为了警示所有民警:虽然你可以和食堂里的人吃一样的饭,可是你必须靠人送饭。
      如果真是朴树奎听见并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问题就不单单是违纪了……”
      
          被龚志宏叫去谈心的朴树奎回到办公室后,气得脸色铁青,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呆呆地凝视着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警徽。突然,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章国杨
      的手机,和章国杨约好晚上8 点在北山森林公园面谈。朴树奎放下电话长舒一口气,
      绞起手指,阴冷地盯着窗外。窗外的老榆树上一只黑老鸹“呱呱”地叫着,远处,
      午后的太阳散发着混黄的光芒。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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