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丹心结婚后不到半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婴,取名邹小芹。 邹小芹既有母亲那天生丽质的容貌,又有父亲那淳朴敦厚的性格。在村里人看 来,邹小芹是个“野种”,那个时代,一个女人结婚不到半年就生了孩子,那可是 一件了不得的事。是个大逆不道的事。自从邹小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村里的长 舌妇人就是这一特大秘闻的首播者,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地以原子裂变的效应,将 这一秘闻传播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无奈那个时代,人们精神和物质双重贫血, 信息闭塞,业余文化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难得村里破天荒来了个大美人,而且这 美人在五个多月里就生下了个足月的“野种”,怎不叫人好奇,叫人乐呵? 在众人冷眼和飞短流长之中,陈丹心对姐夫的仇恨日甚一日。渐渐地她迁怒于 女儿邹小芹,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正是因为这个无辜的小生 命的到来,令她的人生蒙受着永远挥之不去的耻辱的阴影。 可是,邹木匠却对女儿宠爱有加,不管干活干得有多累,只要一回到家,就把 爱女邹小芹抱在怀里亲个不停,扛在肩上和她逗乐。 直到流言蜚语传到邹木匠的耳朵里,他才静下心来,定了定神,细心地扳着指 头掐算了一番。怎么算也算不到是自己播种的日期。这时,邹木匠痛苦得像一只被 激怒的豹子,对着陈丹心拳打脚踢,逼着她如实道明真相。 面对失去了理智的丈夫,陈丹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出了那个令她终生锥心之 痛的惊魂一幕。 邹小芹的“身世”被邹木匠弄得水落石出之后,厄运接踵而至。作为小生命唯 一依靠的父母,也开始冷落她甚至虐待她;左邻右舍和村民都鄙视她,小伙伴排斥 她甚至欺侮她。小芹从童年开始就迈进了人生无边的黑暗之中。 为了堂堂正正地做个男人,邹木匠曾多次萌发将邹小芹遗弃的念头,但由于种 种原因,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唉,就当是家里的一头牲口养着吧。”邹木匠常常这么开导自己。 邹小芹刚过12岁,邹木匠夫妇就想着把她嫁出去。 由于邹小芹背负着“野种”这个污名,附近的庄户人家都没有一个敢于问津。 尽管,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但就是无人正眼以待。这就成了邹木匠的 一大烦心事。 邹木匠也想把邹小芹嫁得远远的,从此断绝父女关系。这样对邹木匠来说眼不 见心不烦,彻底忘却心灵的隐痛和屈辱;对于邹小芹来说,是一种新生、一种开始, 在一个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世的新环境里,好好地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将那些因 血缘错位带来的伤痛、泪水和不公,成为过去,成为尘封的往事,成为不复再来的 历史。 村里头号长舌妇胡媒婆,一张大嘴就像播种机,到处播撒邹小芹痛苦的种子, 到处为邹小芹打听、物色婆家。邹小芹只要一遇见胡媒婆就会绕道走,像避瘟神一 样躲着她。 终于有一天,胡媒婆在30里开外的一个小村庄,为邹小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婆 家,只是小伙子自小体弱多病,身体单薄瘦小。 “嫂子,小芹不管怎么说,都摊到我们周家了,孩子除了那点问题,什么都不 错,你就跟我撮合撮合,嫁出去了就好。”邹木匠这么恳求着他的堂嫂胡媒婆, “嫂子,小芹那点事你就别让男家知道了,让她堂正点过日子,好吗?” 胡媒婆知道邹木匠这不是在求她,而是在批评她,揭她的短。她尴尬地笑着说 :“行啦行啦,只要是我做媒的,哪个没成功?我这人是有口没心的,这你又不是 不知道。节骨眼上,哪句当说,哪句不能说,我是捏拿得住的。” 那年腊月,16岁的邹小芹出嫁了,没有嫁妆,没有迎亲和送亲的队伍,连当时 流行的用五羊牌自行车送亲都没有,只有胡媒婆领着邹小芹,沿着那蜿蜒崎岖的山 道向新郎家走去。那天天公似乎作美,清晨下过一场雨就再没下了。寒风就像剃头 刀子在脸上刮个不停。邹小芹手里提着一个装着洗换衣服的包袱,由于穿得单薄不 敌寒风的侵袭,瑟瑟缩缩地行走着,几度滑倒在地,屁股上、膝盖上沾满了泥水。 每当小芹摔倒在地,肥墩壮实的胡媒婆就伸出那肉嘟嘟的大手,就像掂一个南 瓜、葫芦似的把她提起来。 当她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走出林子就能看到新郎所在村庄,山麓下几栋土房 就像乱坟包一样被岚雾和炊烟笼罩着。“小芹,快到了,你看,那棵大树旁边的屋 子就是你老公家的。”胡媒婆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小芹,你再就不是孩子了, 你是别人的媳妇了,进了别人家的门,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醒目点啊!” 邹小芹没有吱声,只是会意地笑了笑。 胡媒婆见邹小芹不吭声又说:“哎,我说小芹,这会儿你心里有念想不?” “念想什么?” “嗨,你这孩子,你念想什么,还问我?真是的!” “我就想着,好好干活,给家里多挣点工分,养好牲口,把家底子搞富实些。 将来把我爹、我娘接过来,过上消停的日子。”邹小芹顿了顿又接着说:“我在想, 我爹、我娘将来老了,怎么办?” 一向刀子嘴豆腐心的胡媒婆一听,鼻子发酸,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暗叹道 :“这孩子还蛮有良心的,难得这么有情有义啊!唉,这闺女从小到大,也没少遭 罪呀!” 就这样,邹小芹低着头冷冷清清地走进了婆家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