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解放和田后,12月27日,15团便迅速派一个连开往边防,从国民党起义军手中
      接过喀喇昆仑边卡的保卫工作,又抽调一百多干部改造地方旧政权、建立人民新政
      权。县委书记,公安局长等均由15团的干部担任。当时白天城里看不到部队,晚上
      指战员都出来巡逻。在一次反革命暴乱中,一小撮坏人曾煽动起一些群众。战士前
      往处理时纷纷把枪口抬高一寸,意在不伤及他们。老百姓一听枪响就趴下了,战士
      们也不追打……坏人的煽动不攻自破。
      
          在中国历史上,屯垦戍边都是历代治国者稳边固疆,维护统一的重要国策。1950
      年初春,身兼南疆军区司令员的郭鹏军长在和田的干部会上讲:部队过去主要担负
      战斗队任务,现在还要充当生产队、工作队。转变是历史的必然。大家要在新疆安
      下心,扎下根,以集体生产示范新疆人民,为各族人民多办好事、实事,改变贫困
      落后面貌,在祖国六分之一的土地上干一番翻天覆地的大事业。
      
          于是,15团完全不吃地方,一律参加生产,着手勘测荒地,准备劳动工具,掀
      开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序幕。
      
          朴素的会议室内,有一面墙上布幔敞开,原先张贴大幅军用地图的地方,已改
      换成标志明显的生产规划图,一个意义非同寻常的团党委会正在庄严的气氛中召开。
      主持者要大家一致起立,宣读了毛主席的命令:
      
          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当祖国有事需要
      召唤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
      
          这命令力透纸背,还有什么比它更有说服力呢?
      
          团首长严肃地说:“这几天听到不少同志嘀咕,什么‘在延安我们是保卫党中
      央的警卫部队,王胡子是警备司令。如今党中央进了北平,可我们连西安、兰州也
      住不了,还要跟着他西出阳关,去那么远的地方!’‘胜利以后去新疆,成了光棍
      丢了爹娘’,‘部队搞生产,不成民工了吗?’‘转军垦,不如干步兵、装甲兵、
      航空兵、舰艇兵过瘾。’……这些牢骚话编成的顺口溜,已传到王震耳朵里了。一
      天他召集团以上干部开会,拎着根行军时用的棍子,板着脸走上台,瞪着台下,用
      棍子敲着会场正中的毛主席像旁的一幅中国地图问:”你们说,这地图是用什么绘
      成的?‘大家七嘴八舌,有说毛笔,有说铅笔。王司令吼了一声:“都不对!是中
      华民族无数先烈用鲜血绘成的!历史上班超、林则徐、左宗棠都能为祖国统一不怕
      艰辛出师西域,难道共产党人还不如他们吗?有些人怕到新疆找不到老婆,断子绝
      孙,没出息呀!我王震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保证:决不让我的部队里出一个和尚!’
      下面的干部坐不住了,呼呼地站起来,喊着‘到新疆去!到边疆去!解放全中国!
      决不当逃兵!’王司令扔了棍子,挥动手臂跟着大家一起喊。那个阵势我永远忘不
      了。这是我头回见王震发这么大脾气……其实,我们屯垦戍边,铸剑为犁,面临的
      更是一场硬仗!有多少重担等待我们去挑啊!”
      
          与会者望着墙壁上的地图畅谈了形势,反复讨论了毛主席“边打边建设”的方
      针,弄清了只有这样,才能使年轻的共和国迅速摆脱穷困,才能粉碎帝国主义的封
      锁。
      
          誓师会那天,晴空万里,微风和煦,鲜艳的红旗和初升的太阳交相辉映。许多
      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指战员都在胸前挂着心爱的勋章、奖章、纪念章。许多连队都把
      战争中获得的荣誉锦旗扛进会场,仿佛在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
      
          广场四面,临时竖立起来的几十块门板上,贴满五颜六色的标语。最明显的一
      幅是“战斗是英雄,建设是模范!”
      
          指战员自豪地说:“创造奇迹,是我们部队的老本行,有经验!在南泥湾时,
      我们就是全军的楷模!”
      
          他们开进沸腾的戈壁,便感到有一股似乎久违了的新鲜血液在周身翻腾——
      “死亡之海”曾是一片绿洲,只是当历史的时针转到一定时期,因自然界的变化,
      也因人类自身的弱点——战乱和掠夺性开采,才使得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群众不得
      不迁徙他乡。如今要“穿越”它、改造它!
      
          屯垦戍边的生活自然艰苦卓绝。平时,风沙总像发了狂的野兽一般,不停地呼
      啸,吼得天空一片昏暗,吼得人人床铺上落满沙子。睡觉时就是用枕巾将脸盖上,
      醒后鼻孔、眼睛、耳朵里还是都灌满沙子。一日三餐碗里也总掺着沙子。当地民谣
      说得十分形象:“一天要吃二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
      
          他们在原先只生长红柳与胡杨的世界里,搭起最原始的“房屋”——地窝子,
      没有星期天、节假日,也没有“按劳取酬”的薪水,有的只是高强度的劳作、赶工
      期的时间表。因水极度缺乏,战士们常几人共用一盆水:早晨洗脸、中午洗手、下
      午洗脚,晚上洗衣服、临睡觉之前泼地。至于洗澡就完全谈不上了。因几个月不刮
      胡子,不洗澡,有些不明底细的人曾问:“你们是哪个监狱的?”
      
          至于日常用品,就必须到几十公里外的小镇去购买了。
      
          1950年春天,布置给连队的农活是拾粪。指战员放下手中的武器,拿起斧头在
      当地群众指引下砍来桑树条、江柳条,自己编筐、削扁担。
      
          以往和田的群众多倾向于牧业,不会种什么,也不用肥料。如今看到每天天刚
      亮,解放军就挑着筐拾粪,不禁目瞪口呆。
      
          “为啥你们种地不上粪呢?”有战士问。
      
          “祖祖辈辈都这样,习惯了!”村民们答。
      
          战士们听了,滋味一言难尽,都感到自己任务艰巨。
      
          他们在宿营地除马厩,掏厕所……千方百计找肥源。团长蒋玉和与妻子宋爱珍、
      政委黄诚与妻子杨桂英都带头到街上拾粪,一时间成为和田城一道奇特的风景。
      
          没多久,连队所积的肥料堆得像小山。指战员带来家乡先进的生产理念和技术,
      在新疆起到引领作用。
      
          嫩绿的新芽初绽树梢时,紧张的春播开始了。部队的耕地是政府拨的官地,麦
      种一部分是指战员口粮,一部分是用连队的菜金所购,犁铧是借当地群众的。因时
      间紧、任务重,没有牲口,就用人拉,两个人拉一张犁。
      
          曾担任过排长、水管所长,生产科长,副团长、团长、党委书记的张友林回忆
      :当时是“抓晴天,抢阴天,刮风下雨是好天,月亮地里当白天”,半个月才休息
      半天,就这半天也要千方百计去做好事。部队种植过水稻、棉花,葡萄、啤酒花、
      红枣……每上一个新品种,就引导大家细心地呵护它,天天看着它成长。实践证明,
      种棉花和红枣是成功的。
      
          “6 个汉子6 根绳,喊着号子拉犁耙!”已是耄耋之年的张敬喜回忆起往事还
      是那么有力,似乎肩上拉的犁耙一直没卸下。
      
          脸上同样布满皱褶的张远发回忆起往事,也情不自禁地喊起号子:“连长连长
      别发愁,我们都是老黄牛;连长连长别着急,我们也会人拉犁:连长连长别惧怕,
      咱的使命落不下!”
      
          特务连的副班长傅卫林身强体壮,一人拉一张犁,一天能播一亩多。这让村民
      十分敬佩:“子弟兵就是与一般人不一样!”麦子播完,更艰巨的任务是在盐碱滩
      上开荒。因各种杂草的根系缠在一起,土壤变得十分坚硬,坎土曼挥下去只能挖五
      六厘米深,挖着挖着它就变钝,甚至卷刃。战士们都准备有石头,坎土曼变钝了就
      用石头磨快,卷刃了就用石头砸平,一天下来只能开3 分多地。在坎土曼与坚冰覆
      盖的土地碰溅出火花的铿锵声中,指战员剥开荒原沉睡的外衣,用人力拉着前行的
      木犁,勾画出“军垦第一犁”的图画……
      
          大家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用独轮车推十几方土,手上都打起泡,泡一磨破钻心
      地痛,但没一人叫苦叫累。推掉一个大沙包,是最高兴的时刻。最大的报酬和荣耀
      是得到一张奖状……
      
          6 月间,两块荒地都开出,共计300 多亩,播上了水稻,只是大家手里的坎土
      曼仅有手掌大的一块了。
      
          因要筹集资金购买种子和工具,炊事班4 个月没钱买菜买油,更谈不上买肉,
      每餐下饭的菜是盐水煮甜菜叶子加黄豆或咸菜。最严重时,炊事班干脆没法儿生火
      做饭,官兵们只能吃点干粮,或吃黑豆、粗糠、野菜熬的“钱钱饭”。没菜、没油
      水,战士饭量极大,一顿吃七八个窝头是中等水平。但就是这样的东西往往也不能
      吃饱。到四五月间,苜蓿长出来了,煮一锅苜蓿嫩苗,滴几滴清油,就算改善生活,
      被称为“营养苜蓿汤”。同时,连队有4 个月没发津贴,换季的衣服和鞋子也没发
      下来。许多战士天气很热了还穿着冬装。副连长周诚便找来旧布条,给大家编鞋子。
      一些同志也干脆自己做起鞋。副排长宋进友心灵手巧,做的鞋好看,全连同志都喜
      欢让他帮忙。每天中午,大家都睡觉了,宋副排长仍一个人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纳
      鞋底、绱鞋帮,忙得不亦乐乎。
      
          菜地离营区较远,肥料需人力挑去。挑肥时大家情绪高涨,排长宋诗德白天干
      活,晚上还主动加班。连队考虑到指战员的健康,又担心晚上干活出意外,再三劝
      阻,在没效果的情况下,下令收缴了他的扁担,规定晚上统一保管。这才保障了官
      兵的休息。
      
          一天,连长在军人大会上问:“谁去种菜?”
      
          “我去!”班长汪怀德答。
      
          有人不解:“你放着班长不当,去种菜?”
      
          “革命需要啥我就干啥!”汪怀德又答。
      
          连里买了12头牛,初次放牛的战士没经验,牛奄奄一息。
      
          连长着急了,问:“谁去放牛?”
      
          汪怀德童年在家乡给地主放过牛,便说:“我去。”
      
          有人认为放牛没出息。他说:“只要是革命工作,没有没出息的。”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汪怀德在全团第一个写了请战书,对团领导表决心:“上
      了朝鲜战场我决不当逃兵!”
      
          领导却调他去昆仑山放羊。汪怀德一时想不通,领导告诉他:“把生产搞好,
      也是支援抗美援朝。”
      
          汪怀德服从了。山上没房子,他就把被褥,衣服等全部家当打成包,驮在驴背
      上,在石头下挖个洞,做饭,睡觉都在洞里。他和王震司令员的合影,还有军功章,
      怕丢了,便别在衣服上。然而有一天,一个战士放驴时,还是把他的行李全丢了。
      汪怀德的军功章与王震司令员的合影从此深埋进无边无际的黄沙。
      
          因为丢失军功章,运动中有人说他的功是“假冒”。汪怀德痛心疾首,深为自
      己不平。军功章灿烂的光泽,多少年后还常在梦里闪烁。后来他成了出色的兽医,
      离休后还有人找他给牲畜治病。他的心态越来越平和,深知证明战士人生的不仅是
      军功章,那矗立在团部广场东侧的深红色“进军和田纪念碑”就是自己最高等级的
      军功章,那从“死亡之海”中开垦出来的绿洲就是自己最美丽的军功章!
      
          仅1950年,15团就开荒2.3 万亩(其中相当大一部分无偿奉献给当地政府和人
      民群众),种了150 亩小麦(收获15000 斤,亩产百斤在当时是较高的),收了6000
      斤油籽,粮食自给达7 个半月,官兵生活得到初步改善。
      
          团里曾组织战士打野猪,并活捉回7 头圈养。他们还用伙食节余购来猪157 头、
      羊602 只,牛87头,过年过节可杀猪宰羊,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尽管有好几次,
      菜地,猪圈反复被风沙掩埋,但他们毫不气馁,一次又一次重建。经不懈努力,茫
      茫戈壁上终于诞生出一块块新绿洲。他们消灭的是荒凉,创造的是奇迹!
      
          1954年10月7 日,军委决定成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其任务用4 个字概括,就
      是“屯垦戍边”。兵团精神用4 句话概括则是“热爱祖国,无私奉献,艰苦奋斗,
      开拓进取”。15团遵照毛主席命令,集体脱下戎装,再次向“死亡之海”进军,在
      亘古荒原上成立起兵团农14师47团。它像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胡杨,把根深深地扎进
      大漠。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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