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初,官兵们也曾感到过环境的陌生:既没路,也没房,还没饮用水……更没
      女人。可以说连石头都是“公”的!
      
          的确,在穿越“死亡之海”的同时,战士们“穿越”的还有青春年华,还有正
      常家庭生活的温馨……如果说大漠的里程可计算,那么怎样才能计算出指战员“穿
      越”的寂寞里程?
      
          要想在千里戈壁扎根,不能没女人。
      
          祖国没有忘记这些曾担心这里太偏僻、太冷、找不到老婆的官兵。建国初“8000
      湘女上天山”书写了戈壁滩上的动人篇章,不久之后又迎来了3000山东女兵。
      
          随着“死亡之海”的开发,女人们陆续来了。
      
          1921年出生在青海海东县的王有义从军前就结婚了,1953年他回老家把妻子接
      到新疆。
      
          一脸沧桑的高泽良也是从军前成的家,并有两个儿子。妻子万淑君在天各一方
      的情况下断了联系。高母曾对她说:“你是好媳妇,泽良多年没音信,你把孩子留
      我这儿,改嫁吧!”
      
          万淑君说:“孩子要留下,我也要留下,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
      
          婆媳相依为命。没承想1 956 年联系上高泽良,于是一家人都奔和田,在大漠
      扎下根。
      
          郭学成1946年参加解放军前曾有“娃娃亲”。他回老家探亲时找过女方,想不
      到她因多年音讯全无,另嫁了人。老郭没怨天尤人,返疆几年后与一位四川籍的寡
      妇成立了家庭。
      
          宋才盛40多岁时,才与甘肃武威来的蔡菊英结婚……
      
          是啊,老战士哪一个不曾遭受过情感的折磨与考验?
      
          上世纪50年代,兵团陆续从河南、安徽等地招收了大批职工:60年代,又有一
      批知识青年从上海、北京、天津,武汉等地来疆,进一步促进了兵团发展。
      
          人们不能不为那些感人至深的故事潸然泪下。当时有位内地姑娘坚持要到边疆,
      母亲不允,她便偷偷上了火车。母亲真爱女儿,牵肠挂肚地一路寻来,见了女儿却
      无法劝回。于是母亲干脆也住下,要好好陪伴女儿。没想到一陪伴就是几十年!
      
          这些女青年到大漠,身负双重使命:既是来做屯垦戍边的战士,也是来给浴血
      奋战过的老兵当妻子的。一些人在与男方的共同劳动里产生感情结成夫妇,也有人
      和被介绍的对象没见几面,就被匆匆送进地窝子“洞房”。
      
          俗话说,女人如水。在荒寂的大漠中,正是这些女人甜如甘泉的爱,才有了老
      兵们心灵的慰藉和对沙海的眷恋。在物质匮乏时,她们把裤腰带紧了又紧,将有限
      的吃食留给丈夫和孩子。在动乱年代,她们顶住狂暴的冲击,在风风雨雨中支撑住
      家,给大漠带来温馨,带来生命的繁衍。大漠中有了她们才有了圆满——生活就这
      么简单。
      
          当年南泥湾开荒时有“气死牛”美称的王传德,荣获过十几枚军功章。如今他
      每年清明都要采一枝杏花去“三八线”,对着墓碑念叨——那里长眠着一位叫王秀
      兰的女性。她就是从山东赴疆的女兵。王传德头上的“军帽”是用妻子王秀兰的遗
      物亲手缝制的。它由一块旧军毯、一顶老解放帽的帽檐、一条黑色人造革皮带,两
      枚镶嵌着“八一”军徽的铜军扣组合而成,既有解放帽的质朴,又有大檐帽的威严。
      
          几年后,王传德又找了一个老伴——从安徽来的梁其元。其姐夫徐太清也是1949
      年穿越“死亡之海”的老战士。小梁带来与前夫的两个儿子,王传德对他俩视若己
      出。
      
          老兵马鹤亭出生在甘肃武都县一个贫农家庭,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日子苦不堪
      言,1949年参加了解放军。其老伴叫李春萍,1952年从山东昌乐县入伍进疆。那年
      她刚17岁,常想家,曾打算干一年就复员回家。在生产中,李春萍与长她10岁的马
      鹤亭相识。他像亲哥哥般照顾她。日久生情,李春萍舍不得马鹤亭,也舍不得离开
      新疆了,后来还当了班长。
      
          1955年早春,连队开渠浇地,突然渠口子垮了,马鹤亭跳进冰冷彻骨的渠水,
      用身体去堵口子。李春萍也跟着跳下去,两人臂挽着臂,紧紧连在一起,堵住了口
      子。那天李春萍正来例假,上岸后高烧不止。马鹤亭赶紧背她去医院。
      
          3 个月后出院时,医生告诉她,终生不能生育了。李春萍听后号啕大哭。她爱
      马鹤亭,要和他在一起,要为他生孩子,可现在生不成了。李春萍悄悄离开了连队。
      一个月后,马鹤亭找回李春萍。次日,两人就在一间借的房子里喜结连理。
      
          新房只草草裱糊了一下,但收拾得很干净,墙壁上还贴了几张彩色剪纸。他们
      只把各自简单的行李搬到了一起,没添置更多物品。战友和乡亲们通过各种途径听
      说后,捧来花生、瓜子,红枣,核桃等象征吉利的土特产祝贺……仿佛一条干涸的
      小河,此时又涌荡起淙淙流水……似乎挺复杂,也似乎挺简单的。
      
          担任证婚人的一位领导,端起新疆产的伊力特白酒。
      
          “李春萍同志,你愿意嫁给马鹤亭为妻,照顾他,爱护他,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吗?”
      
          沉浸在幸福中的李春萍还没反应过来。“嗯?不愿意?不愿意算了吧。”
      
          “我愿意,我愿意!”被热烈的气氛轰击得有些晕乎迟滞的李春萍双颊绯红,
      急急地回答。所有的来宾都“嗷嗷”地欢呼。
      
          婚礼到了高潮处,有人又激情献唱了一段山东吕剧。
      
          于是婚礼的宴席成为战友们欢乐的海洋。人人都认为他俩是天赐的一对。
      
          马鹤亭和李春萍都不能喝酒。他喝酒脸发红,她喝酒脸发白,都像刚绽放的一
      朵花。
      
          那夜,两人紧紧相拥在红柳枝编的“席梦思”上,马鹤亭为李春萍擦去泪水,
      告诉她不能生孩子,我们就生产,一辈子在一起,把荒漠垦出绿洲来!婚后,他俩
      从未吵过架,从马鹤亭甘肃老家的哥哥家抱养了4 岁的男孩,又从李春萍山东老家
      的弟弟家抱养了3 岁的女孩,还在当地收养了一个孩子。
      
          一些官兵男女双方处于热恋阶段。为了工作,不得不将婚期一推再推。
      
          一些官兵结婚时没房子,双方都住集体宿舍,常常几个月不能同居。
      
          成为老兵妻子的,还有当地的维吾尔族姑娘。
      
          当了一辈子炊事员的刘来宝在领导关心下,38岁时和驻地18岁的努尔沙汗建立
      了家庭。订婚礼物是一块黄底的花布料,新娘就是用它做出自己的新嫁衣。婚后,
      努尔沙汗主动提出在名字前加个“刘”字。刘来宝由此也深深体会到妻子的一片真
      情,他们在地窝子里安下的家,一个小橱柜是最“像样”的家具。努尔沙汗婚后也
      成了团场职工,分配到基建连,一天要打650 块砖坯。她累得直哭,但没想过离开。
      她怀头胎时,直到临产还在干活,孩子落到地上,不到半个月就夭折了。后来她很
      长时间没再怀孕。有老乡找她,说一对内地夫妻要回老家,孩子多,养不起,一个
      半岁的女婴想送人。她本不想要,认为自己还年轻,可以再生。老乡再三说:“那
      娃可怜哩。要不你先看看……”
      
          刘努尔沙汗不忍心再拒绝,看到女婴那样瘦弱,母爱顿上心头,便将她抱回家。
      1970年刘来宝夫妇生下了二女儿,1972年有了三女儿。养女成年后,刘努尔沙汗将
      其身世如实告知,并让她带上礼物去看望生身父母和兄弟姐妹。刘努尔沙汗胸襟坦
      荡地说:“孩子,如果你的生身父母愿意,就把他们接到和田来养老……”真是能
      容纳四海,广纳百川!
      
          她嫁给了屯垦戍边的战士,也把自己的人生献给了屯垦戍边事业,为嫁给穿越
      过“死亡之海”的老战士而自豪。
      
          1923年出生在湖北建始的老战士单仕望也找过一位维吾尔族姑娘,共同生活过
      七八年。30多个春夏秋冬是一段漫长的人生历程。他用平和的心态,走过了不平坦
      的人生之路。
      
          甘肃酒泉籍的老战士盛成福因电视片《热血兵团》而被老家失去联系多年的亲
      属发现,恢复了联系。他的妻子孙希荣也是山东女兵。
      
          他们在戈壁滩临沙而居,虽然没有荷塘月色,啁啾鸟语,但也有微风和煦,菜
      香蛙鸣,花朵缤纷……雅致,幽静,同样其乐融融。
      
          他们在新疆时间愈久,愈能感受到它与家乡有一种特殊的、深挚的情愫,就像
      和田河水与昆仑山的冰山无法分割,永远融合一样,纯净醇厚,又一脉相承。
      
          当然,也有少数老战士一辈子没结婚,如1929年出生在甘肃武威、2010年10月
      去世的何海成,1930年出生在甘肃文县、因打窑洞被砸成残废的张炳成等。当他们
      晚年生活不能自理时,团里派人每星期给他们洗一次衣服,打扫一次房间,洗一次
      澡,到了饭点便由团部饭馆管饭。老板娘奉命尽量换着样做。
      
          女战士张秀英是兵团评选的十大“戈壁母亲”之一。她1950年从甘肃张掖到新
      疆,1955年到了丈夫所在的47团,曾当过突击队长、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什
      么都带头去干,敢摆擂台与小伙子比生产,不怕两手被磨得血迹斑斑。一般人一天
      的翻地定额是3 亩,她非要翻4 亩。一般女同志生孩子可以按照规定休息56天,她
      只休了50天。张秀英曾受过毛主席接见。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保留住毛主席接见的
      合影。张秀英的丈夫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儿女在和田市区买了房,想接她去,但她
      执意要在团里一辈子,无怨无悔,表示“再过几年,我也要去‘三八线’了,和老
      头子们在‘那边’开荒、种地,过日子、守边关!”
      
          当年不远万里进疆的年轻女兵们,如今已双鬓如雪,甚至双手和脸庞都大致相
      仿——手指弯曲,骨节突出,粗粝如砂纸,素面朝天,恬淡慈祥。她们为了厮守一
      辈子的人,为了在这片荒漠上孕育出生命,心胸仿佛海洋般宽阔、大山般坚强、天
      空般明亮!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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