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还说刘鹏。
      
          他的面部植皮完成以后,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许多缝合的疤痕。听说省内有一家
      医院,可以用激光技术消除疤痕,刘鹏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私下跑到这家医院,
      想打听一下,看看自己的脸能不能再“修理”得更好一些。
      
          是啊,眼看就24岁了,也该找对象了。早在“3 ·5 ”之前,父母就曾经多次
      提醒,也四处托人给他物色姑娘。不料发生这一场事故,他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
      不抓紧治好,连自己都觉得走不出门、见不得人,还有谁能看上他呢?
      
          那天,刘鹏特意没穿军装,他怕那样更招人眼,给别人一个落难“伤兵”的印
      象。到了医院,他又不好意思打问,一个人悄悄地混于进进出出的就诊患者之中,
      默默地寻找整容手术科。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看到里面人头攒动,又踯躅不前,
      没勇气进去。就在这时,一个苗条俊秀的护士,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护士其实已经
      走了过去,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又掉过头来。刘鹏赶紧低下了头,他希望那护士
      瞥他一眼之后赶紧走开,不然,他就会觉得无地自容要逃跑了。孰料,那护士不仅
      没有马上离去,相反却转过身来,径直朝他走来。
      
          “你是要看病吗,找哪个科室?”姑娘满面春风地问道。刘鹏以为是问别人,
      左顾右盼,见他近旁再没有人,才知道人家是在问他。
      
          “唔,是……不……”刘鹏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说话时,目光飘
      忽游移,四处乱瞅,就是不敢直视眼前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年轻漂亮的护士落落大方,莞尔一笑,水汪汪的两只大眼,很有点不依不饶地
      盯着他。
      
          “你要看什么病,我来帮你好吗?”
      
          刘鹏有些羞羞答答,支吾了半晌,才吞吞吐吐说明了来意。姑娘直言不讳,当
      即告诉说,他不适合做那种激光手术,因为他的创面较大,效果很难保证。也许,
      她一眼就看透了刘鹏的心思,随即便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判断。
      
          “你肯定是‘3 ·5 ’救火英雄,我看过你们的事迹,你是为了群众安全烧伤
      的,大家都很尊敬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吗?我叫崔芳宁,以后直接来找我,
      给我打手机也行。”
      
          刘鹏的心里热乎乎的,他显然被感动了。一时间像个乖巧的小孩,言听计从,
      不仅报上了自己的大名,还顺从地将手机号码留给了小崔。
      
          尽管如此,面对这么漂亮通达的年轻姑娘,他想都没敢想和人家有什么密切交
      往。他清楚自己的形象不堪目睹,或者说简直就是丑陋,人家姑娘不过是看他伤得
      可怜,同情他罢了。正因为这样,他没有主动给小崔打过一次电话,反倒是崔芳宁,
      隔三岔五给他打电话,询问和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就这样,一回生、二回熟,小崔主动约他吃饭,陪他散步,也渐渐发现刘鹏其
      实是一个感情细腻,非常精心周到的人。比如外出过马路,他总是把她让在自己的
      身后,防止过往车辆碰撞;在哪儿坐下,也都是他,抢先用受伤的手,别别扭扭地
      先拿出一张纸,为她搽拭座位。久而久之,他们已经心心相印。后来,崔芳宁就干
      脆将自己租住的房子钥匙,连同信任,一并交给了他。
      
          刘鹏当然受宠若惊,他打心里喜欢小崔,觉得比起她的容貌秀丽,那份毫不掺
      假的单纯、善良,更让他为之感动。而他越是爱她,又越是自惭形秽,感到自己配
      不上她。
      
          那是2004年夏天,有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问小崔:你真的能看上我吗?
      
          小崔不假思索,随口就说,这还有假吗?我从小就喜欢军人。
      
          可是,我现在这副模样,自己白天都不愿出门,你难道不嫌弃我?
      
          小崔说,那是你自己过分自卑,也是你不了解我。当然这也难怪,现在的女孩,
      绝大部分都过分注重外表,什么身高呀、长相呀,偏偏忽视了相亲相爱最重要的东
      西,那就是人品。我看上的,就是你能为国家和社会勇敢地作出牺牲,你们这样的
      人,不用说,肯定也会对家庭和亲人负责。青春韶华很快就会过去,白头到老可需
      要真挚的感情呢!
      
          刘鹏后来也得知,崔芳宁在上大学和工作之后,不乏追求她的男孩。他担心的
      是,就算她本人愿意和他相处,她的家人,父母亲友,未必能通得过。果然,小崔
      给黄陵的父母一说刘鹏的情况,他们就连连摇头,一致劝她说,刘鹏是个半残废的
      人,日子长了,你今后怎么和他生活?
      
          这些倒是实情,刘鹏当时受伤,因为面部烧伤严重,嘴烂得张不开,没法吃饭,
      只能用吸管喝点“娃哈哈”之类的流食。手术后很长时间,无法吃馒头等食物,一
      张嘴就流血,致使胆囊萎缩,肠胃受损,吃不动饭。尤其是皮肤和正常人不一样,
      遇冷遇热都不行,脸上皮肤不排汗,天热的时候很难受,植皮的疤痕遇到天阴下雨,
      就感到疼痛。他的手指全部坏死僵硬,没有指甲,哪里痒也没法抠,地上掉个钢蹦
      都捡不起来。他的口袋里,一直装着创可贴,因为碰伤了手没感觉,不知道疼。有
      次拖地,拖过去后看到地上的血迹,才知道手碰烂了。烂了的伤口,好得特别慢,
      天稍稍一冷,就得赶紧戴上手套。
      
          然而,崔芳宁却坚定不移地说,正是因为他将来生活困难,需要人照顾,我才
      决心跟他。何况,她知道刘鹏办事细心,善解人意,处处为别人着想,也尽自己的
      努力在照顾她。小崔的父母最终让步,允许她将刘鹏带回家去。
      
          那一天,正好她给哥哥买了一台电脑,就和刘鹏一起送回了黄陵。一到家,刘
      鹏就不声不响,硬是用一双伤残的手,把电脑组装了起来,这让小崔的父母不由得
      刮目相看。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未来的女婿。
      
          2005年,这一对不同寻常的年轻人,终于冲破世俗藩篱、种种偏见,幸福地结
      合在了一起。第二年,他们的爱情便结出了果实——宝贝女儿就出生了。
      
          婚后的日子是平静的,也很美满,但同时又很清贫。崔芳宁曾经在四医大和省
      中医院上班,为了更好地照顾刘鹏和孩子,特意在就近一家社区卫生服务站找了份
      工作,收入当然也很有限。刘鹏的工资也不高,每月也就两千多元,要租房,要送
      孩子入托、入学,还想买房,养家糊口已显捉襟见肘。刘鹏的父母都是甘肃乡下的
      农民,父亲已经65岁,母亲有青光眼,看东西模糊,也没钱看。
      
          按正常情况,他早该晋升4 级士官,可至今一直还拿着2 级的钱。晋级时,领
      导曾找他和几位同样情况的战友谈话,说如果不想留队,就给晋级然后复员回家;
      想留队的话,就不能晋级。听说这是上级主管部门的精神,刘鹏和他的那些战友只
      能听之任之,委曲求全。他们选择了继续留队,所以就一直没有再晋升上去。包括
      他的伤残评级,至今也未落实。
      
          眨眼间,十多年过去,领导走马灯似的,已经换了几任,可他们那几个受伤的
      战友,跟他一样,说起待遇仍然无可奈何、一筹莫展。因为伤残,他们干不了别的
      事,回中队上班,最多是值班守一下电话,自己好像都觉得是部队的一个负担。
      
          平时在家,做饭、洗衣服、接孩子这些事,他压根儿做不了,全部是靠妻子小
      崔一人承当。有时难免忧虑重重,压力很大。妻子小崔就宽慰他,她说穷就穷过,
      钱少了就节约一些,少花一些,而且她还可以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让刘鹏不要
      过分忧虑。
      
          刘鹏常常满怀感激和愧疚,说自己欠妻子太多。小崔却不同意他这样自卑自责。
      “一家人过日子,谁又欠谁呢,那样不太生分了吗!”
      
          这样一说,刘鹏的心情又开朗了,加上女儿伶俐可爱,一天天长大讨人喜欢,
      让他受伤的身心得以慰藉和舒展。有时,不善言辞的他,也会情不自禁告诉别人:
      也许,我也是天下最富有、最幸福的人,因为,我有个金子般心肠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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