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知不觉，他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参谋长上车来，把他喊醒了。参 谋长大着嗓门叫道：“起来吧起来吧，吃点饭，该你上阵了。” 他睁开眼睛一看，车窗外全黑了。借着星光月色，他看到战友们三三两两蹲在 地下吃饭，每人抱着一个茶缸，用勺子从茶缸里捞出食物，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一 股熟悉的香味穿进鼻孔，他突然就觉得饿了。 他拿着自己的茶缸下了车，一看，地下摆着三个脸盆，脸盆里盛着熬土豆。有 两脸盆的熬土豆吃得只剩一些汤和几块土豆，另一只脸盆里还有半盆。战友们个个 紧绷着脸，蹲在地下狼吞虎咽。他让这熬土豆馋死了，自打13号出发进川到现在， 一日三餐除了面包火腿肠就是方便面，一口蔬菜也没吃到。 他从装食品的筐里拿出两包方便面，三下两下撕开包装，把方便面用手掰碎， 放进茶缸，跳下车，直扑盛土豆的脸盆前，抄起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大铁勺，连 汤带土豆结结实实舀了两大勺倒进了茶缸。他捞起一块土豆塞进嘴里嚼着，那个香 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平生第一次觉得熬土豆是这样好吃，他纳闷，过去 在部队食堂里也常吃熬土豆，怎么就没觉出好吃呢？ 他问负责后勤供给的那个战友，哪来的土豆？战友告诉他，是镇抗震救灾指挥 部送来的。他又问：“是你做的？”战友回答说：“哪儿呀，人家给做好了送过来 的。” 他“哦”了一声。突然又警觉到了什么，便端着茶缸来到特勤三中队副指导员 跟前。他问：“那女人呢？没救出来？死了？” 副指导员摇摇头，说：“没死，可洞口周围是三层预制板，太硬了，没法扩大 洞口。” “那怎么办？” “参谋长召集开会研究了，明天一早平行着从正面打洞过去，幸许有戏。” 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看来废墟里被埋的那位大姐还得熬一宿。他又问： “她吃东西没有？” 副指导员说：“递进去半个面包，又让她用管子吸了一些熬土豆汤，听她说话 的声音倒是比昨天亮了一些，问题不大。” 他不作声了，默默地吃着饭。 开始救这个女人时，参谋长便分给他一个特殊任务，只要救援的官兵停止作业， 他就要上去，和废墟里的女人对话。安慰也好，唠家常也好，谈工作也好，随他自 由发挥。只要能缓解被埋者的精神压力就行。 这种方式在地震救灾资料里有，被列为精神分析一类，按理说应该是由专业的 心理咨询师来干这活儿。可灾情紧急，部队出发时也不能带心理咨询师，更何况也 没地方找这些人啊。没办法，各消防队到了救灾现场，都是临时指定自己的官兵来 承担这项工作。参谋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让笨嘴拙舌的他来干这活儿。 昨天上午，他们在这栋倒塌的办公楼里一共救出两人，又在旁边一栋倒塌的招 待所废墟里救出一人。由于受灾人员埋得不是很深，救援难度不太大，求援时间也 不长。只是遇到这个女人，麻烦来了。她被埋得也不是太深，但周围情况复杂，横 七竖八的水泥预制件，挡住了救援人员，没有大型机械，根本移不动这些庞然大物。 利用专业工具在水泥预制件上打洞也不是不可以，但速度很慢，往往拖上两天，废 墟里的人就咽气了。 吃饱了饭，他把茶缸往车上一扔，抓起一瓶矿泉水就走。副指导员喊住了他， 说：“你小子挺潇洒，不知道水不够喝吗？放下！”他脸刷地红了，感觉十分尴尬， 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放下那瓶水，跳下车，就要往废墟上爬。副指导员又喊住了他，递给他一瓶 水，他顺手摇了摇瓶子，听哗啦哗啦的响声，感觉瓶子里装有三分之一的水。 他爬上了废墟，蹲下身子，朝着小洞口里喊话了：“大姐，是我，我是陈晨。” “知道是你，兄弟，你吃饭了吗？” 听到废墟里的大姐问候他吃没吃饭，他心里一阵发酸。部队从15号上午就开始 对废墟里的活人实施营救，可16号都快半夜了，这位大姐还埋在里面。今晚肯定没 戏了，也不知明天能不能把大姐救出来。 “大姐，你受罪了，天黑了，部队没法行动，得明天天亮了才能干。大姐，你 可要挺住啊。” “晓得，晓得，没事，我能挺住。兄弟，我冷，你能给我找件衣服吗？” “能，能，现在就能！”他脱下救援服，又脱下贴身的春秋衫。他用白天用过 的那根木棍，挑着春秋衫，送进洞里。 一会儿，洞里传出那女人的声音：“还热着呢，兄弟，这是你的衣服吧？” “是我的。”他回答说。 “谢谢兄弟。” “大姐别客气。” 这时，他发现废墟上出现了一只猫。这只猫不知从哪个方向爬上了废墟，就蹲 踞在离他五米远的一块翘起的水泥预制梁上。这只猫与他面对着面，黑夜里，两只 猫眼发出绿莹莹的光。他也直视着猫的眼睛，感到新奇。自打进了映秀镇，他还没 看到一只动物呢，按理说，这是一个小城镇，人口稠密，怎么着也会有人养点鸡呀 狗呀当然也有猫呀什么的，可是截至刚才，这只猫是他在映秀镇见到的第一只动物。 “大姐，我看见一只猫。” “是吗？我家就养了一只猫，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是白色的猫吗？” “大姐你等等，我看看。”他摘下手电筒，按了开关，朝着猫直射过去。猫受 了惊吓，“喵”了一声，转身跑了。他看清了，是黄色的猫，身上还环绕着深棕色 的花纹。 “大姐，那猫是黄色的。” “哦，那不是我家的。唉！” 一听废墟里的大姐叹气，他警觉起来。不行，不能和大姐说猫的话题了，说起 大姐家养的猫，大姐肯定会联想到她的家人。昨天和大姐对话，大姐还问起她家的 房子塌没塌呢。当时，尽管知道映秀镇的房子在这场大地震中垮塌了百分之九十以 上，大姐家肯定是凶多吉少，但因为不了解情况，他只好对大姐说，现在镇抗震救 灾指挥部正组织人调查，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大姐，地震时你在哪个位置？”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我上班呢，我去计划科交生产统计表，交上后，下楼下到三楼和二楼的拐弯 处，就地震了。” “大姐，你喝点水吧？” “好，兄弟你也喝点吧。” “我不渴，大姐。” 他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插进塑料管，把管子的另一头伸进洞里。 一会儿，洞里传出声音：“兄弟，我累了，想睡觉，你也休息休息吧。” “好，大姐，你睡一会儿吧，我叫你你可要醒啊。” “行，兄弟，你一叫我就醒。” 地震救灾资料上说明，像大姐这种情况，因为身体虚弱、脱水严重，不能睡多， 半个小时为最佳时间，超过半个小时，就有可能出现问题。他看了看手表，现在16 日晚9 点40分，10点10分就得叫醒大姐。 一股尸臭味扑鼻而来，他有些恶心，想吸支烟压压。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又放了回去。就五支烟了，今晚吸了，明天怎么办？随着时间的流逝，尸臭味肯定 是一天比一天浓，没有烟吸怎么能抵挡得住呢？ 他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下了废墟。他来到车前，看到车上的战友们歪歪斜斜 都睡着了，有的坐在座位上，有的蜷曲在地下，参谋长是最高指挥员，理应优惠， 便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上半身俯在方向盘上睡了。他离开了车子，启开手电筒满 地照，他不时地弯下腰，捡起一个烟蒂，再弯下腰，又捡起一个烟蒂……不一会儿， 他就捡了一小把烟蒂。行了，今晚有这十几个烟蒂，就解决问题了。他挑出一个最 长的烟蒂，点上，吸了两口，感觉味道比他吸的“哈德门”香。他把烟蒂凑在眼前 看了看商标，是“壹枝笔”牌的，他记起来了，参谋长就吸这个牌子的烟。首长就 是首长，挣的工资高，烟吸了一半就扔掉，多可惜啊！ 他盘腿坐在地下，吸着参谋长扔掉的烟蒂，环顾四周。此时此刻，整个映秀镇 都笼罩在浓浓的夜色里。眼前的这堆废墟，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卧在那里。大地暂时 平静下来了，偶尔，能听到远处山体滑坡的声音，沉闷而可怖……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