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贾宏伟一直在晕船,他没有吃摇头丸,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虽然找到了做“大
      生意”的路径,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他一点也不激动,冥冥中感到这是一条充满诱
      惑的死亡之路。
      
          夜幕紧紧地裹着大海,四周是一片可怕的黑暗。铁驳船在风浪中返航。
      
          穿过风浪,走过黑暗,铁驳船在那个精心安排的时间和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地
      点靠岸,前来迎接的有船主阿亮和他手下的兄弟。
      
          SONI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走下船和阿亮热情拥抱。滔滔不绝地向阿亮讲这次出
      奇不意的收获。他们是主雇关系,船主是阿亮,SONI是雇主,双方约定,出一次海
      租金30万。30万租金的确是一个宰人的数字,可双方都认真地算过这个数目。SONI
      的算法是,租阿亮的船租金是高,可他的船曾经有过一个合法化的“外衣”——缉
      私艇。这两年,沿海地区走私泛滥,公安防不胜防,为加强打击力度,当地曾制定
      临时性政策,动员当地渔民积极参与打私,于是便出现了个人“承包”的缉私艇,
      阿亮便是其中的一个。渔民世代以捕鱼为生,终日在海上辛劳,到头来穷愁潦倒。
      自从“承包”了缉私艇,一扇迅速致富的大门骤然在他面前打开,出海“缉私”,
      很少玩“空手道”,少则抓他个几十万,多则是上百万,当然还有更大的“鱼”,
      偶尔也能碰上一两条。阿亮这两年尝到了“缉私”的甜头,发了一笔横财,小木船
      换成了机帆船,机帆船换成了铁驳船,手头还积攒了不少于7 位数的存款。好景不
      长,1999年上半年,当地政府发出通告,全部取消个人承包的缉私船。阿亮心有不
      甘又不敢造次,躲在暗中观察形势。就在这时,SONI前来租船,他清楚SONI租船的
      用途,自然不会便宜他。SONI也算过一笔账,租金是贵了,可阿亮的船干过缉私的
      行当,熟悉海情,熟悉人情,更重要的是他手下有一帮人马,有武器,有制服,有
      经验,在中国地盘上干这种营生,要依靠本国人,当地人。要想挣大钱,就要下血
      本。如今两人各得其所,喜不自禁。
      
          当晚,阿亮设宴,为SONI一行接风洗尘。那晚,阿亮特意安排了三陪女,美酒
      美女加成功,大家喝了个酩酊大醉。
      
          贾宏伟没有一点精气神,从上岸的那一刻起,始终都有一种在海上摇摇晃晃的
      感觉。那颗悬着的心一直无法安定下来。那天,一向豪饮的他没有沾酒,冷静地观
      察着金钱制造和诱发的人性的疯狂。
      
          席间,SONI的手机响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从他那几分窃喜几分焦虑的
      表情上猜测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电话。
      
          “各位,实在对不起,我的女朋友已经从大连来深圳,我今晚回去接待一下,
      明天就回来。”SONI挂断电话,说出了实情。
      
          “SONI,你可不能重色轻友噢,今晚有这么多朋友在一起,你走了岂不让大家
      扫兴,我看你不能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阿亮。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你放心,今晚让你玩她个三皇两后,
      包你满意。”
      
          贾宏伟听得明白,这假意挽留的潜台词是软禁。既然合作成功了,就应该做出
      承诺,就应该履行诺言,让弟兄们各得其所。船让你的人开走了,没有下文,租金
      付了一半,另一半尚没有说法,就这样一走了之?你走了,谁为你担保?没有担保,
      谁能说这不是一场骗局?话虽没出口,可双方心里都有数。
      
          “阿伟,你是我的好朋友,看来这里我一时无法脱身,中国有句俗话:亲兄弟,
      明算账,我会尽快了断此事的。接待女朋友的事拜托你了,告诉她我最近出海了,
      不在深圳,她第一次来深圳,陪她多待些日子,我不会亏待你。”SONI对眼下出现
      的尴尬局面并不感到奇怪,他知道自己已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只能作出这种安排。
      
          贾宏伟没有拒绝,他理解SONI的难处,也为这份信任而感动,更重要的是从登
      船出海的那天起,他心头一直笼罩着一个可怕的阴影,总觉得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一旦翻了船,就会掉入罪恶的深渊。如今可以借机退步抽身了,他有了一种解脱感。
      
          几天来,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醒来,却是那个挥不去的梦境。贾宏伟
      开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留在身后的是割不断的记忆。
      
          如果说第一次出海是误入歧途,这一次出海贾宏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有了
      第一次出海的经历,他心里不再恐慌。他认为人生就是一次赌博,不敢下赌注,就
      不可能赢大钱。他认为玩的就是心跳,玩的就是刺激,几乎是一夜之间,一个穷光
      蛋成了百万富翁,还有比这更刺激的赌博吗?人活着不就是吃喝玩乐吗?吃喝玩乐
      离开钱能行吗?现在是有了钱就能风风光光地活着。
      
          按照分工,贾宏伟负责招兵买马。为此,他大费了一番心思。按说,他身边的
      确有一帮生死与共的朋友,可以招之即来。可这毕竟是一次用生命作代价的赌博,
      这张生死牌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万一赌输了,如何对得起朋友?SONI几乎每天来
      电话催问,贾宏伟却一直举棋不定。
      
          阿强打来电话,说他有一帮兄弟在水上芭蕾夜总会饮酒,邀请他参加。盛情难
      却,贾宏伟驱车赶到夜总会,朋友们虚席以待,给他留了一个上坐。阿强把他手下
      的兄弟一一作了介绍,一阵寒暄后,各自落坐饮酒。
      
          耳边是淡雅轻柔的音乐,眼下是精彩的水上芭蕾表演,变幻莫测的灯光,变幻
      莫测的色彩,变幻莫测的图案,搅起一池碧波,搅得人眼花缭乱。
      
          “阿强,出来一下,有事商量。”贾宏伟把阿强叫出包厢,在休息厅一个不为
      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下。
      
          “阿强,最近SONI筹划着出海,以边防武警的名义到海上缉私,需要一帮兄弟
      帮忙,事成后有高额酬金,先付20万,这事不勉强,一定靠自愿,有朋友参加告诉
      我。”阿强是值得信赖的兄弟,贾宏伟直言相告。
      
          “你放心,我手下的兄弟绝对听我的,我分头给他们打招呼,随时听你吩咐。
      至于酬金多少,不要告诉他们,直接交给我就行了,剩下的我来摆平。”阿强大包
      大揽地作了许诺。
      
          “那好,就这样敲定了。”贾宏伟拿出酬金,阿强欣然收下。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那晚,贾宏伟感到格外轻松,在夜总会潇洒地玩了一
      个通宵。
      
          担心夜长梦多,SONI决定提前行动。
      
          两天后的那个风急浪高的夜晚,“缉私艇”载着38位幽灵悄然离港。
      
          码头的灯火渐渐地消失,铁壳船驶向无边的黑暗,这是一次生死难卜的旅程,
      贾宏伟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铁壳船在风浪中穿行,时而被推上浪尖,时而被抛入浪谷,直摇得人天昏地转。
      贾宏伟感到头晕、恶心,无法自控地吐了个翻江倒海。肚里的东西吐空了,开始吐
      黄水,吐胆汁,那滋味实在难熬。他扶着船栏摇摇晃晃地走进船舱,拿出冰毒,烤
      了几口,顿然感到轻松了许多,迷迷糊糊地进入了一种超然的境界。
      
          驾驶舱里,SONI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地搜寻猎物。在海上漂得时间长了,他摸
      透了大海的脾性,有丰富的航海经验,经得起风浪,耐得住寂寞。他是这次海上行
      动的主谋,满心希望能捕回一条大鱼,中午时分,SONI的望远镜里出现一个黑点,
      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看清是一条巴拿马货轮,从货轮行进的速度和吃
      水的深度判定,这是一条“大鱼”。
      
          “全速前进,靠近货轮!”SONI下达指令。铁壳船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歇斯底里
      地呼啸着冲向货轮。
      
          “全部到甲板上集合,带好枪支,准备跳船。”SONI走出驾驶舱,亲自组织指
      挥。
      
          两船越来越近,看清了,这是一艘万吨轮。老虎吃天,如何下口?望着眼前的
      这个庞然大物,海盗们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停船,接受检查,我们是中国边防警察!”SONI一边用英语向对方喊话,一
      边向对方打着旗语。
      
          货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这里是公海,世界警察也管不到的地方,不会出现中
      国边防警察的巡逻船。
      
          货轮似乎发现了铁壳船的企图,倚仗自己的优势,时而提速,时而减速,时而
      掉转船头,与铁壳船进行周旋。铁壳船欲近不能,欲弃不舍,紧紧咬住大船不放。
      
          哒哒哒……SONI提起冲锋枪,朝天上打了一个点射,鸣枪示威。
      
          货轮被迫停驶,就在铁壳船即将靠近货轮的瞬间,货轮突然开动,被船体犁开
      的海沟顿时形成一个汹涌的漩涡。铁壳船身不由己地掉进漩涡里,船头直捣货轮船
      底。铁壳船已经失去控制,船老大顿时手忙脚乱,就在两船相撞的瞬间,人的求生
      本能产生了巨大的爆发力,从没进行过跨帮跳船训练的海盗们,居然神奇地爬上了
      高出铁壳船甲板两米多高的货轮。
      
          SONI带领印尼船长迅速占领驾驶室,贾宏伟紧随其后。面对阴森森的枪口,驾
      驶舱的3 名工作人员被迫交出航海图,无可奈何地离开驾驶舱。顺利完成交接后,
      SONI带领贾宏伟直奔船长室。SONI在用英语和船长对话,贾宏伟持枪在一旁站立。
      船长拿出全部海员的出海证和船装货物的样品、清单交给SONI,SONI看后气急败坏
      地扔在地上,冲船长大发雷霆。贾宏伟不知道为什么,可他从SONI那大失所望的神
      色中能猜出这个死亡之舟上充满着凶险。
      
          小李子急匆匆跑来报告:“阿伟,这条船上全部是中国海员,一共23名,船员
      们说,这条船上装的是煤渣,是运往国外修公路的。怎么办?”听完报告,贾宏伟
      明白了SONI发火的缘由。原以为这是一条大鱼,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条毫无价值的臭
      鱼。兄弟们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竟然一无所获,这就是生命冒险的代价?
      
          “告诉手下的兄弟,不要乱抢乱拿,不要和海员发生冲突。告诉他们,谁要是
      不听招呼,下船后老子再找他算账。”手下的兄弟大都是贾宏伟招募来的,有的是
      朋友,有的是朋友的朋友,他们大都是第一次出海,不懂得道上的规矩,贾宏伟作
      了交代。
      
          冒着生命危险爬上货轮,听说船上装的是毫无价值的煤渣,海盗们大失所望。
      总不能玩“空手道”吧,抢不了船抢人,说不清他们中间是谁带了头,一窝蜂似的
      涌进海员室,大肆洗劫,海员们无一幸免。“你们不是边防警察吗?”一位中国海
      员对他们的强盗行径提出疑问。“少他妈的废话。”回答他的是一记无理的巴掌。
      顺从者,忍气吞声交出钱物,反抗者,少不了受一番皮肉之苦。船舱里发生的这一
      切,贾宏伟并不知道,他和SONI一直盯在驾驶舱里,船上所有人的命运,集中掌握
      在这里。
      
          “阿伟,我必须牢牢地盯在这里,下面的事由你负责,把小船上的‘半球通’
      搬上来,立即同阿亮取得联系,这次来的兄弟一个都不能走,全部由你管起来。尽
      量不要和对方船员发生冲突。”SONI对贾宏伟作了交代。
      
          贾宏伟走回船舱,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的一幕:手下的兄弟们正在疯狂地抢劫,
      几乎所有的海员都被戴上手铐,嘴巴上被贴了胶条,有的被打伤,满身满脸是血,
      躺在地上呻吟。贾宏伟知道这是阿强他们干的,这是生命攸关的非常时期,对他们
      的过急行为也只能听之任之,可对他们贪婪的抢劫行为却无法容忍。
      
          “阿伟,这条船上共23名船员,都是中国人,我已经把他们全部铐起来了,你
      看如何发落。”阿强向贾宏伟报告。
      
          “阿东,你负责看管船长,把他放回船长室,不要给他戴手铐,在一定范围内
      给他自由。”阿东领命而去。
      
          “大鼻子,老鬼,你们两负责看守两名炊事员,监督他们按时保证船上所有人
      的饮食,除此之外,要弄清船上还有多少食物和饮用水,不要伤害他们,也要防止
      被他们所伤害。”
      
          “阿海、阿平到底舱监督轮机工,要他们保证机器正常运转,不许他们故意损
      坏船和机器。”
      
          “阿强、老孙、小李子,你们负责其他海员的监督管理,为了防止意外,把他
      们全部集合到餐厅,集中进行管理,允许他们带上自己的衣物、棉被、香烟、书报
      等日用品,如果没有明显的反抗情绪,最好不给他们戴手铐。我们打的是边防部队
      缉私的旗号,不要乱抢乱拿,不要让他们识破我们的真面目。我们都是朋友,特别
      是今天,我们是生死相连的朋友,千万不能因小失大,过去的就过去了,从现在开
      始,谁要是再贪心,谁要是再不听招呼,我对他绝对不客气。现在大伙分头行动。
      阿强把所有的船员叫来,我给他们训话,稳定他们的情绪。”贾宏伟一一作了安排。
      
          船员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餐厅,贾宏伟指令手下的兄弟打开他们的手铐,揭去他
      们嘴上的胶条,开始和他们对话:“兄弟们,委屈你们了。我们是中国边防缉私艇,
      我们在奉命执行特殊任务,由于我们的船出现故障,一时无法返回,所以才来打搅
      你们,过两天接我们的船来了,你们就可以自由了……”海员们听得出这是海盗的
      一派胡言,用敌对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海盗们,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接受命运的安
      排。
      
          胆战心惊的一夜过去了,好在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半球通出现故障,与陆上的翁泗亮无法取得联系,这次行动,他不但是主要策
      划者,而且是重要决策人,铁壳船是他的,20万元的出海经费是他提供的,如今一
      无所获两手空空的回去,如何向他交代?如果能得到他的允许,兄弟们相安无事地
      回去,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等待,一个凄苦的等待,一个可怕的等待,一个死亡的等待。
      
          像一只无助的死亡之舟,万吨轮在大海里随波逐流地飘荡,既不能前进,又不
      能后退,一任风浪吹打。海员的急躁情绪需要稳定,兄弟们的急躁情绪同样需用稳
      定。最令SONI担心后怕的是万吨轮是否已向国际海上救援组织报警,一旦报警,大
      家无法逃脱共同灭亡的命运。
      
          SONI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驾驶舱里转来转去,他越想越觉得可怕,冥冥之中看到
      死亡之神正一步步向前逼来。弃船而去,是最好的退路,可眼下不可能,铁壳船已
      经被撞坏,只能和万吨轮风雨同舟了。万吨轮目标大,一旦进入卫星监视系统,是
      无法逃脱的。当了多年海盗,他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难题。
      
          “阿伟,速到控制室来,有要事商量。”SONI用对讲机紧急呼叫。
      
          贾宏伟急匆匆赶到控制室,里面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异味,看来SONI刚刚吸过毒,
      躁动不安的情绪被抑制了许多。
      
          “阿伟,我们已经面临绝境,回去,我们的船已经被撞坏,继续呆在海上,随
      时都有可能被国际刑警追剿,你看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我有什么好办法。”贾宏伟沮丧地回答。
      
          “我们现在是进退两难,谁也帮不了我们了,惟一的一条出路就是自救。”SONI
      急中生智,想出了一条自救措施。“这条船目标大,容易被发现和监控,我们必须
      给它改头换面,把原先的标记涂掉,换上新的标记,这样可以遮人眼目,可以自我
      保护。”
      
          贾宏伟打心眼里佩服SONI临危不惧的沉稳和机智,眼下这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措
      施,他没有提出疑义。
      
          “阿伟,这件事是当务之急,越快越好,你立即组织实施,先把船头和船尾的
      标记铲掉,然后再用油漆刷上新的标记。”SONI边说边写了一组英文字母交给贾宏
      伟。
      
          贾宏伟找来四名身强力壮的海员,向他们交代了任务,分头找来绳子、木板、
      油漆、毛刷等工具,采取悬空作业法完成任务。
      
          “谁下去?”一切准备就绪,望着汹涌澎湃的大海,海员们一个个地后退。这
      毕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谁愿意拿生命去冒险?
      
          海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自报奋勇。
      
          “你下!”贾宏伟见商量没有结果,只有点名了,那个躲得最远的一位年轻海
      员像鸭子一样被逼无奈地上了架。
      
          贾宏伟看到那张恐惧的脸,看到那双求助的眼。
      
          “不要怕,绝对保证你的安全,你腰里系上一根保险绳,另一头系在我的腰上,
      另外两根绳子系在木板两端,每端两个人,放心地下去吧。”贾宏伟在给年轻的海
      员壮行。
      
          太阳格外地毒,火辣辣地蒸煮着大海,甲板被晒得滚烫,潮湿的心却冷得发抖,
      内蒸外烤,冷汗、热汗交织着湿透全身。
      
          绳子在手中慢慢地滑动,被吊的小木板遥遥晃晃地缓缓下沉。站在甲板上向下
      望去,下面是翻涌的海水,呼啸着卷起一个又一个巨浪,像一头张开血口的雄狮,
      随时将这条大船吞没。船体在海浪中起伏,小木板在半空中摇晃,摇晃得让人目眩。
      坐在木板上的年轻海员死死地抓住救命绳,他真的是被吓晕了,手中的毛刷失手掉
      入大海。
      
          “这种人也配当海员?真他妈的没用,把他拉上来!”贾宏伟见是一条怕死鬼,
      狠狠地骂了句,决定自己亲自完成。他在自己腰间系上保险绳,将另一头交给刚刚
      爬上来的那个年轻海员,一脸郑重地对他说:“从现在起,我这条小命可就交给你
      了。”
      
          坐在小木板上向下滑落,贾宏伟才心里一阵阵发虚,太荒唐了,竟然把生命之
      绳放手交给自己的对头,上面没有自己的兄弟,万一他们有害人之心,自己岂不葬
      身大海。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冷静地面对。一个巨浪打来,他身不由己地向船
      体撞去,好险,如果不是那双有力的腿登住船体,准能撞个粉身碎骨。海浪一个接
      一个向他袭来,他一个个防范,渐渐地应对自如。“小心,抓紧绳子!”他隐隐约
      约地听到甲板上传来喊声,抬眼向船头望去,看见船头5 张紧张的面孔伸出护栏向
      下张望,心里多了几分踏实感。“你们不要管我,拉好绳子就行了,我虽然不是海
      员,可我多大的风浪都经过。”哗——又一个大浪打来,将他推进危险的漩涡。
      
          写完最后一个字母爬上甲板,心里才感到后怕,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悬着的
      心算是落下地来。
      
          贾宏伟的勇敢行为让在场的海员折服,SONI见贾宏伟完成了他瞒天过海的得意
      之作,和他热情拥抱。
      
          当晚,为了给那场噩梦压惊,贾宏伟要厨师做了几个小菜,拿了一箱啤酒,和
      帮他完成任务的几位海员喝了起来。大家不分彼此,没有敌对感,没有距离感,消
      除了戒备心理。
      
          那盘凉拌黄瓜很合胃口,一盘吃完了,厨师又送上一盘。“还想吃点什么,尽
      管说。”对厨师的服务贾宏伟不但满意而且感动。两位厨师都过了花甲之年,提供
      服务随叫随到,热心周到,以后贾宏伟每次来就餐,他面前总是多一碟凉拌黄瓜。
      吃完饭了,贾宏伟总是主动地去洗碗,为此,常常和两位老厨师争来争去,在相互
      尊重中建立了友谊。
      
          阿强和对方海员发生争吵,动了拳脚,贾宏伟闻讯后前去制止。他当众扇了阿
      强两记耳光,并向对方海员道歉,并给他手下的兄弟留下告诫:以后不许此类事再
      次发生。
      
          晚上大家轮流值班,主要任务是看雷达,观察是否有可以船只靠近。贾宏伟和
      阿强一组,阿强睡觉也能睁只眼,腰里别着一把匕首,手里提着一把手枪,常常在
      睡梦中突然惊醒。胖子和老二拼命抽白粉,4 天4 夜没合眼。印尼来的那帮兄弟一
      天到晚地饮酒,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乒——船舱里传来一声枪响。出事了?贾宏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害怕
      出事,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回家。他急步跑下船舱,见是老鬼和大鼻子在开玩笑,
      好在没有伤人,将地板穿了一个洞。“混蛋,有用枪开玩笑的吗?你们他妈的活腻
      了!”贾宏伟恶狠狠地骂了两句走开了。
      
          货船在大海里漂了5 天,厨师前来告急:船上的水和食物不多了。水和食物无
      法补给,只能节俭度日。贾宏伟作出决定:把每天的三顿饭合并成一顿,船上的淡
      水只供饮用。填不饱肚子的滋味实在难受,上下怨声载道。“你们的船到底什么时
      候来?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回去?”对方的海员在质问。“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困死吧?
      老子不干了,送我们回家。”手下的兄弟也跟着起哄。就连贾宏伟心里也没有底数,
      已经在海上漂了5 天了,眼下是人心浮动,弹尽粮绝,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心里同
      样着急。
      
          烦躁、不安、无望……不良的情绪在不断地蔓延和膨胀。胖子和SONI吵了起来,
      阿强和阿东也吵了起来,老孙本来就有喝酒闹事的毛病,每天疯狂地喝,喝醉了就
      耍酒风,拿海员们出气。起初,贾宏伟上窜下跳去“救火”,后来,他发现自己的
      话渐渐地失去了威力,手下的兄弟居然和自己对干起来。贾宏伟不得不收敛自己的
      霸气,手下的弟兄们手里都有枪,每个人肚子里都有一股子发泄不出来的怨气,一
      旦触怒了他们,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海上刮起了大风,风急浪高,万吨轮在风口浪尖上时沉时浮。船会被刮翻吗?
      船上所有的人都在为之担心,为自己的命运祈祷。
      
          无遮无挡的大风在海面上肆虐,掀起排空的巨浪,同时掀起的是那骇人的喧嚣。
      第三货舱的吊机大臂因支架断裂而倒塌,船体因失重而出现严重倾斜。贾宏伟看到
      这个可怕的危险信号,立马跑到船长室,请船长处置。船长虽然不愿意和海盗们合
      作,可对眼下出现的紧急情况又不能等闲视之,船上所有人的生命都系在这同一条
      船上,也包括自己。当即作出决定:一是调整航度,二是派几名海员将吊机大臂放
      倒,固定在甲板上。
      
          贾宏伟亲自出征,带领5 名身强体壮的海员上了甲板。站在甲板上,人变得像
      一片树叶,轻飘飘随时有可能被大风刮走。“把保险带拴在护栏上。”为了安全起
      见,贾宏伟认真地检查了每个海员的安全带。大家的生命安危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保住船的安全,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对于这一点,大家能取得共识。
      
          吊机大臂的问题解决了,倾斜的船体恢复了正常。海员们轻松地吁了一口气,
      一年轻的海员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诚心诚意地递给贾宏伟一支。“大哥,听口音
      你是河南人?”“没错,南阳的。”就这样,他们用家乡话聊了起来。“大哥,你
      们的船怎么还不来,不会是在诓我们吧?”“说实在的,我比你们还着急,联系船
      的事我不管,我只管船上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们是老乡,我不会骗你们,也不会
      伤害你们。”“大哥,不瞒你说,我这次出海时,老婆打电话说生了个儿子,等我
      这次回去后,儿子就该满月了。”“祝贺你,兄弟,你都当上爸爸了,我连女朋友
      还没找到。说来也是一个悲哀。”两个人不设防地聊着,贾宏伟记住了那个海员,
      他姓李,是青岛航海学院毕业的,是船上的二副。
      
          7 天7 夜过去了,海上音信皆无,水断粮绝。
      
          等待,一个无助的等待,一个可怕的等待,一个死亡的等待。
      
          不能再等待下去了,SONI作出决定:返航,回大陆港口。
      
          又过了两个难熬的昼夜,身上带的手机突然有了信号。贾宏伟急不可耐地拨通
      了翁泗亮的电话,向他禀报了铁壳船被撞毁的经历,禀报了目前水断粮绝的艰难处
      境和几天来海上的遭遇,紧急呼吁他立即派船来将兄弟们接回去。“阿伟,你和兄
      弟们辛苦了,我尽快想办法派船去接你们,回来后,我给你们接风洗尘。”翁泗亮
      给了明确地回答。
      
          又是一天过去了,不见前来接应的船只,返航的船却突然停驶。贾宏伟气不打
      一处来,急匆匆跑到SONI一直把守的控制室。
      
          “SONI,这究竟是咋回事?你为什么要停船?阿亮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他为什
      么见死不救?”贾宏伟提出质问。
      
          “阿伟,刚才阿亮打电话来,改变了注意,提出要把船卖掉。所以不能再往回
      开了。”SONI向他解释说。
      
          “卖船?真是莫名其妙,过去我们遇到过好船都没卖,为什么要卖这条快退役
      的破船?”贾宏伟不解地问。
      
          “这是阿亮的主意,他是在担心我们出事。这条船上的船员都是中国人,万一
      他们回大陆后报警,我们谁也逃脱不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干,这次无论如何不能翻
      船。还有,你们中国有句土话叫偷鸡不着蚀了一把米,我们不能干赔本的生意。阿
      亮说了,把这条卖了,给我们分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条船少说也卖它两千万。”
      
          “船上的人怎么办?”
      
          “全部丢到海里去,一个也不留!”
      
          卖船!杀人!一个血腥的罪恶计划就这样出笼了,贾宏伟没有赞成,也没有反
      对,杀人,他缺乏勇气,不杀人,自己同样受到生命的威胁,何去何从,他处在两
      难之中。
      
          手下的兄弟能面对这个现实吗?他们有杀人的勇气吗?这毕竟是丧天害理的事,
      不能勉强,要事先给他们打招呼。贾宏伟这样想。
      
          阿强、小王、小李、大鼻子正在用扑克赌博,小王、小李是赢家,阿强和大鼻
      子是输家,赢家自鸣得意,输家不甘罢休,四方杀得难分难解。“先把牌放下,咱
      们商量一件正经事。”“你是大哥,我们兄弟全听你的,大事小事你全作主,用不
      着商量。”阿强带头表了态。“是啊,我们全听大哥你的。”众兄弟随声附和。
      “不,这一次我听你们的,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态度。”众兄弟听出了这句话的分
      量,脸上表现出严肃的神色。贾宏伟不遮不掩,将SONI和阿亮制定的卖船杀人计划
      和盘托出。“杀一个人给多少钱?”阿强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对赌注表示关切。
      “如果你们有人不敢干,我帮你们干,把钱给我。”大鼻子毫不示弱,表现出了更
      大的贪心。调查结果出乎意料,贾宏伟没想到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竟然个个吃了豹
      子胆,对杀人越货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SONI打来电话,说有要事商量。贾宏伟爬上控制室,SONI正在吸白粉,见贾宏
      伟进来,递上一支说:“阿伟,那件事就这么定了,夜长梦多,我们说干就干,先
      把船上所有的人员集中在餐厅,给他们全部带上手铐,蒙住眼睛,封住嘴巴,不能
      手软,统统干掉。还有,我们的人要人人动手,谁不动手,同样把他扔到海里去。
      你通知手下的兄弟作好准备,我第一个作示范,照着我的样子来。”贾宏伟无法阻
      止SONI的行为,作为合作伙伴,他不但要对这次行动负责,还要对手下的兄弟性命
      负责。既然被逼上梁山,也只有用生命赌它一把了。赌赢了,是自己的造化,赌输
      了,20年后又一条好汉。
      
          准备工作在秘密、紧张地进行。行动时间定在晚饭后。为了防止有人走漏风声,
      规定任何人不得和对方船员接触,有叛变者严惩不贷。
      
          那顿最后的晚餐丝毫看不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大家在同一个餐厅就餐,吃的
      是一样的饭菜,两位老厨师像往常一样给大家做了可口的饭菜,热情周到地摆上桌。
      老厨师来到贾宏伟面前,在他的餐桌上额外地加了一碟凉拌黄瓜。老厨师对人体贴
      入微,自从那天他喝酒要了这道凉拌黄瓜菜后,以后每次他喝酒,老厨师都不忘给
      他多加这道菜。可今天,这是最后一次了,看着厨师那平静的心态和平静的表情,
      贾宏伟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他一口酒也不想喝,一口菜也吃不下,他不敢想将要发
      生的事情,血压增高,心跳加快,头上直冒虚汗。对方的船员们毫无警觉,清一色
      麻木的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并不知道死之临头,心里显得很平静。对面桌自己的
      兄弟表现得各具神态,有的人在狂饮,有的人在独处,有的人情绪亢奋,有的人神
      情紧张。他不敢想将要发生的事情,那将是怎样的一个血淋淋的场面?
      
          “吃过晚饭后,请大家不要离开餐厅,一切听从我们安排。接我们的船就要到
      了,为了我们的安全,先要委屈你们一会儿,等我们安全登船后,你们就可以自由
      了。”阿强按照事先作好的安排,开始实施这个灭绝人性的杀人计划。
      
          餐厅的大门很快被封死,阿强指挥两名兄弟持枪守住大门,自己带领一帮兄弟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铐、黑布,蒙住他们的眼睛,铐住他们的双手。船员们很快发
      现了他们的罪恶阴谋,却无力和他们抗争,只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拉到甲板上去,动作要快,一个一个来。”SONI边催促边提着一根铁棍杀气
      腾腾地登上甲板。
      
          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之后,甲板上传来一个痛苦的嘶叫声。那是生命的最后
      呐喊,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小李子,上!”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似从魔鬼大门里传出。
      
          贾宏伟分明看清了李长虹那张已经变色的脸,他胆小,眼睛里透着求救的目光。
      在这帮兄弟中,小李子是自己最贴近的一个了,眼下自己惟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不要
      参与,尽量保护他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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